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在所有的人还没有体会到大学生活的真正含义时,时光已经悄悄的将他们推到 了大四的边缘。就像曾经沾着露珠的花蕊,还没来得及和朝阳拥抱一下,就被炽热 的正午阳光灼去水分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突然。 四年的生活对于一生来说,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在弹指一挥间,它便成了回忆。 但对于那些二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女孩儿来说,这又不仅仅是四年简单乏味的生活, 更是人生一段深切的历程。尽管他们也都曾埋怨过大学过得太平淡、太无聊,但这 并不能阻止他们对这四年生活产生的依依眷恋。 大四以后,他们突然间都变成了"过来人",他们知道自己将太多的青春都用在 了毫无意义的嘻戏放纵上,在悔恨之余,每个人都想尽最大的努力去挽补这岁月中 的遗失。 一股莫名的感伤,开始像阴云一样弥漫在所有即将毕业的学生的心中,平日里 打打闹闹或是忙忙碌碌的学生们,只能把这最后的时间用于学校角落里驻足的留恋。 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张长椅,第一樽石桌,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每一个 陌生的脸庞,每一缕飘荡在耳中的乐声,每一双洋溢着欢笑的眼睛…… 那么清晰,那么真切,那么温暖,那么难忘! 隐隐的离愁别绪,将沉寂的记忆一幕幕的再次搅动起来。那草地朗朗读书的晨 曦,那夜晚望月吟诗的雅兴,那追逐汗流浃背的操场,都只能成为脑海中那深深的、 淡淡的、甜甜的、却又苦苦的回忆。 曾经看着年轻的人儿在林荫下相拥相吻,会笑他们耐不住青春的寂寞;可当在 毕业前夕,看着那依依惜别的恋人紧紧相拥的时候,心不禁已碎了。这种落寂的惆 怅和心酸,是大一大二学生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可以永远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多么傻的想法呵! 毕业了! 毕业了!毕业了! 毕业了!毕业了!毕业了! …… "毕业"两个字,像一把沉重的铁锤,时时敲击着人的心,他们无法抗拒他们将 要面对的一切,虽然大家都缄口不提这些,但现实终究是现实。 留恋、憧憬、好奇之余,一丝担忧和恐惧又结伴侵袭而来。 毕业意味着什么? 它意识着这些学生们将要向这十六年的学生生涯挥手告别;它意味着这些学生 们将要步入一个现实而残酷的社会;它意味着这些学生们将要用自己的双手铸造自 己的未来;它意味着这些学生们将要担负起一个成人真正所要担负起的责任和压力; 它也意味着这些学生们的一切的一切都将要从零开始。 它意味着…… 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前面会有什么?笑脸?鲜花?掌声?还是荆棘?陷阱?诱 惑?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产生了深深的畏惧,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意念在困惑着他 们。他们对此真的一无所知。每当此时,他们就会感觉到他们学得太少、懂得太少。 缈小自卑的情绪占据着他们曾经狂热的内心。 他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熟悉的景致,身前这片静土,只属于记忆,而再也不是他 们生活的一部分了!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 他们想笑,却笑不起来。他们想哭,却哭不出眼泪。他们说他们这一次真的长 大了。他们会弄懂生活的含义。 在毕业就业动员大会上,主管就业分配的副院长曾坦率直言说,你们这代的大 学生多得像蚂蚁,竞争激烈得像二战,而你们真正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又不多,只能 凭着那几纸证书去某个安身立地之所,不要以为国家社会事业献身为借口,归根到 底,你们还是要过你们自己的生活,找个工作,目前这是最重要的。 副院长的话通俗,简捷,敏感,又蕴含着显而易见的人生哲理,引起了相当一 部分人的共鸣。但有另一部分人则表现异议和气忿。 副院长总是以"长者前辈"的身份训诫他的学生,他显然低估了这一代大学生的 理想和抱负,这让易于冲动的年轻人所不能容忍的。 副院长刚发完言,就有一个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的质问这位副院长,您 认为我们这一代和你们那一代相比怎么样。副院长笑笑,带着点不屑,这种问题他 不用回答大家也能猜出答案。 ——至少,那位副院长是这么认为的。 那位提问的同学见院长不说话,就当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说这代大学生绝不 比任何一代大学生差,而且还要优秀得多,接着,他还举出一大堆海阔天空的例子 反驳这位副院长。 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这位院长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学生一 般见识,最后竟被这个学生提出的咄咄逼人的问题弄得狼狈不堪。 正所谓,大一的学生能侃了,大二的学生有胆了,大三的学生敢反了,大四的 学生变懒了。经过了大三,又马上要毕业的学生,他们怕谁!天不怕地不怕了,还 怕个鸟院长么,半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这位"英雄",就是马如龙。 马如龙可算是风云人物了,在信息工程学院即将毕业的这几百学生当中,马如 龙已经挂了号了,辅导员和院书记都多次找他谈过话,劝他在毕业之前再好好努力 一阵子,学院领导已经同意,再给他一次参加英语四级和计算机初级补考的机会, 希望他好好把握芸芸。马如龙哂然一笑,回头便将老师的苦口婆心忘到了九霄云外。 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要想在毕业前拿到学位,英语四级和计算机初级程序考试 都是必须得过的,在这两项考试中,过级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但马如龙却迟迟未能 拿到这两个证书,这将直接影响到学院的声誉,学院领导自然万分关心,老师和同 学都为他急得直跺脚,拿不到学位,这大学也就等于白念了。 每当马如龙看着别人为他着急上火,他就笑笑,他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能考 上大学对他来说就已经相当幸运了,大学考过,大学生当过,高考前如坐针毡,高 考时如履薄冰,高考后如释重负的经历也有过,还奢求什么呢! 那几纸证书在马如龙眼里一文不值,他常说重要的是过程,至于结果,根本不 用往心里去过。 马如龙常把他的这些狗屁观点宣扬给他周围的人听,有些人听后很反感,认为 马如龙说这些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没有他老爸给他安排了后路,他能说得 这么坦然么! 马如龙的父亲在马如龙大三的时候,就开始给他跑签证的事,他准备让儿子出 国。现在又和八十年代末一样,兴出国热潮,年轻的人都疯了似的往外跑,看着别 人的儿子都自费出国留学,马如龙的父亲的心也像长了草似的,咱也有钱,出国算 个啥,别人出咱就出。 要不是生意太忙,抽不开身,他老人家早就先儿子一步定居海外了。 马如龙也一直打算着出国。外面的世界大,马如龙的好奇心又强,那份神秘和 吸引力持久的萦绕在马如龙的心头。马如龙曾当着父亲的面拍胸脯说,我马如龙是 条龙,绝不是条虫。 他是打算办出去以后,自己好好闯一番,自己打工挣钱,自己养活自己,绝不 拿老爸挣来的钞票。至于是变成富翁还是变成乞丐,马如龙才不在乎呢!他向往的 就是这种生活方式。 为此,马如龙已经把以前的口头禅"天生我材必有用"改为了"好男儿志在四方, 坏男儿痣在屁股".由于不用为自己毕业的去向问题过多的担心,使得马如龙在即将 毕业的这段日子里,依然是快乐的。他还是常陪着小田一起去逛街,一起打打闹闹。 这让别人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除了马如龙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是被人羡慕的。 肥仔的父亲是开大酒楼的,子承父业,天经地义,肥仔在八岁的时候,就想着 有一天像老爸一样当个酒楼经理什么的。虽说,肥仔这一身的胖肉都是拜"美食"所 赐,但肥仔从没放弃过对美食的追求,他对吃的东西仍是如痴如狂,什么鸡鸭鱼肉 山珍海味,只要是能吃的好吃的,肥仔一向来者不拒。计算机是他的专业,肥仔已 经决定要放弃自己所学的专业,专心的和老爸学习做餐饮生意。 黄成在大三下学期社会实习期间,凭着自己优异的成绩,被全国百家企业集团 之一的渤海集团看中,并被正式提前录用,他更已不必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相比之下,其他的人则要忙碌得多,他们的时光不仅仅要用在留恋大学生活上, 他们还要为自己的出路担忧着。大家都在忙着考研,考TOFEL 、GRE 之类的英语晋 级,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未来作为赌注,这个筹码实在太大了。 命运并不是哪一个人能掌握得了的,臆想终归是臆想,它永远也取代不了现实 的真实与残酷。想想这些,就让人从心里发寒。 学校曾经邀请一些用人单位来校选拔人才,但这些用人单位来了以后,收了几 百份履历表,却从没当机立断的下过一份聘书,他们一直都持着观望态度。到了最 后,也只有一些凤毛麟角的尖子生被要走了,其他的大多数人仍然处于被打击的范 畴之内,这让许多满怀信心的人一度心灰意冷。 这与想象的太不一样,他们原本以为省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应该是供不应求的, 但没想到理想和现实悖道而驰这么远。 在毕业日益临近的日子,这种担心又日渐加深。 于是,人才交流市场成了毕业生们跑得最频繁的一个地方。那里虽然可以寻找 到一个新的展示自我的空间,但给人更多的感觉是,自己成了被人挑来拣去的商品。 欧阳中华也同许多人一样,深思筹备着自己的计划。国际金融贸易学位证书和 计算机学位证书,欧阳中华都已经同时拿到手,这让他心中美好的蓝图离他更近了 一步。欧阳中华准备在毕业后开一家自己的电脑公司,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毕业以后,能直接经营掌管一家公司,这是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这不但需要 惊人的魄力和胆识,还需要有一笔相当巨大的资金作为后盾。钱永远都是前进路上 的一个拦路虎,没有注册资金,就拿不到执照和经营许可,没有钱,就租不到办公 场地,雇佣不到职员,钱…… 欧阳中华为此犯愁着。 欧阳中华的父亲是一局之长,他虽然很支持儿子干一番事业,但手中没有实权, 又不愿凭借自己的关系网,根本无法给予儿子金钱和物质上的帮助,他能做的也仅 仅是鼓励而已。 梦想就差一步,但却像是遥隔千里! 二苏希坐在"山水茶庄"软绵绵的蒲垫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七点二十分,离 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她有足够的时间理清思路,把自己想要对 她说的话演练一遍。苏希觉得这是必要的。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见面,因为 在此之前,她们从未有过任何的交往,这一个时刻对苏希来说甚至有点神圣。 苏希自从和朋友来过这儿一次后,就改变了茶庄只是老年人活动场所的偏见。 咖啡屋浓情蜜意,适宜倾诉儿女情长,茶庄清新高雅,能令人敛气静神,也许这是 唯一一个比咖啡屋更有情趣的地方。 苏希很庆幸选了这里作为约会的地点。 在手表的秒针"滴滴嗒嗒"转动的时候,苏希的心不知不觉间烦躁起来,她试着 告诉自己,今天约吴梅出来并不是想像泼妇一样,为争一个男人而与另一个女人对 骂,约她出来,只想以两个女人的身份面对彼此间的谈话。 乳白色的茶雾袅娜的升起,氤氲在古朴的陶瓷矮杯上,淡淡的茶香很快让苏希 涤心荡气,渐渐地,苏希的心宁和了下来。 苏希知道欧阳中华不爱她,她无法回避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但她还是情不自 禁的想起他,在大二大三这两年里,苏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每当站在七舍, 隔着三十米的距离遥望欧阳中华房间的灯光时,苏希就想落泪。无论何时何地,只 要欧阳中华还要她,她愿意不计一切的重新回到他身边,她是这么决定的,并一直 期待着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日子一天天的过,这样的期待并没有发生,而且,欧阳中华出现在她视野中的 时候也越来越少。 苏希故意躲着欧阳中华,她把他摆在一个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上,她怕见到欧阳 中华,尽管她想他念他,但也同样害怕着他的出现。如果欧阳中华断断续续的出现 在她的生活中,她的重心会偏向可怕的绝境。 苏希把欧阳中华归结是梦的一部分,她陶醉在梦的激情中,却已不愿去用手再 次触摸它,她怕梦醒了,心碎了。 在那些矛盾的日子里,苏希的生活宁静了许多,她的任性也差不多被时间湮没 得无影无踪。她想,她已经经历了真正的爱的洗礼。 苏希在心底已经放弃了对欧阳中华的幻想,可是在潜意识里,吴梅还是以情敌 的角色一次次的浮现在苏希的脑海里,这是今天让苏希忐忑不安的最主要的原因。 苏希打电话给吴梅,她心中有话,她必须要把这些话告诉吴梅,一刻也不能再 等了。如果不是因为欧阳中华,苏希可能永远也不会在乎谁是吴梅,但现在却不同 了。 吴梅!曾经恋人的恋人。 那是一个早春的黄昏,天空中稀稀沥沥的飘起了小雨,苏希忘记了带寝室的钥 匙,同寝的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能是霏霏淫雨带给她的莫名感伤情节,她 竟打了个电话给欧阳中华。 苏希在电话里说她想去他那儿避会雨。电话那一头的欧阳中华犹豫了一下,然 后说,"你来吧!"在打电话之前,苏希的心境出奇的平静,她并没有奢望能有旧情 复燃的奇迹发生,她只是想去他那儿坐会,重新体会一下那淡淡的久违了的感觉。 作为朋友,而不是情人,欧阳中华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苏希来坐坐的请求。 肥仔、马如龙和黄成恰巧都不在,寝室中只有欧阳中华一个人。欧阳中华正忙 着写毕业论文,下个礼拜又要专业答辩了,他没有过多的时间与苏希聊天。更何况, 他也希望他和苏希两个人能这样互不侵扰的相处。欧阳中华把苏希让进房间后,冲 了一杯高乐高给苏希,然后一个人躲在外屋的写字台上继续写自己的论文。 苏希一个人坐在床边,独自打量着这个四个男生占有的领地。 房间的四张床当中,有两张床的床单是干净而整洁的,被褥也叠得棱角分明, 苏希猜想其中有一张床一定是欧阳中华的。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阳台上的衣架上,凌乱的散挂着一些男孩子的衣裤,有的是刚刚洗过,有的 满是褶皱,显然是刚脱下便被抛到了阳台上。苏希笑笑,她知道男孩儿差不多都是 这一副吊儿郎当的作派,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生活。 在苏希左面的一壁墙上,贴着几幅球星的油彩海报,苏希认识其中一个是美国 的篮球明星乔丹,她对乔丹的认识来源于她对篮球的认识,她对篮球的认识来源于 欧阳中华。欧阳中华对苏希的生活影响究竟有多大。苏希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想过。 但至少,他使她认识了乔丹。 在苏希右面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朱茵为EPSON 打印机作的宣传画,朱茵穿着性 感的窄短裙,笑得很妩媚。看着美丽动人的朱茵,苏希不禁有几分怅然。 她想到了自己。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是被男人宠爱的,可为什么有的美丽女人却这样不幸呢!爱 着不爱自己的人,受着不应承受的痛楚…… 苏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从这种低落的状态中拉出来。能有机会来一次 412 寝室并不容易,她不愿意把这极为宝贵的时间用在惺惺自惜上。 时间是否是宝贵的,只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它不会长久的盘据在人的心中。在 一个小时过后,苏希想重新对时间下一个定义,应该在时间"宝贵"的前面加上一个" 不"字,"时间不宝贵".只有在一小时内经历千年万载一样等待的感觉时,一个人才 会变得对时间如此不屑一顾。 欧阳中华伏在外间的写字台上很专注的写着,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没有再 进来和苏希说上一句话,当苏希半倚在门框上看着欧阳中华时,欧阳中华还是运笔 如飞的写着。苏希怀疑欧阳中华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存在。 但她的怀疑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了。看着欧阳中华那副执着的神情,苏 希再次陶醉在对欧阳中华的崇拜和狂爱中。一个人只有专心致志做事时的样子是最 魅力的,也是最感人的。苏希很希望上天能再次赋予她敢爱的权力,而不是这样懦 弱的偷偷的看着他。如果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的爱欧阳中华的话,她愿意用 自己十年的青春去交换。 欧阳中华还在认真的写着,苏希不想去打扰他,悄悄的退回到了房间里。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水珠击起的雨烟弥漫住了整个窗子。看样子,短时间 内这雨是不会再停了。苏希透过窗子望向七舍,那间熟悉的房间没有灯燃起,小田 她们还没有回来,她又往回打过几次电话,没有人接,小田她们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看着天一点点的黑下来,苏希有些焦急了。 孤独和焦急使苏希再也不能这样安静的坐下去,她想找人陪她聊聊,或是找点 什么事情做。 每个床头柜都有两扇抽屉,抽屉没有上锁,同寝室的人要好的关系使他们彼此 信任,平时谁也不会刻意的把抽屉弄成神秘角落。 苏希想在抽屉里找本杂志或小说之类的东西看看,来排解一下无聊的情绪。她 拉开抽屉,随手翻动了两下,在其中一个抽屉内,苏希看到了一个暗灰色的日记本。 苏希知道日记本中记载的大多都是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有些记录甚至相当的 敏感。男生也是一样,也有自己的苦恼,苏希本无意偷窥任何人的内心秘密,但在 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翻来了日记本。 日记本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儿与他的高中老师的,他爱上 了她,无法自拔……自从高中毕业的以后,他便将自己封闭起来,让心过起了与世 隔绝的日子…… 里面虽然都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写的,但苏希还是在里面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 的感觉。苏希不知道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仍第二次相信自己的感觉。 当苏希再接着往下看的时候,她惊呆了,因为她竟然在这本日记本中找到了自 己的名字。 "我仍爱着伊老师, 那么深,那么切。这一份感情,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爱是无法分享的,也是无法分割的……""苏希是个好女孩儿,但我已不能再去 接受她的爱……""这意味着伤害,对她,也是对我……""如果有来世的话,我愿尽 我所能的去补尝她,因为我的回绝,对她同样构成了深深的伤害。看着苏希痛不欲 生的流泪,我多么希望我不是欧阳中华,我多么希望我能重新活一回……""我没想 到我会有勇气把那封信亲手交到吴梅的手里。现在才知道,那是爱的力量……""吴 梅……我又爱的一个女人出现了……""吴梅?伊老师?她们是否是同一个人呢!我 不敢确定,谁能告诉我,我该作出怎样的抉择…… 苏希手捧着这本薄薄的,却又厚厚的日记本,全身都在颤粟着,在毫无准备的 情况下,苏希突然间明白了欧阳中华眼中淡淡的忧郁,突然间体会到欧阳中华这两 年来的孤独。突然间明白了欧阳中华当初冷若冰霜的拒绝。 欧阳中华…… 他对自己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他只是怕他对那个伊老师的爱而伤害到自己, 才会如此狠心的拒绝。 多么好的一个男人! 当那些沉落的记忆再次浮现时,苏希的泪水悄然而下,如果不是这本日记,她 不知何时才能进入到他内心的世界,她不知何时才能感受到他的苦与悲。 在苏希聚精会神的品读着欧阳中华心声写照的时候,欧阳中华想回屋拿一份资 料,他正看到了苏希在读他最为隐秘的日记。一股惊人的愤怒,像山洪一样爆发了。 欧阳中华飞奔过去, 疯狂的夺下了苏希手中的日记,并对着她咆哮道:"你走,我 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给我走!"苏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鸟,惊恐的看着欧阳中 华,她知道自己触恸了欧阳中华内心中最脆弱的疮伤,她想向他道歉,但没有勇气。 委屈的泪水肆意的流着,最后只是哭着离开了。 临走时,苏希听见欧阳中华将拳头击在墙壁上,发出的重重的闷响声…… 苏希永远也不会忘记欧阳中华当时愤怒的表情,她从没有在生活中看见一个人 会愤怒暴躁到如此的程度,苏希知道,欧阳中华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通过那本日记,苏希真正了解了欧阳中华的感情世界,他与伊老师的那一段故 事,令苏希感慨万千。能获得欧阳中华如此之多的爱,伊老师一定是个杰出的女人。 她想见见她。 这时,苏希又想到吴梅。她见过吴梅几次,知道欧阳中华和吴梅正在热恋之中。 欧阳中华是个感情专一的人,苏希看得出,欧阳中华对吴梅是认真的,她不知道该 不该把欧阳中华的这段感情告诉她,作为一个女人,吴梅有权力知道欧阳中华的过 去。但苏希也同样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吴梅和欧阳中华的感情很可能会因自己 的多事,而濒临绝境,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要破坏他们来之 不易的爱情! 苏希在思考着这些的时候,很为自己"宽容仁慈"吃惊。爱应该是自私的,她奇 怪自己为什么能这样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最后,苏希决定还是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吴梅,如果吴梅知道这件事后, 还能一如既往的爱着欧阳中华的话,他们的爱情不但经受住了最大限度的考验,而 且当日后他们谁再受到伤害的时候,也不能把责任都归咎于一个人。 苏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约了吴梅在"山水茶庄"见面,她希望吴梅 在听到这些后,能保持住相当的理智。 "对不起,我迟到了。"苏希抬起头,眼睛不觉一亮。吴梅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 松大圆领毛衫,露出了一部分白晰的颈部,胸前的毛衫星星点点的缀着一些白色碎 花,显得既不太俗,也不太媚。下身是和毛衫同样质地的长裙,裙带飘在腰际,随 和而自然。她的五官看上去很平凡,找不出半点的出奇之处,但当目光长久的停留 在她脸上的时候,你就会很容易被她的气质所打动,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去表达出 来。 苏希对吴梅的了解只是来自于远远的观望,就连这种观望也都是在刻意回避间 实现的。可能是距离的原因,苏希以前没有觉察出吴梅的特别之处。但现在,她就 站在她的面前,苏希得以清晰的体会到吴梅的魅力。 "我叫苏希,请坐。"苏希想起身,以示礼貌,被吴梅阻拦住了。 "我知道,你在电话里已经向我作过介绍了。"吴梅将手袋放在一边的蒲团上, 然后在苏希的对面轻轻的坐了下来。"茉莉花茶,谢谢。"吴梅向茶艺小姐微笑着道。 看着吴梅的微笑,苏希也笑了笑。相通的笑容立刻将两个人共同融入到了这里 宁和的氛围当中。 吴梅坐下后开始很仔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苏希对吴梅来说是极为陌生 的,吴梅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朋友或是同学,在接到苏希的电话后,吴梅想不出 任何被约的理由,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见一见这个语气很诚恳的女孩儿。 吴梅静静的注视着苏希,并在心里对苏希的美丽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苏希是个年轻而妩媚的姑娘,淡淡的妆和淡淡的眼影,使她东方女性的古典美 和现代高科技的养颜之术有机的融汇到一起,这让苏希看起来更具女人的风韵。而 且,她的一颦一笑都似带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魔力,吴梅相信,在她的回眸一笑中, 很少有男人能不醉荡沉迷。苏希更该成为一名歌星、影星,或是模特之类能充分发 挥炫耀女性姿色的行业。吴梅这么说并不想以迂回式的办法对另一个女人进行嘲讽。 吴梅真的是由衷的想赞美苏希的美丽。在此之前,吴梅还没有见过一个能比苏希更 漂亮的女孩子。 吴梅直视的目光,已展现了她友善的一面,苏希的心开始放松起来。 "很抱歉,我想我耽搁你的时间了。"苏希说。 "一点也不, 若不是你的相约,我难得有机会来这种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你的时间一定很宝贵,我还是直截了当的说明我的来意为好。""我也这么认为。"" 在此之前,你大概从没见过我吧!""可能也见过,但我的印象不太深了,请原谅。" "我叫苏希,"苏希再次重复自我介绍了一遍,"我曾是欧阳中华的女朋友。"苏希垂 下长长的睫毛。在吴梅的面前,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对此,吴梅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吃惊神态,欧阳中华是个杰出的男孩儿,女孩 子追求他喜爱他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吴梅听苏希说出"女朋友"三个字时,还能 保持如此的坦然,也是因为苏希在"是"前加上了另一个字"曾". 这说明即使欧阳中 华和苏希之间有过什么,那也已经成为了过去。 "那后来呢?"出于礼貌,吴梅不得不追问一句。 "可他不爱我,我很伤心,我以为我的美丽不够打动他。"苏希黯然的说。 "应该说你是很美的, 但有时美也是一种遗憾,因为有的人害怕拥有过分完美 的事物。""谢谢你的忠告,"苏希接着说,"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有很多原因,比如 说他爱上了别的女人。但在我和他分手后,却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人单独在一起过, 除了你。 ""苏希……我……"吴梅突然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苏希说得很委婉, 但弦外之音还是点明了苏希和欧阳中华之间有第三者的出现。 吴梅没有想过"第三 者"这样的字眼加在自己的头上, 会是什么感受。现在,吴梅感到一丝内疚,她只 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意,毕竟是自己的出现扰乱了他们,并伤害了面前的这 个女孩儿,苏希应该是活泼快乐的,但现在她却很忧郁。 吴梅认为自己爱上欧阳中华没有错,但她还是情不自禁这样想。 "这不关你的事, 他和你相爱是在拒绝我以后。""可我还是要说声抱歉,如果 你允许的话,这句话就算是我为欧阳中华说的。""请不要说抱歉,这令我很不安, 你没有对不起我,欧阳中华也没有对不起我,他拒绝我是对的,而你和他在一起也 是对的,欧阳中华是个好男人,他应该被人爱,我得承认,你给予欧阳中华的,是 我永远也无法给予他的。他和你在一起后,情绪变得激昂起来,是你给了他那些快 乐时光,所以我应该是感谢你的,尽管我也曾经恨过你。"三"听你这么说,我很感 动。我从没想过一对分手的恋人还能保持这种冷静的心态和对彼此的尊重。""我干 嘛丢下重要的话题,而跟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苏希有些懊恼。"我来是有 一些更重要的事想对你说的。""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么?""是的,我想找你谈谈。 "苏希开门见山的说。 吴梅的心抽动了一下,苏希无缘无故的找到她,她就知道有事发生,但当苏希 说到"谈谈"两个字时,她心中还是掠过一丝不安。在人们轻描淡写的说出"谈谈"两 个轻松的字眼时,牵涉到的东西往往并不轻松。 "是关于什么的?""关于欧阳中华。"苏希并不想让对方花费太多的心思用在猜 测上。 "那也一定与我有关了? ""是的,这与你和他都有很厉害的关系,要不然我也 不会这样唐突的约见你了。""但愿不是太坏的消息。""恰恰相反,"苏希悲哀的说, "这对你来说并不能算是个好消息。 ""好了,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件事可能会对你们的感情产生一些影响,但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抱着一丝一毫 破坏者冷眼旁观的心态。"苏希急切的说。 "我能理解。"吴梅依旧注视着苏希。 "你们很相爱是么?""我们的确很相爱,世俗的偏见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吴梅 看着苏希,觉得苏希在问出这样幼稚可笑不可理喻问题的同时,一下变成了敌人。 为了保卫爱情,吴梅应该高昂着头藐视一切,也包括面前这个看似善良的女孩子。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爱你么? ""苏希小姐,你的话让我费解,难道爱情需要原 因么。""难道不需要么?""需要么?""我想我们最好不要争论这个问题,因为这实 在太愚蠢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他为什么要爱你的。""苏希,现在我有些怀疑 你刚才的诚意,你说你不曾抱有任何冷漠的态度,可这很难让人相信。如果你愿意 把你的话说得更明了一点儿,我将会很感激。""我这样找到你,这样莫名其妙的跟 你说这些,你一定会很难接受,这有情可缘,但请不要对我产生敌意,因为我是特 意为你而来。""好了,别再绕弯子了,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爱 的确是不需要任何原因的,爱的发生只在一瞬间,剩下的事情就是用全部的理解去 堆积两人甜蜜世界,用全部的情感去维持这灿烂的一瞬,让它达到永恒,如果只是 这样,爱是单纯而美好的,可欧阳中华他不是这样……"苏希顿了顿说,"你一定以 为我这么说很傻吧。 ""是的。"吴梅毫不掩饰的说,她的脸色相当难看,要不是苏 希说这事非常重要,并且关系到欧阳中华,她想她一定不会再继续坐下去了。 "欧阳中华爱你有他的原因。"吴梅一阵冷笑,她没钱没权没有姿色,甚至连一 个值得攀附的朋友都没有,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教 师,她想不出欧阳中华对她的"爱"中还会夹杂着不良什么企图。 "那你说他为什么会爱上我!"吴梅想,苏希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脸上的不高兴, 但愿她能及时停止准备对欧阳中华说出的诽谤性的言词。 "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后也许就会改变对我的成见了。"苏希手捧着 已凉下来的茶,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窗外的远方,过了良久才道:"有一个十六岁的 男孩儿,他暗恋上了他的高中老师,这个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他爱她 爱得疯狂。可能是年龄或是其他的一些原因,他对老师的爱一直未能表达出来。后 来,这个男孩儿考上了大学,他忘不了那个老师,但生活已经变得平静了许多。可 是没想到,另外一个女人又闯进了他的世界。那个女人和他高中的老师有很多的相 似之处,他时常以为她就是他的高中老师,于是,这个男孩儿开始把以前所有沉积 的爱都倾泻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从这以后,这个男孩的生活全变了,他有时兴奋异 常,但有时又极端的痛苦,总之,他爱得并不轻松。他为了搞清自己到底是在爱着 高中的老师,还是在爱着现在的那个女人,一直苦苦挣扎着。他把自己放置在荒无 人烟的荒漠之上,拒绝所有人的爱和关怀,直到今天,他仍是这样生活着。你能懂 我的意思吗?"吴梅木人般的痴坐在蒲团上,脸色苍白得可怕。 吴梅已经记不清苏希最后几句说的是什么了,在她空白的大脑中,一直环绕着 一个念头:"她说的都是真的。"吴梅开始回忆起和欧阳中华在一起的时光…… 欧阳中华不爱说话,总是保持着一股冷峻的沉默,这种沉默是她所欣赏的。他 的冷静,他的镇定,都在沉默中显露出来。欧阳中华从没有带给她沉重的感觉,她 喜欢跟他在一起。每当看着欧阳中华黝黑的瞳眸时,吴梅就觉得欧阳中华是用智慧 塑成的,他仿佛拥有着神的力量,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碎任何挫折,这让吴梅安全、 信赖…… 欧阳中华偶尔也会说些锁碎的事,偶尔也会随着吴梅忧伤的情绪叹息,偶尔也 会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说笑。这都让吴梅无法释怀,欧阳中华绝不是个缺乏幽默 感的人,就算是他在讲笑话的同时,话语中也会蕴含着独到的见解。无疑,欧阳中 华是个情感丰富、有血有肉的人,这和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吴梅又开始对记忆中更深层的细节进行搜索,这回,吴梅只稍回忆了一下,便 不禁寒噤迭起。 欧阳中华时常会痴痴的发呆,有时看着她的那副眼神好像饱含了复杂的感情, 他握着她的手时,时常也会像触电似的突然缩回去,她问他怎么了,他总是说没事, 然后目光便投向很远的地方,很长的时间都不敢再看她。还有那一次在立交桥上, 他的脸上的肌肉几乎是在痛苦的扭曲着,当时,吴梅只是以为他病了。 欧阳中华为什么会这样? 吴梅不懂,但现在突然间懂了,那是很深很深的压郁和痛苦,那是很深很深的 无奈和悲哀。 一幕幕的往事涌上吴梅的心头,每一抹记忆都像是一把刀,在无情的掘着她的 心,吴梅伤恸欲绝,她后悔为什么要听到这些,她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后 悔自己为什么是个女人,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生下来…… 吴梅的身体微微的摇晃着,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她可以挺直胸去面对众人的 流言蜚语,但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坦然的正视这份隐晦的爱。 "欧阳中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吴梅内心中无数次的呼喊着。 吴梅痴痴的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苏希看得出,吴梅的眼中有泪,但没 有流下来,于是关切的问:"你没事吧!吴小姐。"苏希正以一个女人的角度去体味 吴梅的感受,她很愿意为吴梅分担痛苦,或是为她流泪。只有女人才能懂得做女人 的滋味,只有女人才能懂得自己所爱的男人不爱自己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痛。 以前当欧阳中华拒绝苏希的时候,苏希真恨不得杀了欧阳中华,再去自杀。但 她发现她对欧阳中华的爱,远远超过了对他的恨时,她想恨他,却恨不起来。 看过欧阳中华的日记后,苏希让自己更深的去体会欧阳中华心中的痛苦。欧阳 中华的优秀,使两个女人先后都爱上了他,但也正是欧阳中华,使两个爱他的女人 坐到了一起,并心平气和的共同讨论着爱的话题,这很不容易。苏希想,世界上绝 没有第二个男人能令自己做到这一步。 "我没事。"过了很久,吴梅才幽幽的说。 吴梅的脸色更加苍白,双唇也无力的张弛微抖着,这让苏希的担心加重了一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吴梅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都不需要。现在,吴梅除了 安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外,不需要任何东西和任何帮助。所有形式的关怀和安慰, 都是一个赤裸的嘲讽,吴梅真的怕听到这些。 "欧阳中华忘不了那个高中老师,但他也是爱你的,而且他对你的爱越来越深, 已远远超过了对那个老师的爱。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他, 不要为难自己,好么。""你不用再说了……"吴梅听到苏希轻轻的安慰,真想 哭出声来。 "如果欧阳中华早些认识你的话, 他绝不会再爱上别人,现在这个错误既然已 经铸成, 请你不要再去责备他。""嗯!"吴梅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再也说不出一 句完整的话来。 "请别怪我对你说这些,我不想当一个泄密者,但我想你迟早都会知道这些的。 爱情是需要建立在彼此了解的基础上的,这样才能永远的根深蒂固,早些知道,就 会早些相互了解……我……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苏希的声音也有几丝哽咽,看 着忧伤的吴梅,苏希不想再留下来了,她怕她会和吴梅一起抱头恸哭。 苏希站起身,看着失神的吴梅。 吴梅仍僵直的坐在那里,没有要挽留苏希的意思,她好像还停滞在先前的片段 中…… 苏希有一点想哭,为自己将一个好男人拱手送给了眼前的女人,也为眼前这可 悲女人的哀伤。 也许爱与被爱都没有错,但痛苦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呢! 终于,一切又归于寂静。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不知为什么,吴梅感到安全,仿佛黑暗是可靠的保 护,抵挡了一切的危险。其实她希望延继这寂静的黑暗,那样,她就用不着在清晨、 午后、黄昏去面对人们各种各样探寻的目光,也包括欧阳中华的。 想起欧阳中华,吴梅的心中又隐隐泛起一阵酸楚。周涛曾让她伤过一回心,初 恋的失利让她的心已经死去了,是欧阳中华用爱重新唤回了她已死去的心,她感激 他,她愿意用一生去报答他。可苏希的那些话,像漫天的冰雹一样,砸得她体无完 肤,让她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也将吴梅生活的重心一下子从生命中毁失了,这个重 心正是欧阳中华! 吴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怎么会不爱我!"吴梅在心中一遍遍的自问着。 "不,他是爱我的,但他爱我的同时也在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吴梅不知道自己 是不是已经染上了"爱要唯一"的狭隘观念,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连记忆中欧阳 中华那深邃的眼神,都同样成了她一种折磨,她试图从心底灵魂的最深处让自己得 到新生,她试图用一个贤慧女人的心去理解欧阳中华,但她感到的只是垂死般的挣 扎。 吴梅对自己说,我爱他,他也是那么的爱我呀!只要他能永远这样不知疲倦的 爱我,我还奢求什么呢! 她这样劝戒自己,但每到此时,她就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在这只手掌残酷的捏压下一点点的碎去,吴梅不知道那只无形的手掌是不 是来自于那个欧阳中华深爱着的高中老师。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仿佛是一片还在继续膨胀着的静寂,这静寂就像一张韧性的网,把吴 梅压在下面,即使外面偶尔传来世界的噪声,吴梅也不能从这张网下挣脱出来,吴 梅的心在渐渐凝结。 吴梅怔怔的站在房间中,目光持久的停留在一个并不存在的物体上,她累了, 开始走动,她走进自己的卧室,脱下外衣,小心的用双手折叠起来,按在床上,她 生怕一不小心弄碎什么,而心也跟着一块碎去再不属于她自己。在卧室中,吴梅坐 了一会儿,她想用睡觉来驱散这围绕着她的郁闷,但她睡不着,她还是想走走,但 又不敢下楼走上空旷的街道,她怕突然从黑暗中穿出一个魔鬼把她带到一个见不到 欧阳中华的地方,她能做的只是继续在这牢笼一样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吴梅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客厅走到卫生间,从卫生间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阳 台,又从阳台走回卧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整夜,她都这样来来回回漫无目 的的走动着。 在走动的时候,吴梅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声音在跟着她,她曾停下脚步倾听一会 儿,那声音没了,她又向前走几步,那声音又响起,她再停下,那声音又没了…… 吴梅怕了。 她加快脚,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那声音,她希望能淹没掉那另外的声音, 但那不属于她的声音总在。最后,她在电话机旁颓然的坐了下来,她已无力了。一 种想哭的感觉开始在她体内窜动寻找着眼泪,可是没有眼泪。 吴梅可怜的抱着自己的肩胛,视线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想集中精力去思维一 下,但很快就模糊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多久,吴梅突然猛的抓起电话,把听筒放到了耳边, 她要打电话给他,她要听一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他的呼吸声也好。 在听见正常的忙音后,吴梅又犹豫了。她看了看表,凌晨四点钟,此刻,他一 定正做着甜美的酣梦,这样无情的打扰他,多么自私啊! 欧阳中华对她隐瞒他的过去,但吴梅在这个无眠的夜晚并没有怪罪于他,她一 遍又一遍的想他,她一遍又一遍的难受,她一遍又一遍的痛苦,最后,吴梅抱着电 话机终于呜呜的大哭起来。 四一场雨刚刚下过,街道上还残留着雨水清新的气息和甬路两旁草木散发出的 清香。小田拉着马如龙的手,快乐的走在这条人流并不稠密的街道上。 他们亲昵的依偎在一起,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的身上,马如龙感到由衷的放松 和愉快。小田挎着马如龙的胳膊,头不时的歪在马如龙的肩上,指给他她认为好看 的景色,有时小田会停下来,调皮的拨弄一下垂落的枝条,或是摘一两片翠色欲滴 的叶子,或是驻足沉浸在吸引她的风景中,但她的手总是不离马如龙左右。马如龙 发现,吸引小田的风景有些是在街头散步的行人,有些也是忘情依偎的恋人,这所 有的风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凡。马如龙心里很感动,他突然觉得女人真好, 这世界上唯有她们才能让男人感到愉快的气氛。 小田和马如龙刚从森林公园回来。森林公园离城区五十里,是个极为幽美的地 方,半月前刚向游客开放,小田听说后就吵嚷着要马如龙带她去,但她一直没时间, 好不容易等到了学校正式放假,她便再也等不及了。 在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后,他们到了森林公园,在那里,他们足足疯玩了一整 天,等到太阳偏西时,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坐上回程的汽车。累归累,但他们身心的 那点儿疲倦根本不是舒畅的对手,只要能玩,什么累不累的,那都是小意思。 到了汽车站以后,小田又变得精神焕发,提出要去火车站看看,马如龙问她为 什么,小田说火车站广场刚重新修建过,肯定变得漂亮多了。马如龙没有办法,只 好依着她。 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耸立着一座新建成的塑金铜像,抽象派作品,马如龙绕 着塑像转了两圈,也没看出这塑像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说实话,这塑像看起 来蛮不错的,这马如龙得承认。 小田一到这儿,立刻把自己投入到了这怡人的景色中,她先是坐在塑像前的台 阶上,又扶着塑像,又搂着塑像,非要马如龙告诉她哪个姿势最漂亮,好多拍也张 照片。马如龙傻呵呵的笑着,说她怎么都好看,这小田才作罢,老老实实的坐在镜 头里面。 马如龙"咔咔"的按动着快门,将小田的每一个神情都收录到了相机,作为永久 的记忆。小田动着,笑着,快乐得让马如龙自惭形秽。马如龙今天的话不是很多, 但却是最为开心的一天,他喜欢看小田兴高采烈的样子。以前小田也是这样子,但 马如龙那时没有这种感觉,可能要他就要出国的原因,他很想再继续品会着小田的 笑脸。 在塑像的周围铺着整齐的草坪,鲜嫩如活,让人不忍将自己的脚践踏上去,马 如龙认为这是合影的最佳地点,于是就请求过路的行人帮着他和小田照几张合影。 马如龙搂着小田,把自己的脸贴近她,一起说着"茄子",一起眦牙冲着镜头笑,直 等胶卷用尽,两人才收起相机,把背包往后一扬,说声"好累"便双双倒在台级上。 一会儿,马如龙又是跑去买了两杯可乐和一大筒苞米花,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问小田还想吃点什么。小田晃动着双脚,只是摇头看着马如龙,痴痴的。 马如龙的温柔和细心令她好感动,但小田又很害怕这份感动会传给马如龙,她 能做的,最多就是把马如龙拉到身边,用她白嫩的小手揽紧马如龙的腰,用她细滑 的脸摩挲他的胸膛。 她想给他更多,在马如龙即将出国的时候,她想给他全部,甚至…… 小田发现她很爱眼前这个放荡不羁的大男孩儿,她想留住他,留他在身边,永 远这样伴着她,永远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小田也知道这不可能,马如龙终 究要走的,谁也拦不住他。想想这些,小田好伤心。马如龙就要走了,在他临走前, 她要让他过得难忘,但她不知道除了给他自己的身体,她还能给他什么。小田只能 暗中期望自己的眼神能把心中所爱传输给他。 马如龙一边往小田的嘴里塞着苞米花,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在小田身上打游击, 脸上荡着很坏但也很幸福的笑容。小田扭动着身躯,但并不抗拒,她的心情在引导 着她走向一个固有的传统习俗,当然,这种习俗只属于男女之间的,她很希望接下 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要用献出作为报复离别的方式,小田已经这么决定了。 马如龙简直开心得无法言喻,小田今天温柔得像只小羊羔,他这么对她动手动 脚的,小田竟毫不理会,这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要是以往,马如龙就算有这 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 突然,马如龙的手定住了,他的目光触及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如龙拍 了拍小田的肩,"哎,小田,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油条?""那就是油条。"小田稳定了 一下情绪,这里是公共场所,不符合产生一些非分之想,小田为自己放荡的思欲感 到一丝耻辱。 "不会吧!油条怎么会在这儿呢,那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马如龙满脸惊 愕,黄成会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这让马如龙感到不可思议。 黄成远远的站在站台门口,手中提着一袋水果,正将水果交给身边的一个年轻 的女孩儿。那女孩儿长发飘飘,给人一种很美的感觉,她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行囊, 似要远行,在接过黄成递去的水果时,微垂着头。看得出,她很忧怨。 由于是背对着马如龙,使得马如龙无法辨出她的美丑。但马如龙猜想,他一定 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要不然凭着他过目不忘的超能力,早就该记起她的名字了。 "该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吧!"小田所说的也正是马如龙所想的,马如龙站起身, 像忽然记起件极好笑的事情一样"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好个油条,真够闷的,有了女朋友今儿个才知道,若不是街上 遇到,还被蒙在鼓里呢!""兴许他们是表兄妹。""不可能,这股亲乎劲怎么会是表 兄妹呢。""哎,你要干什么去?"小田急忙拉住了马如龙。 "跟他们打个招呼啊!""你电压够足的,憋着去给人家当电灯泡啊!"马如龙一 拍脑门子, 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我情圣怎么变得这么没品味了,要真打扰了油 条, 回去以后他非抽了我的皮不可。好,不去了。"马如龙虽然坐了下来,但眼睛 仍注视着站口的方向。 黄成穿着条牛仔裤,什么东西也没带,可能他只是来送那个女孩儿的,马如龙 估计用不了多久,那女孩儿就会上火车。在那女孩子上火车之前,马如龙一直在猜 想着那女孩子的身份、年龄、性格等等,马如龙如今就剩下这点癖好了。 最后,马如龙用福尔摩斯的逻辑思维模式,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女 孩子是外地的。 那个女孩子接过黄成递给她的水果后,一直在垂着头,似乎在说些什么,似乎 又什么都没说,她和黄成两人都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姿势对立站着。忽然,那个女 孩子将手中的水果丢在地上,猛地扑到黄成的怀中,抱头痛哭,黄成虽然钉子般站 在那里,但泪水好像也流了下来。 水果散落了一地,旁边的旅客好奇的看着他们…… 小田与马如龙两人面面相觑,这一幕在他们心中掀起的波澜是巨大的。马如龙 喜欢和黄成开些玩笑,其中不乏一些不堪入耳的成人笑话,马如龙把这当成是紧张 学习之余的一种消遣,在他的印象里,黄成从没有被他的笑话逗笑过,也从没有被 他的笑话激怒过,黄成永远都是那副平淡无奇、处世不惊的表情。马如龙总是开玩 笑的说,"油条,你真厉害,木头做的,怎么逗都不笑".马如龙认为,黄成不爱笑, 那是因为他缺乏正常人的情感,他只知道学习学习,大脑中除了这些,一无所有, 他不会爱人,也不会被人爱,这是命运注定的,黄成这种人连找个女朋友都成问题, 怎么会发生今天这一幕呢! 现在,马如龙终于弄明白,为什么最近在自习室里总找不到黄成了。 意外之余,马如龙也感到一丝宽慰,黄成的终身大事毕竟有着落了。 黄成与那个女孩儿紧紧的相拥着,痛快淋漓的哭着,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离愁别绪让他们的泪肆意的冲刷着脸颊,除了流泪,除了离别,他们已别无选择。 这一切看在眼里,马如龙的心中突地也涌起一阵酸涩,仿佛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不是油条,而是他,那个女孩儿也不是那个女孩儿,而是小田。在不久的将来,那 一幕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小田会为他而流泪么,马如龙敢肯定,会的。小 田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子,她绝不会刻意将那些需要发泄的情感隐晦起来, 但马如龙不希望看到那泪流成河的梦魇在自己身上重演。 小田看到黄成和那女孩儿相拥的时候,不禁将身体又向马如龙挪近了一分,她 抬头看马如龙的时候,清澈明亮的眸光忽然变得迷乱起来。目光是那么深情,那么 挚烈,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是一秒钟也不愿离开马如龙的。 "抱抱我。"小田凄楚的请求着。 透过她的目光,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她强烈的渴望和火一样的热情!马如龙手 足无措起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像是小田说出的话,小田在他面前最爱说的 是"别碰我,离我远点儿"然后会娇笑着跑开,那时,马如龙就会死皮懒脸的去追她 抱她,小田会像个男孩子一样大笑着东躲西藏。不管怎样,她从没说过类似饥渴的 话。 难道眼前的她根本就不是小田?马如龙这样想,但很快否认,他认识小田,比 认识自己更加的清晰,睡梦中的她依然是梭角分明的,怎么会不是她呢! "抱抱我!"小田再一次请求着。 马如龙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紧促,头脑一阵阵的眩昏,无法把持的冲动侵袭 着他。 她的唇离他如此之近,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声音,仿佛都是伸手可及的, 马如龙像受了魔咒一般缓缓的向她靠近着,但体内又似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抗拒挣扎 着…… 马如龙"霍"的转过脸,他不能那么做。 以前,马如龙曾幻想着他和小田在一间封闭的暗室里造爱,疯狂的造爱,其中 包括这些绵绵长长的吻,但现在,他却不能,哪怕只吻一下她的额头,他都是龌龊 不堪的,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这样想。 马如龙像一个缺氧患者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他必须让自己清醒起来。 在感到小田陌生的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陌生。 "我这是他妈的怎么了?"马如龙心中自责着。 小田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失望,他没有碰她。自己不能给他什么,为此,小田 很难过。 小田突然扑到马如龙的怀中"嘤嘤"的啜泣着。 马如龙慌了,马如龙只会哄小田开心,惹小田哭的经验他可是一点都没有。 "怎么了,小田。"马如龙俯下身,关切的问。 "我爱你。 "小田泪水流了满面,但她强忍着不去拭擦,"我爱你,如龙。""干 嘛说这个呢,我知道呀!""我就是爱你。""好了,小平同志都说过,实践是检验真 理的唯一标准, 咱们都已经检验过一百回了,我还能不知道么。"马如龙开玩笑的 说。 "你非得要走么? ""我像个废物似的,留下来能干什么呀!""我要你留下来陪 着我,我舍得你走。"小田越哭越伤心。 "傻丫头,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顶多一年半载的,我回来时肯定更像个男子汉 了,你不是常说我没正经的么,我出国就是想给你找点男人的味道。""我不让你走。 ""到底为什么呀!小田,你要我留下来总得给我个好的理由吧!""我……我怕…… 我怕我等不到你回来……我怕你回来时,我已经变了。""变美了还是变丑了?""我 真的没有把握能一直等到你回来, 如龙,你真的不肯为我留下来么!"小田小心翼 翼的问。 "孩子气, "马如龙把小田的头搂进怀中,手指穿插在她的发丝间,"你不等我 等谁呀!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男人去,我敢说天底下再没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了… …再说, 也没人要你啊!""去你的!"小田呶起小嘴,笑了,娇憨的轻捶了一下马 如龙的胸。 沉郁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了。 "得了,只是个出国么,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乐一个。"马如龙虽然这么说, 但心里隐隐的为失去刚才吻小田的机会感到些遗憾,要再想吻小田,也不知要等到 猴年马月呢! "你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十五号。机票都已经订好了,英国,那可是个好地 方,海洋性气候,听说就是雨雾多了点儿。""我……"小田又犹豫了,"我怕没时间 去机场送你。 "马如龙知道小田是怕刚才离别时的那股忧伤再次重现,才不肯送他 的,他不怪她。 "只要我回来时你来机场接我就行。 ""嗯!""光' 嗯' 可不行,我还得提醒你 一句,到时你可别把你的老公孩子都也一块带去,要是那样,我准气得抽羊角疯不 可。"小田笑着,紧紧的抱着马如龙的腰,她好想珍惜这每一缕时光,不知不觉间, 泪又要流下了。 马如龙见此又有点慌了, 必须把这不好的气氛岔过去,他想了想,忙道:"再 跟你说件事,是个请求,你得答应。"小田仰望着马如龙,深深的点了点头。 "抱抱我!"马如龙学着小田刚才的神情和语气,还故意装得嗲声嗲气。 "你笑人家,真是坏死了。"小田站起来去追赶捶打马如龙,马如龙早就笑着跑 远了,只留下路边行人探寻的目光…… 五黄成又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家? 他是否应该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黄成站在家门前,面对着那个既熟悉又陌 生的地方,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而深深苦恼着。 小时候,黄成为能拥有这样一个"家",而无限自豪过,他有殷实的家境,有爱 他的双亲,这都让他能在同龄的孩子中挺直腰板,但现在毕竟不是"小时候",他开 始对自己以往对"家"的理解作出一系列的更正。 "家"是孤独的,"家"是阴冷的,他恨"家",也恨"家"中的一切。"家"已不是家, 而是一道漆黑恐怖的枷锁。 黄成看着自己的那扇窗子,心在一阵阵的颤粟着。对"家"截然相反的概念,在 他心中一次次的轮回展转着。 "我已经想好了, 不和你妈离了……其实想一想,你妈除了凶一点外,也没什 么不好的,再说也五十岁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能说离就离 么。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不见得就比现在过得好,你说是不是……我和你妈也 就是吵吵嘴,没啥,你不用为我和你妈的事操心,放心吧!往后该回家就回家……" 父亲的一席话曾让黄成深深的感动过,他为能再次拾起家的完整与温暖而欣喜若狂。 那一段日子,黄成是真正轻松快乐的,是他用欲擒故纵的智慧,使这场家庭的危机 平缓的过渡过去,他清楚自己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若是没有黄成,这个家早完了。 他真心希望这个家能平静到永远。 从那以后,黄成发誓,他要好好的爱这个家,再也不让这个家有一点点的裂痕, 他要好好的去关爱紧张而劳累的父母,他要理解他们,体谅他们,也要让他们为自 己的儿子自豪。 可现在……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黄成心底声嘶力竭的在呐喊着,他的心痛得痉挛,这 一次,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们了,他发誓再也不会回这个冰冷伪善的家了,他恨他们, 彻底的憎恨,这份恨里面也包括他曾经认为慈爱的父亲。 今天下午,黄成把小雯送上南下的火车,望着渐渐远去的列车,黄成泪如雨下。 这一别意味着从此他们将天各一方,生离死别。世界上最悲惨的事就是有情人难成 眷属,但这最不幸运的事却偏偏让黄成赶上了。 小雯在一所师范院校就读,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黄成相识。共同的理想,共 同爱好,共同的性格,将他们两个人紧紧的联系起来。他们相爱了,很自然,也很 简单,在还没有感觉到爱情是如何悄然而至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得很深了。由于不 是在同一所学校,不能经常见面的缘故,使得他们惦念对方的砝码一天天的加重, 他们相爱得如醉如痴。 在毕业即将来临的日子,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小雯来自南方一个小城,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小雯毕业后回到父母身边, 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黄成愿不愿意作出牺牲,随小雯一同到那个小城去。考虑 了很久,黄成毅然决定放弃渤海集团优越的工作条件。事业虽然重要,但黄成不想 为了这可以重来的事业而舍弃这不可重来的爱情。他能和小雯相爱,这已经是奇迹 了,同样的奇迹不会发生第二遍,黄成为自己的决定而激动着。 接下来的问题更为棘手,黄成下南方就必须得先说服自己的父母,这要比当初 小雯说服自己困难一百倍。但黄成很有信心,他相信父母都是开明豁达的人,他们 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勇气有了,只是黄成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开这个口,最后,黄选了个最为直截的 办法,他要带小雯回家,无论谁看到小雯都会喜欢她的,黄成坚信,小雯能征服父 母。 黄成提前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说要带女朋友回来让他们见见,当时父母都一脸 的惊愕,然后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内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喜悦和热情。这的确有些意外, 木纳的儿子竟然也在大学期间交到了女朋友,他们心里还一直在为儿子的终身大事 发愁,正盘算着是该搞寻婚启示,还是该通过婚姻介绍所介绍呢,现在忧虑不存在 了,他们当然由心往外的高兴。 小雯不但娴淑乖顺,人也漂亮,而且举止高雅,谈吐大方,很令二老欢心。在 席间,母亲不住的往小雯的碗里夹菜,黄成看在眼里,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父母对小雯的人很满意,对她的职业更满意。母亲一直对教师这个职业怀有好 感,它能让女性保持女人独有的温柔贤慧,也能保持对丈夫持久的耐心和体贴。能 找一个这样的儿媳妇,二老当然求之不得。 吃完饭后,小雯又帮着母亲在厨房中活着,两个女人在厨房谈笑风生,女人与 女人之间总是容易沟通些,小雯很会来事,让母亲笑得合不拢嘴,黄成感到希望已 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小雯人好,做事周到与勤快,与她相处的人想对她不产生好感都难。 黄伟德心里和脸上都带着笑,曾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大学不白念,至少儿子练 就了独到的眼光。 傍晚的微风清爽怡人,在淡淡的夜色中,带给人一丝舒畅的感觉。洗完碗筷后, 四口人围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气氛相当的融洽,黄成认为时机已到,于是把话题 切转到关键性的问题上。 "爸妈,小雯要回嘉兴教书,我想跟她一起去。"父母的脸上的微笑瞬间凝敛了, 父亲看着黄成,母亲看着小雯,两人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明确表态,但他们的神情 都在告诉黄成,他们不会赞成这件事。 小雯是个聪慧的女孩儿,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场有碍于事情的解决,她站起身 说学校还有些重要的事,婉言告辞,尽管父母也都说了些挽留的客套话,但先前的 热情已荡然无存。 黄成牵着小雯的手,走在凄冷的街道上,两人默默无语,父母虽然都没说什么, 但重重的困难已经摆在了眼前,最后,黄成深情的拉着小雯的手说,他一定会尽力 去说服他们,不管怎样,他都要和她在一起,小雯感动得热泪盈眶,两人拥吻着, 谁也不愿从对方身边走开。 黄成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钟,父母依旧坐在沙发上,父亲向黄成摆了摆手, 示意他坐下来。这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在小雯回南方之前,黄成必须弄清父母的 意图,尽管他不喜欢和父母这样直直相视的对话方式。 "你真要和小雯一块走?"父亲看着儿子。 "嗯! ""那你渤海集团的那份工作怎么办?""我打算辞掉。""辞掉?""南方城 市的机遇多,我相信凭我所学所知的,一定能找到一个比这更好的工作。""你有没 有考虑过我和你爸?"母亲突然质问。 "我现在就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你一个人说走就走,去了南方,可我和你 爸怎么办,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照顾我们……我们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你能 马上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么。""这我想过,三姨家离这不远,她们会多照应些,而且 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为了小雯这么个女人,你真打算抛弃我和你爸?"母亲 幽幽的望着儿子,然后便无声的啜涕起来。 "妈!"黄成听母亲这么说,感到非常不舒服,他不喜欢母亲随便用"抛弃"这样 的字眼,他从没想过要抛弃他们,这也绝谈不上什么抛弃,儿女大了,做些自己的 事, 这在情理之中,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而且,黄成更不喜欢听"小雯 这么个女人"这样的话, 母亲蔑视的口吻,使黄成觉得母亲是在有意的亵渎小雯的 人格,也是在无情的伤害着自己。 "妈,你别这么说。"黄成显得很无奈。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们的,你绝不能和小雯走,我死也不会让你们走的。"小雯 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女孩儿,母亲打心眼里喜欢她,但儿子却只有一个,在母亲的意 向里,黄成跟小雯去南方,就代表着,她要把儿子从自己的生命中夺走,放弃她总 要比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好得多,母亲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妈,你为什么要反对呢,当初我要去渤海集团的时候,你不是很造赞成的么! ""那怎么一样,你那是为了事业。""这有什么不一样,去渤海集团和去嘉兴不都是 离家一样远么,我真不明白,您是怎么想的。""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长久在南 方安身立业?""这不重要,总之,我不想离开小雯。""她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女人 若是不能为心爱的人做点牺牲,就不配你去爱她。""如果她有留下来的余地,我也 不会在这儿求您了,妈,你让我跟她走吧!""我说不行!"母亲厉声喊叫着,"你要 是和她走, 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母亲连哭带喊,想用眼泪加威胁的方式迫儿 子作出让步。 "妈,你……你太过分了"黄成浑身发抖动,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是他第一 次这么面对面的跟母亲吵嘴,他不想顶撞母亲,但他已愤怒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也不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 我们还不都是为你好。"这一次母亲掩着嘴,"呜呜"地哭出了声,鼻涕一把泪一把, 终让黄成的心软了下来。 "妈,你别生气,我只想和你心平气和的谈谈。小雯是个好姑娘,您也看得出, 我是真的很爱小雯,难道您就真的不为儿子的幸福着想一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 们生离死别么!""好女孩儿有的是,可儿子就你一个,我是死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们 的。""妈,你怎么就这么固执,"黄成霍然站起身,他的耐心已快用尽了,"我已经 想好了,我决定和小雯一起走,我今天跟你们说这些是尊重你们,至于其他的,我 管不了那么多了。 ""黄伟德,你听见你儿子说什么了吗!"母亲拼命的摇晃着父亲 的肩膀,痛哭流涕道:"你倒是放个屁呀!"见丈夫不吱声,母亲又把矛头指向了黄 成, "小成,我告诉你,我不是说着玩的,你要是真离开这个家,我就一头撞死, 反正儿子都不要我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说完,一拍大腿,坐在沙发上嚎啕 大哭。 "爸!"黄成把目光投向了父亲,尽管黄伟德有时软弱窝囊,但在黄成的心中, 他一直是位刚直不阿的好父亲,黄成希望这一次父亲能勇敢的站在自己这一边,这 是他最后的期望了。 父亲神情深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燃着了一支香烟,轻轻的吸着,乳白色 的烟雾一点点的扩散开去…… 过了很久, 父亲才沉吟道:"我和你妈也都是为你好,能不去,最好不要去, 哪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显然,在黄成送小雯回家的过程中,父母对儿子的去留问 题,达成了少有的共识。 黄成仿佛被一支冰箭穿中心房,他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在渐渐的冷却,他的信 心,他的希望,他的未来,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乌有。他没料到一向慈爱的父 亲,竟也会说出这样自私的话。 "为你好!"黄成心中对这三个字一阵阵的冷笑着,这不过是一句遮掩私念的空 话而已,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具欺骗性的借口了。 "为你好!"你们又什么时候真正为我好过。卑鄙、自私、虚伪,"我理解你们, 又有谁他妈的理解我!"黄成想大哭、大喊、大叫,想像狼人一样哭出血泪来。 爱情被扼杀的痛苦,终使黄成欲哭无声。 看着小雯远去,黄成只能默默的在心中流着泪。他失去了小雯,失去了爱情, 也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勇气与自尊。 别了! 小雯。 别了! 曾经的家。 -------- 转自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