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秋佳节,别人家可真热闹,笑语欢声不时飘过墙头送进耳窝,愈衬得自家的 冷清,加之又少了柳依。范进贵放下筷子对四婶说:“收吧!”搬张藤椅坐在阳台 等花开,好在搬了家才有这敞亮的阳台,一株一人多高的昙花占据了阳台的一半, 它翠绿的枝茎上正挂了十七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呢。在这冷清之夜,这十七朵昙花是 范进贵精神上的太阳,它们就跟柳依一样温暖着他冰凉的心。十七朵花悄然张着小 嘴,芳香已飘逸出来。十七朵一齐开放,这一定是为女儿而盛开的。四婶将小圆桌 挪进阳台,阿贵暂时将位置让给她“拜月”。四婶先将香炉摆上,一盘水果放上圆 桌,抽放在盘子的正中,香蕉、苹果。洋桃绕着袖放,顶上放上一串葡萄,刚好凑 成“五果”。五果两边是一盘月饼和一盘切圆的香芋,前面有三碟斋菜和三杯清茶。 纸叠的彩衣,金花“银”放在桌子的边缘,四婶燃了一块檀香放进香炉,又另点燃 了三支线香举在手中,跪在蒲团对月祷告祈福。这时一轮银盘明月正升在阳台的上 方。阿贵看着四婶一股温馨的暧意充满心田。偶尔有美丽的烟花升上半空,没有车 马炮竹的喧闹,一切宁静而祥和,恰似天上的一轮皓月。不知不觉十七朵昙花在皓 月的映照下绽开笑脸,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它们一定是神女驾临人间,才有这么美 的神韵!那缀满珠玉的花蕊,胜过艳后的凤冠呢,那珠贝般的花瓣只有常沐仙泉的 神女才有的肌肤呀,那种飘逸的若隐若现的花的暗香更是无法比喻和言传的了。它 们就像挂在枝头的十七个小月亮,柳依,宝贝女儿,爸爸想挂得很。范进贵欣喜若 狂,这种少有的幸福感平生只有两次,一次便是同荷秀初恋的短暂时刻。一壶茶、 一杯酒、一包烟、一盘月饼、一碟花生,还有少少缺憾。荷秀,让她也一起来分享 这人间少有的良辰美景,一个人的快乐变成两个人的快乐!范进贵包上一包糕点兴 冲冲上荷秀家来,找她赏月观花可堂堂正正。她家的外墙还是老样子,在月明的今 晚越发显得幽暗,木门关得密实,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她婆婆,这老太婆怎么这样 长命,老咒她不死,越希望她死,她反而越健壮。贵哥先递上糕点,说话难免小心 翼翼。老太婆从门后拿了件灰乎乎的袈裟给他看,说:“上月有个老尼姑上门化缘, 不知她跟阿秀说了啥?阿秀避着我,从此便迷上这个,三天两头往‘莲心寺’跑, 今早又出门,我说过节了,她也不理,扔下我这老骨头,万一有个闪失——”她打 住话头,她避讳得很,舍不得咒自己“死”,担啥心!你呀特意摔都摔不死的。他 悻悻地离开荷秀家,所有的欣喜所有的幸福顷刻间荡然无存。难怪她如此冷落,原 来依佛了,信佛也好,精神有个寄托,怎不说一声,都去信佛么。莫非她突然受了 什么刺激,有什么可“信”的,说不准哪天又来一场运动,不明不白又惹祸,阿姨 不就拜着神被拖走关死了么。寺院冷清得很,青灯木鱼,她那种血性耐得住吗?不 如陪她去,不知她住哪间?算了,三更半夜跑个男人去别吓傻尼姑们。他回到家时, 月已移过屋顶,刚才回来的一段路竟走了那么久!将桌上的一壶茶拿走换上瓶“醉 八仙”。这酒一喝,脑海更止不住将他与荷秀的情情爱爱卿卿我我一页一页翻卷开 来。最后将酒瓶一抓,瓶嘴对准范嘴一倒。荷秀笑吟吟地站在眼前,“贵哥,如此 良宵美景,岂可一人独酌,咱俩去快活林吧。”她牵了贵哥的手,摘下一朵昙花, 将花向空中一举,两人·便飞起来,一直飞到快活林,“这不是咱们镇的大伞榕吗?” 贵哥道。荷秀也不答他,兀自将衣服脱个精光,说:“贵哥、贵哥,想死我了!” 捉了他的手往两股间一塞。贵哥正要发作,荷秀却消失了。“秀秀、秀秀,你在哪 儿?”见她坐在树梢,举手向前指,“贵哥,海市蜃楼,蓝月亮,莫非海水漫上天 了。”天边不知何时挂了一轮蓝月,清丽绝伦,体态丰腴的神女们,她们雪白的袍 巾在月边飞舞,她们戴着季冠擎着火炬,“这是天上还是人间!”贵哥惊呆了。地 平线上出现一列桔红的火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许多赤膊的少男少女正围着火焰 载歌载舞,便有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了来,也一同唱歌跳舞。歌声激昂响彻云宵, 忽然两个戴魔鬼面具的黑人出现了,人群四散奔逃,少男少女们唱起慷慨激越的歌 手拉手围住戴面具的人,他们跳起更壮烈的舞蹈。一队铁骑电闪雷鸣冲撞过去了, 有个白影倒在地上蠕动,她伸出双臂凄厉地惨呼:“爸爸!救我!”这惨烈的凄叫 在空谷回响,“轰!”蓝月亮掉下去了,神女们不见了,大地重又沉入黑暗。荷秀 还拉住贵哥的手不放,“依依!”他猛力抽出手要拉起白影,白影却化了。“依依 ——”他从树上摔下来,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痛。他醒了,睁眼,朝阳正热热地照在 他身上,他睡着时翻倒了,藤椅正倒扣在他身上。心口还在突突猛跳,左眼皮也跟 着跳了起来,猛然回想女儿已有两个星期没有写信回家,赶快住洗手间吐口水,迎 面撞上四婶,她捏着鼻子道:“臭死了!”阿贵一听,心跳格登格登……差不多要 昏过去,强忍着在马桶里吐过口水,洗了脸,一脸不高兴地问四婶:“什么臭的? 成日求神拜佛的人,大清早,一出口就往‘生’里去。”四婶笑着说:“我闻到你 身上冲鼻来的酒味,那句话一溜儿就爬出口了。”阿贵听完她这话脸更青了,这无 意的玄机更准!柳依一定出事了,只怕凶多吉少。便将梦和刚才的“触机”对四婶 说,谁知四婶没等他讲完就哭开了,仿佛她亲眼见到柳依遭了不测。她这一哭将阿 贵的一丝侥幸的希望都哭掉,两条腿软绵绵直打颤。找出女儿最近的来信,一句 “完了,完了。”两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荷秀看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心里虽也担扰,海生与柳依在同一地方读书, 柳依有事悔生岂能幸免。但还是安慰他,“只不过是梦,柳依是女孩,能闹多大, 不如给学校打打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已经打过,没人接听。”荷秀也紧张起 来,难怪贵哥一下子苍老了那么多。“你的运动后遗症又发作了,若我死了,你会 不会这样紧张?”她本想舒缓一下气氛,贵哥一听,直着双眼看着她,“你们这些 女人,患病了,在这种时候偏要左一个‘死’右一个‘死’的,我要去找依依,生 不见人,死要见尸——”他语声已咽呜了。荷秀道:“我陪你,我也要找悔生的。” 遂回家收拾东西。范进贵也在家里准备上路的行李,荷秀很快又来了,她带来一个 消息,吴杨回来了。 路边的法国梧桐依旧翠绿,五光十色的花儿从温室里被请出来,仍然点缀着这 深秋,这南国的秋,缺乏高亢的歌声,唱的依然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没劲 透了!”一个身形苗条修长的女孩慢慢跑上山顶,她穿着淡绿色的运动衣,束着长 发,背后驼了个鼓囊囊的帆布背包。她打量着四周,“好呀,没人!”选好角度, 支起画架。放眼绵延的树林,上面多了许多灰白的色块,大概是霜吧,或是雾气, 教人兴奋。她麻利熟练地在调色板上配色,在画布上展开“拳脚”将它们画了下来, 然后停下手耐心地等太阳出来,看这些雾这些霜怎样变幻颜色。左等右等,太阳偏 偏与人作对,生闷气了吧,硬是不出来,看来又该是阴天了,“真扫兴!”她不高 兴地嘟着嘴,晦!又是厄尔尼诺现象,又是温室效应热岛反应,又是臭氧层穿洞, 这地球是不是该逆转了,一逆转说不定所有棘手的环境问题可迎刃而解。她收拾起 画具打算下山,忽然心念一动,既然太阳死撑着不出来,何不自己“造”一个,爱 怎么画就怎么画吧!想像力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遨游四极八荒去了,忘记了自我 的存在,人画浑然一体。“真特别,好奇妙的色彩,好奇特的感悟!这一轮红日简 直举世无双,堪与蓝月亮媲美。”有个声音响起,她完成了最后一笔,以为是自己 的心语,但那声音是粗重的,分明是男声,如此一觉,云游四方的灵魂赶快飞回躯 体。她睁眼四顾,果看到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笑咪咪地望着她,以为是幻觉, 但他细长的双眼分明正储着闪闪的眼波,象淙淙流淌的小溪,这种亲切的含情脉脉 的眼波,没有任何阻挡地直直地流进了心海,她相信眼前正站着一位英俊的山妖、 幽灵,直到“山妖”风度翩翩走向她伸出右手准备跟她相握。她匆忙将背囊往肩上 一撂转身便跑,似一匹小母鹿,“但愿树藤绊住她,”山妖默默祈祷。 天下着毛毛雨,有人敲门,敲得很有节律,沉默。她以为他走了,在门缝里偷 看,敲门声又响起,他魁伟的身影封住了门口,脸上滴着水珠,不会是汗水吧?他 喉结一动,深吸一口气,他一定紧张,这显示出他的“异味”,她似乎在欣赏一件 艺术品,不同的是还沉醉在他流动的异味。够了,看来他要走了,门被轻轻拉开了, 她大胆地望着他,似乎在告诉他“你是怎样的人,我知道!”在她笑意盈盈,胸有 成竹的注视下,他有些慌乱,但极快就被见到她在的喜悦所代替。他从风衣的口袋 里摸出一张卡片。他必定是早准备好的,他将卡片递给她,动作有点笨拙,他一定 在担心,她会不会接受,如果她拒绝该怎样下台阶?她的长睫毛一眨,眼神快速从 卡片上掠过“韩赫斯”三个字已经刻在心上,恐怕用铲子铲都去不掉了。他喉结一 动,动着大卫式的嘴唇,响着浑厚的带点儿沙沙声的嗓音,“范小姐,在山顶时, 我就想给名片,你走得太快,飞走了,真是飘若惊鸿。”他做了个滑稽的动作,俩 人都笑了,舒缓了紧张的神经。她请他进房坐,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她只好坐在床 上,韩马上被墙上的一幅画所吸引,这画就挂在床头的上方,他们只好换位,他看 画的时候很人神,企图与画中人,不,应该是作画的人产生共鸣,她在悄悄欣赏他。 他有光光的方下巴,上面有个小酒窝。画取名“英雄”,底色是蓝、紫、绿的混合 色,但又显出层次,人物的肤色用了徐悲鸿的独创,一个裸体的男人躺在地上,身 上插着无数似刀非刀的武器,“英雄”的上方有许多鬼眼在黑暗中闪烁,英雄身上 竟然无血,脸上也没有痛苦的神情,整体上散发出一股撼人心魄的魁力。他由衷地 说:“这就是获奖的原作,比报上刊登的效果不一样。”范小姐点点头,调皮地问 :“你今天特地来一睹画的原味?”果然,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怪可爱的,一语击中 要害,范小姐莞尔一笑,好开心呀,他才察觉她有意捉弄,做了一个美式耸肩,感 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紧,应该抓紧时机增进了解,他在暗中给自己打气。“柳依, 我请你——”“对不起,叫范老师吧!”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是蛮横的,箭还未 离弦就给折断,他很丧气,太高估了自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色?会不会太急躁 了,时机还没成熟?一定是的。她望着他失望之情堆在脸上,连他的美式耸肩都没 那么神气和潇洒了。眼见他的背影在门口一闪,越移越远,快要看不见,才放开嗓 门叫“等我一下,好吗?” 走出“萌芽职中”的校门,面前是一条新铺的柏油路,路的尽头连着长长的斜 坡,爬上斜坡,眼前是一块平地,这平地原是一小山丘平整的,几幢崭新的楼房冒 出来,楼房用围墙围起来,成为一处独立王国。早听同事们经常谈论这“王国”以 及管辖王国的国王如何英俊神武气魄非凡,又听说这位国王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常到职中打球,和教师混得很熟,范柳依偏偏一次也没碰到。缘份真奇妙真玄妙,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围墙边的三角梅出奇地茂盛,紫红、桔红、 紫色、粉红的花朵堆在墙头绕住铁栅栏,彩霞飞舞、神彩飞扬!柳依从心底喜欢这 些三角梅,喜爱那份热烈的生机,准备为它画一幅油画。是的,是这些三角梅将埋 藏在心底的那份光和热给勾引出来了,不知不觉,看到它的人也在与它应和了。韩 赫斯望了望柳依,她脸色潮红,漆黑的眸子流转着兴奋的波光,活象一泓荡漾着涟 漪的潭水。一缕缕小浪花的秀发在肩上一跳一跳,暗香飘逸。她侧头,他急忙将视 线掠过,不小心让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不由向她侧倾撞了她,恰好她的长发一甩, 发梢拂到他的脸上,忍不住说:“你的头发真好闻。”她佯装没听见,心却砰砰砰 跳开了,后悔不该来。待到了王国的“城门”,加剧的心跳撞糊了视线,连门卫向 他们敬礼都没注意,还差点碰到篮球架,真是狼狈之极,这“后悔不该来”的念头 真害人,“既来之,则安之”,怕他吃了你不成,他能吃就让他吃吧。这种“置之 死地而后生”的战术可灵了,即时心律便正常,藏在胸腔的爵士乐鼓手便隐去了。 但是不能让爱偷情的“宙斯”太顺当,柳依说:“哎!我忽然头晕得厉害,我想先 回去。”哇!头晕更棒,抱你。背你都可以,但他不敢这样做,她一定变成复仇女 神的。“都到门口了,上去喝杯咖啡提提神吧,我调的咖啡与众不同。”他说,热 切地看着她。别拒绝我呀,小姐,拜托了,柳依想他心里一定在这样叫。看看他失 望和无可奈何的模样,那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吗!但她很快地点头,理智与情感在 吵架,然后,它们齐声道:范柳依啊范柳依这么快你便坠入爱情的陷阱呀?她已经 半推半就被披上台阶,正一步一步向他的阵地接近。当韩赫斯打开壁橱,搬动瓶瓶 罐罐为她煮调咖啡时,她差不多认输了。柳依没有马上吸食那杯醉人的咖啡,脑海 中有个声音在提醒:该武装你自己了。她站起来,对办公桌上的两台机械模型发生 了兴趣。韩介绍一台是冰箱的,一台是空调机的制冷装置,“要不要看看我们的流 水线?”他问。柳依点点头无意间瞥见桌上的玻璃压了张素描。这是一位女登山者, 长卷发在空中飞舞,好飘逸的身姿,她说:“背影很像我!”眼里带着疑问望着韩。 他推开一扇房门让她看,里面有床也有机械,看来是他的卧室,落地窗前有一张贵 妃椅,椅旁有一堆东西,用蓝色的天鹅绒盖着。他拿开遮盖物源来是一座望远镜, 他让她“看”,镜头正好对准许多树木,柳依看了一会在心里叫开了:天哪!那不 是我常去的山头吗!他用这望远镜,在研究我有多久了?难道从他去职中打球开始? 他来职中打球是为了接近我,认识我?教人又喜又怒,研究机械的书呆子才是,偏 天生一股浪漫气息,是他的机械吸引了你还是他的浪漫?他见柳依没有发表异议, 脸上挂着似喜非喜的神彩,赶紧发动新一轮攻势。他说:“有句名言叫‘朋友以赤 诚的心相对,恋人以赤裸的身体相对’,如果有一天让你碰到这样的抉择,你会选 哪种?”他用带电的眼波紧紧罩住答话者,不让她有喘息或回避的空隙,他要抓住 对方的心!然而柳依仰着头,迎着他的直视,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不 假思索地说:“你呢?” “我两者都要!”他斩钉截铁地答。这下柳依束手就擒了,她两颊排红,异常 窘迫的媚态,太迷人了。 做恋人也好,朋友也好,裸体也行,裸心也行,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她说: “嗅,这句名言跟江山与美人问题是一样的。”刚才那爵士乐鼓手又跑出来在心尖 上打了几下,现在又隐去了,扑脸而来是凄美的琴声,这是心中的一个结弹奏出来 的。 韩赫斯本来胜券在握,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承认无法打开柳依的心扉。 他无力地争辨:“不一样,不一样,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柳依道:“你听过‘普赛克与丘比特’的故事吗?” 韩摇摇头紧接着问:“故事的结局圆了还是破了?” 柳依笑道:“有名家将它画成名画,古典派的,我很喜欢那幅画。” “能带我看看那画吗?”他说。 柳依笑了笑,“看不到的。” 从早到晚,韩赫斯没离开过他的卧室,没离开过他的望远镜,冰箱里有充足的 给养,看不到柳依出现,人是缺氧了,毫无生机,心已让她拿走了,胸腔里是空洞 的。你呀是不是患病了,不可思议!韩赫斯?他问着自己,我是病了,没错,中了 爱情的魔咒。一合上眼睛,满脑子满肺腑尽是她的倩影,那天她飘到脸上的发香, 至今还在鼻腔储着,她潮红的腮,纤腰,太性感了。“剪不断,理还乱。”拿什么 来排遣这种噬心的相思之苦?他翻箱倒柜,将几本腊黄的唐诗宋词抄了出来,偏偏 没有李煌的凄艳词句。白天有厂里的事分心,到了晚上就惨不可言,睡着了做梦, 一做梦不愿停,使人又羞又爱的梦,什么时候梦境成真便是赛过神仙,只羡鸳鸯不 羡神仙原来如此。然而她,自从得知望远镜的事,便不再上山,她一定故意在回避, 她的心紧闭着,只要她相信,将心剖出来给她看吧,这颗高贵而高傲的心正在为她 燃烧,为她憔悴。两三天下来,裤带眼缩进一节,这样下去,老韩我真的会憔悴而 死吧,快点写好遗书,万一死了。好让她知道,到坟前一洒香泪。这爱情的魔咒太 可怕了,曾几何时!不在笑话梁山伯怎么可能相思而亡?作者夸张得离谱。罗密欧 与朱丽叶的死法,沙翁的安排高明得多,悲壮、可信得多了么。现在,反倒深晓梁 祝之死高于罗朱之死也2 老韩一把打开窗门对风大呼‘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 终不悔。“一把抱起门后的篮球。叫上两位下属到萌芽职中来,暗暗叮嘱自己,今 天一定要找到她,见到她,跟她说清楚,哪怕让她一脚踢开,让她骂”你这猪狗, 你这禽兽“也要做,也要抱住她! 柳依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溯至令人怀疑她已离开了职中。打球,打球……他的两 个下属差不多要油尽灯枯,但老韩还没有结束这场“锻炼”的意思。柳依不上山顶, 躲在教学大楼的天台,特地跟门卫配了钥匙,在天台照样可以远眺可以写生,却总 画不好,这天台一定缺少山的灵气吧。或许心难静?猛然见到操场上他的身影,心 更没法放在画笔上了,一阵叹息,一阵惊喜,反问自己:我是不是一直在等他出现! 看来中邪了,中了爱情的魔咒,一时惊喜,一时叹息,惊觉他怎么有这么好的体力, 打了半天的球也不歇,看他的同伴,已经累得有气无力。夕阳西沉,最后一抹彩霞 都飞走了,他终于默默地离去。柳依从后门走出,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很希望 他突然回头。她闭上眼睛暗暗祈祷,当她睁开眼时,着实惊喜交加,他竟真的回头, 真的出现在眼前,“心有灵犀一点通”,真想哭,不知道为什么?爱情使人患傻吧, 真想笑,她转过身子偷偷地笑了,实在忍不住了,格格笑出了声音。老韩默默地看 着她,心似针刺,她在存心戏弄人,她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看!她笑得多开心。 语调还是注入无限关切,“你好吗?”她听了收敛了笑容,鼻子酸酸地,不敢正眼 对他,“我挺好的,没什么不同。”忙闪身离开。看她冷漠地闪身而去,正眼都没 好好瞧他一下,一颗心在沉,掉到地上,柳依都懒得捡起。完结了吧?完了,一切 都结束了吧。只有苦苦热热的单恋,怎么配叫“爱情”!柳依。若我死了,你会到 坟前一洒香泪吗?那我即时倒地身亡吧,总比承受这种煎熬好。 天气渐渐转暖,下起毛毛雨,柳依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干脆支起画架,临摹 “普赛克与丘比特”,心灵找到寄托,身心就畅快起来。昏昏黄黄的傍晚,毛毛雨 还在飘洒,柳依伞也不拿,一个人慢腾腾地漫步,浸在丝雨里,草木苍绿而温润, 草尖的水珠真美,这是珠和玉的世界,宁静而祥和,温馨又美妙,设想着加上牧童 的笛声和老黄牛的“啤——啤——”这风景便算完美无缺了。不过有缺陷总是好的, 一完美必短命,完美加永恒等于空想梦想。她没有停步,一直在走,不由自主弓身 而行,人已在爬坡兀自不觉。到了坡顶,迎面而来的是吸满水珠的三角梅,云霞似 的花朵颤动着正向迎面而来的朋友招手呢,它们还在问:我们的肖像画画好了吗? 柳依不敢再迈步了,呆立在围墙前,烟雨罩着她。“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梦游吗!” 她自言自语地,“梦游才真切。” 老韩的望远镜装有红外线夜视仪,虽隔着雨雾,对面的山头一草一木依然清晰 现于眼前,他钉在望远镜前,这种天气太有诗意,所谓“一川烟草”,柳依一定会 重上山顶。他煮了一壶浓郁的咖啡,以备瞌睡时用。累了便倚在贵妃椅上手捧唐诗 宋词来背,摆头晃脑地读,不谛是一种享受,一番境界,这样挺好,你看看,本人 多善于化苦为乐哉。有响声,第一反应便是奔到望远镜前,响声是从门那边传来的, 竖耳细听,证实为敲门声,谁会在这时候来敲门?流水线出故障了?或者火烛?就 在满腹疑问打开门时,柳依的背影赫然陈在眼前,等不及她转身,双手已搭在她的 肩上,她一动不动依着他让他抱拥着,听见的是呼吸声和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老韩热过咖啡又加了一小勺白兰地,递给她,说:“给暧暧血。” “早暧过了,还加酒,早已醉了。” “让我看看,是不是早暧过了。”抓住她的手放在心窝,柳依抿嘴笑,任凭他 去,老韩若得到圣旨,两片唇一送,热辣辣烙到她脸上。柳依说:“我想上山赏雨, 找你作伴,行吧?”“我乐意当护花使者,小姐,你目光如炬,你看,”他比划着 直拳、勾拳、冲拳,有板有眼,虎虎生威,还真有两下子。“你是不是常打群架?” 柳依说。他偏说:“才不会,这一段时间才练习的,专门用来保护你。”俩人有说 有笑走在大院,工人们已经收工,有的趴在窗边望风景,有的在走廊闲聊,有的… …他俩的出现,好比一道彩虹突然降临,引得他们伸颈刮目而视。这充塞四周的眼 光,惊羡、猜测、妒嫉、鄙夷、欣赏,反正什么表情都具备了,在这许许多多眼睛 的注视下,柳依感到浑身不自在,连身上的毛孔都被“刺”得发痒,仿佛呼呼长出 长毛。并不是怕他们看,一对俊男美女,谁不多看两眼,可憎恨的是这刚刚发芽的 爱情,一下子曝晒在俗世里,不夭折才怪!早知会这样的,还不是自投罗网了。 “喂,喂!”他在后面叫,她没理睬,大步大步迈出大门,长长松了一口气,发现 老韩没跟上来。一辆白色宝马从院里跑出,“呼!”停在她面前,柳依也“呼!” 白了脸,“我走路去,没说过要坐车。”转过身子不理他。她生他的气,老韩反而 觉得亲近和高兴,她的模样儿多么娇嗔,这也是女人千娇百媚的一部分。老韩明白 柳依的心意,她以为我在炫耀,她痛恨那一份浮夸和虚荣,教人更爱。忙哄她,半 推着她坐上车去,“小姐,我们不用吃饭吗,赏完雨,我们还要美餐一顿,不用车, 找不到好东西吃。”柳依乖乖地在他旁边坐着。车子停在山脚。 山顶又冷又湿,没地方可坐,只好站着,遥远的乡村升起难得的炊烟。柳依道 :“哪里还有炊烟?那是工厂的废气排放筒。”老韩道:“就当它是炊烟不更好吗!” “那也是,”柳依说。冷不丁一声鸟瞅林愈静,都市的楼群亮起了灯火,灯火闪烁, 繁星似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太俗艳,最有趣的要数公路上的汽车,这些铁乌龟仿 佛被放在黑皮带上滑行,乍看之下,公路竟是传动带。柳依道:“下次要带你的望 远镜!”“看什么?”“看人呀!”“人有什么好看?”她便望着他笑,老韩才知 她原来在取笑他。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又放开来,心道我要燃烧你要一块燃烧才行, “柳依,快告诉我吧,‘普赛克和丘比特’的故事,过程省略吧,只说结局。”柳 依刚刚让他抱得透不过气,担心自己快化了,他一松手,心里又失望,他这一问, 便清醒过来。将故事告诉他,普赛克同丘比特相爱了,但丘比特总在黑暗中跟她幽 会,有一次普赛克忍不住了,全然不顾丘比特的叮嘱,趁他熟睡,举着灯偷看了他, 丘比特飞走了,离开了普赛克,普赛克又伤心又后悔,寻遍天上人间,一定要找到 丘比特,她是掌管人间灵魂的仙女,灵魂没人管了,到处游荡。“这故事没结尾, 你给它装个‘尾’吧,”她笑吟吟地说。“如果我是丘比特,我一定会回来。” “普赛克却不能原谅自己,她们或许还相爱,但已经跟从前不同了。”柳依有些后 悔讲这个故事了,干吗无缘无故要互相折磨?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 跳声,这是一处温暖厚实的地方,靠在这里直至地老天荒吧。什么都别想,“什么 都别想!”他读懂了也在发出这样的信号。 雨已经停了,天空更黑,街市更明亮,灯火更灿烂,困在家里的人们趁机出门, 它们是夜海里不起眼的浪花。柳依和韩赫斯都穿着长长的风衣,她的浅蓝色,他的 深蓝色,款式上相衬相映,定做的情侣装都没有他俩的合拍,他俩算得上在夜海里 漫游的两朵最耀眼的浪花。从山顶下来,驾车进入闹市,他俩便弃车步行,四目交 接,自然将手指交缠在一起,雷电劈下来都分不开的。穿过天桥,天桥装着弯月顶 篷,更像长廊,若在两边挂上画幅,更是画廊,柳依突发奇想,画些画拿来挂在这 里,增添一下装饰之美,对老韩说了。老韩道:“怕偷,得请人看着。”桥面横七 竖八躺了许多乞丐,连婴儿都有,柳依马上无情地打碎了她的构想。他俩加速走过 天桥,柳依一指横空出世的一幅巨型广告“松子电器”对老韩说:“你们在它面前 竖个‘丽的电器’或‘丽的空调’之类,割开它垄断的空间,让中国人看着顺眼些, 再掀个‘抵制洋货’运动,只怕咱们活不成了。”“好一个忧国忧民的小女人,怪 惹人爱的,”老韩说着偷偷亲了她一下。不觉望见“琉璃美食街”的招牌,招牌竖 立在路口,已经有菜香飘进鼻孔。美食街笔直如栽,地上有许多半透明的海沙和贝 壳,路面平滑似镜,贝壳和海沙嵌在里面十分玲珑剔透,这天然的装饰品不知出自 哪个海滩?每间店铺的门面都镶着鹅蛋溪石,一色的琉璃碧瓦屋顶,脊梁两端翘着 紫红双飞燕。琉璃街里经营的莱式包罗了全国各地、世界各地有名的地方风味,每 一家自有每一家的特色,可谓无一家雷同。这些铺子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有的只是 排号“1 、2 、3 ……”之类,京沪川湘粤东北无锡扬州等地名用正楷所书贴在门 前所竖立的旗上,便是这家店子所经营的菜系,琉璃街规定每一家只能经营一种菜 系。除了这些经营独特的地方风味的酒楼,还有“红宴”、“御宴”这一类专门研 究古代食谱的食府,至于日本料理、法国菜,意大利、苏格兰、泰国、韩国风味等 等都可以一偿所愿而不必承受旅途劳累之苦。琉璃街惟一的缺点是让馋嘴猫和美食 家们一时难以抉择,老韩像头高傲的企鹅,捏着柳依的手只顾往前冲。不断飘出来 的菜香引得肚饿的人更加腹鸣如雷唱,到尽头了,又要再走一圈?“算了吧,老韩, 随便拐进一间都行的,我已经饿得四肢乏力也。”老韩没有转身,在美食街尽头的 横巷左拐,走了约十几步,豁然一条大马路,你搞什么鬼,老韩?你手里正牵着一 头待哺的羊羔,莫非正找紧僻静的黑店,洗白了来当“涮羊肉”。柳依悄悄对他私 语,老韩一本正经道:“正是这样,为了犒赏你的想象力,”他捧住柳依的脸一阵 狂吻,便有人停下车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观赏。忽听叮咯水声,袅袅乐声,清风扑面, 正心旷神怡之际,忽闻花香,柳依便明目醒脑以顾盼。正笼着绿色雾的一排假摈榔, 一大遍茵茵草皮,一丛凤尾竹,竹边筑有太湖石假山,假山飞瀑流泻,小瀑布泻在 脚下的水车上,水车转动,水汽润了假山上的兰草,真是巧夺天工,柳依赞叹设计 者的巧心思。而水边竟还植有一小畦郁金香,柳依数了数,恰好是十四朵花,“十 四行诗”,这十四行诗正举着小酒杯在承接夜露酿的美酒。天上虽没有皓月,但蓝 蓝的月光灯高悬在半空,雨后的天空格外明净,就在距月光灯几步远的地方,一堆 碎石中间竖立一方形花岗石,上书“L &G 轩辕”。而“轩辕‘两字用的是小家体 所书,马上让人联想起《封神演义》里面千年狐精所潜身修炼的”轩辕墓“。”千 年狐精?“老韩一听便叫了,眼睛亮亮地望着柳依,眼神里明显地在说”莫非你就 是那……“两人走进圆拱门,迎面是一个水池,水池放了七彩灯,水里游动着许多 透明的鱼儿,柳依暗地给它们起名叫”裸鱼“,不敢告诉老韩,生怕又搅动他的春 情。踏人走廊,一对男女的装扮很有广告效应,初以为是塑像,到他们欠身除帽敬 礼才知是活人。女的梳了个贵妃头,着唐朝服装,胸前露半块白肉,男的燕尾礼服 高帽,女的何不换上洋装不更好坦胸露背么?”老韩,饿死我了,“柳依已经忍不 住说出心里话。就在此时,一股丝竹之声缓缓送人耳窝,好一幅清风江水明月图, 正是广东音乐”春江花月夜“,断然迈步随乐声。长廊的两边并列着两间餐厅,就 跟巷口的一男一女的”招牌“一样,一中一洋,一古一今。老韩指了指对面的西式 餐厅,柳依摇了摇头,赖在”春江花月夜“里不移步,老韩只好随她。脚下铺了厚 地毯,细看图案,五彩祥云和飘舞的飞天流动感十分强烈,老韩见她盯着地毯一副 人迷的模样,便指着上面的飞天,”很像你是不是,你看那腰肢。“头顶的天花嵌 饰着水晶小红灯笼,象螺尾一样一圈一圈向上旋,每一张桌旁竖放着”火树“灯饰 或”银花“灯饰,若全数点亮,”火树银花十里“的效果便活现了,台布和椅套全 在黄绸缎上刺绣绿牡丹、饰着红流苏,艳而不俗。这种布置、这番气派,换上刘姥 姥或陈免生不吓傻看傻洋相百出才怪!柳依暗暗吃惊,S 市竟藏有一块”如此费尽 心思“的去处,难怪了,自己一介穷教师,纵有再高的品味,也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消费得起!老韩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笑逐颜开,也可显示他的气派,压压 她的刺儿,浇灭她恃才做物的气焰,满足男人的虚荣心,这一份私心是要极力掩藏 的,万不能让她瞧出狐狸尾。见柳依脸上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不由小心起来,惟 恐打烂到手的明珠。他探询地”菊花酿大闸蟹,一支红酒,怎样?“柳依表示赞同, 服务小姐飘过来了,她也穿着唐装,不过没露半块白肉,服务小姐说:”这里不卖 红酒,有黄酒,桂花陈,很出名的,“她探询地望着柳依。柳依道:”吃蟹赏菊喝 黄酒,这是传统吧?“老韩呷了一口酒,埋怨酒味太淡,只有花香没有酒香,只配 闺阁小姐喝,柳依替他要伏特加,”没有的话,到外面买,“她吩咐小姐。老韩大 乐,将杯里的剩酒倒给她,又指温在水里的一壶说:”这些都是你的了。“将银针 银锥放到自己面前,专门剔蟹肉给她吃。小姐的伏特加未到,柳依却已喝得两颊鲜 红,红艳艳的,老韩挑着蟹肉送到嘴边,她张口来咬,乐坏了他。柳依用银针叉着 菊瓣说”这是蟹黄“往口里送,老韩见她的醉态可爱之极,又后悔没跟她一起醉。” 依依,咱们去对面那间吃甜品,如何?“柳依不容思索地点点头。老韩又心动了, 她真听话,是不是叫她做什么都应承?然而柳依心里是灵光的,明知老韩没喝伏特 加,只舔了那么一口桂花陈,有待以后再慢慢跟他算这笔帐!人就跟没舵的小船在 水里打转,醉就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正好当一回试金石么。老韩一连吃了三 个芒果市丁。”太好吃了,你不试一下?“他吃布丁的馋相俨然是个大孩子,他必 定常吃妈妈做的芒果布丁。柳依尝了一口,不知啥味,直想呕,死命忍住。终于吃 完了,老韩喝着红酒唰口,向穿燕尾服的侍者打了个响指,侍者应声出去了,才一 会儿,抱了束花进来,放在柳依面前。柳依一声惊呼,将花束抓在手里。”黑郁金 香!这世上真的有黑郁金香?“她揉着双眼,摸着花瓣,花瓣还洒着晶莹的水珠, 散出奇特的香味。老韩说:”你想知道真相吗?诺,“他指指自己的脸凑到柳依嘴 边。”说来真令人难以置信,我的朋友是个天才园艺师,培育绿牡丹黑郁金香是他 的毕生梦想,他正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下企图改变紫郁金香的基因,不经意溅上了墨 水,才有了这束花的诞生,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束花。“柳依深信不疑,意想 不到的偶然性必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嗅着花束,”难怪这香味那么奇特,原来 是墨香与花香的混合。“”柳依,你不认为我们俩是独一无二的一对吗!“老韩忘 情地说。 他们俩又走在天桥上,差不爽快天光,连霓虹灯都倦困地陆续合上眼。柳依和 老韩虽没有搂搂抱抱地走,却时不时要亲吻一下对方,好像彼此身上抹过蜜糖一样, 有说不尽的话儿,开玩笑的灵感更是丰涌得惊人。有一次让暗处闪出的妖艳女郎吓 了一大跳,只见“流莺”一掠又闪进暗处去了。但浓郁呛人的香水味直刺喉咙,咳 了大半天还咳不掉那味儿。柳依才坐上车子,听到“嘭!”关车门的声音,脑壳都 跟着嗡呜,侧头而望,一辆银灰色的丰田跑车呼一下气冲走了。柳依借着车灯的亮 光,清楚地看到驾车人的面影,立即有窒息的感觉,一股寒意在心上掠过,“似曾 相识燕归来”也,头靠在椅背上发愣。老韩以为她累了,不敢打扰她。等红绿灯时, 柳依不经意从椅背上抬身又看到那辆银灰色的车子停在前面,也在等红绿灯,什么 兴致都被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