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依将冷开水注入白瓷花瓶,丢进两粒阿斯匹林,可以延长花期,插好花,又 在花瓣上洒上水雾。在门口贴了张纸条,上书“范柳依外出了,有事请留言。即日” 她锁上门,拿起画笔,再美再奇的鲜花总有凋谢的一天,永恒的美只有将它留在画 布上,凡高画出向日葵,马奈画出白牡丹,莫奈也画过淡绿荷花,黑郁金香呵黑郁 金香,一定要将你举世无双的美变成永恒。柳依握着画笔,心中激动万分,心里储 着独一无二的爱吧。一股热流在胸中翻腾,推动着她手中的画笔,胸中的热力心中 的爱都流淌到画布上了,注人花瓣花茎和花的叶子。终于完成了,头脑如秋日的天 空一般澄明,她审视着一气呵成的黑郁金香,该换一个人,这时候自己是评判和观 众。回想那天老韩的话,只有画家高尚美丽的灵魂转移到艺术品的上面,这件艺术 品才具有与时间等价的美,才是活的不朽。这样一对照,在“黑郁金香”面前,柳 依尝到了泄气的滋味,难道这就是我的灵魂?那花瓣上虽然也闪烁着画者的巧智和 高超的绘画技巧,但是上面有灵魂吗?别说高尚和美丽,连纯洁都不配!这是一幅 普通的花卉写生罢了。太令人沮丧了,虽说作品很少能一次成功的。但这一次是与 众不同的,颓丧带着苦涩不招自至侵入了四肢脑里和胸膛。作品如镜,这画分明为 老韩而作,难道对他的爱不够深不够热烈。他在做什么,会来找吗?柳依仰躺在床 上,眼睛盯着屋顶,最后停留在那幅刚完成的画作上,那辆相遇两次的银灰色丰田 跑车滑出来了,从心灵的暗角滑出来了,若有一天与他相对,还会有心的悸动吗? 柳依翻身从床上坐起,拉开抽屉,搬出一沓日记本,翻开本子。其中有许多缺页, 残留的纸碎如锯齿,干吗不全部撕去它,不在故意提示“这里有某些东西被锯掉了” 这些发黄的锯齿虽然还在锯,已不能使人觉得痛了。柳依便滤着完整的看:某年某 月某日晴落叶不见花上人体素描,新生都要。女模特进来了,站好姿势将身上的白 袍子一抖,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几十对眼睛之下,她镇静舒缓,相反窘迫的是我们这 些女生,都脸红了,第一次见一丝不挂的女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部位却从来 未曾仔细看过,并不熟悉,看来可以学潘王良,照镜替自己画张裸体肖像)她的线 条之美,肌肉的纹理,令人惊叹,但她的脸并不好看,大概上帝将她脸蛋的美都给 了她的身体。真想摸一模她葱挺的乳房,再偷眼看男生们,他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才不相信!田教授开始讲课了,他有意清了清嗓门,吓了我一跳,不知其他人吓着 没有。可恨的是晚上睡觉还想着她,这当属邪念之列,应该马上扼杀于萌芽状态, 所以将自己从头到尾痛骂一顿。 某年某月某日阴雨异形舍友B 美丽而爽朗,她对我特别好,帮我排队买饭菜, 帮我排队买热水冲凉,甚至帮我洗衣服。好朋友提醒我最好跟她保持中立,因据传 闻B 是“异形”,然而我做不到,我同情她,她生活在单亲家庭,她得到的爱同我 一样是残缺的、不完整的。她爱护我,我找不到理由伤害她。今天冲凉,B 已帮我 霸好位,她说“你先吧”便低头搓衣服,我脱了衣服人间进来,她眼里熠熠生辉, 她说“我帮你搓背”我觉得很不自然,心里很不舒服。然而她对我的忍让误认为羞 涩,我只好将她推开,推出门去。她没有生气,依然对我好,我不能苟同异形又不 忍断绝我们的友谊,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收到爸爸寄来的两盒月饼,想分一盒给B , 又怕她误认为我跟她示好,默许她了。唉,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好乱好矛盾。某 年某月某日阳光灿烂的日子真理从天而降学校的公告栏突然贴出“十不准”,其中 “不准穿屁股开窗的裤和裸女人像的衣服”“不准剃光头和烫发”分明是针对艺术 系的,偏我天生一头美丽的卷发。听听他们怎样取笑我,“柳依,剃光也不成,戴 个假发更不好,有欺瞒之嫌,这下你死定,典型台上你排第一!”老天,我该怎么 办?这“十不准”太苛刻了。果然,陆陆续续便有抗议的檄文贴出来,我也于愤恨 难泄之际,画了几张漫画贴出,不过瘾,又挥毫写了几张大字一并贴出。只等天亮 看看那些人如何恼怒震惊,我美美睡了一觉,睡着还笑出声。某年某月某日阳光歪 理的核聚变有人给开除了,据闻是英语系的“出位”,很快公告又贴出,证实了 “出位”的下场如是。校方的严惩果然奏效,校园肃静了两天。第三天,轰轰烈烈 惊天动地的壮举出现了,齐刷刷的队伍集在会堂前,全部是青光光的头,他们高叫 “我们再不能叫万岁了,再叫又要‘他妈的胡子长出来了’。”中文系的师兄师姐 叫人好佩服!队伍在校园走了一周,扯出大门,奇怪的是这队伍竞像滚雪球越滚越 大。 接下来的文字给锯掉了,剩下锯齿样的纸根,柳依也怕用记忆来填补,匆匆翻 别的看。 某年某月某日阴晴恶梦天空繁星密布,星儿忧心忡忡地俯视着我们,热烈之中 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我看着他们,望着他们,慢慢心里的恐惧消失了,我瞌上了 眼皮,恶梦的历程开始了。响声,巨响,令人心胆皆裂的响声,在耳边不停地响着。 黑暗之中,人群如钱塘江大潮压过来了,我被推倒在地,我拼命挣扎,求生的本能 迫使我要拼尽全力站起来,可惜还没站稳脚跟又被推倒,我彻底绝望了,“永别了 人世!”突然有人捉住我的胳膊大力向上拉,我可以直腰了,又被一撞,救我的人 伸出另一只手拽我,我终于可以站起身。阿B ,我忽然看到她熠熠生辉的眸子,就 在这一刹那,她向后倒,由于救我时用力太猛,她被冲过来的人潮压在脚下。我唤 着阿B ,被人潮挟带着移走了。但墙上,我既看不到“方方的月亮”,更没有圆圆 的月亮。我以为阿B 回来,扑上去,却摔在地上,这是一间“黑匣子”,有老鼠和 蟑螂的合奏,蚯蚓作着美餐。我嗅着衣服,那上面正发出脓汁般的霉味。我听到一 声呼唤“同志!”看到暗黑中如星的眸子,我用手摸了摸,摸到他们胸前的校徽。 有个黑衣人进来,叫我出去,他往大门的方向一指,我看到门口有一男一女在翘首 而望,我以为是爸爸和秀姨,向他们奔过去,听到女的在说“弄错了,弄错了,不 是刘依,快截住她。”我拼个跑,鼓动全身的力气在跑,呼地一声,肋下长出双翅, 我脱险了,在天空飞。 某年某月某日晴色魔的伎俩我来到这个城市,将所有余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它身 上了,它叫S 市,但我不满意这个名字,我想给它起一个更恰切的名字。据说S 市 的人不喜欢问别人的过去,也不问“哪里来的”。我老做梦,总梦见到一处绿洲, 吸一处水草丰美的绿洲S 市是不是我梦里的绿洲? 我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对于我要找工作是不难的。我的余钱不多,每天省吃 俭用也捱不到月底发工资的日子。老板送两位日本客户到门口,他客光焕发,笑容 满脸,大概又谈妥了一笔生意吧。见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我鼓足勇气敲门进去,对 他说“梅总,能不能让我先支点工资?我急用。”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然后从公 文包里抽出一叠美金,他的手指又白又长,比女人的手还好看,他将钱放到我手上, 然后将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胸脯上,我忙问开去,提防他有进一步的行动。然而他耸 眉一笑,生回他的大班椅,笑咪咪地说“范小姐清丽绝伦,经济这么差,教人难以 置信,你在我手下做事,不妨教教你,不会充分利用发挥自身条件的人,是很失败 很可惜的。我给你买套房子,每个月你要用多少就用多少,随你。”好一套狼的教 义,我很生气很失望,想把钱扔到他脸上去,转念一想,我不能饿死街头,我对他 说“谢谢你的教诲,这些钱我先借着,你在工资里扣也行,一有钱我马上还。我是 不会当情妇的Z 即使我爱他也不会!” 我不想离开梅云村的公司,不想离开广告部,这里可以一施一技之长,报酬挺 高又有地方住。但我必须对这头色狼保持高度的警惕,渐渐地我喜欢起这种感觉来。 跟广告部的同事相处挺融洽,待到发工资定要请他们美餐一顿。梅云村没再提那件 事,就跟根本没发生过似的,看来这色魔做事挺有分寸。但我不能放松自己,没准 那天当你撤防时他便从暗处扑上来。从同事口中得知梅云村是我同乡,原在一家国 企当采购科长,这是一份肥得流黄油的差使,后来又调到税务局外税办,不知他 “捐”了多少钱才争到,这也是很肥的部位。他竞辞职自办企业,大概他捞够了或 者有了污点吧。不过他做生意确有过人之处,从公司每年的利润增长可见一斑。况 且他发给&工的奖金挺丰厚的,从来不拖欠工资,这是一位好老板。 柳依阅读着这些陈年旧帐,后悔记下它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记下来, 不等于在温习旧痛吗!然而“旧痛”却有警醒的功效。自我安慰罢了,这记日记如 上了毒瘾的人很难戒的,阅读日记的总要劝上了毒瘾的人“戒吧戒吧”。柳依心里 这样想着手却没停,纸张依然在手指中滤过,有一页赫然印着一朵玫瑰花的尸骸, 一首墨汁焦黄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冻风无力百花残……”又有“破灭的童话”字 样,字迹斑驳,大概是泪锈了童话破灭的血泪。她丢开这一本,重新拿起刚才的一 本。 某年某月某日阴冠冕之掠夺者梅云村突然叫我进他的办公室,我以为他要旧事 重提,心里已作好最坏的打算。他说“明天你去杜总那里上班,他对你印象很好, 赏识你的才华……”杜总的公司是S 市有名的企业,这我知道。但一向自负的梅云 村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捧另一个男人,这种居心不得不令人生疑,杜总真的有那么 大的本事?即使他们已设好陷阱害我,我也要去闯一闯。然而从同事们艳羡的眼光 中,我俨然已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山鸡了。 杜总的办公室其实已有几位好看的“花瓶”,这是我来后才知的,花瓶们对我 的到来睁着妒嫉猜疑的美目,这种火辣辣的氛围教人浑身不舒服。工作是傻生和接 电话,花瓶们交头接耳地闲聊窃笑,因为有我这个外人么。我画起漫画,博得花瓶 们开心一笑,好心地鼓励我投稿。但还是保持着我心设着高高的堤防,彼此不能交 心,这是阿拉伯皇室的后宫。老子有两句遐尔闻名的良言“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 之所依”套在我身上特别灵验。我来的这一个月,工资不能按时发出,杜总突然也 不来上班了,正在担忧断炊,人心惶惶之至。看了报纸才知,新的政治强人上台, 要大刀阔斧整顿金融秩序,不但要按时追回到期的银行贷款,还要严格审核贷款公 司的资产结构评估结果云云,暂时只放抵押贷款业务等等。一向靠饮国奶而活的杜 总集团一下子断奶了,只怕捱不了多久便告破产啦,我暗暗高兴。快下班时,杜总 来上班,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他说“小范,你留下来。”示意我沏茶。 杜总的别墅我还是第一次来,堂皇富丽在我咋舌,洋不洋,中不中,没有品味 没有层次,总而言之,那是暴发户的格调。杜总的别墅该不止这一处,听办公室的 花瓶们闲聊,她们去的地方与这里不一样。台面已摆下一桌酒菜,三支“路易十三” 立在菜肴中间。杜总说“小范,给驼行长敬酒。”我推说不会喝酒,但信贷科长一 把拿起我的酒杯说“这么好的酒,不试一下枉为此生,”替我斟上酒。我不敢喝酒, 陪行长跳一曲伦巴。他们停下来小声交谈,突然杜总侧头问我“小范,你看过脱衣 舞吗?”我脑门上失地一麻,以为他们要通我跳脱衣舞取乐,手便伸向桌上的酒瓶 一握,在心里狠狠道“豁出去了,柳依,这就是冒险的酬劳。”杜总伸手在我额上 一摸,他说“小范,不舒服吗,平白无故出那么多汗?去吧,到门口转弯的地方接 两位小姐。”我抹汗赶紧照他的吩咐做,心想这两位小姐大概是来跳脱衣舞的了, 然而一人一个不够的,算上我刚好。再见!竞有机会脱身,好险好险!! 看完这则日记,柳依露出开心的笑容,在这场惊险的游戏中,自己侥幸保全了 清白、自尊、尊严。彻底感觉到自身的弱小,只不过是大海里的一只虾米罢了。杜 总的公司依然在运转,他的家小移居在瑞士,银行的债也没还也依然在追,这是不 久前才打听到的。窗外传来“沙沙沙”的响声,以为下雨呢,原来是校工在扫地。 天边有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肌肠咕咕叫了,打开房门,门上有留言,一看竟是 老韩的字迹。他几时来的?我怎么会不知,他出差提前回来!天哪,没有他的日子 我竟是这样的光景这样的模样,锁在日月无光的斗室,画画不成,日记记不下去, 又缅怀过去感叹身世的,百般滋味在心头。弄得“人比黄花瘦”“憔悴损”的,现 在是不能见他,眼睛一定布满血丝,要扮演含情脉脉?必定吓死人!脸色是白里透 青的,生着气似的,怎会娇滴滴惹人怜!我要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柳依赶紧 倒了一大杯鲜奶灌下肚子,又用棉纱吸了鲜奶敷在脸上,放松了四肢躺在床上,合 上眼皮呼呼睡去。老韩看到她这副尊容不知作何感想也?柳依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继续粘住眼皮,敲门声响起来了,这打鼓点的敲门声必定是他来了。柳依嘴角一弯 会心地笑,唰地一下从床上跃起,美美睡了一觉,该容光焕发了吧,有“女为悦己 者容”的古训,应该梳妆打扮一下才能见人,这可要费时的,万一他等不及灰沓沓 走了,那我岂不更失魂落魄!忙对门外叫,“劳驾等我一下,我在梳妆。”穿上紧 身高领白色的薄羊毛衣,外套墨绿呢子中搂,同样颜色的及踝长裙,颈上挂了一串 紫水晶项链,最后为是否戴耳环而犹豫不决,挂上耳环是否隆重了些?像要去赴宴, 在长发上扎了根紫色丝带,这样可以弥补没带耳环的缺点。她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 自然、端庄、俏丽、典雅,十分满意!不知他在外面等僵了没有。柳依一打开门, “暗香盈袖”便飘了出去。 柳依叫声“到了”,神情活脱脱见到老朋友一般,欢颜靓色的她轻轻移开竹篱 笆门,一座灰麻石砌成的平房掩映在芭蕉丛中,这只不过是石屋的侧面。迎面却是 一堵长长的土墙,正对着石门,墙上种了满墙的令箭荷花,那乳白色的花朵列着队 儿在风中颤动,犹如初恋中羞涩的少女,又恰似一群素妆的飞天在半空起舞,或者 更象娃娃宫里的吴歌楚舞。“太美了,这些花,我没见过!”老韩由衷地赞叹。柳 依听了有些失望,因为他今天没说过一句赞美她的话,连好好欣赏一下的眼神都没 一个,几天不见哪!人毕竟不能同花相比,可怜自己为他苦心打扮了大半天。唉, 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往往变得愚蠢,可不是么,竟妒忌起花朵来,范柳依小姐,你 顶真愚不可及。柳依拉住他的胳膊要拐进门里,见他直着眼盯着花看,好气又可笑, 他嘴里竟在滴咕那些花是假的,况且这种季节怎么可能开这种花。“你忘了古训‘ 假是真来真亦假’吗?”柳依没好气地说。老天,刚才好在没让你赞,原来在疑心 那花是假的。“什么鬼话!假是假,真是真,根本含混不得,这世界不乱套了吗!” 人要往土墙那边钻,柳依忙拉住他。“告诉你实话,那是假的,饿死我了,找吃的 吧。”柳依好喜欢他的书呆气,拐住他的胳膊走进山洞。“门楣的横扁写的什么? 我眼花,”老韩问。“世外桃源茶艺馆,两天不见就老花,”柳依说。俩人便对望 着傻笑。头顶满眼藤蔓攀爬,苍翠欲滴,地上铺了仿真青苔,几杆粗大枯枝,枝上 植了鲜嫩蘑菇。老韩肯定地说:“这些蘑菇,一定是真的,我敢打赌。”柳依微笑 不语,她这一笑让老韩心虚了,走上前去,用手触摸,狠不得掐下来放到显微镜下。 他返回座位,摇摇头道:“有真有假,真假相杂变成时尚了。”柳依甚觉可笑,世 界本来如是,原本是真的,有了人才生出假的。“那些花才百分之一百是真的,走 吧!”拉着他走出山洞钻到土墙前,俩人在花朵前又闻又嗅,活像两个大孩子。老 韩忽然将柳依一抱,情深款款地望着她,“柳依,你就是这花儿。”俩人抱作一团, 在土墙前又咬又啃又舔又吸的。重回山洞,柳依悄悄在他耳边说:“同志,你把我 最后的一点热量都吸干了。”老韩一听便叫:“快吃些固本培元的,有吗?”举手 要招服务员,急坏了柳依,捏他的胳膊,肉又硬,很想张口咬,老韩将舌头一伸, “来吧,咬这儿。你怕羞,怕什么,这里是我们的世界,咱们尽管闹吧,我包下来 算了。”服务小姐早想过来招呼,这下赶紧上来,这种打情骂俏的场面,在这里见 得多了,没必要回避,这一对怪可爱的,一点都不造作,范小姐今天太好看了,大 概找到钟情的人吧。她问:“范小姐,老样子吗?”柳依对她点点头,“这位先生 要点什么?”老韩便指指柳依,柳依道:“两份一样的。”服务小姐离开了,老韩 问柳依“你常来?没听你说起。”柳依指了指墙上的挂画。“是你画的?真多面手, 水墨画也画得不错。”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每一幅都是淡淡地几笔,留了那么多 的空白,画中有画,跟山洞的布置气氛十分相衬合拍,真是如诗如画,令人留连忘 返。“老板是日本的还是台湾的?”“台湾的,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的感觉,”柳 依答。老韩看着服务小姐表演茶道,说:“这太繁复了,若遇口渴,早渴坏了,喉 咙等冒烟了。”点心来了,一碟枣泥糕,一盘“玲珑剔透心”,一碟桂花糕,外表 都精美可爱,芳香扑鼻。柳依说:“这里的东西货真价实,不是徒有其名。”他说 :“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放进嘴变成疙瘩。”柳依挟了一块塞进他口里,“我 喂你,你还吃不?待会别跟我抢。”柳依见他放下筷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乐意消受 的模样,便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别让我猜中,你要学狗爬的。”一人一壶茶摆 在手边,再看白瓷茶杯,白腻如玉,茶水注人,颜色鲜明,香随烟起,“这叫什么 茶?柳依。”“你猜猜吧,试着起个名。”见他喝茶喝得那么快,“口渴吗?”忙 示意小姐换茶叶添水。柳依说:“你不会品茶,让我来教教你,品茶要配合心意、 环境,看茶色、闻茶香、甘茶味,慢慢啜一口吸住烟气,在口里停一停再慢慢吞下 去,茶味茶香便会留在口齿,升上颅腔。”老韩来了个美式耸肩,根本不上教,依 旧咕噜咕噜地“倒茶”。这时头顶飘出丝竹之声,细若游丝若有若无,象要牵了谁 的心去,接着如涌泉喷出,不知奏的是何乐器?待要问柳依,乐声忽地停住,洞萧 响起,悠扬喜悦,仿佛百鸟百兽正围着吹萧人起舞。洞萧隐去,古琴叮挡,带人清 风明月“清泉石上流”的境界,老韩说:“依依,咱们是不是该觅处深山当神仙眷 侣去?”柳依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下可好,你终于心静了。”“你快坐过来,坐 到腿上,不然我要瞌睡。”柳依出奇地听话,可能受了琴声的感染,在他腿上一坐 便抱住他的脖子咬着耳根说:“我是要你静静心的,好好思考会不会后悔要了我。” “什么,再说一遍!”老韩听得心醉神迷热血沸腾,柳依咬着嘴唇笑跑出了山洞。 走在路上,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活脱脱撂在心头,日影已经西斜,老韩提议再 临“轩辕”饱餐,柳依坚持去“琉璃街”,“那边有人气!”她说。 “吃饱了做什么?”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她调皮地对他一笑,“吃饱了去‘ 冬泉’听音乐会,不然去‘枫叶’看‘魂断蓝桥”’“看玛丽莲梦露更棒!” “什么?她很非凡,像个白痴。你去看个够吧,我不作陪了。” 俩人说着说着已拐上公路,一辆银灰色的丰田跑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柳依的心 随之格登格登乱跳,太胡涂了!所有的银灰色丰田跑车,都认定是他的,是他又怎 么样,总是擦身而过,一切缘起缘灭,早缘尽了么。何必放不下!她提起的心终于 稳稳当当地放下了。 范进贵每天早起,头件大事便是侍弄阳台的那株昙花,淋水修技摘叶,四婶是 不放心让她插手的,生怕她眼花弄断嫩枝。第二件大事是等女儿的信件,先沏好壶 清茶,开信箱之后可以边喝茶边读信。这天收到一大一小两个信封,小的是女儿的 笔迹,除了跟平常一样的例行汇报,她透露了一条特别的信息:“我新近认识了一 位难得的朋友,这朋友真有趣。”不知她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唉,这女儿!也不说 清楚一些。信末又问起有没有人写信来家里,“反正是找到家里来的”,这也是比 平时多出的异处,疑心她说的来家里找的人是吴杨。他拿起笔准备给女儿复信,想 起那个大信封,原来装了张华丽的请谏,上面印了一尊金碧辉煌的神像。单石镇的 妈祖旧庙重建人伙加上重塑妈祖金身开光大典,这项活动是单石镇有史以来的特大 盛事。在外面的人,有些名望地位的才会收到请柬。范进贵盘算着该送什么礼物, 捐多少钱才不失接这份请柬的荣耀。他兴致勃勃约了荷秀来,以为她会替他高兴, 喜滋滋地商量着,谁知荷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落了他的兴致。就说:“你也不 回去看看你的阿姨?她那么大年纪,到时候四邻八乡、亲朋好友都去的,你信了佛 么,不讲情了,连咱们的词堂都忘了。”荷秀不搭声,俩人闷声坐着,壁上的挂钟 “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