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荷秀接到女儿的电话,女儿在电话里叫了声:“妈——”就不出声,过了许多 才哽哽噎噎地:“妈妈,我很想你”。荷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巴不得插翅飞到女 儿身边,碰巧莲心寺观音诞,寺里理事的央求她留下帮忙,耽搁了两天,回到家天 都黑了,她迫不及待收了几件衣服,拧上两罐自腌的柠檬和洋桃直奔车站。在车上 便后悔一急忘了先通知海生,这车只怕深夜才能到达,她不会有什么事吧,一定真 的想念妈妈,在观音神座前问过卜,那是吉卜荷秀安心在车上睡了一觉。一觉醒来, 车子已进了S 市。到了门前,荷秀一高兴想张口叫“悔生,妈来了”!嘴巴张了张 又合上去,都三更半夜,她大概睡了,吵醒她又该睡不着,明日厂里有千头万绪的 事呢。荷秀拿出锁匙开了门,轻轻推开门,又轻咳了两下,担心悔生没睡好让她知 是妈妈,别吓着她。脚踢到皮鞋,心里格登了一下,开灯一看,果然是一对男式皮 鞋,锃亮锃亮的,马日的鞋?吴杨?记得马日总喜欢将皮鞋擦得亮光亮光的。屋子 静悄悄,海生的房间门锁着,荷秀将耳朵贴在门扇上,屏住呼吸。里面有着男人的 鼻鼾声,很响的,跟柴油机似的。荷秀打了一下瞌睡,打算做顿丰盛的早餐让女儿 吃,冰箱里只有饮料和几个鸡蛋。浴缸里放了一堆脏衣服,至少一个星期没洗了, 女儿可不是个懒惰的人,那样的家境容不得她偷懒,她三岁就能帮老爸磨豆浆,可 能太忙了吧,一个勤快的人怎能容许脏衣服堆成山,自己这辈子没放过隔夜的脏衣, 一定是悔生衣服太多,这些可要可不要吧?女儿哪里是这种随便挥霍浪费的人!这 堆衣服件件都是新的,款式好看质地也不错,悔生对穿衣一向十分讲究么。荷秀决 定动手帮女儿洗完这堆脏衣,决不容许它们发霉,影响这些靓衣服的质量。水龙头 流出来的水可响了,哗啦哗啦将脸盆里的肥皂水击出一堆七色水泡,这些美丽的泡 泡十分脆弱,但消失得快也出现得快,无缘无故瞬间出现,无缘无故瞬间破灭。荷 秀搓衣服的手便停住了,望着一盆泡泡直着眼出神。“妈妈,妈妈!”悔生站在门 口,荷秀回过头望着女儿,正是望肥皂泡的眼神。悔生很不安,妈妈看她是怪怪的, 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母亲仰着头,女儿低着头,母女俩互相端详,女儿挂着 个清水脸儿,眼眶却抹了两圈灰,脸色有点黄,脸形有点儿浮肿。母亲慌忙站起身, 用她沾着肥皂沫的手抚摸女儿的脸庞,“海生,你蔫了,忙坏你了,妈来了要好好 替你补补身子。”女儿笑了,“妈妈,千万别把我补成个大肥婆。”依在母亲怀里 蹭着像只小猫咪。喉头是硬的,泪是现成的,根本不用酿,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 让母爱冲淡那一腔委屈和辛酸吧。悔生背着母亲抹掉流出眼眶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硬是将一肚子泪给逼下去了。小时候妈妈是一把伞替女儿遮风挡雨,现在女儿是母 亲的伞了,妈妈老了,女儿是她的靠山,女儿要给她筑个安乐巢。 “他走了?”荷秀问。悔生点点头。荷秀有了疑心,若是吴杨也不打声招呼才 走,还不好意思?荷秀小心地问:“吴杨他空着肚子走,你不叫他吃过早餐?” “他,不是吴杨,妈妈,”悔生声音很小地说。 荷秀的心在叮叮当当地响,她盯着女儿问:“他是什么人?你耐不住寂寞!还 是有其他原因?”母亲口里的气流都喷到女儿脸上了,女儿再也忍不住,泪花在眼 里打转,很快聚成决堤的水。 “妈妈,女儿是那样的人吗?他是廉局长,厂里出事了,有他的帮助才起死回 生。” 荷秀心寒透背,不明白母女俩总逃脱不了一个“利”字的魔爪,又是“局长”, 又是为了利在贱卖哪,一切皆因命。荷秀长长地叹了口气。 悔生道:“妈妈,我们都是才貌出众的人,干吗不能享受出众的生活,凭什么 人家住洋楼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人是牛屎一堆。就说马日他老婆,咱们哪儿比她差! 凭什么受她欺辱?” 荷秀道:“妈妈年轻时也是这种想头,命、命呀半点不由人,你越是挣扎,它 越是不成全你不给你。” 悔生那如六月雷雨般的泪水已泻得差不多,睫毛有点湿,她拿纸巾一抹便干了, 鼻尖还很红受了冻伤似的。“妈妈,反正我是不甘心,即便死了,也要活得堂堂正 正、心甘情愿!若是窝窝囊囊委曲求全,人要那么长命干吗!”。 荷秀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揪成一团,莫非这辈子又做错了什么?报应来了。她睁 大眼睛看着女儿说不出话来,却在心里默念:菩萨呀,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了,将 我的寿和福都过给女儿,保佑她找上疼她惜她的好男人,粗茶淡饭安安稳稳甜甜蜜 蜜过日子。现在悔生感到心里舒服多了,在母亲面前抖落了一身“铅皮”,当然她 把它们过继给了母亲而不自觉——妈妈正在替女儿忧心忡仲。她却站起身来轻松地 说:“妈妈,你换衣服吧,我们喝早茶去,别又回去了,‘莲心寺’又不是你当主 持,下个月有个宴会,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单县的县政府在S 市组织了个“单县精英联谊会”。名曰“精英”,只要有钱, 什么人不可以参加,况且包装得冠冕堂皇。既叫“精英”到场的皆是精英之列,缺 席的不有自认“渣底”之嫌么。况且是政府确认的,那是金字招牌权威之王也。 “精英”的备注又写着:收到请谏的精英人物可V 带上认为是精英的亲戚朋友(没 有收到请谏的),这一类就算作“附带精英”或者“候补精英”吧!组织者为何如 此煞费苦心?要钱!召集在S 市的单县精英人才为家乡的“建设”出钱出力,也只 有精英才能做到。“议”和“会”也要讲究包装,才算嚼透商品经济的教义么,所 以,地点是设在五星级宾馆“福临门”最豪华的大堂,以衬“精英”之华贵气派。 这种场合,荷秀是不会参加的,她并非精英,她有自知之明。在单县她有名声不好 的污点,岂不拖累女儿,但她最担心的是女儿要为她的出席多捐一份钱,要捐钱倒 不如捐给莲心寺更让人心里踏实,到了这种年纪要虚名作甚。荷秀望着盛妆出门的 女儿,一再叮嘱别充“大头”,她说:“厂里资金正紧,你这一去又不知要榨出多 少!最好别去……”悔生匆匆飘走了,暗笑母亲不经世幼稚没开窍,这世道偏兴 “充”,会“冲”才能“充”,充出小钱,大钱就来了;别以为那帮人是慈善家, 谁不在盘算着捐个一二十万再捞个一两百万。有的如愿以偿,有的落空算盘,看你 怎样操作,跟做生意是一样的,不过总有它的特殊价值。陈悔生一边开车一边在肚 子里拨着算盘,这场宴会能捞到什么好处,不由有点心虚胆怯,因那场火灾,自己 的资本被烧得所剩无几,廉局长替她筹集的,正用紧她的美貌和肉体作抵押,这是 一笔无法低估的债。又有什么好怕的,漂亮聪明姣美身段就是最富足的资本,取之 不尽的财富,质量再好的商品没有配套包装能算作高档商品吗?本小姐既是艺术家 又是老板,简直锦上添花。她将胸膛挺得更高了,脸上多了一份傲气,看东西用眼 尾扫就行,这叫派头。有种人是天生的,有的人是后天培养的,另一种便是在某种 情形下充出来的,“千万别东施效颦,”她不忘提醒自己,她想到吴杨的“款”。 塔形水晶吊灯,红色地毯,罗马式喷泉,衣香鬓影往来穿梭。宴席是自助餐式 的,特别适合这种聚会,来宾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随意畅谈,不用愁与陌生人坐 在一起,不用愁与贪吃的人共桌。正中的大吊灯下,聚集的人最多,教人联想到拍 电影用的水银灯,对!电影在开拍了,而导演是隐形的,每个人都熟记了台词姿态 和步法,穿着制服的勤快服务员可算作兼职“跑龙套‘”的,当然跑龙套是不愁没 人扮演,在演员当中这是随机应变的角色,大家心照不宣,这该是一出多主角的创 新的戏吧。吴杨领着梅云村走过来了,柳依一见又有新人物登台新情节上演,揉揉 发酸的眼皮,借故拿饮料想溜,老韩却一把拉住她,“别走,跟我作伴,”他在她 耳边说。梅云村的纤纤玉手已经向她伸出,礼貌起见,柳依只好跟他握手,当然他 要聚焦的非柳依,而是身边的老韩。只见他握住老韩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跟会见 外国元首似的。接着发表演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天这个会太好了,我是仰慕已久, 恨没有缝隙结交,杨弟是你们俩故交,他也从不透口风,”他侧侧头将一边脸好对 着吴杨,“我结交的人都是出类拔苹的,我将你排第一,今天你要退居第二了。” 吴杨微笑着点了点头,谁钱最多谁第一,难说得很,一刀栽太没劲,不过梅云村你 拍马屁有艺术脸皮够厚,服你了。柳依见老韩容光焕发眉开眼笑的模样,怀疑他已 让梅云村捧得飘飘然,大概忘记自己是谁了吧?明天会不会将美丽的家换成花园别 墅,将宝马换成劳斯莱斯,也蓄情人包歌星,看脱衣舞看滥交表演。陈海生在几步 外见到他们,正移着台步款款而行,她今天穿了一袭沙朗史东式的露背连衣裙,裙 子是黑色的,又薄又飘又有下坠感,前面乳尖若隐若现。梅云村见陈悔生迎面跳人 眼底,刚刚堆在唇边的话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单县竟出如此丰骚妖娆的女人,妖精 妖精呀!不知她是哪片地段,喷喷,凭她身上那股酥味,胜服十粒“勃颈”,妈呀 不好了……梅云村发觉他的“弟弟”冒出头来顶住裤链,忙扣拢外套只好借故离开 走进洗手间。陈悔生来到他们跟前,韩赫斯在国外见惯坦胸露背的女人,悔生正与 柳依说话将背对着他,老韩近距离地清清楚楚看到她的背,只觉得肉太多,他喜欢 自己老婆的含蓄恬静。 柳依小声在海生耳边说:“可惜你走得太慢,不然可闻到香屁,能醉人的屁, 闻过吗?”老韩就在柳依身旁,听她口里左一个“屁”右一个“屁”的,十分吃惊, 又听陈海生在说:“那是谁放的屁?哎呀!” “梅云村的拍马屁!” “他是谁?”悔生问。 柳依道:“你别走,他一定回来的。”转身走开了,在人缝里闪了两下不见了。 老韩说:“我也想找个地方静静。”也走开。 吴杨想:找老婆的借口,看他的警惕蛮高的么。陈悔生才求之不得,可以同吴 杨单独相处片刻简直是无上的享受。她优雅地跟他碰碰杯子。吴杨说:“悔生,你 今天的衣着太夸张,所有的眼睛都向你打开天窗。”侮生发着呆,不明白他的话是 褒她还是贬她,有人向他招手叫走他了,梅云村马上从洗手间出来替她“解冻”了。 吴杨向露台走来,柳依果然在,她的丈夫在途中不知又被谁截住。她静静依着 栏杆眺望夜景,吴杨怕吓到她,故意将脚步踩得特响,柳依好像预知他会来,缓缓 地转过身子。 “柳依,你今晚就跟月亮女神一样,”吴杨由衷地说。 柳依笑了笑,本想大笑一阵,忍着笑说:“梅云村的屁你吸得太多中毒了吧。” 吴杨说:“我们相逢以来,第一次见你在我面前笑得这么开心,梅云村说他以 前认识你,他好像挺了解你。” “没错,我落魄的日子曾在他的广告部打工。” 吴杨感到她的语调变得硬梆梆,像石子敲在心坎上,那段不幸的岁月,那些不 该发生的事,唉!要不是爸爸去绑架,哪里敢抛下她。 柳依说了句:“老韩一定在找我了。”匆匆离开露台。心中这样响着:我受的 罪和苦你是不会知道的,再见,吴杨哥哥! 她正在寻找老韩,一串脆生生的话语送进耳窝,“廉局长是我的朋友,他是来 开开眼界,看看咱们县的精英们长得像猴子还是像猪八戒。”是悔生的声音。柳依 挤进圈子,以为老韩也在里边,他们正在斗酒,都已喝得脸红耳赤。海生帮廉局长 解围,众人灌她酒,她解了别人的围,自己却受困了,廉局长不帮她反倒说:“悔 生是海量的,我见识过。”拿她取乐!柳依叫道:“悔生,你妈打电话找你快快!” 一把将她拉出圈去。悔生哼着:“柳依,怕我醉出丑,骗我来着”。柳依逗她: “大红人,今晚这最佳女主角奖非你莫属。”悔生可清醒了,“我可不要跟你站在 一起,越发衬托得你清水出芙蓉。”柳依道:“那我更不能让你跑,”果然紧紧挟 住她的左胳膊。梅云村正在摇头晃脑吟诗“妻不如妾,安不如姘,姘不如偷,偷不 如抢。”吴杨没说什么只顾吃他碟里的食物,不明这老狐狸怎会突然说这种混话, 莫非他嗅出了什么异味,才不信他有这种直觉,不信爱情,不要爱情的人。既是同 乡,他一定听过杨柳之恋的佳话,既说出这一通歪理,莫非有所暗示,本来就是我 的!有啥好“抢”,无聊透顶!吴杨将刀又往盘子一扔淀睁一看,裂成两半了吧? 没有。对梅云村说:“这是哪位圣人的教诲?听来怪顺耳的,简直为你度身定做。” 梅云村爽朗地笑了,他的风流好色众人皆知,他引以为荣,自认为是真男人的典范。 “知音,知音!”他叫。老韩转了一圈在喷泉边取了杯饮料又回到水晶灯下,惦记 着老婆是不是回到那里等了。才站定正伸长脖子寻找爱人的身影,却见梅云村领着 个罗圈腿东洋人来到跟前。“韩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松子电器集团驻S 市的 负责人东条荣辱先生,”梅云村不忘欠着身子。柳依正想撒退与悔生嘻嘻哈哈往这 边来。 服务员突然如跳蚤般惊惶地跑动,又有人高声叫“什么事,什么事了?” “水晶灯爆灯泡了。” “伤人了吗?” “晤、晤——”服务员脚不停蹄。 总算到家,柳依舒出一口长气,将鞋一蹬,冲到柜前拿出棉签和药水,老韩将 脖子一伸头枕在她的大腿上任她“摆布”,一副陶醉舒适的神态。脖子上的伤口不 深,让玻璃碎片划了一道血痕。 “喂!不痛吗?看你的猫样,像在享受按摩,今晚呀,你得意忘形了吧,”老 婆说,“要不灯泡怎会那么巧掉在你身上,不在提醒你吗?” “还不是你惹的,一阵子不见人,我心慌慌地,找又找不着,女人是不能太自 由,对男人威胁大大了,”老公说,“我正东张西望,看到你,迫不及待要赶过去, 那日本人还在点头哈腰。” “真凑巧,我恰好看到灯泡往下掉,”老婆说。 “好在你尖叫,我才警觉地侧身,不然落在头顶,后果就太严重了。”老公嘴 在动着手也没停,在老婆身上摸,捏住她的乳头玩,后又移到大腿上,在上面往上 爬呀爬名婆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老公张口咬她的手指,夫妻俩在床上一阵嬉闹。窗 外月明星稀,夜色阑珊。 老公悄悄说:“今晚,咱们别睡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柔情空对月’。” “妙哉,你将‘金樽’改为‘柔情’,该犒赏你一下,咱俩比赛脱衣服,谁赢 谁当司令。” 老公嚷着:“不公平!你的裙子带子一拉自动滑下,你看我的裤子又钩又扣又 扎皮带,衬衣又有多少个扣子要解。” 老婆不耐烦了,心急了,惟有妥协,“咱们就比赛脱内衣,如何?” 夫妻俩心急火燎地剥衣,老公将衬衣一扯,扣子如剥豆般掉落,老婆笑说: “好气魄,惹人爱人髓了。”见老公裤一滑便赤裸着,“光棍司令”翘得那么高, 大叫“你没穿底裤!天哪——”想起他刚才上过一回洗手间,早已深谋远虑的了。 阳光像个顽皮的孩子,探头探脑,从铁绣红的镂花窗纱钻进来。它一定想看看 这对幸福的年轻夫妇,这下连它都忍不住想与他俩凑趣儿,它一会移到女主人的腿 上,一会儿跑到男主人的手臂上。男的嘴角向上弯着做着甜梦,女的呼着香气儿轻 而匀。阳光更来劲了,将它的兄弟姐妹招进来,它们索性在床前跳起欢快的印第安 舞蹈,手鼓低沉有力的节奏越敲越快,阳光们也跟着舞得眩晕,跑到主人的脸蛋上 眼皮上。女人翻身起来拉拢了窗帘,赶跑它们,它们便贴在玻璃上发出眩目的光赖 着不走呢。妻子依着丈夫躺下,见他眼皮跳了两下,翻个身照样熟睡,童心忽起睡 意全消,在他耳边大声说:“乖乖不得了啦,你下边的毛毛全掉光了!”丈夫马上 张开眼,眨了两下,想起昨晚的激战,半信半疑,伸手去摸,妻便趴在他身上娇笑。 丈夫也笑,夫妻俩笑成一团。客厅的落地铜钟咚咚……清脆地敲了十下,老韩应声 从床上弹起,柳依反抱了他,情意绵绵握着“司令”,媚眼如丝。“宝贝儿,我请 假,”老韩一本正经地说。但他的司令仍被揪住不放,柳依一脸的得意,看你往哪 里逃,还不乖乖跪地投降。老韩只好说:“宝贝,快梳洗吧,我们肯定迟到了。” 柳依虽不知什么事,但手还是放开了。老韩赶忙将他们的计划详细告诉她,一面飞 快穿衣。原来他与吴杨合议组建“瀚洋股份公司”,按规定起码要有五个股东,陈 悔生的“新生服装有限公司”,柳依的“无根艺术有限公司”,加上韩赫斯和吴杨 的刀u 好五缺一,昨晚在联谊会上,吴杨推荐了梅云村,约好今早在吴杨的办公室 碰面,商量具体方案。 柳依懒洋洋道:“我才不想凑热闹,我这样自得其乐,不用操那么大的心,小 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好。” “你是小国寡民的思想。” “才不一样。” “先不争论这个,你只要做做人情,让我们凑个数就行,绝不干涉画廊的操作, 如果来真的,比如要分红吧,那非得拿出一定资金供股份公司统筹支使不可。” 夫妻俩飞快地梳洗打扮,电话已在催了,老韩说:“快点快点,按照美国人的 规矩,咱们这单生意早吹了。”他已经准备停当。 柳依说:“这是中国,他们是中国人,中国人有的是时间,况且你是块肥肉, 让他们等等吊吊胃口正好抬价。”她还在镜前“精雕细刻”。 “明明是歪理,偏说得振振有词,”一把抱起她住门口去,柳依叫:“我没穿 鞋。”老韩只好放下她替她拿上鞋。 对于加入股份公司的事,陈悔生既忧又喜,断定这是棵大树,但这棵大树能否 乘凉还未知。在心里细细盘算开来:柳依已经表了态,她只是挂名而已,当然她有 丈夫当靠山还操啥心;他们几个都是生意场上的九段十段,正经来做,谁都休想占 便宜,但我呢?资金本来有限,若按照他们的提法,只有添麻烦兼缚手缚脚;毕竟 又是集团公司的股东嘛,身价自然不一般,人家看你的眼神又拨高了一节。用不用 听听廉局长的高见?看他,这该死的杨杨,一点暗示都没有,眼珠子一溜自顾与梅 云村说话。柳依与老韩也自顾说着悄悄话,他俩好成这样,真是不放过任何谈情说 爱的时机,真是罕见。还不气死他,好呀!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可找到克他的了, 一股想抽烟的冲动太强烈了。悔生点了支烟抽。她这种想抽烟的冲动发作次数越来 越频繁,源于马日消失的那段日子。梅云村从眼尾扫了她一眼,她正惬意地吐着烟 圈,这使她身上浮起一种野性,化过妆的陈悔生美艳绝伦,她是那种天生的吃舞台 饭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那种韵致,“喷喷……”梅云村在心里暗自赞叹,他只能 远远地望着流诞水。她已经名花有主,而且是堡垒式的人物。他虽尽情地享受女色, 但坚守一条戒律:别人的女人他不碰,若女的主动勾搭又另当别论。 吴杨说:“你在办公室里老看着我干吗?神经病!人家以为我们串通好的,让 他们乱想就糟了。” “我拿不定主意,你给提示一下,行吗?”悔生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能 来,说明他还是念旧情的,已经体会到她对他固若金汤的爱了吗? 吴杨却想着:若柳依与她对调位置该多好,但那伟大的计划一定泡汤。 海生觉得他想抽烟,忙拿出她替他买的藏了好久的雪茄,放进他嘴里,替他点 火。烟雾让他觉得舒服放松,“杨杨,”她轻轻地叫了一下。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柳依从来不会对他这样,最怕她这样称呼他。除了爸妈之外,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叫 他,他定了定神,找回刚才想对海生说的话。“无论你用什么形式参与应该不会吃 亏,说到有利可图,我不敢打包票,这样不是很假吗?世上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事。” 悔生仍目不转睛望着他,那种眼神到底是可怜巴巴还是含情脉脉,大概是后者,自 己不承认罢了,柳依从来不用这种眼神看人,对她的现任丈夫呢?自己不愿想象而 已。吴杨忽然一口气将半根烟吸完,那样子是饿奶的婴孩。他极力摆脱将悔生代柳 依的意识,这种意识正在慢慢填补心灵中被挖的坑。柳依已经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寸 肌肤,每一个毛孔,越是填补,便有双倍的抗拒,二十年的爱恋,太不相信柳依能 将它连根拔起,扔个一干二净,她一定会后悔!海生见烟蒂烧着他的手指,帮他拿 走它又塞了一支新的。吴杨重新思考该说的话,“在我们的计划中,组成股份公司 之后,将以‘借壳上市’的手法渗股国企,让股票上市。”陈海生的眸子里挂着两 个大大的问号,吴杨继续解释,“连连亏损的国企,正是借壳上市的对象,搞资产 重组么!非国企是上不了市的,我那公司虽挂名国营,但管饭的爷爷爸爸太多了。” 陈悔生并不蠢,她弄明白了一些关键的细节,“你们已经找到‘壳’了吗?究竟又 是那一只亏损的股票?”“还在做工作,成了再告诉你。”陈悔生相当识趣,不敢 再诈娇扮嗔透口风,她太了解他了,惟恐惹恼了他。吴杨表面对她虽不屑一顾,但 悔生对他的那份依赖和恭敬,让他产生了一种未曾体验的满足感,作为一个成功男 人的满足感。 听见关门声,柳依从画室出来,她仍穿着工作服。丈夫回家了,他最近忙得像 滚动的车轮,俩人总没法在一块吃饭。他在忙什么?她大略是知道的,反正没他烦 着,正好弄弄画。艺术与婚姻真是不能共存,自结婚以来,可没画过什么象样的画 作,艺术的灵感枯竭了,艺术的细胞休眠了。有什么办法,等奇迹出现吧。然而, 他老不在身边耗着,虽有那么多的安慰作借口,心里老有种怪怪的感觉。柳依脱下 工作服,洗干净手。书房有搬凳的响声,怪了,回家不找老婆,倒跑去书房找“颜 如玉”吗?老韩见老婆进来了,问:“我的旧相集让你丢了吗?”不找爱人找旧相 集,柳依心里有气,回了一句:“我是捡破烂的?”同时从书架顶拿下一个纸盒, 不再理他,打算继续钻画室。老韩并没在意她的不快,追出来翻开相集指给妻子看, “劳伦斯和梦露莲,”他说。这是一张合照,劳伦斯和梦露莲各站在两侧,劳伦斯 一张稚气的脸留着大胡子,梦露莲长得像波姬小丝。柳依故意指着中间的人道: “这位是谁?” 老韩十分惊奇地看着妻,“你真的认不出来?” 柳依道:“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不过年轻一些罢了,别讲歇后语,老婆。” “哦,那就是大大地不同!”老婆说完话关上她画室的门。老公马上敲起门, “老婆,我们去机场接劳伦斯、梦露莲。”他手里仍捏着那张相片,这教柳依更加 疑心。他扬着手中的相片道:“多年不见,不知他们变成什么样子?拿着这个保险, 他们是专程来探咱们的。”柳依差点想笑出来,他真“机械”,心中的“气”也随 着烟消云散。他们先去花店选了两扎鲜花,红掌和黄玫瑰。老韩便告诉柳依,劳伦 斯和梦露莲是他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劳伦斯每次踢走女朋友,都送黄玫瑰小卡片 上写着‘you are not my lover any.re ,youll be free !“因此得了”黄玫瑰 “的绰号,而梦露莲最喜欢红掌。老韩的这些趣谈却勾起柳依不愉快的感觉,他们 俩从来不问对方的过去,彼此留在对方心目中的她(他)只不过是各自”冰山“的 一角,这足够了吗?车子在飞驰,两边的树木哗哗向后退,柳依喜欢这种奔驰的感 觉,思绪也跟着路边的绿叶在飞掠着。柳依看着专心开车的丈夫,她像个上门寻衅 的家伙。他平时哪有这么正经,时不时要嘻嘻哈哈玩一下的,就那么兴奋?托口记 不清人家的相貌,她的嗜好记得一清二楚,红掌!我喜欢什么花,你知道吗?以前 送过一次黑郁金香,后来一直送红玫瑰,可从来没问过我喜欢什么花么?不过以前 是对他说过没有特别喜爱的花也没有特别偏爱的颜色,他还赞叹”你真是天生的画 家“。要不要问问他证实一下?才不想那么无聊,怎么变得这么小气。”唉!“她 叹气了。 “老婆,叹什么气?”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画出象样的画,你能找找病根吗?” 梦露莲给柳依的感觉太差了,这位漂亮性感的美国女人热情似火到了轻狂的地 步,难怪她爱红掌。如果不是出于礼貌,柳依直想把花扔进垃圾桶绝不会还脸带微 笑放进她手里,柳依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抱着别人的丈夫又吻又咬,就是对礼 貌和友善的回报。柳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对这外来的侵略该还点颜色不能 任人欺侮。柳依让她伸出来示好的手吊在半空,假装手袋掉了,捡起手袋也没再理 会她,暗地里送了个好听的名字给她,叫“潘多拉的盒子”。从机场到酒店,柳依 一直勾着老韩的臂弯,不敢腾出空间,等于在向梦露莲发出警示:他已经归属我了, 你休想‘揩油’。老韩看出娇妻不喜欢梦露莲,不敢对她太亲乎,将热情都给了劳 伦斯,她坐冷板凳了。 柳依将头往椅背上一靠,如释负重地说:“终于可以回家了,他们俩真能吃, 跟逃荒来似的。”老韩倒不在乎她低毁自己的朋友,他说:“谁叫咱们的菜闻名天 下,美国的房子、日本的老婆、中国菜,这是世界公认最好的,我对他们许诺过, 若来中国找我,我一定带他们尝遍中国所有地方特色的菜。”柳依道:“好在有‘ 琉璃美食街’,不然你这海口夸过垄了,啊,终于到家了。”车子开进他们筑巢的 住宅区,“家”的概念已在柳依心中扎了根,出去不到一天,她便念叨了几次“家”。 从实实在在拥有自己的巢穴开始,每次到了家门口,总在想,飞累的鸟儿归巢了, 虽没有叽叽喳喳地叫,但铜钥匙的叮当响动也算是歌吧。就在推开门的瞬间,那种 温暖那种兴奋确实属于久航的船员,站在甲板上第一眼看到港湾才能体会得到的。 不知他是否也有同感,或许他并没在意,来不及体味,让那种感觉悄悄溜走了。男 人和女人毕竟是两种不同的动物,现代的男人更具有野马的特性,爱在外面驰骋, 只需有旅店或驿站便成。到了家的楼下,“家”近在飓尺,老韩的手提电话急急忙 忙叫了起来,车子慢慢向前滑行,“家”也跟着滑了,终于错位。老韩叫:“柳依, 依依。”“什么事了?抱我上楼吧,累得走不动。”老韩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刚 才是梦露莲的电话,她的手提包在酒店门口让贼抢了,应该不会有假,她哭得一塌 胡涂。”柳依的心掠过一丝不祥的微波,连话都懒得说,闷闷不乐地独自归巢。老 韩以为她真的累了。 韩赫斯先到劳伦斯房里来,叫了半天门没人应。才找梦露莲,后悔忘记跟他们 约好地点,试着叩了叩门,那门一下子洞开。走进去,却没人,房门立即在他身后 合上了。梦露莲就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站着,她围着浴巾见客,正要问她提包被抢的 经过。梦露莲妩媚地冲他笑冲他挤眉弄眼,老韩给弄得昏头转向,不知她要干什么? 然而谜底就摆在床上。梦露莲一拉浴巾的结,浴巾掉在地上,无声无息,皮肤下面 的血即汹涌澎湃起来,还没等老韩回过神来,她一把抱住眼前的猎物,一条舌头塞 进他的嘴,丰臂一送,阴部便在他的拉链处擦来擦去,她变魔术般除下他的长裤, 脚趾一勾褪下三角裤,赤裸裸的了,她一把抓住猎物坚挺的阴茎。老韩对这突而其 来的袭击毫无招架之力,这能不能叫强奸?如果他的阴茎不会硬的话,肯定没事。 他不是柳下惠和唐三藏,但他俩碰到的都是东方美人,若换成洋美女,能否保持坐 怀不乱否?老韩不能思考,理智陷入絮乱,本能占了上峰,本能在指挥他的动作, 除了本能之外还是本能,这原始的动物性他在大叫,像虎一样啸,但梦露莲却停住 抖动,将它硬拔出来,张开嘴,那白花花的粘液便喷人她的口中给吞下去了。当老 韩瘫在床上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我做了一回野兽”。他赶快穿衣,对捕猎者说 了一句“你不是人”,匆匆离开“豹房”,离开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