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头二年,老鸨见惠卿长相不俗,且通诗文,并不急于让其接客,而是悉心调教, 娇宠有加,用意在于培植一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今年年初,惠卿年满十五,已是 亭亭玉立,风度超群。适巧,老鸨结识了一名阔绰的盐商,让其给惠卿“梳笼”, 惠卿死活不从,老鸨着两个龟奴将惠卿捆绑起来,任由盐商凌辱。此后便暗无天日, 稍不如意,便让龟奴拳脚相加鞭棍齐下,甚至叫龟奴轮番强暴,如今,身上伤痕累 累并染有性病。结尾写道:……我沦落风尘廉耻丧尽,叫天不应呼地不灵,面对强 势,一介弱女何处申冤?何时重生?万般无奈,求助大律师以法律纲纪救我于水火 ……“ 此信写来句句是泪,字字是血,谢子虔读罢,只觉心中怒气直冲牛斗。谢家祖 居钞库街,钓鱼巷近在咫尺,对秦淮风月多少有些了解。早在明代,此间即有“花 月春江十四楼”之盛,“秦淮八艳”冠绝一时。后因沧桑变故,妓家之河坊鞠为茂 草,旧院多已拆毁,歌楼舞馆化为废井荒池。直到清光绪中叶以后,娼妓业复兴, 卖淫之风日炽,妓女大都麇集于淮清桥、钓鱼巷至御河房一带。宣统元年,开南洋 劝业会于南京,巨商大贾云屯雾集,咸欲一领秦淮风骚,妓家遂回光返照,延绵至 今。惠卿即是其中之一。对于妓女,子虔虽然有怜悯之心,却一向恶之。 同道中不乏风月老手,也曾怂恿过他,但他绝不涉猎,避之惟恐不及。而今, 褚惠卿却慕名找上门来,这事倒很棘手。他知道一些风尘女子往往沾染诸多恶习, 工于心计,狡诈多变,在鸨母操纵下设计害人者屡有所闻。钞库街谢氏为一世家, 褚惠卿未必不知,老鸨更不待说,万一设下陷阱被其加害,落个声败名裂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子虔又取过信函逐句推敲,却难见破绽,令他不能不信。再说身为一名 律师,助人解困排难洗雪冤屈乃是自己的职责,面对一个弱女子的血泪控诉,焉能 无动于衷?不!当他断然吐出这个“不”字,等于作出了接手这件案子的决定。 可是,仅凭一纸信函,官司是打不起来的,怎么办?风月场上的事总被目为秽 闻。从得知冤情到诉讼还有一个过程,如何进行?他想起父亲,可父亲历来对娼妓 深恶痛绝。记得小时候,父亲就严禁他和子玄到乌衣巷、石坝街、钓鱼巷这些地方 玩。及长,父亲告诉他们有个叔叔,也就是父亲的胞弟在钓鱼巷沉湎酒色,染上杨 梅疮,十八岁即离开人世。于此,子虔知道了父亲痛恨娼妓之缘由。这一回顾,使 子虔冒了一身冷汗,褚惠卿的事万万不可让父亲知道,惟有私下悄悄去做,但怎么 去做,却颇费踌躇,一连数日,他全部思绪都萦绕在这件事上,渐渐地思路变得明 晰起来,随之展开行动。 这天落黑,秦淮河桨声灯影弦歌如缕,谢子虔托故赴宴穿了一身簇新湖绸长衫, 头发用皂角洗过清亮可鉴,满面春风,一副风流儒雅的作派,在夫子庙兜了个圈来 到怡乐院。只见一个梳了元宝头手持水烟袋,衣着华丽,珠饰满头,摇着三寸金莲 的半老徐娘谄笑着迎了上来,子虔一看便知是老鸨。 “啊呀,是哪阵风把客官吹来的?”老鸨说着伸手来牵,子虔并不回避,任其 牵扯,“但不知客官口味如何?” “不瞒妈妈,夫子庙的秦楼楚馆我泡了个遍,有令我心动者也早已玩厌,” 子虔佯装成风月场上的老客,“风闻妈妈有个女儿惠卿,未知可否……嘿嘿嘿 ……” “这个么……”老鸨疏眉一挑,“你出什么价?” “自然是按货论价了,倘若令我满意,妈妈少不了也有一份酬金。”子虔笑道。 “惠卿可是我的宝贝蛋,一宿至少一千大洋,”老鸨目光在子虔鼓鼓的腰间转 来转去,“至于我的酬金,客官看着办,瞧你这副大富大贵的福相,也不会亏待我 的。” “行。”子虔慨然应道。 于是,老鸨亲自带路。穿过一截花径来至后院,站在楼下,老鸨便叫开了: “惠卿,乖乖儿,妈妈今天给你领来一位贵客,快出来见呀……”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