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 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 相思泪。 秦加思每次读范仲淹的《苏幕遮》都要痴迷的沉吟一会儿,想象着词里所描绘 的那种景象体会着那样一种落拓流离的情感,如今她星星白发的时候重又读来,那 种感触更是深了。 “你好”,一条平常的小心翼翼的信息。 “你好。谁呀?” “我认识你,最近过的好么?” “还好。你在哪里?做什么的?” “我在天津。在看院子里杨花飞舞,很多的杨花,扑的人身上都是。” “跑那么远啊!是玩吗?” “不是的,也算是的。” “感觉你很熟悉我,是我的朋友吗?你是谁?” 加思顿了好一会儿,想想还是摁出:“很熟悉你。先不问我是谁,没有恶意的, 信息打扰你了么?” “呵呵。没有。感觉有些奇怪而已。我想你是我身边的朋友,很熟悉我。你在 哪里什么地方?做什么?” “这里有个法华寺,正好有拍电影,我在看他们拍戏。” “哦。我要忙了,你回来了,我们见见。” 加思的心快乐的要跳出了,托肘凝视翻飞的杨花絮絮,悸动的心也跟着在飞扬 曼舞了。 一天里二十四时的分分秒秒都是他,想他念他不可遏制。多少个无眠的夜呵! 多少午夜梦回睁眼到天亮的日子呵!如今都有了偿还!都有了支撑! 想象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尤其是微笑,最醉他的神态和声音,最最钦 佩他做事情的分寸度数和距离把握,醉了似的迷恋呵!睡里梦里都是他呵! 加思抑制不住的笑意明显地溢了出来,那脸庞闪着光,透着亮,真的是明净美 丽极了。 第二天,九点十分。 “今天好么?准备什么时间回来?” “狠好,下午坐船去大连。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回去,你在上班吗?” “跑的更远了!呵呵,玩的不想回家了!” “不是玩呀。我有事情做。” “你的语气很像我一个朋友,你是她吗?” 加思心里一惊。 “她是谁呢?你们很熟吗?” “呵呵。大连的风景很美,不要太贪玩,早点回来呀。” 加思的心里乐颠颠,做事情也更有兴趣了,见人咪咪地呵呵地笑,心里快活蹦 跳的声音:“来吧,都来分享我的幸福吧,都来分享我的快乐吧,阳光是多好呵, 风儿多柔呵,树叶多绿呀,这日子是多么美好呃!” 已经很晚了,加思还没有睡意,一本书也快看完了,摁完十一个数字键,强忍 住没有拨出去,不能阿!真的不能阿!自己没有恶意的,不能打扰他的生活阿!我 们永远是生活里的两条平行线,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只希望跟他有一 种细腻的隐约的轻轻探拂彼此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一种关系,一种相知的快乐一种 微妙的幸福,自己就足够就满意了,不要忘乎所以阿,不要不知满足阿,你要的只 是一种感觉,一种感觉,仅此而已,加思迷迷糊糊地这样劝慰自己困极而睡着了, 不过梦里也是笑!醒了还是在笑! 第六天,还是上午九点。 “在忙吧?今天怎么样?还不打算回来吗?” “是呀,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事情做的很好,一时半会儿不准备回去。你呢? 在做什么?” “正准备下乡。一会儿打给你。” 加思犹豫了。和他通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他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来电话。加思的心放了下来。 晚上的时间充裕,加思看书总是到很晚。十点十分,他的信息来了。 “在干嘛呢?我又输了很多,最近玩牌老是输。” “我在看书。你晚上都玩麻将啊?” “没什么事情,还是在他们那玩,你回来了我们一起玩,今晚喝了点酒,头有 些晕晕的。” “呵呵,玩会儿早点回家休息吧。” 加思盯着屏幕上下翻看着他的信息,异样的感觉静静流淌着。 “嘟嘟,嘟嘟,嘟嘟——”他的电话号码,加思心慌意乱,颤颤地接了。 “哦。” “呵呵、呵呵。”轻轻两声呵笑声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如电,如雷,如虹,瞬 间就击遍了加思的全身。“你一个人吗?为什么跑那么远?在那里做什么?” 加思暗暗清了清喉咙,清清的轻轻回答:“没有。在这里做事情,挣钱。” 又是轻笑的两声。 一切都不用说了,不用问了,多年前也是很久不见的偶然的电话,一下就分辨 出了加思,相信他今天也不会陌生电话里她的声音。然而他不再问是谁了,加思也 不用说了,电波里瞬间就在这轻轻地一问一答里双方的心都落了下来。 一夜无眠,天亮。加思急匆匆地赶车,站牌下已经很多人,急匆匆地或上或下 都有各自的目的地,红灯隔停了拥挤的人流长长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头。绿灯下穿 行的人流车辆一样的水流不断。加思的心无端地焦灼起来,灰暗的天空,拥挤的人 群,车,高楼,各种方言语种各样生疏戒备的面孔,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城市,她真 的很想家,很想家了。 “你很讨厌我么?” 很快就来了信息:“不。昨晚玩麻将很晚,人也多,不方便长说。你几时回来? 请你喝酒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笨!有电话呀!呵呵!” 看看车外面的牌子,她坐过了站点,不由得哑然暗笑再慢慢的往回跑。 最后两页就看完了《张爱玲文集》,加思揉揉困涩的眼睛,转转酸疼的脖颈, 双腿用力向前蹬平,面前五十公分的墙壁旋即发出闷闷的声音,吱吱晃晃的门框缝 隙的末子浓浓地飘了起来。她玩味地弹弹面前的尘埃,再蹬蹬墙壁,惬意地趿拉着 拖鞋去洗漱间,准备洗漱后在最后两页的故事结局里睡了,明天还要六点早起赶车。 “嘟嘟、嘟嘟”睡意朦胧里电话响了,加思迷迷糊糊就接了电话:“哦。” “你是谁?为什么给他这么多信息?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个陌生的气急败坏 的女人声音。 加思激灵里睡意完全没了,怔了一怔,才怯弱地问:“你是谁?” “我是他老婆。”恶狠狠的声音还伴随着另一个声音,好像是在抢夺电话。 一刹那,加思就明白了。 “不管你是谁,你给我听着,以后不准再和这个号码有联系——”还没说完的 电话‘啪’的一声嘎然而止。 加思使劲摁着两边的太阳穴,不敢停留太久,想想还是按回拨键又打了回去: “以后不会了,你放心。”轻飘飘的声音,也不管谁在接听也不等声音回复随即就 挂掉,两行清泪也随即涓涓而出。 起床晚了。加思觉得整个地虚飘与晕眩,她强撑着收拾好去赶车。原本就有晕 车的毛病,空腹更是不敢坐车,心情低落也会加剧晕车的难受,而她此时失魂还兼 落魄。勉强挤上公车,拥挤的鼻息味体味汽油味搅拌着,她深吸一口气,收腹试图 让身体的空隙大一点舒服一些,车刚启动就到了红灯,车身整个向前‘嘎’地就停 了下来,加思倒向了左边的人,胃里的干呕紧跟着就上来了,她不顾那人的白眼和 身边的拥挤急忙往下蹲,抵头摁紧太阳穴,使劲压下努力上涌的干呕。 旁边售票员看到加思的难受,知道是晕车,就赶紧递过来塑料袋,还叫着让给 腾出点空间来,人们看到她这个样子,立马就空出了好大一片空间来。 总算绿灯了,车子晃晃悠悠到了玄武门站,开门关门,上来一些人,也下去了 一些人。加思靠近一侧的扶手,闭眼低头不敢动。勉强到了木槿路时,她再也坚持 不了了,挪着虚虚的身子下车,晃着走到对面,慢慢往回走。那一刻她身体里所有 的疼痛好像都复苏了,钝疼的尖疼的刺疼的她明显地觉着冷,冷的很,她想自己是 病了,感冒了吧!一面机械地抬起落下踩着棉花样的步子,一面茫然地搜寻着药店。 这城市的路怎么这么长啊,她真的好累,实在是挪不动了。就地坐下,好长好长的 时间,她抬起头来,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形色匆匆目不斜视,她很疼啊,没有人 知道,没有人问问,没有人看见她,她觉得冷极了,她在出虚汗,衣服早湿透了‘ 不能,不能躺在这里’她心里急切的声音在叫她要回到她自己的小窝里去。 这两站地好长啊,她究竟挪了多久才回来,她不知道,她的手机卡抽出不知丢 那了,总算走到了小区大门,在小区大门的左边有个药店的,她还知道要买药,她 知道自己吃药就不会难受就会好了,于是她走过小区大门走进药店。 这里的人真没有人情味,她们非要医生的处方,她们私自不卖处方药,她们看 见她难受的样子,但不为所动,冷冰冰地还是一句话:“有处方才能卖给你药”。 加思要疼死了,她开不来处方,她无力地固执地祈求着:“不管什么卖给我一 点吧,有哪些是不要处方的卖给我好吧?我只是感冒了,感冒而已。” “这个中成药能给你,不过贵一些了”。一个年岁看着大一点女人拿过来一种 药。 “好吧。” 被指点着开票,缴费,签单,加思晕晕乎乎地买完药,再晃到对面的小日杂店。 “买个手机卡。”她的声音虚飘极了。 “填写身份证号码的六十元,不需要身份证填写的一百八十元,你要那一种?” 老板娘是湖北人,说话又快又脆。 “没有身份证填写那种。” “好叻。找你二十。” 加思这才摇晃着走回小区自己的窝,她虚脱极了,杯子还剩有水,大致地粗看 说明书,她又加大剂量吞了下去,往上拉拉紧被子,她此刻是完全蜷缩起来,她只 想睡了,她也真的在疼痛里很快就睡着了。虚汗淋漓里醒来再迷迷糊糊地睡去,中 间吃药再吃药,不知是药效过大还是原本就病,虚汗一直在出,她一直觉得湿漉漉 的,她不知道自己已睡了多久还要再睡多久,好像是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背部 刺疼的不认床板腰也疼的厉害,她缓缓地叹气又侧身,泪顺着发丝流向耳边静静地 濡湿枕头,地下扔着湿枕巾。 请假的时间到了,加思不能再躺下去了,脚挨地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忽然她就 哭出了声,继而是嚎啕大哭,抓紧被子,呜呜地绝望地撕心地哭了起来,她把三天 来所有的一切统统地都在哭声里释放了,不言不食的时刻过去了,洗净脸,再仔细 拍水,擦润肤霜,换上干净衣服,加思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遗忘是痛苦的,忘却更是不可能。加思在艰难地数着指针一分一秒的走动,一 再压抑自己找回以前手机卡的冲动。是夜,书依然摊在膝前,目光呆呆地看着一个 个的蝌蚪字,这些蝌蚪忽然都陌生了,都隔膜了,隔膜出一股恍若隔世的凉意来, 加思倏然惊起,赶紧合起推开它。她复又专注地看她剪得短而干净的十指甲,是所 以是,不是所以不是,是以不是,不是以是,到底是还不是?不是还是?她又陷入 了是是非非的漩涡里了! 加思砰然就跳了起来,弯腰低头急切地翻找所有的角角落落缝隙门里门外通道, 一遍一遍又一遍,没有,那卡就是不见了,肯定了这卡再也不可能回来,一如有些 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加思的心里泪雨滂沱眼睛却是干涸涩疼。 十八岁的天空有云飘过,犹若是风干后的花瓣,加思的人生从此多了一份厚重, 一个写意的墨点——白浩然。 乔书培指点着加思:“你看,她的手还不够柔美纤细,面部的神情缺少生动, 眼神显得空洞而茫然,最难扑捉是她的神态,我心里想的但笔画出了这个——”说 到这里他苦恼地甩甩头,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被甩向一边,棱角感性的唇,悬丹鼻, 紧蹙的双眉,深邃清澈的眼睛写满不乐意。 加思收回眼角的余光歪着他胳膊:“我喜欢啊!” 乔书培听着她欢喜崇拜的娇声娇声细细,看着她脖颈后细细黄黄的绒发,忍不 住低头—— “可人的加思啊!娇俏解语的加思啊!善良如你,妩媚如你,简单如你,洁净 你更有过啊!你怎么能够这样好?你怎么能够这样让人迷醉呀——”他热切低沉呢 喃的气息弄痒了她,她不禁扭动着呵笑起来,但他仍是箍紧不让她动。她也就由着 他了。 现在加思再回想这个片段,心里还是温馨而柔情。 那晚他领她跑去街口吃饭,因为想要干净有好味的饭店,所以跑了好几家,最 后终于在一间门面矮小但看着清爽利落的小馆子下了碗素面,他要加思给家里打个 电,免得家人惦记。她听他的话真就打了。 饭馆出来时月光很好,他们走离了街灯,往空旷的野地走去。他们并肩坐在田 埂上,说着很多彼此都喜欢的话题,交流着各自的看法和态度。 月光昏昏,风习习,乔书培的感觉很惬意,加思淡淡的笑,缓缓的语气,侧脸 柔美的弧线,都带给他无限的欣喜和满足。 “冷么?”看着她双手安静地放在她的膝头,他也慢慢伸出自己的手。 “有点。”看着慢慢过来的纤细修长的指尖,她的心里如小兔儿地一样踹踹。 厚实而温暖,手心里的温柔慢慢流遍了他们的身心,两人不敢对视,就这样他 握着她的手,给她暖手。她静静地看着月光和他说话。 回到他的房间夜已经很深,又给她换了干净的被单,枕巾,又打来了热水。乔 书培温柔地再拥了她一下,嘱托她反锁的门扣子不要忘了。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吻了 她——长长的无限温柔的吻,如一江春水,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一辈子就留在了她的 记忆里。 那一夜,乔书培去了另一个同事的房间休息,她在他的床上躺着,好久都无法 入眠。 她赤脚走在地板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亮,她从床头的物件一个不落用手 实实在在触摸了一个遍,再回转到床上,拥被细看房间里的东西,闻着静静的气息。 回味着唇与唇相接那一瞬间的晕眩,体味着置身此处的异样感觉。怀着甜蜜梦想的 她最后终于还是睡着了,在黎明来临之际,她警觉如兔的醒了过来,仔细叠好被褥, 洗漱完理好发丝,站在昨晚他懊悔叹息不满意的那幅画面前,认真地又看了看,明 白了他的隶书还可以但不够力度没有风骨,他的小楷字不错。 踏着薄薄晨霭她关好门,校园里空气清新,老师宿舍楼的环境优雅,大门刚刚 开,加思走过,看大门的老头对她笑了笑。她也含蓄地微微一笑。 乔书培看到加思不辞而别,又不愿直接电话询问,就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现在加思还保留着,此前后二十几封信一直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柜底层, 不用翻看不用回味,里面的遣词造句是雕刻在她心里的。乔书培有一种不可理喻的 骄傲,让人很难苟同,只要他来找她,再不肯来单位或是她的家,他每次都提前电 话说好在那里等她,然后他们就一起压马路,顺着河边的护堤一直走,也没有确定 的地方,也不进影剧院,也不去很多情侣特有的场所,好像他就喜欢一直走而已。 还有那个单车夜游的画面,也永远清晰地印在了加思的心间。 已经是入秋日了,温度还是闷热难耐。乔书培往市里投的画稿被退了回来,面 对着此前自己很满意的画稿,此时徒然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他这么努力这么给予 厚望的作品还是没有通过老师的审评,还是名落孙山,夕阳辉照彩霞云天,当年遗 憾中央美院如今仍是才力不济。辜负了她赠送的一张张帖子一幅幅绢画,辜负了她 一颗殷殷心一腔似水柔情。 他是多么想和她朝夕相伴呀!他是多么爱恋她的呢喃软语娇俏身影呀!他又是 多么渴望她眼睛里的喜悦呀!那语气里的崇拜仰视曾给予他怎样的骄傲和自信呀! 而他一切的激情也都源于她的存在呀!不敢想,不敢想!自己拿什么给她呢?就这 个吗?这个落败的破纸吗? 有人在敲他的门,他懒得理,也不想动弹,任由敲门的声音响在空气了,也如 锤子一样砸进了他的耳朵。 “你找书培吗?他屋内灯不亮,估计不在家吧。”隔壁范老师的声音。 “哦。他不在么?你今晚见过他吗?”加思柔软的声音。 乔书培跳了起来。 “哦。晚饭没注意到,好像没有见到他。” “哦。”她哦的一声长长。“谢谢你。” 加思准备转身走了。乔书培的神经完全绷得紧紧。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好像下午快下班时候,他接到一个邮包什么的,我也不 清楚是什么,这以后就好像没有见到他了。”范老师又好心地补充道。 乔书培一阵暗骂:“要你多嘴什么,管你鸟屎。” “哦。”听得清加思迟钝回步的声音。他的心害怕的悬了起来。 “要不你先进来做坐会儿,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加思犹豫着要不要等书培。一时没有回音。而书培的房门这时却开了,他直直 楞楞地站在那里。 “哦,你在屋内?” “咦!你在家呀?怎么好像是不在呢!”范老师也探过了脑袋看。 乔书培有些恶狠狠地声音:“不在家该在哪里,你这人。” 范老师奇怪地看看,又笑笑,转身进屋了。 加思幽幽地进门关门。轻轻走近他,专注研究地看他的脸,顺着视线她看见了 一幅画,画里一个沧桑风干的老人,背景暗红色,特写的手犹显得粗糙干瘪,脸部 沟壑纵横,目光宁静而祥和。 “很好的一幅画。”她欣喜的说道。 乔书培眼神疑惑地不相信地来回巡视着加思的表情,脸。 “真的,你看,他的形态神情,他的目光,他脸上的皱纹,他劳累负重的手, 还有这背景,你整个表达一个画面多有深意啊,还有还有你的层次感多好啊——” 他不等她说完就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懂个什么,瞎诌的什么哪跟哪呀。这是一幅退稿。”他重重的气息扑进了 她的鼻息。 她微微地笑了,退后一步,还是欣喜地审视着画面,不管他恼怒的神情,不顾 他甩动的手臂,不理他嘲骂她的语气。 乔书培受不了她微笑不语的神态,目光里还是那样崇拜的欣喜的仰视的神情, 他不明白她怎么就会稀里糊涂地喜欢于他,他到底有哪里值得她这样钟情呢?他看 不见自己值得被人欣赏的地方,他看不见自己有什么让人骄傲的成绩。此刻他心里 唯有沮丧唯有落魄唯有自卑和自惨,这些她看不到的,她不会明白的,一阵悲怆上 涌。他霸道野蛮地就抱紧了她。 看到如此惨伤痛苦的他,加思的心里揪疼揪疼,她把泪轻轻地拭在了他的臂弯。 温婉地任由他箍疼了她,任由他让她快要呼吸不出了。 乔书培终于平静了下来,才发觉她是一个人骑单车三十多里地来看他,才知道 她也没有吃饭,他拥着她往外走,仍旧去上次找到那个小饭馆。 那晚也有月,两人都骑单车,顺着国道一直走。停下了就没有风,只有骑着才 觉着一点风儿,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累到在一个土坑边,她柔顺地枕着他的腿,他轻 柔地抚摸着她的发她的耳垂她纤巧单薄的背,他们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 直到她睡着了又醒,她的身上多了他的短袖,他一个姿势光着上身合闭着眼。 加思轻轻挪移了完全搁他身上的重量,那一时刻是多么清晰地永远印在了她的 记忆里,薄薄青烟色的空气里满满都是希望,她此生唯美的瞬间唯有那一个时刻。 接近尾声的夏季更加的暴力和肆意,好像是它体内的狂热还没有释放出来。 加思每天一如既往的上班逛街,周末去学校乔书培那里。那天的早上刚到单位, 办公室的小王就递给加思一封信,她接过扫一眼就知道是乔书培来的。心里就笑: 周日还在一起,又写信做什么!她也没有等把自己手边的工作做完,就拆开看信, 她一直喜欢他漂亮的小楷字。 天空瞬间变了颜色,一切都来的迅急而意外,乔书培写来了一封分手信。 加思机械地拨打他的电话,门卫传达员一遍遍告诉她,他不愿意接她的电话。 加思觉得莫名其妙和恼怒。 等不了下午的下班时间,在暮色沉沉降临时她就来到了乔书培的学校。 窗子没有灯亮,加思犹豫的大门外徘徊。他既然不当面说出,而是以这种方式, 那肯定就是他早已想好了的,但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呢?仅仅就是他信里 写的理由吗? “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一开始就知道,但居然还是交往了这么久,对 于这点,我很愧疚,你骂我,怎么骂都可以,但不要来找我了,你来我也不会见的, 既然是错误的认识,我又不负责任的给予你一度的希望,我是很可恼可恨,我不想 做辩解,我只是认为既然不能有结局的故事还是不要再持续了,割你一刀就行了, 但不要加深刀口的深度。” 加思奇怪的不得了,他和她的认识是一个错误的认识吗?错误还去找她,为什 么? “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来这个学校纯粹是个意外,认识你更是一个意外,我有 自己的生活轨迹,不会因为弯了一个弯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目标。” 是呀!只知道他的家在A 县城,他很少说起他的家人,而她也是从没见过。两 人相对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没有提起各自的家庭,而他更是从未问起过她,她就这么 稀里糊涂地毫无保留地喜欢于他,现在细想想真的是不可思议,不过不是懊悔不是 担忧,她依然认定他是她灵魂最美的相遇。 “你是一个自尊的人,追求你的大有人在,就忘了我这一介芥末的野草粒吧。 你的生活画卷很美,安静,祥和,阳台,摇椅,窗子,音乐,茶,青豆等等,还有 你最喜欢的书,这些将构成你每天生活的温馨与惬意,看着你如此的舒坦生活也是 我最快乐的事情,能伴你朝朝暮暮的人是幸福的,关于这点我深信不疑。” 他已经规划好了她的人生蓝图。加思的心里一段一段地再浮出他的话来。 “不要执意地非要问一个理由,你知道的,既然做出这个事情就必然有不可不 行的理由,问清楚了,除了徒增创伤而已还能有什么,让我们都安静地过各自的生 活吧,我们都是简单的人,复杂的环境复杂的事情我们都应付不来,这点,你我是 惊人地相同。”确实是,他们俩对事情的行为都简单的要命,如眼前的这一件就是, 提前没有预兆,事后也不要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的漂亮。 加思再看看黑洞洞的窗子,她不想看老头疑惑目光,不想看其他人讥笑不解的 表情,她的自尊一样不逊色于他。心里转了这样念头,随即也就折身到远一点的一 颗淮扬树下倚树而坐,就这样瞅着他的窗子,她相信他在里面,他一定在里面。 夜越来越凉。加思在东方亮白的时候站起了身,清晨湿润的空气里都是她流出 的泪,她深深的痛苦自己无能为力来挽留这份感情的失去,觉得痛苦的要死过去一 样,最后再看一眼他的窗子,这个一整夜都漆黑的窗子,然后决然地拖着落寞而孤 傲的背影回去了。 以后她再也不用偷父亲搜集来的字帖,绢画了,以后她再也不用费心编造理由 跑这里了。她讥笑着拭去了眼角的泪。 加思从小就是这样,不开心的时候,不吃不喝不哭不叫也不说话,就是睡觉, 这次她又是高烧不退,烧的昏昏沉沉,又不肯去医院,没办法,妈妈请了医生家里 打吊针,看着她的神情,妈妈不停地抹泪,父亲院子里唉声叹气,妹妹也不再大声 喧闹了,家里一时突然静了下来。 时针静静地踏着它固有的步伐,世事的喜怒哀乐都不管它的事情,日子仍如往 常一样的躁动琐碎而喧嚣着。 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乔书培和他们学校的一个代数老师结婚了。后来她也没有 再去探究其中的原因。后来,她知道了烟花是开放在半空,炫丽是一刹那,虽然了 无痕迹,但确实来过,犹如她的爱情,她的爱情就是一场寂寞的烟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