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人类总是悲剧性的动物(4) 这样,酒宴就接近了尾声。年轻人的心早已从吃喝上溜走,做完吹蜡烛切蛋 糕的游戏,然后便是互相举着奶油围着鞠砚嘻嘻哈哈地闹。 唯有赵世诚和小钱坐着不动,也没有人近前招惹他俩。 桌底下,啤酒或易拉罐的空壳“咣当”着,被你踹过来我踢过去,在人们的 脚之间乱滚着,偶或间发出破裂的或压扁了的声响。 赵世诚看他们闹着,便把一支洁白的长蜡烛置于自己和小钱之间,让自己映 于烛影里,悠然地随意吃喝着,要么,就停箸和小钱交谈着什么,也不管他们做 什么,更不参与他们充满青春气息的流淌。 烛光流淌的男人! 不知是谁提议一声,被酒精燥热着的男女青年们仿佛足下踏了云,一窝蜂地, 脚步不稳地朝三楼家用小舞厅淌去。不一会儿,光怪陆离的声音震开来,那些年 轻男孩好像被喂了摇头丸似的,强大的声波点击着他们的脚步,有节奏地跳起街 舞来。 未随年轻人一起闹腾的赵世诚和小钱,仍守在杯盘狼藉的餐桌旁,正抽着烟 谈论着什么。突然间,三楼的音响与跺脚声连夹带裹地淋了下来。赵世诚感觉这 噪音生了无数的脚和手,尽在他和小钱的头顶上回旋,乱抓乱踢着,奋力冲刺着 他俩的耳膜。这些声音,又似乎存心要把三楼震蹋似的,一波波地齐力撞痛地面, 掀翻地毯;更多的声音则想冲出这座洋楼,冒着虚无的五光十色的气泡,成股成 流地袭击着豪华厚帘的暗红。这些声音里,毫不遮拦地搅混着暧昧的、尖锐的、 青春的及激情的味道。 这一切,令赵世诚摇头哂笑不已,于是他起身关上门。 他回头问着小钱:“不知,小鞠也和他们一起疯狂没有?” 小钱说:“这些年轻人,哪一个能不和小城一同受伤?” 不一会儿,鞠砚脚步虚虚地推门进来,酡颜醉红,眸子水亮亮的,她慵软无 力地直望着赵世诚和小钱,嘻嘻笑出声来:“小钱,赵总,对不起,冷落你们了。” 赵世诚未动,小钱则站起来,扶了鞠砚一把说:“我们的助理,今天才看到 你放松的样子。” 鞠砚挤在赵世诚和小钱之间的椅子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杯半剩的易拉罐,灌 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嫣红的唇说:“赵总,是不是让你瞧不起我了?” 赵世诚的目光,偶尔碰着了鞠砚眼里飘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媚,酒醉的心里, 一种什么东西想漫上来,他克制着把它按下去,掸了掸指间灰亮的烟灰,低沉地 说:“我也曾年轻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鞠砚的眼神漫过赵世诚的额头,突然说:“你的 额头真好看。” “你用杯浓茶吧。”赵世诚说,“今天,我感觉‘年轻’离我如此的近,中 年的我,已很久没和青春喝过酒。青春不再邀请一个中年人了,回味这种余味也 令人激动。谢谢你,小鞠!” 鞠砚轻轻笑起来:“赵总,以后喊我‘小砚’吧,‘小鞠’两个字,让人感 觉心底间的距离好遥远的。” 她又饮了一口饮料说:“我可不可以邀请两位,移步楼上共舞?” 赵世诚犹豫了一下,小钱则站起来,别有意味地说:“赵总,莫负了良宵美 景,莫冷了鞠砚盛情。”于是,小钱和鞠砚,各挽着赵世诚的一只胳膊,扶他走 进五光十色的声音里。 赵世诚不情愿地被他们挟持般地拽到三楼上。 这个家庭小舞厅,里面的设施齐备,只是在空间上小了些。舞厅中央上空的 霓虹灯急速地旋转着,布着一股股一道道万千变化的镭射光,整个舞厅混乱着幽 暗、躁动与嘈杂。 青春,原来常躲在这里! 鞠砚把赵世诚按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替他开了罐饮料,然后又给小钱开了 一瓶。 小钱说:“我不用了,你陪他们跳吧。” “你不来吗?”鞠砚随着舞曲轻轻做了个踢踏舞的姿势,伸出中指,青春曲 线毕露地邀向小钱,马尾似的长发也跟着有节奏地律动起来。 小钱望了赵世诚一眼,赵世诚鼓励地笑笑,小钱便站起来,也随着舞曲的节 奏,作了个应邀的舞姿,两个人一进一退,夸张地摆胯送臀,慢慢蹦入人群里去 了。 赵世诚手捧着鞠砚给他打开的饮料,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起来。 这就是中年人在舞厅的风景吗? 几曲劲舞响罢,所有的腿们才找到安静的地方。 房间的灯具们也苏醒过来,大厅透出昏一般的亮。赵世诚睁开眼睛,看到人 们一边坐下来,纷纷一边开着啤酒饮料用起来。 鞠砚挤在赵世诚身边坐下,问询似的偎着他。突然,她心里染了一丝朦胧的 想,想被这个中年男人坚实地拥抱一下。 “没什么,看你们那么青春,发现自己心情真的空了。”赵世诚却是边说边 往旁边挪一点,他怕了女孩青春气息里那份炽热与香气。 “歇一会儿,我邀你劲舞一曲,好吗?”鞠砚开心地望着赵世诚的额头,声 音似醉如碎。 “劲舞?我已跳不来了。”赵世诚的这句话,倒流淌出一种中年人的真诚和 虚弱。 “那……待会儿,我请你跳一曲慢四,行吗?”女孩守着男人的肩,低低软 软地、温温柔柔地说。 赵世诚陡然心虚起来,仿佛被唤回到大学时代的校园舞池里,曾经与谁共舞 过情人慢四的情节,在那幽静优雅的流泪般的音乐里,于徐徐的情人慢四里完全 地放松自己。 他忆起,有一种情人慢四,总有一种很孤傲很清高甚至很忧郁的感觉弥漫住 自己。 13 赵世诚醉醉的神经感觉到轻偎自己的女体夜香袭人,但他心底里还是有一份 拒绝浮了上来,想悄悄移开那不属于自己圈子的轻柔。 “你和他们跳吧,”男人闭着眼睛,“我有些头晕。” “不会吧?赵总。”鞠砚关心地摸了摸男人明朗的额,体温正常。近日持续 高温,许多人都中了暑,这个男人应该没事的。 这个男人不能生病住院,如果真的住了院,身边连个端茶送饭的人都没有。 生活被他弄成这个样子,真不知来来往往地打拼,有什么意义?更不知,他的每 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这样的生活,即便搂着同床异梦的妻子,也比住院时无 人端茶送饭的日子好挨。 “你,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女子不解地问,“还是不喜欢……” “这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事,”男人低低地说,“我不想让往事碰伤自己。” “谁都藏些很深的痛,但一个人不能守在一种痛里不能自拔。”女子也是几 分清醒几分自醉,“你的灵魂竟和你平时洒脱的男人味儿格格不入。” “我的灵魂,”男人不禁自嘲地反问,“洒脱?” “小女生邀请董事长跳支舞,都要被冷遇,”鞠砚的眼睑垂了一下,“我真 怀疑自己的个人能力了。” “不,”赵世诚执意避开女子发丝间的缕缕幽香,“你我不属于同一种生活 的圈子。” “啊——”鞠砚差点想捂着他的唇,把这句话阻回男人嘴巴里去,“赵总, 难道你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吗?” “这种圈子与你的工作无关。小砚,你让我感到奇怪。”在昏暗的灯光下, 赵世诚发现偎在身边的女子离自己是如许地近,近得可以倾心搂抱,近得可以流 泪拥吻。他突然想起,自从小楠死后,自己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贴近女人水灵灵 的妩媚。但男人已给自己画了一个圆,执意把某些东西挡在圈外。 “其实,我真的热衷这份能舒展自己性情的工作。”鞠砚叹口气,“赵总, 你为何也同别人一样,只注意我后面的大山,却不懂读我,不懂欣赏我,难道我 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