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坐在长途汽车里,吴雨的心情就和这汽车里的空气一样糟糕。几个月前他带着 希望回到家里,现在不得不带着绝望远走他乡。父亲在瞬间撕碎的不仅仅是他的理 想,可恨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车过了石灵河大桥,他就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梦中,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奔驰着。蓝天下,成群成群的牛羊在弧线形的小丘上缓缓 地移动,就在那绿草丛中的小河边传来了歌声:空空千世泪空空,嫣然幻梦梦幻中。 茕茕纸鸢乱纷纷,禳解异乡羁旅人。 三过家门而未归,桎梏湮没吾此心。 懵然无人间,坟莹萋萋深。 吴雨寻着歌声而去,只见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子正在水中洗澡,那世间最美的身 体曲线,怕是达? 芬奇看了也难以用画笔描绘。 他隐在一丛草中,背对女子悄悄地坐下。他不想离开,想等这位女子洗完澡后 一睹她的芳容。过一了会儿,听见背后有轻微的穿衣声,估计女子穿好了就站起来。 他差点儿要晕──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斯扬。 李斯扬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丝巾,一头如瀑布般的黑发从 头顶泻下。她那一如既往地笑容正灿烂地对着吴雨。 吴雨也傻乎乎地笑了,走过去抱起李斯扬,把她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一跃而起, 轻轻地揽住李斯扬的细腰。 高头大马在草原上奔跑,最后腾空一跃跳上了云头。 风呼呼地吹着,一切都看不见了,吴雨一松手,李斯扬就掉了下去。高头大马 也不听话,一个劲儿没命地疯跑,吴雨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李斯扬和她那条白丝 巾越飘越远,他伤心地号啕大哭…… 车子剧烈地晃了一下把吴雨摇醒了,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 大山,心头的伤感又加重了许多。这辈子,注定是和李斯扬无缘了,恐怕再见一面 也是奢望。他后悔那几天在师专没有约李斯扬单独谈谈。或许是把自己标榜的太高, 太过于自信,其实狗屁不是,就一大千世界里的凡夫俗子——多着呢,满大街都是。 猛然间,吴雨感到全身上下愈来愈冷,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嘴里酸酸的,胃 里的东西一直想往出窜。他很清楚,自己晕车了。一个男人晕车就像一个女人不会 生孩子,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也许不是自身的问题,但不知情的人都喜欢用怪怪的 眼神来审视。 他把头靠在后背上,双手紧紧压往腹部,并使劲往下咽唾沫,想通过内力和外 力的双重作用促使胃中的食物不要吐出来。可惜他的努力白费,鼻子里充满了汽油 味,脑子里始终转悠着“晕车”两字,那瞬间,就如同一座休眼火山“醒”了一般。 他爬在车窗口,扯着喉咙把早晨吃的东西吐的一干二净,差点儿没把胃给吐出 来。 实在是太狼狈了,眼泪往出流,鼻涕往下掉,就连鼻孔里也钻出两条长长的面 条,像两条项链摇来摆去。他后悔早晨没吃面片——至少现在不会从鼻孔里钻出来。 吐完了,也就舒服了许多,思潮一下子流回到一年前六月的那个早晨…… 毕业了,要回家了,和相处三年的老师、同学握手告别。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似乎握着的是彼此的心。 吴雨躲在人群后面,别人读三年就毕业了,而他却要再读一年,一个在学习上 彻底失败的人有什么脸送昔日的同学? 他看见了李斯扬的背影,多像一朵开在雨中的娇洁的荷花,这样近,又那么远。 他想送送她,然而双脚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前迈动一步。当她转过身来时,她的 眼睛没有因为今天流泪而失去往日的美丽,却显得更加晶莹闪烁。 车子走了,带走了心上的人儿和难兄难弟。吴雨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四周追 赶汽车的同学碰撞着。是的,真的走了,三年前从雨中走来,三年后的今天又从雨 中离去,来来去去竟然会和雨联系在一起。 雨,在柔柔的空气中不断变幻着,由无数个点变成无数条线,又由无数条线变 成无数个面,坚持不懈地找寻生活中最美的艺术形态。 他还不想离去,站在雨中翘首等待已经消失的汽车再回来…… 车子在秦岭山脉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驶入了关中平原。 作为一个山里人,吴雨是第一次走出来,那份积存心底多年的压抑,似乎在瞬 间被车窗外辽阔的田野给化解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关中农村和自己家乡有什 么不同,但发现这里的农村离公路都特别远,怎么也看不清,而且看久了眼睛就发 困、发酸。 车子平稳多了,他的胃里也不难受了,想看的东西也看不到了,想得到的一切 也都失去了。想想这些,真的和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李斯扬一般,如果不去再想, 也就不会存在。相反,天天让这些明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纠缠着,不是要痛苦一辈 子吗?还是那个明朝的陈继儒了得,只一本《小窗幽记》便把所有烦恼解除,真乃 神人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子到了终点站。下车后吴雨连自己的行礼也顾不得拿 了,急急忙忙直奔厕所而去。进了厕所,他不想尿了,因为那厕所里连个放脚的地 方都没有,就别提整个人了。还有这间厕所脏不必说了,如果大便,仰头可见蓝天 白云;假如小便,个头在一米七以上的决对能看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么隔 壁的情景呢?也就马马虎虎吧。 吴雨从厕所出来在车上拿了包,找一处话吧给新华哥打了电话。新华哥说了, 他还在100 多里外呢,约四十多分钟才能过来。吴雨站在街边一棵枫树下等着。 路上的行人不多,大概是被八月正午的骄阳堵在屋中不敢出来。 吴雨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吵架,扭头看去原来是一男一女。男的留着乱七八糟的 头发,项链和手链比拴狗链细不了多少。女的穿着露脐差点儿露乳装,两耳上的耳 环加一块儿就有九个,把本来就不怎么漂亮的脸蛋衬托的更加像鬼了。 女的骂,“你他妈还算男人,在网上约我出来见面,真的见了面你就跑。怎么 了,姑奶奶配不上你?” 男的欲走,女的抓住不放。“你松手,你松不松手?” “怎么了?怕了?我的人还没来呢,你不能吧。”女的说完就笑了。假如她在 此时嘴角再能显出两颗獠牙,保准街面上的人都会销声匿迹。 吴雨眼见着路对面跑过来一伙人,个个面目可憎,他明白是女的说的同伙到了, 赶紧提了行李站远一点,怕被对方误认为跟帮的而挨男的也看见了跑过来的一伙人, 飞起一脚把女的踢翻,转身疯跑,恨不能身下再长出两条腿女的爬起来,冲着围过 来的同伙大叫,“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一伙人撒腿追过去。 吴雨心里就嘀咕,女人的魅力就这么大?还是一个东施,如能赛过西施,气死 嫦娥,那地球人不都归她统治了——至少是男人。 “小雨,你来给家里人说了没有?” “说了。”吴雨低头喝水。 新华哥若有所思,“这样吧,你在这儿玩几天就回去。” “哥,我出来时我已经想好了,不混出个样儿我就不回去。” 新华哥苦笑道,“别傻了,和我一个收破烂的能混出个什么人样儿?鬼样儿还 差不多。” “我不管,反正家我是不想回了,赖都要赖在你这儿。”吴雨叹了一口气,把 自己在家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完。 “叔就是那脾气,父子没有隔夜仇,你就不要生气了,等我哪天回去和他好好 说说。”新华哥掏出两支烟,扔给吴雨一支。“撕掉的小说也没什么,随后你把它 补上。” 吴雨跳起来站在床上叫,“七八万字眨眼间就成碎纸片了,哪能说补就补上?” 新华哥也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使劲捏住吴雨胳膊骂道,“你小子在家气儿没 撒够,跑我这儿野来啦?” 吴雨疼的蹲下身子喊,“哥,松手松手快松手,要断了——断了。” 新华哥松开手哈哈笑了。“就你这点儿劲还想收破烂?别人卖给你百八十斤东 西你都扛不动。” “哥,别笑话我,人家北大毕业生都卖肉呢,我一个中专生还不能收破烂?” “这话我相信,和我一起收破烂的就有一个大学生,家住咱们石灵县东街,他 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每天的收入比起我这只有初中学历的可就差远了。” 吴雨央求道,“哥,你就让我在这儿吧,我保证不比那大学生差。” 新华哥面露难色,“你细皮嫩内的,身体又这么差,收破烂很辛苦,我担心你 吃不了这苦。” “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收破烂能有当年的红军苦吗?” 新华哥露出两排被烟熏成灰色的牙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我拗不过你,你就暂 时在这儿呆几天。” 吴雨听了新华哥的话,猛地扑过去在他脸上“叭”地亲了一下。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