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范进贵跳下车往小巷一钻,乌石板路好干净,满巷流溢着菜茶的香,往敞开的 门里瞧一瞧,屋里无不亲朋满座,乡人的好客之道可见一斑。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暖 意,寻思着该要回那块地,反正公厕也很少用,要回不难的,到时也盖它几间,回 来安享晚年,荷秀赞成不?看她的心思是要忘了这里。“范老师,范老师!”范进 贵以为叫错人没搭理,有个少妇笑盈盈拦在他面前,刚才是她在叫了。少妇道: “范老师,不记得我了,坐在荷秀前面的,瘦高瘦高的‘竹竿’呀!”这少妇很聪 明,一下子抓住记忆的按纽“荷秀”,范老师果然被打开记忆的闸门,“阿香,阿 香!长得那么漂亮,想不到。”阿香穿着牛仔裤勒着南瓜样的屁股,烫着短发,涂 了口红,连指甲都涂红了,竟比荷秀还年轻漂亮,不知她见到了作何感想?当年的 丑小鸭变天鹅了,当年的白天鹅却成老母鸡,不知酒家变成啥了?“阿香,你眼力 真好,还认得我?”阿香抿嘴笑。她家就在附近,范老师推辞不过只有随她上家里 坐一坐。男客上门自然要敬烟的,范老师接过烟道:“阿香,你不用招呼我,七叔 公他们正等我,还没向他们报到,不好吧。”抬脚要走,阿香和她婆母一人一边拉 住他的手按坐在椅上,“范老师,你是稀客,咱们村今天家家都炒菜茶的,你不吃 上三四碗是嫌不好吃哩,”阿香的婆母说开了,她不多的发丝也烫卷了,变成黄黄 的烟丝。范老师从包里拿出糖果分给阿香的孩子们,小孩才不客气,拿来便往嘴里 塞,眼睛还盯着电视机,阿香反不好意思,骂自己笨不懂教孩子。坐车的颠簸,肚 子也着实有些饿。“很好吃,阿香是你炒的?”范老师吃着菜茶赞道,“汤汁鲜甜, 莱和肉的火候刚好,咸淡适中。”婆母一听眉开眼笑,她乐呵呵地道:“范老师是 有文化的人,有见识,这就给你品出来了,包心莱、小白菜仔、香菜、葱、连花生 都是自己种的,现在不兴种田,我留块地自己种菜,怕骨头生锈。”范老师碗里的 汤太少,她忙替他添。揭开锅盖,满满一锅猪骨架,白白的汤好香,她真敢下“本”, 毫不心痛,“难怪这些菜又甜又嫩,原来自种的。”范老师说。“外面卖的菜都下 化肥,味道不好,吃了还闹肚子。”婆母忙接口。范进贵暗暗佩服老妇人的见识。 “范老师,你吃出来了吧,这鱿鱼干也同别人的不同,那是活活捞上来扔在船 板上晒干的……”她还要往下说,阿香打断她的话,嫌她哆嗦吧。“让范老师当裁 判,咱们家的肯定第一,”阿香说。女人们心细,心眼窄,暗地里在比赛,谁家的 客人多,谁家料子好,谁家的汤汁甜,谁家的菜香,谁家的女人手巧男人能干…… 所有的人情世故都包含在那一碗香喷喷的莱茶里了。想到这些范老师着实有些 丧气了,好在背井离乡去了,不然跟人比什么!“阿香,咱们学校搬哪儿了?” “还在祠堂!” 范老师觉得好意外,这祠堂还没塌掉。问起老校长,说是因儿子吸毒死了受了 刺激瘫痪在床。范老师道:“咱们村竟有吸毒的?”阿香愤愤地说:“村里哈会没 有! 男人们还迷三级片,跟吸毒一个样。“范老师很想去看看祠堂,那种迫切感只 有归家的人才有的,早先还咒它快塌,人真怪! 祠堂就立在眼前了,它半拢着门,门是新的,今天刚好是星期天,桌椅整整齐 齐地排列着,地扫得很干净,熏黄的墙东一块西一块补了灰黑的水泥,像多年以前 缀满补丁的“百家衣”,这是一位历经苍桑如今依然靠捡破烂为生的老人。梁上还 有燕子穿飞,这是词堂燕的第几代子孙z 范老师当年住过的小耳屋上了锁,锁是打 不开了,但门环上的铆钉是松的,找来一节木棍儿那么一撬,门环脱了,锁撂在一 边垂挂着。这小耳屋堆的杂物可真多,令人怀疑它竟有这么大的容量。竹扎的灯笼、 竹虾、竹蟹和龟,许多彩旗,压在下面的便看不出是什么了。小格窗还在,窗门也 没换过,碰一碰,摇一摇但终究没有掉下来。窗外的菜地还有莱在长,杂草与青菜 一样高,令人怀疑那是些自生自灭的野菜吧。当年床的位置在哪里?对,就在竹龟 的下面,正是那张床,简陋的床,正是在那张薄薄的床板上,与荷秀度过人生最美 好的时刻,荷秀将她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给了贵哥,而她却一无所有陷人深渊。范 老师故地重游,回忆当年情事仍激动万分,鼻子里仿佛又闻到那种奇特的香味。 妈祖庙前早已经人头涌涌,庙前的空地搭了凉棚用了三列供桌共十二张。全 乳猪贴了金锡纸摆在正中,一圈金针菜。白木耳、红枣等斋菜,一圈鸡鹅鸭鱼蛋, 一圈糕点面饼,一圈各色水果,这样依次向外排列,最后一圈是可以烧的各种纸供 品,除了“金钶”“银钶”等冥钱,美金、港币、人民币是少不了的,这些东西手 工精细,配色艳丽,堪称工艺品。范进贵望着那些梳光髻穿着新衣裳的老妇们来回 穿梭,想起阿姨,阿姨做的金钶可伸可缩可大可小,那种手艺没人及得上,她还在 的话,一定叠出许许多多精巧的冥钱献给妈祖替儿孙祈福,她在的话也一定会儿孙 满堂。范进贵想着想着眼睛有些湿润,他正揉着眼睛,有人在叫“范镇长,范镇长!” 叫的人没在前面冠上“代理”两字,不知他是生是熟?连自己都开始讨厌的名 讳,偏有人在这种场合叫,别忘了那请谏也是沾了它的光才发的。原来是筹备组的 长辈叔公们,拥了他去,乐哈哈道:“咱们范后围算你是带过官印的,来来来。” 分了一支燃着火星的香给他。红艳艳的鞭炮串撑在竹竿上从半空垂下,范数了 数共有九串九支竹竿,范进贵有幸负责点燃其中一串,这种荣光的义务跟领导剪彩 一个样,头上仿佛带上了金环。说时迟那时快,九串炮竹一时炸响,溅起的细沙, 漫天喷洒的红碎纸。一阵阵紧锣密鼓地轰鸣,舞狮手一举狮头,狮子迈着小碎步摇 头摆尾在殿前参神,十八响“顿地炮”逐一响了,盖在妈祖头上的红绸巾被拉下来, 镀了二十四K 金水的妈祖金身一下子耀人耳目,在烛光香火的燎绕之中确是显得无 上尊贵自具神力。重金请来的老道士开始念咒布符,当老道宣布开光仪式完毕时,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善男信女为争拜“头香”,差不多要口舌相向拳脚相加。范进贵 本来肺不好,已让炮烟呛得咳个不停,众香一燃,更感气塞胸闷,一张脸胀得紫红, 扶着老榆树直喘粗气,无力争头香。这老榆树堪称一绝,颜色乌黑,树身布满小洞 洞,弯弯曲曲的树干如盘龙,叶子不多,但状如铜钱又厚又绿。据说它是妈祖的伞, 这伞今天绑了红布条。范进贵仍气喘难平,怀疑是不是冲撞了妈祖,后悔“剪彩” 时高兴过了头忘记问主事的,吉时什么生肖患冲,莫非刚好冲上自己了。他这 样一想心就乱了,气更喘得厉害,吸人的烟气更多,呛得他直流泪,咳得他背气, 再不离开便要窒息昏倒。找个清静地方坐一坐,再出来见人,四婶不病就好了,这 头香她一定拜得到,这个家是怎么了,这么凑巧,不是那个病就是这个病的。庙旁 有一条平整的小径,他沿着小径走,小径一直通到庙后,想起庙后原有一遍树林的, 常有野狗跑出来咬鸡,该不会碰着野狗吧,心里有些怕。又不进林子,只在边上歇 歇,大白天野狗端不会跑出来吧,他自我安慰。那海风忽啦忽啦迎面扑来,带着咸 味儿的海风是湿润的,刚好滋润被热烟燎得发干的喉咙,果有平喘止咳的功效。范 进贵却患奇了,风怎会那么大?紧走几步放眼四望,才发觉后山成遍的树不见了, 代之的是石柱,一根根石柱竖立在那里,周边还埋了界石,每根石柱都贴了符,刻 了神咒,连鸡狗都不敢踩进去的,何况人!这神殿后面的神土就这样给保护起来。 假如有一天又来一场叫啥的运动,把这些推倒,全部铲光烧光,连残垣断壁都不曾 留下呢?范进贵突然觉得很沮丧,人也消沉了,他远远地望见单石,妈祖庙既复, 还会有人想到单石吗。他决定去看看单石。 他脱下鞋沿着沙滩走,许多船在海水里摇,桅杆一根根那么高刺着天空。单石 镇原来有这么多船,今天真齐,都回来拜妈祖,帆船、机船、舢板、艇尾飞,大大 小小拥挤在港湾里,好壮观!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船!他一路走一路看船,也没碰见 其他人,连狗都没看到,大概也争头香了吧。来到单石跟前,这石头好像喜欢见到 他,越看这种感觉越强烈,在石荫下一躺,四肢一展顿觉通体舒泰,索性合上眼皮。 凉风习习,一定是单石在替他扇风,“单石,再开一次眼让我开开眼界就好了,” 他在心里祈祷。海浪沙沙沙是天然的催眠曲,他睡上一觉,“阿贵,阿贵一” 梦里有人在叫。他阿叔磕着白牙在叫,模样太恐怖了,范进贵惊跳起来,头磕 到石上,即刻起了个青皮鸭蛋。心想刚刚祈祷单石“开眼”的,阿叔在梦里正受刑 的光景,莫非神石托梦来了?衣冠冢也建了,还能做啥?抬头见妈祖庙的上空烟气 升腾聚成一朵梅花云状,疑心妈祖圣驾莅临显灵,没抢上头香真是遗憾之极,不然 也可替阿叔积点福,从苦海升空么。本来他预备在单石镇住几天的,当晚便闷闷不 乐回到县城。四婶听他介绍的热闹盛事,自叹道:“我呀天生坑渠老鼠井底蛙命, 注定见不得大世面的,你看,我病早好了。” 范进贵提着从单石镇带回来的鱿鱼牦等干货到镇政府来,先到的同事已在你一 言我一语炒得火热,“这是咱们县今年的头顶喜讯。” “白鹤山发现五色土。” “据推测含有稀有金属,含量全国第二。” “这下咱们县该发了吧。” “那还用说!”…… 其实心里都在转着如意算盘,怎样才能捞一把,怎样才能分一杯羹呀揩滴油。 范进贵一听到这个新闻,比谁都要高兴,比谁都要兴奋,那是十二分的快活, 庆幸没有在单石镇流连,以致错过这个讯息。心里面的车轮也在转开了,五色土是 吉祥土,皇帝祭天用的,白鹤山果然是一块风水宝地,玄妙得到科学的印证了,地 运也到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白鹤展翅啦。他将一包干货往施全忠办公桌底 下一塞,跳上自行车,兴冲冲叫了荷秀出来,将这喜讯告诉她,支走四婶,欲与荷 秀行云布雨。谁知荷秀冷冷地道:“不行,见红,不知怎么的,这个月断断续续来 了三四次。”怕他死缠,褪下裤子让他看。贵哥说:“算了,我看你越来越淡,是 不是信了佛,我看报上有登尼姑卖淫的。”荷秀变了脸色堵了个冷背给他,“咱们 就正正经经地坐着说话吧,”他说。本来她也有开心的事要找人分享,可惜这种事 不能告诉贵哥,但除了贵哥又有谁在乎她的喜怒哀乐。老实的麦香总在不自觉地拿 吴献的新夫人与旧夫人环姨相比,越比越不满新人,找上荷秀倾诉,渐渐成了她在 吴府的“线人”啦。吴献让他的娇妻打得头破血流,他的伤荷秀赶去医院瞧清楚了, 比起多年前老驼打的该叫声“弟弟,你好”,她开心死了。谁叫你有眼无珠!终于 碰到母虎了,以后有的是你受的罪!等着瞧吧。这种赏心乐事,贵哥听了也开心的, 可是话到嘴边总溜不出来,生怕自己的高兴劲让他瞧出破绽,这股喜悦便在这种 “矛盾”的纠缠被磨着磨着,慢慢沉寂,消失无踪,代之的是寂寞的悲哀,孤独的 自怜。贵哥滔滔不绝地说,秀秀静静地听,他不知何时停语,走进阳台,用手抚弄 昙花的叶。一直视她为红粉知已最贴心的爱人,是她不答应结婚的,她的脸上再也 看不到感情的共鸣了,她的心离贵哥越来越远,她到底在想啥?原以为皈依了佛, 看来不是,她的心一定在别的男人身上。他差点弄折花枝。荷秀见刚刚还冒着热气 的茶凉了,上面还浮了层膜。她走进阳台,见贵哥正在扶正花枝,说:“这昙花越 长越好了。”贵哥拉长着脸不言不语,俩人默默望着远方的落日,“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两颗心在飘远,彼此摸不到边儿。贵哥侧眼望了她一下,荷秀低垂 眼睑,眼角的鱼尾纹粗粗细细如画上一般,暗自吃了一惊,她老得真快。但脸蛋依 然耐看的,她熬得太苦了,贵哥也没替她做过什么实在的,自从沾上了贵哥,她可 没享过清福,到底是我的不是么!“阿秀!”贵哥颤声叫了一下,抓住她的双手千 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又到下班的时候,吴杨用手指一掰百叶窗往外间瞧瞧,才不慌不忙收拾桌上的 东西,后脑勺往椅背上一撂,双眼盯着天花板出神。但天花板的图案并不好看。门 被推开了几个哥们喜形于色鱼贯而入,其中一人手中还扬着几张戏票,上面印了个 性感的美人照,这种招牌太普通了令人有腻烦的感觉。“喂!有节目,快,快吃饭 去!”他们催促他,将他从大班椅里拉起来。“看你!老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鬼样, 八成缺乏女人的滋润。”他们在他耳边叫嚷,他的脸才挂上了笑意。这种时候,市 中心常塞车,汽车的尾气让天空戴上灰色的面纱,这种时候看什么都不清晰,惟独 看女人却美了,别有一番韵致。比如五官身段姣好的,脸上若有暗疮或青春痘留下 的黑印,用干粉湿粉一遮,大白天尚有迹可寻,换上这种时候,便神奇地消失了, 那是“雾里看花”的妙致,也可能是空气污染的惟一好处。等红绿灯时,哥们摇下 车窗,睁大桃花眼,期盼“惊艳”的出现。车河在慢慢流动,街灯却忽啦忽啦全亮 了,霓虹灯闪闪烁烁开始抛媚眼暗送秋波。泡惯夜生活的人有如打了兴奋剂,在轻 飘飘幻想着了,在初夜的怀抱憧憬着未来。 有个哥们从兜里拿出戏票,戏票的背面印了许多剧照。“要留心看,待会看中 哪个就逮吧,”他说。 偏偏有人扫他的兴。“这年头是兴泡歌星演员,你也赶时髦,你有多少钱?” “听说在‘小洞天’爱唱毛阿敏歌的那位,已让包上了,一个月十五万港币。” “哎呀!这么好赚,我也想,有没有人包我?”这位直率的仁兄马上给群起而 骂之,“害群之马!”差点给推下车。他还在不甘心地争辨“有同志Bar 么。”恰 好绿灯亮了,吴杨一踩油门,银灰色的车子向前滑出去了,谁知车龙才游了几步忽 地打住脚爪,吴杨这潇潇洒洒的一脚油,差点撞上前面那辆车的屁股。哥们一乐, 叫开了:“杨老大,出车不利必有艳遇,继续加油,加油万岁!”吴杨他们坐在第 一排正中的黄金位置,带来的高清晰度望远镜被搁在脚边。由于塞车,原计划到后 台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第一场是火辣拉丁舞,好在赶得上,只见火 焰般的裙据和雪白美腿在台上翻飞,比“肯塔基”的香辣鸡腿还诱人口水,舞者的 俏脸反而不见。吴杨总觉得舞台上有一对大眼老电着他,这双眼老眨着又长又密的 假睫毛,电波的方向明显是朝着他的,太夸张了,又不是表演感情戏,可惜浓妆艳 抹的包裹之下难以捕捉到她眸子里的表情。到底有意无意?吴杨很想拿起望远镜, 这么近,未免夸张,引人注目呀。脑子里不由自主在熟人中间搜索,看谁可以跟这 对奇怪的眼睛对号入座。在灯光一暗一亮的交替之间,美腿们退下去了,没有主持 人出来,扬声器说,“接下来的节目是相声”,一胖一瘦两个演员出来,表演的题 材叫“相亲”。吴杨最爱看相声表演,马上抛开对怪眼的探究,集中精神欣赏演员 的口技,表演果然精彩,笑浪是一波接一波。鼻子里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香,但眼 睛让相声吸附着,无暇追索这突而其来的香味来源,然而这股香味越来越逼近,一 阵阵刺激着鼻粘膜,嘎!停住了,不香了,本来正在咧着大嘴的哥们测头望着他, 一副电击的呆样。就在他侧边的一步之外,正站着个画中人,她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老天!是她,正是眨眼的怪物。她已换过别款舞衣,高胸细腰,长颈宽肩,“杨杨, 是我!”她朗声道,吴杨倒在心里颤了颤,老天,怎么会是她!看看他的同伴们艳 羡的眼波差不多滴到脚盘了,她的举止更加落落大方,更加风度翩翩,不忘回眸一 笑,“散场后去后台找我。”一阵香风卷走了,真让人目瞪口呆,那位曾想给人包 的仁兄,忍不住又吐出一句妙语“咚哒咚哒‘挡不住的风情’。” 陈海生已经御了妆换好便装,气闲神定在后台等他,以为他必定捎束花至少该 拈根草给她,他不慌不忙走进来,两手空空,明明见到她,还在问人:“请问陈悔 生小姐在哪里?”好在马日早已让人送来两个特大的花篮,这张脸才有点光泽。然 而正是他的傲慢他的派头总总煽起她的无穷爱火,往往在恨得咬牙切齿时便直想投 进他的怀抱,死活那么一次就好了。但是任凭悔生胸中的爱火如何熊熊烈焰,总无 法突围而出,反烧得她痛苦不堪,难以自救。“这叫爱的自焚,”她自嘲地。他俩 坐在优雅的咖啡厅,等着侍者上饮料,趁这无聊的空档,陈悔生直着双眼看着吴杨, 果然,他心里开始长“毛”了,便赞她:“悔生,你越来越好看了,特别是穿上舞 衣。”悔生不相信他的话,只不过想从我的圈套里解脱出来的把戏。谁叫你两手空 空到后台找,非逼着你说出心里话不同。“这是你的真心话?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 么,知道了!也不会说给你听,她呀——”神态是半嗔半怒的,吴杨相信她的话是 真的,最怕她这样,总能猜透他的心事,尽管这样她还是注定要败下阵的,她那急 性子怎么耐得住。于是吴杨沉默着,双眼却热热地望着她——在热切地等待——行 行好陈悔生快告诉我吧!悔生看他这般神情,五脏六腑翻滚不已都扭错位了,恰好 侍者送上咖啡,头一埋一吸而光,没有加糖和牛奶的原汁咖啡如药汁一般,将人的 嘴唇都苦歪了。吴杨拿着汤勺吃惊地说:“你喜欢这样喝?我记得你要放许多糖和 牛奶的。”“没错,最近我换口味了,专挑苦的吃。”马日有钱么,人虽老一点, 百依百顺又体贴人微,你呀,不就年轻英俊,能当饭吃,柳依一向爱喝茶,不知她 换了口味没?悔生不敢在吴杨面前说起柳依怕让他“有机可乘”,自我安慰之后依 然不甘心,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团有部歌剧《鱼美人》,正愁经费,我要能拉上 个十万八万的赞助,就可一圆女主角的梦啦,你们公司行吗?”悔生也没想真要, 让马日赞助不就行了,何用求他,谁知吴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应承,十万! “拿出支票即时划给她。陈悔生拿着支票五脏六腑酸成一块,他出手比马日还 大方,但绝不是为我呀,柳依,柳依! 吴杨听说柳依的画廊叫“无根”就在琉璃美食街近旁,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去, 兴奋得一夜没睡好。一进门迎面是一对半人高的青铜白鹤,上面绿绣斑斑,刚从地 下挖出来吧,没有挂上标价,看来主人只是拿它当摆设。不过没标价并不等于不卖, 拿回去放在客厅里,一定韵味无穷。蓝色的墙壁质感有如天鹅绒布幕,不知用了什 么颜料,挂在墙上的画幅大小间隔恰到好处,从整体到细节是舒服的典雅的好看的, 这一定是柳依的杰作。他由衷地喜爱“无根”,这里的一切仿佛是他的,这样的念 头和情感不知不觉就浮了出来。一位文静的女孩接待了他,吴杨问:“老板呢?” 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并不对女孩,伸手往衣袋里摸出一个金色方盒,盒盖一弹, 里面整齐划一摆着粗大雪茄,吴杨也不用手指去拿,只见他手指一动,盒子里的雪 茄弹了一根起来,只见他下巴一动,那根雪茄已稳稳当当地含在唇间,他一边优雅 地吸烟一边溜着柳依的画作。看店的女孩从没见过这种派头,都看呆眼了,比看电 影还过瘾。“先生,你是老板的同学吧?”吴杨点点头,加了一句:“还是好朋友!” 女孩连忙给他沏上茶,心想老板的朋友真与众不同,大概也是大艺术家,站在 吴杨边上侍候。吴杨向女孩打手势,女孩取下他要的画,这幅画被安排在一处最不 显眼的角上,上面还蒙着尘,看来是被打进冷宫,女孩赶忙取来软布抹干净了交给 他。 “春无痕”歪歪斜斜似乎写在水里,就在画面的右上角,一对少男少女体形和 肌肉美不可言,没见过哪个画家能画出这么美的视觉效果,而且少女少男脸庞上省 略了五官和表情,少男半躺在青石板上伸出一只手臂,少女侧着身子也伸出一只手 与他相牵,远处有一泓清泉似眼沐浴在霞光之中,大温馨太美妙了!这框尘封的小 画幅散发出无穷的磁力吸引着吴杨,吸得他连呼吸都忘记,这种感觉这种情景那么 熟悉,那是亲历过才会有的真切体验,这画中的模特一定是……他在努力搜寻记忆 的残片,太需要这些证据了,岁月虽然残酷,但少年时常做的梦,曾经燃烧过的梦, 跟眼前这令人窒息的魁力碰在一起了。“无根”一定是柳依的笔名,她还在纪念那 段岁月! 柳依!他在心中呼唤着茫然四顾,没有回响,这时如果她就在眼前,该是多么 激动人心的场面。吴杨一直捧着画,也不坐在女孩替他提来的椅,他看着画面发呆, 身上罩着神秘的光,这将女孩的好奇心给提上半空了。吴杨跟她说想买这画,多少 钱都无所谓,女孩说老板视画如命上面没有标价不敢妄自拿主意。吴杨拿出名片, 在上面加上住处的地址和电话,又将护照和身份证作抵押,女孩在好奇心和欣赏之 外对他生出肃然起敬和钦慕之情。答应让他拿走画,价钱另日与老板当面商议。女 孩再三挽留他,“说不定老板正在路上,过十分钟就到的。”但他等她已超过了预 计的时间,尽管心里一百个想即时看到她,一刻也不能再留。看店的女孩对他越来 越谜,越来越迷,他走后,她拿出他留下的信息和抵押物“研究”起来了。面还蒙 着尘,看来是被打进冷宫,女孩赶忙取来软布抹干净了交给他。“春无痕”歪歪斜 斜似乎写在水里,就在画面的右上角,一对少男少女体形和肌肉美不可言,没见过 哪个画家能画出这么美的视觉效果,而且少女少男脸庞上省略了五官和表情,少男 半躺在青石板上伸出一只手臂,少女侧着身子也伸出一只手与他相牵,远处有一泓 清泉似眼沐浴在霞光之中,大温馨太美妙了!这框尘封的小画幅散发出无穷的磁力 吸引着吴杨,吸得他连呼吸都忘记,这种感觉这种情景那么熟悉,那是亲历过才会 有的真切体验,这画中的模特一定是……他在努力搜寻记忆的残片,太需要这些证 据了,岁月虽然残酷,但少年时常做的梦,曾经燃烧过的梦,跟眼前这令人窒息的 魁力碰在一起了。“无根”一定是柳依的笔名,她还在纪念那段岁月!柳依!他在 心中呼唤着茫然四顾,没有回响,这时如果她就在眼前,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吴杨一直捧着画,也不坐在女孩替他提来的椅,他看着画面发呆,身上罩着神 秘的光,这将女孩的好奇心给提上半空了。吴杨跟她说想买这画,多少钱都无所谓, 女孩说老板视画如命上面没有标价不敢妄自拿主意。吴杨拿出名片,在上面加上住 处的地址和电话,又将护照和身份证作抵押,女孩在好奇心和欣赏之外对他生出肃 然起敬和钦慕之情。答应让他拿走画,价钱另日与老板当面商议。女孩再三挽留他, “说不定老板正在路上,过十分钟就到的。”但他等她已超过了预计的时间,尽管 心里一百个想即时看到她,一刻也不能再留。看店的女孩对他越来越谜,越来越迷, 他走后,她拿出他留下的信息和抵押物“研究”起来了。又将护照和身份证作抵押, 女孩在好奇心和欣赏之外对他生出肃然起敬和钦慕之情。答应让他拿走画,价钱另 日与老板当面商议。女孩再三挽留他,“说不定老板正在路上,过十分钟就到的。” 但他等她已超过了预计的时间,尽管心里一百个想即时看到她,一刻也不能再留。 看店的女孩对他越来越谜,越来越迷,他走后,她拿出他留下的信息和抵押物“研 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