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我已没有了拒绝感(3) 他们再驱车自高高的堤坝向北,放目新雪的裸冬,左边阴阴的草水甸甸,右 俯帆扬追晚的机动船舶,赵世诚更心疑身行梦里的何处。 赵世诚被雪景里的湖水美景感染了,小登也被赵世诚的情绪感染了。小登想 :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似乎要对雪咏唱了,家藏千万的身子竟不染丝毫铜臭!看 来,我还得多和他套套近乎,想办法把这家伙留住,不管是骗,还是用哄。只要 他有了意向,这份功劳就记在我的名下了,免得老是被局里那些人说我拿老百姓 的钱,一年三四十万的,在温城办事处借口招商,整日里游山玩水,吃喝嫖赌, 没引到一点资,没招到一个商。上次,借计划生育妇检,从温城的女同乡中每人 多收了20块钱,不知他妈的是谁,把事儿捅到了县委,幸亏老子后台硬,没出事 儿。如果这次能抓住一两个温城投资者,才能掩盖住我的丑。 车子开到城关开发区,路泥烂得更甚,车子差点陷进泥坑里不能自拔,小登 心里想,你千万不要让人下去推车,不然,留给赵世诚的印象就不佳了。 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几个人下了车。赵世诚站在一个高处,向北处望去,看 到开发区很大,却只有寥寥几个厂家,许多地皮都闲置着,有些还没做成熟地, 有些仍是废置的农田,满目杂草丛生,清冷荒芜,一片萧条凄凉。 04 看在眼里,痛在心底。赵世诚心想,一届政府,先不管动机纯不纯,不能老 是拍拍脑袋决策,拍拍胸膛保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一个政府,不管能力大小, 为官一方,总要给老百姓一点福祉才是。 小登看赵世诚老是看,不说话,就靠到近前问他有什么感想。赵世诚也感到 了自己的失态,便遮掩地笑笑说:“不是什么感想,想起自己10年前在这个地方 工作过,也不知现在那个厂怎么样了?” 小登顺水推舟:“赵总,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赵世诚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见到原来的领导和同事。但看到小登热情而顺和 的表情,暗地里笑了笑,没说什么,便一起钻进车子。 行了二三里路,便是赵世诚原来的厂了。 大雪封门,简易的煤渣路上,泥烂的车辙很深,三个人捡着路眼儿,深一脚 浅一脚地往里走,只有一个好像是门卫的委琐的中年人拦住小登问了几句什么, 赵世诚不认识他,就从旁边走。 厂区静悄悄的。 破旧肮脏的办公楼守在冰天雪地的泥泞间,那个锈铁的大门半掩半开着,一 条瘦瘦的脏毛狗被冻得蜷缩在门洞里,闭着眼,看也懒得看这三个人一眼。门两 边溅满泥浆的墙上,贴着长幅的红红的对联,横批写着“庆祝元旦”。对联被雪 水浸得湿湿的,不知是无聊的人撕开的,还是被风吹雨打的,大部分都耷拉着角 儿,快垂到地面了。 这一切,都透着腐烂的气息。 赵世诚心想,厂内职工们可能跑到什么暖窝去玩麻将了。这样也好,自己也 不愿见到这些人。 一直往里走,远远地,他看到一些人,几辆砖车,其中一辆装满砖瓦的车喘 着气费力地往上坡爬,屁股不时腾出浓浓的黑烟,车厢两旁,还有许多人在帮忙 推。更多的人在忙着把砖瓦往另外的车上装,身子在凛冽的雪风中瑟瑟发抖。 寒风,正呜呜地吹着,大雪,正飕飕地落着。 赵世诚知道,那些为砖车上砖的人都是年龄较大的半失业的妇女或老者,人 顶着又冷又寒的割脸的紧风,不说砖块瓦片的又重又冰,不说一天十几个小时下 来的腰酸腿疼,却只能挣个几块钱。 有时还为抢不到活,互相之间吵闹不休。 这就是我的家乡!赵世诚心里不是滋味地想。 他不由得走向前去,打量着那些在冷风里冻得发紫的唇、冻得发青的颊,她 们的手都被冻得红肿深裂,大都有被砖块磨破的伤痕。 她们,永远都是被生活冻伤的一群! 突然,赵世诚心里一颤,心灵感应似的,他发现搬砖的老妇女中,有一个身 影特别地熟悉。她,头脸和身上都裹着厚厚的蓝布巾,佝偻着上身,双手吃力地 搬着冰冷的砖块,似乎怕跟不上别人的速度,又急又乱地小跑着,两条短腿简直 不是在走,而是在费力地拖着。满身都沾满着砖灰,脏兮兮的,令赵世诚不由想 起温城那些流浪在垃圾堆里拣垃圾的外地人来。 他冲到那个老妇女面前,仔细看了看,对,不错,她是小楠的妈妈!虽然时 隔近十年,但老人只是变老了,变虚弱了。赵世诚肯定地认定,她就是! 他简直要惊叫起来。 他感到自己双膝无力,人仿佛要跪下来:“枚姨……” 上砖的人们都停住了手中的活,不解地看着这个身着考究的陌生人走向疲累 的人群中。 那老妇女麻木地支立起自己,拾起已被辛累压弯了的腰,面无表情的眼眶空 洞地望着这个喊自己“枚姨”的中年人。多久,没人这么叫自己了?她怀疑自己 是不是听错了,但上砖的人们都停住手中活,望着自己和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中 年人。 她确信这个陌生人喊的是自己。 她的眼珠酸涩地活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 出来。 赵世诚双手搂紧小楠的妈妈,摇着她仿佛呆滞了的身子,大声贴着她的耳朵 说:“枚姨,我是小楠的高中同学世诚啊!” 那老妇女似仍疑惑地看着赵世诚。 “以前,常到您家找小楠的那个瘦高的世诚啊!” 那老妇女摇摇头,怀疑地问:“世诚?我家小楠?”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我的小楠呢?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小楠在哪里了。 听到“小楠”两个字,这位妈妈似乎有了思维,她慢慢推开赵世诚的双手, 退了一步,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把你的衣服都搞脏 了。” 赵世诚看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对这位妈妈说:“枚姨,我们回家吧。” 老人望了望砖堆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犹豫地对赵世诚说:“我的活儿 还没干完,走不了。不然,她下次就不给我派活做了。” 赵世诚听得心如刀绞。他走近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向她笑笑,想说什么。 那胖女人撇撇嘴,看看赵世诚说:“哪里来的?有什么事吗?” “我是枚姨的亲戚,老人家。”赵世诚说。 胖女人慢腾腾地说:“这个老女人的亲戚不是全都死光了?生一个女儿,不 知跟人跑到哪里做‘鸡’去了,我看她一个老寡妇,孤零零的,挺可怜,便发点 善心,施舍点活儿给她做,已够对她大恩大德了。她从哪里冒出你这个亲戚来? 你要干什么?” 赵世诚打量着这个胖女人,真想给这个东西一巴掌,但忍住了,低声地说: “老人家,我想替她请个假,早走几分钟。” 赵世诚看到胖女人一嘴发黄的残缺不全的牙齿,便掏出烟来,恭敬地递上一 支。 胖女人看到赵世诚递上的是软中华烟,脸色好了一些,便干笑着大声对枚姨 说:“枚老东西,你这位大老板的亲戚来看你,就先走吧,我允你假了。明天, 要给我来早一些,你听到了没有?” 枚姨小心翼翼,忙不迭声地应着:“好的,好的,我明儿一定来早,一定来 早。” 她看着赵世诚,脸上竟露出开心的样子,仿佛这样的开心是从来没有过的,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世诚轻轻拉着她,朝停车的方向走去。小登一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幕,心里 有了主意。但他不知道,赵世诚怎么会有这门穷亲戚?他已把赵世诚的老家背景 研究个透,却想不到就在这儿冒出这一桩事儿。这个人,看来是个不忘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