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使黄丕丕知难而退(2) 或许每个事业有成的男人都不是一颗女人心能拴住的。女人们往往让自己的 男人多挣钱,当男人对钱的拥有量发生质的改变后,许多感情里的东西,许多生 活里的东西,就会悄悄发生质的变化,甚至,别的更年轻更漂亮更温柔的女人就 会向自己的男人涌来。虽然,许多男人灵魂里不会放弃对家的依恋,但如果糟糠 之妻不善于高明地处理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把男人送到别的女人的床上。 阿青觉得赵世诚好像是个特例。两年多了,他未新娶,好像对他死去的老婆 深深未忘,虽然生活里也常常胡来,但他从未有过固定的女人在身边。 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未必幸运,但能被这样的男人爱着肯定是一种幸福,就是 不能天长地久,能够曾经拥有也会满足小女人的心。 他死去的老婆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 生活中许多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自己,“可遇”到了他,却不能“可 求”他。 唉,爱神啊,你的烛光为什么总是那么微弱幽暗? 阿青知道自己必须恶补知识,必须拥有自己的事业,才能站在与赵世诚同样 的平台上,才能赢得自己深爱的男人的心。可她心中又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在最近的两三年里,期盼赵世诚最好不要结婚,他能等着自己该有多好。 这天,赵世诚安排好事情后,就催促阿强尽快把阿青的车子办好。他心里对 阿青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于是,以公司的名义给她配上车子,就算自己私下 送给她也行,表达自己的一点意思。自从出事以来,尤其自己被拘留时,她全力 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才使自己的一大批订单没有延误,没有丧失对大客户的信 誉,她功不可没。自己虽说不想娶她,但原来心中对她的不屑已转变为怜惜和敬 重了。 自己毕竟破了她的处女身子,她毕竟是爱自己的。 他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准备出去,经过阿青旁边时,看着阿青不施粉黛 的面容说:“你真的相信我的话了?那晚我是瞎说的。” 阿青听赵世诚说话,放下手中的资料,抬起头笑笑:“赵总,你怎么越来越 温柔了?难道我素面朝天不好吗?” “用点淡淡妆,不显山露水的,岂不是更显得人雅致、素净?一点不用,给 人的感觉,女孩子太邋遢了。”赵世诚看着阿青的秀脸说。 “以后,别叫我女孩子,好吗?我已不是什么女孩子了。”阿青说完,脸上 显一点羞赧,“想不到你对女人还真有心,我是不是事事都得听你的?” “不是的,”赵世诚倒挺认真地说,“我只是为你好。” 06 这天星期六,是株玉的忌日,下午,赵世诚准备了一份祭礼,没告诉任何人, 只身去郊外很远的山里。他也没有带上小形,怕她弱小的心灵受不住这里的悲凄 气氛。到达山下,他弃车徒步登山。进山需走一条深长窄陡的石阶,那石阶挤丘 叠壑,累级而上。 他登上山冈,微微有些气喘,内衣里结满细汗,于是便站在一处空旷的大石 上,朝山下回望。 现是深冬了,如附近绵延的山脉一样,这山冈也是杂草灰白,矮树枯萎,因 人迹罕至的缘故,石阶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乱石间偶或露出山下村民栽白薯种土 豆的块块陇陇的田亩,因冬令而粗土外翻,泥石干结。近处山坡上却有三五只瘦 羊散落其间,不知在这种节气里把羊赶到山腰,让它们吃些什么,不过,倒给这 枯败的山色白描了几笔生机。山壑下不远处结一深潭,远远俯视,天色被冻在水 里,寒波惹皱,白鸟不落。 接近公墓时,偏西的日光愈照愈寒,空气中漾着丝丝干冷,让人感觉脸颊似 乎要被冷风吞噬一般,他猛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顿时注满一股冷气,被汗透的内 衣贴着的肌肤不禁一阵寒战。 在半山腰上,借山体围成的公墓面积很大,荒凉冷清,一片肃杀,里面聚了 很多的坟茔,石林碑乱,凄风徘徊,墓群周围,松柏凌乱低围,虬枝断垂如咽。 偶然一只灰影的野狐狸仓皇惊窜,弄出几点声响,惹得寒鸟噤声,幽泉寸断。 山无声兮坟寂寂。 当他走进公墓的石门时,一个驼背的老头儿突然从旁边一间灰黑窄小的门洞 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由于低矮的灰屋比坟墓大不了多少,老头儿仿佛是从古墓 里钻出来的活尸似的。这种景象使赵世诚大吃一惊,他瞪眼一看,是那个见过多 次的守墓老头儿,脑袋缩在破油毡帽里,身子裹藏在旧军用棉大衣里,体形佝偻, 神色卑琐,毫无活人的气息。额头皱纹密布,面颊刮骨少肉,几根枯黑的乱发耷 拉在外,深躲在眼眶里的泛黄而肮脏的小眼球,偶尔动一动,惊煞煞地可怖地射 住赵世诚,好像在提醒赵世诚,这墓群里不全部是死人,至少还剩下他一个活人。 赵世诚被他盯得满身起了鸡皮疙瘩,目光竟缩了起来,不敢碰他那幽灵般的 目光,慌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两包烟,迅速扔给他,怕他向自己逼近。 “老板好!今日来看看?”那是温城话的腔调,但声音嘶哑断续,有气无力, 仿佛不是人间的声调,却是从极遥远极秘密极荒凉极恐怖的一个地狱裂缝里细细 挤出来的,扁扁的、丝丝的、尖尖的,如冰冷的冰锥,直刺进人世,直刺进赵世 诚的耳膜,赵世诚感到背部沁出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冷。 赵世诚打着寒战说:“老师伯,您好!有没有常替我打扫我老婆的墓碑?” “有……有……”那守墓人呵呵干笑,笑声震得干冷的空气更阴冷起来。 那守墓人带路,把赵世诚引向一处较大的孤零零的坟墓。 墓体灰白、寂寞,顶端高凸的水泥表面灰白,有斑斑点点的虫鸟粪迹,墓身 的角落间极细的裂隙里却有几丝细小的草生出来,在冬的淫威里已被榨干为草屑, 羸弱而不知所措地颤立在冷风里,仿佛在替墓里的死者诉说着什么。 松柏的虬枝间漏遗的一缕淡泊而毫无暖意的阳光剩在暗黑的大理石墓碑上。 碑的正面中间刻着冷冷的几个篆体:赵程氏株玉之墓。左下还有一行小字,刻着 “夫赵世诚携女赵小形泣立”,字体苍拙藏悲,冷峻无底。 俩人对着墓前的石碑静视了几分钟,熟知生死程序的守墓人便面无表情地离 开了,把赵世诚一个人丢在那儿。 赵世诚刮得精光的脸铁青,泪水如注。 僵了一会儿,他先捧起一大捆玫瑰花,搂在怀里,轻轻地贴着鼻尖嗅着,仿 佛搂抱的不是花,而是搂着在人世路上牵手风雨兼程的妻子。各色装饰的透明绿 蓝玻璃纸袋里,红的黄的白的花朵们,有含苞待放的,有娇艳欲滴的,有欲凋谢 而不舍的,都是你挤我,我挤你,亲热地挨在一起,对着墓碑嫣然若笑。 赵世诚感觉那些娇嫩的玫瑰们,蹙若青黛,灿若美人痣。 赵世诚把玫瑰们一枝一枝用心地排在墓顶上。躺在水泥冰冷墓顶上的花朵, 裸在冬日下午暗弱的淡金色阳光里,凉凉的沁脾清香,不知是在安慰着死者,还 是在安慰着生者。 赵世诚像孩童似的数着摆在墓顶上的玫瑰们,从左往右数着,看有多少枝, 又从右向左数着,看有多少枝,偶尔又一朵一朵吻着夹杂在中间的黄玫瑰,却心 魂失措地,数了五六遍,也未有个准数。 接着,他从包里拿出许多冥钱等东西来,放在墓前的石条上。然后团起一把 草纸,当作扫帚,细心清理着墓碑间的灰尘、鸟迹与兽粪。然后,他把叠叠祭烧 的草纸放在膝盖上盘揉着,慢慢地盘成花状,堆在墓前的龛边。 纸钱烧起来了。青烟,一股股地追逐山风的去向。 赵世诚叹了口气,坐在地上,从物品堆里面拣出上好的檀香来,攥成一团, 掏出防风打火机,一根根地燃起,插在碑前的龛里。于是,他就呆坐在旁边,看 着青烟袅袅腾起,在眼前幻化着许多莫名其妙的世相,凝聚着无数浓团,间或着 几绺散丝、数丝单线,好像冷寒的空气承受不了青烟之蓝,众多的轻烟先一绺绺 地往下沉,迟钝了一会儿,先有一缡散乱的轻烟缓缓地爬升,向着空旷的高空里 无尽地淡去,然后,后面的大众絮絮叨叨地涌上去,搀着,挽着,牵着,绊着, 去追寻那寂然消失的第一缕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