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天,太阳拿海水当黑绸缎被子盖了,它做梦了吧。夜像一块灰铁皮一定要压 住它,任凭它拼命挣扎,太阳胜利了,它是强和热的化身,谁也休想对它阻挠,它 呼出一口粗气,发出胜利的信号。天被染白了,白白的雾霭在天际堆积,是棉絮吧? 是白汽球在飘吧!海水开始现出墨绿,但这颜色是深浅不一的,太阳探出头来, 开始傲慢地浮升。桔子红镀着金边的云朵悄然而至,接着玫瑰红的云霞映在海面, 海水开始唱“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歌,浪花雪白迈着小碎步合这着歌跳舞,连沙滩 上绵绵细沙都在展示柔软肌肤。于是,太阳双脚一蹬,完全挣脱了海的牵挽跳出海 面,得意地在水面上哈哈大笑,这胜利的笑声催醒了沉睡的大地,生命流动的气息 在扩散在弥漫。太阳的第一缕金光似一支金箭射在沙滩上,射在沙滩上最高最大的 “单石”上,单石马上裂开一条缝,这石缝越移越大,单石打开石门,没有一点声 响,现出亭台阁榭、莲池曲径,青鸟麒麟悠悠漫步,云蒸霞蔚,俊男美女世所未见, 他们或窃窃私语、或追逐嬉笑。忽然画面一变,女的抓住男的衣领骑在他背上,一 手拍其屁股格格而笑道:“快走、还不快走。”男的依言向前爬行,嘴里说:“非 也、非也。”“扑通、扑通”全都掉进莲池。石门匐然而合,浑然如昔全无异样。 一位扛锄的农民和两个抬渔网的渔民朝着单石相向而行,目睹这奇观,惊喜得连呼 吸都忘了,齐齐拜倒在地,“单石,你终于开天眼了!”几条狗本来正玩得起劲, 也停下来安静地观看,忙转身向着村庄跑,报信去了吧。沙上留下一串串梅花脚印。 单石镇的上空陆陆续续、争先恐后升起炊烟,那些炊烟如淡蓝的丝带在翠绿的 树梢上面移动,似乎想绕缠在树梢,终没有成功才向半空飞走,消失无踪。屋子里 男人瓮声瓮气地对身边的女人说:“天光啦,起身做饭吧。”随着木门“喂!”一 声,一只黄褐母鸡昂首挺胸领着一群毛绒小鸡涌出门来,同时它在“国咯、国咯” 地叫。已有别家的鸡群在小巷里互相打着招呼了,要下蛋的母鸡只好赖在窝里, 不忘“咯咯咯……”不停地在炫耀。女人们捧出洗脸水,放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她 们用黑木梳梳理长发,编成辨子盘着髻,都是油黑光亮的头发。 一束刺眼的光线从小格窗泻进来,停在床前。范进贵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皮, 一个鱼跃跳起身,望望窗外的菜园,菜叶正滴着水珠,刚浇过水。赶紧跑到隔壁的 校务室看墙上的挂钟,刚好七点。匆匆洗脸换衣,跑步去四婶家吃过早饭,回来操 起小木槌子到屋外的榕树下,敲那垂挂在枝丫上的铁皮。这生锈的铁皮算是这间小 学的“上课铃”,别看它简陋原始,一敲响它,全村的人都听到了。小学是单石镇 惟一的学校,学校设在祠堂里,祠堂前面的晒谷场刚好用作操场。祠堂里总共有六 房一厅一院,其实房也不能算作“房”,那是经过几个年代多次改造的,五个年级 刚好占据五间,余下的那间小耳屋便作了范老师兼“看更”的卧室。冥冥之中,这 小耳屋与他格外有缘。他是不喜欢这祠堂的,这里破败发霉的气息教他对生活厌恶 起来。第一次上课,看见教室里白墙的黑斑,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仿佛看见母亲 正靠在墙角望着他,依然鬓发凌乱,满脸血污,圆睁着两眼,他差不多想夺路而逃 了。学生的哄笑更让他头皮发麻,直到荷秀的到来,他才鼓起勇气并且将身上的优 点全部给提取出来。大脑皮层开始活跃处于亢奋的状态,将板书写得漂亮潇洒,话 说得活泼生动。他是学校里最出色的老师,学生们都这么想。三年级只有一个班, 荷秀是班里最大的学生,她十七岁了,似成熟的桃李,好象拿手指在她的肌肤上轻 轻刮一刮,便可粘上甜蜜的汁鲜嫩的独特香味。钟声响过之后,学生们陆续到齐, 范老师扫了一眼最后排的课桌,荷秀正笔直地坐在她的位子上,一对亮亮的眸子正 望着黑板,与范老师的目光相碰,浅浅一笑,低下头翻课本。范进贵放下心来,摆 正心思上课,一个决心当最好的教师,一个当然要努力做最好的学生。荷秀是班里 最用功的学生,也是成绩最好的。范老师悄悄表达着对她的“特别”,细心批改她 的作业,加几句别人所没有的赞语之类。荷秀对这种特别很神往,这种似明非明亦 喜亦忧的感觉正在给她平淡的生活添加彩色,上学是她一天中最向往的事情。范老 师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一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但这种念头一在脑海扎根, 所带来的喜悦只有一刹那的功夫,随着便让忧伤所替代了。 放学了,祠堂里一下子寂静难耐,变成一座荒园了,除了屋顶跳跃的麻雀还在 叽叽喳喳扰人烦之外,就只有他这“看更”了。“我还是个人吗?”他自问,倒象 刚从画里下来的魂。他叹了一下躺倒在床上,那床板像弹簧摇一摇,要承受他壮硕 的身躯是颇吃力的。这样仰面而躺,发黄的蚊帐挂披在靠墙,一只肥大的灰蜘蛛从 瓦隙里爬了出来,走走停停,一定在窥探什么,找猎物吧。找来旗杆戳它,这笨蜘 蛛反倒不避不躲,一动不动地趴着,“叭哒”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了汁,圆圆的肚子 破了,用红笔水淋它,取来图钉将它钉在墙上,煞是好看。心里的闷气发泻完了, 决定改作业,将荷秀的本子挑出来,翻来翻去地看,呆坐着不能动笔,侧一侧头, 地上是有个影子,墙上有一只红蜘蛛,心一惊,那影子的头发那么长!莫非真来鬼 了?想到这他腾地站起身,想逃或钻被窝,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做什么?背后就是门, 门口堵着个人,俊俏!像极《聊斋》里面的狐精。荷秀脸红红的,这张脸刚刚喝了 “酒”,她半低着头,头发技散在肩,散发出皂荚花的清香,她一定用花籽洗过头。 “范老师,我叫了你几次,你没听见,改作业太人心了吧?”匆匆望了他一下 忙又低下头,“他们写得很乱,让你费神了,我的呢?让我看看行不?”真不敢相 信,她竟来了,她的作业本,就在这里。“正改你的,刚刚看着。”他将本子递给 她,将凳子让给她坐,自己坐到床沿。她说话的模样太可爱了,简直就在你耳边窃 窃私语,站得这样近,还是第一次。这斗室倒也有可爱之处,她口里吹出来的气息 真吹得人麻酥酥地直透心腑。千万不能越界,千万不能,范进贵!荷秀轻轻将屁股 粘着椅边,双手放在腿上,沉吟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皮,一只手伸到范老师面前, 五指一张,手心竟躺着颗花生米那么大的珍珠,莹光闪闪。灯影下,她神彩飞扬, 双眸流淌着醉人的波光,随着语音的流淌,身上的气息也在不断地吹拂着他。“范 老师,这是给你的,你手臂上的疮长了好久,你却不在意,今天爸爸撬了一桶牦, 放学我一回家挂好书包就开始开蛇,好在作业先在班上做了。就是那个牦,样子真 丑,个倒不大,壳硬得要命,我不知费了多大劲都没法子开,都扔了,我还是不甘 心,偏要看看它里面到底怎样,找来斧头才砍开了,竟藏着这颗大珠,难怪它的壳 那么硬,里面有宝,那只牦不甘心呢,不甘心让人轻易得它的宝贝,是吗?老师。” 范老师蔫蔫地、无精打采地坐着,并没有与她的喜悦兴奋相溶。他的脑海正流转着 :阿姨死的那一天,叔也是得到这么大的一颗珍珠,卖了珠才有钱给她买棺木,叔 说那是上天怜悯姨心肠好死的冤特别恩赐给她的,荷秀无缘无故也得了,这预兆太 差,不能让这珍珠在我俩之间有任何关联。“荷秀,这珍珠很值钱,听说你爸爸有 痨病,卖了钱让他治病更加合适,我这疮算不上什么,明天我扯个蜘蛛网包在上面, 保准马上就好,叫以毒攻毒,多谢你留意它,提醒了我。”他见荷秀静静地坐着又 低着头在绞自己的手指,觉得刚才的一席话并没有完全尽意。“古诗有一句‘沧海 月明珠有泪’珍珠是珠贝痛苦的眼泪,以后再碰到就扔回海去吧。你觉得怎样?荷 秀。” 荷秀仍绞着手指,脸上的彩霞消退了,心想:都说珍珠能去毒生肌,好容易才 得到,又费尽心思才藏了它,鼓上多大的勇气才来了,你却这样说法,不是在文明 地拒绝我么,爸爸已经找好人家就要卖了我,你也这样,范老师你也这样……范进 贵见她沉吟不语只顾低着头绞手指头,一股冲动泛上来就想扑上去抱住她。脑海有 个声音在叫,范进贵,你不能越界,你是老师!只好僵直地坐着,眼睛望住对面的 墙,不敢再看她,也沉默了。荷秀站起身,蚊子般说:“范老师,我回家了。”眼 看着她快步走出去,像一股清风飘走,飘出祠堂的大门,想叫她一声,叫住她,语 音却卡在喉中,刚才见她眼里白花花地一闪,她一定……范进贵后悔莫及,直想哭, 却哭不出来,一股气在胸膛冲激着,撞得人心口又痛又酸。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 勾地盯着瓦片,巴望再爬出个蜘蛛。 第二天,荷秀的座位上空空荡荡,将范老师的心也掏空了,第三天、第四天依 然不见人,询问她的同桌说“不知道阿!”范老师真想掴她一记耳光,那么一句话 将他热腾腾的希望给浇灭。实在忍不住,拿上荷秀的作业本上她家“家访”。只有 她母亲在家,荷秀挑水去了,从她母亲口中得到不幸的消息,荷秀即将出嫁,不能 上学了。他心里就翻腾开了:完了,这人生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盼头!有什么可说! 也不敢说什么!在这村里,姑娘长到十六七岁都会嫁出去,像荷秀这种俊俏健 康的,已经显得迟了么。啥都能老,这鬼风俗却越来越壮实。范老师心灰意冷,差 不多要现出垂头丧气的模样,担心让她母亲看出破绽,赶忙告辞,很快回到祠堂。 盘算着留在这里还有啥意思,爱情刚萌芽就随风而逝,就在这破屋中老死吗?没有 爱,没有事业,没有思想,突然有一天来一场暴风雨让祠堂埋在灰土中?走!看看 墙上的蜘蛛已风干成壳,在不知不觉之中,多么快!他又到教室坐了一会,下决心 要离开了。却见荷秀站在教室门口,她从容而镇定,她来诀别吗? “范老师,我挑水回家,阿姨说你来过,我就赶来,真对不住,我不告而别, 让你担心。”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什么样的人家?我至少要送你一件小礼物。”边 说边走回自己屋来,给荷秀倒了杯白开水。 她喝着水润着喉咙,“在县城做豆腐的,年龄跟我怕差不多,有点驼背,他有、 有钱,他给的礼金是咱们村最高的,伯说我们家的旧屋可以翻新了。” 她说完话脸已胀得通红,这些话一定在大大刺激着她的自尊心,鲜花插在牛粪 上呵! “你还恭喜我吗?” 她的眸子里闪闪地,在酝酿泪花,好吧,你嫁给武大郎,我便当西门庆,一定 要当。 她的泪珠流下来了,就像那天的珍珠一样晶莹,果是不祥之兆。 “荷秀别哭,别哭,可恨我帮不上忙,别引我也掉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 能在你面前哭。”这话不说出来犹可,说出了心酸酸楚楚翻腾开来,他别过脸,尽 量克制住自己。 荷秀扑上去了,头埋在他胸前,抽抽嗦嗦地说:“这么说,你是喜欢我的了, 我是不管了,怎么样我都要说给你听,不然以后死了就没机会,我来上学是为了你, 我做好功课也是为你,要讨你喜欢,你不是范老师,你是我的贵哥,我总是做梦梦 见你……” 俩人已经紧紧抱成一团,刀削斧砍都分不开,范先抚摸着她的背,碰到乳罩的 带子,本想一把扯断。放开她说:“荷秀,我要离开这里,到县城去,我……” 荷秀不等他说完,急急道:“你要去哪儿?我跟了你去,总比死了好,死了, 我父母人财两空,他们也可怜,我是死不得的。”她开始泣不成声,泪水将他胸前 的衣服都湿了。他忙着替她拭泪,泪水总止不住,用唇去吻,唇是热的,泪水也是 热的,感情的闸门一把拉开,激流决堤而奔,又有什么能阻挡!一对青年男女火烧 火燎互相剥衣拉裤,手颤脚软地倒在床上,只见一团白花花的肉在那里动荡,床板 变成弹簧床在那里跳,只差一点点眼看要断,却又一下刹住。贵哥说:“让我看看。” 她应声娇羞如一片颤抖的叶子,轻轻张开两条笋似的腿。那上面红艳艳水灵灵 的,象一朵花蕾,教人惊叹,一时忘情,张口想咬下去。荷秀却坐起来说:“让我 也看看你。”见他的宝贝儿已如旗杆竖着,一把握住,一根一根数上面的毛。贵哥 说:“小调皮鬼,你放的火烧死你!”用手拉她,她顺势趴在他身上,脸恰好对着 门,激情又被点着火,眼看又是一场热烈缠绵的交流。只听她一声惊叫“门没关,” 又一指窗,“也没闩,刚才是瞧见头影晃动,一定有人偷看。”贵哥抬身向小格窗 外张望,日影西斜,菜园空无一人,菜叶正滴着水珠,是刚浇了水。笑说:“怕什 么,我这是鬼屋,生人怕近的。”心里是有些担心的。荷秀说:“是鬼倒好。我不 怕,人才可怕,窗外真的有人瞧见,我当真生不如死了。”立即像条白梭鱼在地上 找衣服穿,门和窗一关,阴暗之中越发衬得她肤色的白亮。 她象小鸡啄米在贵哥脸上亲了一口,慌里慌张走了,踏出门口又折回来,说: “我怕得要命,我感觉我已经不是自己了,你快去门口瞧瞧,没人我才出去。”贵 哥抱住她,说:“你当然不是你自己的了,你是我的,别怕、有我顶着,别怕!下 次我们在单石见面,明晚吃过晚饭我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范老师倚着柱子憧憬他和荷秀的未来,她空空的座位已不能影响他的情绪,想 到晚上又可以见面,这一份热切的期待,飓风、海啸、地陷都不能阻隔。学生们正 在课室里吵着嚷着叫着打着闹着——教室成了游乐场,障上的燕子跟他开了个玩笑, 悄然将一粒鸟屎厨在他的头上。他走进课室时,学生们笑得人仰马翻,有的已从凳 上翻倒在地下兀自忘痛笑口难停。范老师仍然不知缘由无计可施,他无可奈何地叫 道:“喂!什么事让你们开心成这样!不像话。”这话一出稍稍缓和的笑声又沸腾 起来。咦,骤然哑雀无声,原来校长走进来,唰地一声,学生们坐得端端正正腰板 挺得笔直。校长训了几句,将范老师拉出去,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这份少有的亲 切让阿贵吃了一惊,更离谱的是他竟塞了一卷钱在他的衣袋里,说了一句令人费解 的话,“阿贵,往后要记得我,别贵人多忘事。”阿贵心想,莫非他认错人了。校 务室塞满了人,又有谁打架了?往常是学生们打架牵连了家长进去:缠来学校解决 才热闹的。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挤满了人。而且又没吵又没嚷的。他俩好容易挤 进去了,范进贵才明白今天耍威风的主角不是校长,他在他面前矮着多少截?可惜 几何没学过。校长说:“阿贵,这位是吴县长,咱们的父母官,他今天特来找你, 给了你天大的脸子。”范进贵很意外。他找我做甚,这县长有些脸熟,他的剑眉, 和蔼斯文的气质明明似曾相识。阿贵努力回忆着,但记忆再也翻不出别的画面。吴 县长看出他没有认出他来,说:“小贵,我是吴叔叔,想不到你长得这样壮实,世 事难料呀,没有你父亲我不会有今天,我为他而活,他却为我而死。”他身旁的青 年人打断他的话,“爸爸,过去的别提,别提嘛,今天人太多,改日再来吧。”他 显然不高兴县长谈这些,他的眉心一动皱成小川字。“小贵,这是我儿子吴献,比 你小一岁。”吴献也是一张长脸,下巴又圆又宽,相貌是不俗的,天生一对醉眼, 但很有神,一上一下一对八字眉,像他父亲的剑眉多好。吴县长非要阿贵将他叔去 世的经过详详细细跟他说不可,吴献好象讨厌听这些,不停地东张西望,站起又坐 下,坐下又站起,极不耐烦了。最后与校长聊起来,校长便无缘无故插进他们的谈 话,“阿贵,今天你不用上课,陪吴县长到处看看,咱们村没啥改变。”范老师忍 不住在心里嘀咕,他今天总亲切地称“阿贵”这教人耳朵很不习惯,心里更觉得别 扭。“咱们边走边谈,听说你们这里有块‘单石’,很有神秘色彩,看看去吧,” 吴对阿贵说。 阿叔是吴县长的救命恩人,全村人都知道了,他们正在羡慕得眼睛流油,这对 我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能比荷秀更重要,她一定听到这消息,一定开心,她一定 会来的。到了后半夜,听,连海浪都疲乏了,只是有气没力地哼哈。今晚没月,难 怪星星又大又亮,它们降得出奇地低,爬上单石顶一定可以摸到它们,真有可能, 摘一串星星戴在她胸前,这想法告诉她,她可开心死了。今晚没月,路上太黑了吧, 荷秀怕黑折回去了,会不会在祠堂里等。他一跃而起睡意全消,刚才在瞌睡,迷迷 糊糊乱想,倒想出眉目来,等待消耗剩的余力还可以跑,便在沙滩上跑一口气跑回 来,看到祠堂的门依然关着,门口没人,刚刚鼓起来的热望一下子在滑落在降温。 推开门扇,自己的小耳屋如一面黑墙陈在面前。“她没赴约!”这念头终于可 怕地跳出来,所有的热和希望都消退殆尽,两腿一软,整个人散架般坐在地上,被 解体的肉块吧。等到新的希望在脑海形成,他才打开自己的屋门,亮灯写字,给荷 秀写了一封信,这时天已泛出灰白。他将信贴身放好,朝荷秀家走来。她一大早要 挑水,或许她现在正挑着水桶出来;荷秀说窗格外有人影,她视力很好的,看惯海 的人,家里人得到消息了,不让她出门吧。只觉心跳忽然猛撞,连眼皮都在跟着跳, 既然已经来了,拼死也要弄个明白。这念头一出,人已镇静若娴,异常心跳已经平 复,但眼皮还在跳,便笔直地朝荷秀家走去。前面有人影走动,忙闪身躲到树桩背 后。 荷秀家的门敞开着,屋檐下挂着马灯,那灯花又圆又亮。四五辆自行车列在门 口,六七个男女涌出门来,手里都拿着东西,“东西”上面都缠着红绳,最后一对 藤条箱子被放上车架一样扎上红绳。门口红光一闪,一个红灯笼,一年轻男人提着, 紧跟着一胖妇人扶着她出现在门口,她举着半拢的红伞遮着头脸,穿一身崭新蓝色 衣裙,身材极象荷秀。她坐上自行车的后架,但扶车的是青年男子,不像荷秀说的 “驼背”。荷秀没有姐妹,这新娘只有是她,除非她母亲改嫁。这一行队伍缓缓而 行,越走越快,他举步欲追,两条腿却是软的,站都站不稳。“荷秀!”他想叫她, 又不敢,怕!怕挨打。你算啥,单她痨病的父亲都蛮壮实的。他们很快消失在小巷 的尽头,静悄悄地犹似做梦,眼睁睁看着她,不能救她,我是不配荷秀爱的,不配 活!天亮了,许多门打开了,范进贵才发现藏身的树桩原来这样细。还是快走吧, 这副落魄丧气的尊客只会给人添笑料。拼死也要弄个明白。这念头一出,人已镇静 若娴,异常心跳已经平复,但眼皮还在跳,便笔直地朝荷秀家走去。前面有人影走 动,忙闪身躲到树桩背后。荷秀家的门敞开着,屋檐下挂着马灯,那灯花又圆又亮。 四五辆自行车列在门口,六七个男女涌出门来,手里都拿着东西,“东西”上面都 缠着红绳,最后一对藤条箱子被放上车架一样扎上红绳。门口红光一闪,一个红灯 笼,一年轻男人提着,紧跟着一胖妇人扶着她出现在门口,她举着半拢的红伞遮着 头脸,穿一身崭新蓝色衣裙,身材极象荷秀。她坐上自行车的后架,但扶车的是青 年男子,不像荷秀说的“驼背”。荷秀没有姐妹,这新娘只有是她,除非她母亲改 嫁。这一行队伍缓缓而行,越走越快,他举步欲追,两条腿却是软的,站都站不稳。 “荷秀!”他想叫她,又不敢,怕!怕挨打。你算啥,单她痨病的父亲都蛮壮实的。 他们很快消失在小巷的尽头,静悄悄地犹似做梦,眼睁睁看着她,不能救她,我是 不配荷秀爱的,不配活!天亮了,许多门打开了,范进贵才发现藏身的树桩原来这 样细。还是快走吧,这副落魄丧气的尊客只会给人添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