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何旭走后,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五十分了。 还好,手机上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我立刻收拾起桌上的钱包准备回去,就在我推门的当口,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 挡住了去路,他把半个身子卡在弹簧门的夹缝里,对着里面大喊大叫: “快来看!快来看!有个神经病从医院里逃出来了,光着屁股满街乱跑!” 顿时,所有的人都放下手里物品冲过来,争先恐后地想要出去看个究竟。 “男的女的?” 人们七嘴八舌,好奇地追问那个放话的男人。 “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我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失去了知觉。 大雨密集地倾泻下来。 我在雨中狂奔,追赶着那条白色的阴影。 泥泞和人流不断地把我绊倒,我追了一街又一街,摔了一跤又一跤,浑身的骨 头眼看着就要散架了。 她终于在一座陈旧的石桥中央停了下来。 我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用手抵住两膝来支撑因瘫软而蜷缩的身体,人群跟着 围过来,把桥头堵得水泄不通。 我休息了三十秒,然后使出最后那一点力气拨开人群冲到桥上。 “洛善——!” 我大叫一声。 她没反应,直接把赤裸的脚丫插进桥墩的缝隙口站直身体、张开手臂。 雨水幕布似地倒在她身上。 就在这一瞬,奇怪的景象出现了。 水滴无法渗透洛善的躯体,而是从她身体的各处向四面弹散开来,继而在肩头、 乳房、后背和臀部的顶端溅起一个又一个清丽的水花。 她的体型极美,矗立在大自然倾盆大雨的景观里显得一点都不突兀,反到被洗 刷得越发神圣起来。苍白的肌肤在乌黑的雨幕里亮晶晶地闪烁着精陶瓦砾般的光彩。 她仰起脸,一边高声尖叫一边猛甩她的长头发,然后爽快地欢笑,隔一会儿,再对 着桥下的水浜刺耳地叫两声,接着又笑。 突然,她抓住自己的头发往两边撕扯,我无法从她青筋暴突的手背上判断这力 量有多么强大,有几屡发丝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我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叫了她的名 字,显然那对她毫无用处,我看见有鲜血从她的指甲上流下来,不知道是指甲划破 了她的头皮还是头皮弄伤了她的指甲。 我彻底慌了,恐惧覆没了能令我冷静思考的每一个间隙。 “我想起来了!” 有个女人叫道。 “她就是电视上‘石库门惨案’里那个老中医的小女儿,叫洛什么来着?” “不是说关进精神病院了吗?” 人群开始骚动。 “大概又逃出来了,要不要报警抓人啊?” “报警!报警!说不定她也会拿刀子砍人,吓死了。” “你瞎啦?她光着屁股,哪来的什么刀子?” “那也不行,还是打电话给附近的精神病院叫他们来处理好了。” 有人掏出手机准备拨电话了。 我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叫道: “别打电话,谁也别打!我就是医院里的人,刚才、刚才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我会处理、我会处理,请大家让开,别围在这儿……” 人们怀疑地审视我。 我知道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可是除了撒谎,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拦他们。 更糟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干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在哪里?” 谢天谢地是沧吾。 我失魂落魄地对着电话嚷嚷:“我不知道,这里的路我不熟,我跟着她跑了好 长一段,我们在一座石桥上面,她现在就站在桥墩上,围了好多人,沧吾,求求你 快点过来,我怕死了!” “好了,我知道了,别慌,你现在听好,站在原地别动,别管周围的人,只要 稳住洛善别让她再跑掉就行了,我五分钟内赶到!” 我一边含糊地答应,一边紧张地查看洛善的动静。 她停止了尖叫,开始手舞足蹈,嘴里还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我挂掉电话,回顾身后,发现人们停止了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而是不约而同地 将目光集中到了洛善的身上,催眠似地安静了下来。 她陶醉地唱着、舞着。 大雨在她的歌声中减弱了,发出柔软细腻的沙沙声,就像是随性的伴奏。 “下雨了,天哭了,花儿沉睡了,云儿迷路了,下雨了,天哭了,太阳淋湿了, 彩虹融化了,我的晴天不见了,下雨了,天哭了,春泥滋润了,青草发芽了,鸟儿 栖息了,虫儿归巢了,我的幸福溜走了……” 周围的一切因为遭到歌声的混淆而变得朦胧、曼妙起来。 就连讨人厌的大雨也在这样的歌声里显得异常可爱。 于是,没有人再插嘴,也没有人再想打什么电话了。 少顷,人群里散开一条小径,沧吾水淋淋地出现在桥头上。 他把一个包袱塞到我手里,直接向洛善走去。 大家都被这个男人稳健的气势震住了,狐疑着他到底会用什么办法将局面控制 下来,每一个人都凝神屏气睁大眼睛,惟恐发出什么怪声音来搅乱了他的镇定。 沧吾站到洛善面前,很有礼貌地拍拍她的肩膀。 “请问,你是洛善么?” 她停下动作,疑惑地打量沧吾。 “你是谁?” “我是沧吾的朋友。” “沧吾?……” 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是啊,沧吾,许沧吾,你想起来了么?” 她歪着头,眉头挤到一起,很吃力地想。 “他到处在找你,我看他找得好辛苦,于是就帮他的忙,你瞧,我运气真好, 居然在这里碰到你,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沧吾……沧吾……沧吾……” 她嚅嗫着,仿佛竭力想要从自己的世界里跳出来,为了再好好想想这个对她来 说唯一有点熟悉的名字。 沧吾继续耐心等待,并向后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沧吾……沧吾……沧吾……沧吾!” 她突然慌乱地搜寻起来。 “沧吾!沧吾!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并歇斯底里地在桥上乱转,不停地尖叫。 沧吾冲上去抱住她。 “我是沧吾,我在这儿,沧吾在这儿,在这儿……” “沧吾——!沧吾——!沧吾——!” 她不顾一切地嚎叫,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凄厉,并且死命反抗,对沧 吾拳打脚踢。 “好了,好了,沧吾在这里,在这里,沧吾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沧吾边勒住洛善的身体,边回头对我叫: “快把绳子和毛毯拿过来,她已经冻得全身发紫了!” 我赶紧扯开包袱拿出一捆用碎棉布包过的麻绳,奔上前去帮他一起把洛善绑起 来。 “动作快点……小心她的脚!” 晚了一步,我的腿肚子狠狠地挨了她一腿,肌肉辣辣地抽着筋。 沧吾紧张地看了我一眼,远处传来警车的蜂鸣声,我不得不加快手里的动作, 再不把她制服,警察就真的要来了。 洛善终于放弃了抵抗,像只突然被树枝戳破的气球瘪倒在地上。 我飞快地张开毯子将她裹紧,沧吾一把抱起她,与我一起冲出了重围,拦了辆 出租车,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