第23节:第三章蝴蝶逃跑了(5) " 为什么她不让你画画?" " 她说那是不务正业的表现,还说学艺术的都容易走火入魔。"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 是的,对你的病情不利,她是对的。" 早春忽然发作了,跺着脚大喊:" 我没病我没病!我都给你说了,我没病! " 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头发蓬乱,嘴角紧抿,脸颊通红,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一拳砸向墙壁。 我慌了神,连声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错了,小孩子你 别生气啊,你别生气好不好?" 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 她一脚踹过来:"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躲闪,任她踹到身上来,一点都不痛的。电光石火,我想起了那些匿 名信:" 小孩子,你给我写过信?" 她很吃惊于自己竟然对我实施暴力,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脚,又看看我,期 期艾艾地蹭过来:" 喂,小阳哥,痛不痛?" 我就势倒地,装出大义凛然:" 不,不痛的。" 表情却痛苦不堪,呻吟几声, " 不痛,不痛的。" 她将我捂住膝盖的手移开,关切地问:" 小阳哥,让我看看。" 膝盖并无一丝红肿的迹象,我索性说:" 不痛的,你看,没有淤青。" 她摇摇头:" 我堂姐说,有些内伤,旁人是看不见的,但它确实存在,提醒 着当事人。" " 看不出来你还有个高人姐姐嘛。" " 是呀,我堂姐很厉害的,我很崇拜她。不过她没我哥厉害,我最崇拜我哥! " 她说," 我去找红花油,给你涂一涂。" 她说着就跑了,我坐在床上,看到雪白A4纸上,一行打印的字体:未见卿卿, 忧心钦钦。这么久以来,我收到的匿名信,都出自她的手,原来如此。 早春给我涂红花油时,我顺口问:" 我看你写的信,语句通顺,休学前,读 几年级了?" " 读到四年级了。" " 还想回学校吗?" " 想的。" " 我帮你给你妈妈说说。哦,她现在上课呢,等她回来,我试试看?" 提到云海棠,早春冷淡下来:" 不用了,连爸爸都干涉不了她,何况是你? " 她这么一说,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的身份,马上噤声。 早春问:" 还痛吗?" " 痛。" 我随口答。 她的脸色变了,靠到我身上来,扳过我的脸,让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瞳仁 漆黑,黑葡萄似的,映照出小小的我。这个我眨眨眼睛,那个我也眨眨眼睛。她 蓦地哭了,摇晃着我,像在恳求,我擦着她的眼泪,问她:" 你想说什么?" 这 个12岁的女孩,纯洁如白合,香香的年纪,为什么总有这么多愁和苦。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我和早春同时扭头,看到云海棠走进来。她见着我, 也没有多少意外:" 来了?" " 来了。" 今天她穿的是一条桃红色的长裙,下摆处细小的水钻微凉。桃红是多么挑人 身材的颜色,气质稍微不对,即显俗艳。但穿在她身上,那么妥帖,喜气洋洋, 像旧时过年馒头上的胭脂点,和田野里的紫云英。 早春一言不发地跑向客厅,云海棠朝我抱歉地笑笑,追上去。她的头发纷披 而下,像漆黑夜幕,我想,摸上去手会淹没。罗大佑有首歌说,穿过你的黑发的 我的手,说的就是这样的风情吧。 我不便出去,在早春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抽出一本书,是《逻辑设计》,久 儿也学过它,我便也选修了,翻了翻书页,大约有点年头了,纸张散发出陈年的 气味,它的主人很是勤奋,每条定律、定理,都一丝不苟地勾出来,在旁边附上 几行先生的讲解,每章节后的习题认真完成,我留心看了看,每道题,他至少用 两种以上的方法解答出。 我想这本书是早春的哥哥的,他一贯用碳素笔写字,漂亮的行书,桀骜不羁。 我一页页地翻过去,猛然看到一行字:四周如乱世。 这几个字震得我头皮发麻,四周如乱世。久儿离开我那会儿,正值毕业之际, 满世界兵荒马乱,生死歌哭,她的寝室一片狼籍,室友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说, 她走了,听说是劫人钱财逃跑了。 去之前我就听到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不想连她的室友都这样认为。我呆立当 场,看到窗外阳光如细碎落雨,仰起头,满脸都是,乱世一样。 再望后翻,我又看到早春的画,用铅笔画的,仍是横着的梯子,很长很长, 梯子上还有长方形、圆形等奇怪的图案,天空飘浮着大团大团的云——是云吧? 早春实在不懂得绘画的技巧,我得连猜带估才能辨认出她到底在画什么,不明白 的是,为何她如此固执地画梯子呢,究竟有什么寓意? 我还想再看下去,却听见客厅里响起打斗声,早春尖叫:" 你去死!你去死! " 她的声音哀恸," 你杀了我吧,你把我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