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矫情的“贵夫人” 龙四的画眉鸟是全市的皇冠:叫得最脆、最甜、最勤、最欢,同时也最善狠斗。 龙四的鸟笼更是全市的样板:雕龙刻凤的笼栏、金龙翻卷的笼钩、彩瓷斑斓的 食缸和水缸上,绘着八仙过海,其精彩绝伦有如清朝八旗子弟玩的鼻烟壶,还真有 些溜须捧哏的给他煽乎,说是从北京清朝遗老手里买来的。 这画眉鸟可真托生到一家好主儿了。早晨洗一遍澡,天天吃蒸熟、搓碎的鸡蛋 黄拌小米饭,春吃虫蛹,夏吃蜘蛛和蚂蚱,秋吃喇喇蛄,冬吃蚕蛹、牛肉沫或淡干 鱼。 龙四遛鸟也最勤,当旭日从松花江上冉冉升起,他的画眉已经在江滨公园里第 一个引吭高歌了。在它的歌唱下,开始了一曲鸟儿的大合唱。领唱者婉啭似流水, 悠然如笛音,伴以袅袅潺潺颇撩人情怀的交响诗,使晨练的人们,心怀舒畅,觉得 生活无限美好。 早上起来,他习惯地拍了拍躺在他身旁的秦琴的光屁股,照常去公园遛鸟,走 到5号情侣包房,听见里面许倩正在发牢骚: “哼,我就知道你那玩意不行了吧,可我还得陪着你,让我守活寡吗?” “别放屁!我不过是没大有情绪罢了。” “我不信。” 龙四顿悟,老钱的玩意儿不行啦?不对,他有“金枪不倒”药啊。龙四不予理 睬,迳直去了阳台去取鸟。边走,边摇头笑老钱,可他怎知老钱一家昨天福兮祸所 伏的事呢! 一看——咦?鸟笼咋掉在了地上?奔走再看,笼子撕碎了,画眉鸟也不见了踪 影! “咔吧!——”一声霹雳,把龙四险些震倒,他趔趄了两下。 “小七!小七!我的画眉呢?——”龙四边喊边跑下楼,“你个小混蛋,咋不 好好给我看着?快给我去找画眉鸟——” 韩小七此时正在外面跟拉泔水的老华头干仗呢! 他每天负责去收拾办公室。昨夜赵所长、孙局长、吴厂长还有冯主任在这儿搓 了一夜麻将,搓完了又来顿夜宵,天亮才走。小七收拾完,又给鸟洗洗澡,喂好, 突然发现拉泔水的老华头,自呜得意地哼唧着京戏,赶着毛驴车又来了。 小七早就恨老华头了,干乎乎的泔水里,鸡头、鱼身、肉片、白花花的米饭、 馒头……一装就是满满一大桶,只给小七五块钱小费!小七想涨价。听说别的酒店 的讨水,已涨到十块钱了。他想了个绝招儿,抄起斧子忽匆匆跑出去。“呼!呼! 呼!……”砸断了下水道的铁蓖子。 “你个臭小子!可真做损呐!”老华头气忿地骂道。 “老杂毛,你懂啥?我因为卖给你泔水,叫龙老板克了多少回?还扣了我的工 资呢!你赔呀?”小七仍旧卖劲地砸。 终于砸断了!小七用铁锹把那干乎乎的东西扔进下水道。 “我可告诉你,堵了下水道,城管会来处治你的。” “我再给他安上一个。” “那你就天天砸吧。我不上你们龙种来拉泔水啦。别寻思全市就龙种一家有讨 水。多着呐!我再多喂十头八头猪,也吃不了! “那好啊!你上别处去拉吧。龙种的泔水就不卖给你,还有别人来买呢!” “你小子太缺德,叫你娶媳妇生孩子没屁眼儿!” 小七就不爱听这话,一听就发毛。他抄起斧子去照量老华头。 “好你个小王八羔子!敢跟我这参加过辽沈战役、解放过海南岛的二等残废军 人比试,你有种啊!是你爹打雷打闪那晚上操出的你!”老华头抄起鞭子,瘸着去 打,不料,毛驴大吼起来,去追路上也是去拉泔水的母驴去了…… 小七大笑起来:“老华头!——让你的叫驴去操吧——哈……”老华头忙不迭 地又去追驴。 “小七!我操你妈的!我的画眉呢?”龙四怒吼着奔来。 “画眉?——”小七小懵里懵懂的瞪起满是眵目糊的小眼睛:“——啊呀!对 了,我出来时,门没关呀!是谁偷去了吗?”“噔噔噔……”他撒腿就跑上楼去。 ——啊呀!咋一地鸟毛呀? 小七傻了一般,循着鸟毛,他到处找……象没头苍蝇乱撞起来。终于,在狗窝 里发现了! 小七急冒了汗,哭丧着圆鼓鼓的脏脸,打了自己两个嘴巴。“指定叫‘贵夫人’ 给吃了!这该死的狗……” 那么,“贵夫人”又跑哪儿去了? 小七脸煞白,又呼哧带喘地跑下楼去找“贵夫人”…… “贵夫人”是粮食局局长那年去俄罗斯考察带回来的一公一母,公的气性大, 来到中国后,想念祖国,竟绝食死亡。只剩下这个母的守了寡。先送给龙副市长, 龙副市没功夫养宠物,就交给了龙四。 狗长得极漂亮,一身油黑的长卷毛,短而细的尾巴,朱婕和秦琴给扎一根小辫 儿,系个红绸花,狗就转着抹抹去咬,咋咬也咬不着,急得直哽哽,转累了就趴在 地上喘,用两只前爪拍打脑门上挡着两眼的长毛,象是给大家行举手礼,乐得小姐 们又拍手又跺脚,成了她们每天解闷儿的玩物。 可是,有谁想到过“贵夫人”女大当嫁这个严肃的问题呢?它发情啦! “贵夫人”见龙四天天沉浸在愉悦的肉欲中,有时候也怨怼着主人对它的不公。 龙四却根本不理睬它。只是喜欢它、喂它、带它出去玩。 朱婕、秦琴她们也只是逗它玩,拿它取乐,消愁解闷儿。 “贵夫人”日渐不悦。喂它啥好的,都不吃,喂它奶油也不喝天天愁肠百结, 郁郁寡欢,怏怏的趴在地下室的狗窝里;每到晚间舞厅一开,聒燥的通俗音乐,令 它发疯般的嗷嗷叫个不停,只有龙四的疯妻能够体贴入微的抱着它,象哄孩子似的 慢慢入睡。 气得龙四骂它、打它;大家都也觉着“贵夫人”太矫情了,也就冷淡了它。 “贵夫人”被欲火烧烤得更加焦燥不安,常常半夜嚎叫得疹人,伴着疯婆“千 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的干巴巴歌声,东奔西跑搅得舞厅也不安宁。 龙四把音箱调谐放大些,淹没了“贵夫人”和疯婆的声音。 可是,今儿个一早叫龙四倒霉,一下子冲淡了他昨夜的春风一度。 “小七!操你妈的!找不着我的画眉,我要你小命!找不着我的贵夫人,我割 掉你卵子!” 吓得韩小七两腿变成三条腿,哭叽尿嚎地边找、边骂老华头。 跑了两条街,也不见“贵夫人”踪影。 “贵夫人”这个月初又发情了,曾引来无数“英雄”竟折腰,酒店门口成了狗 的闹市,几十条壮狗整日拖着鲜红的舌头爬在这儿,馋涎把花坛周围的地濡湿一大 片。 龙四见这光景,心里明白,却有难言之隐,颇党受辱。他觉得有权保护“贵夫 人”的贞节。所以,一见那些求爱者上门,便阴沉起脸来,没好气地训斥“贵夫人”, 严实地把它看管起来。 起初,“贵夫人”也莫名其妙,为啥不让它寻找异性来安慰心灵?当龙四一招 呼它,它便把尾巴象仪仗队旗帜一样昂扬起来,威风凛凛地迈着正步,跑到他跟前, 又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挨近龙四,脊背弯成了弓形,任龙四抚摸脑瓜顶,缕顺它长 长的卷毛,感激涕零地趴在他脚下,用鲜红的舌头舔他的“老人头”皮鞋,不停地 摇晃打着蝴蝶结的尾巴,象是海军打着旗语:噢,我亲爱的,我多么需要您的爱抚 啊!…… 它说的是俄语。但天下的狗们情感都是一致的。龙四明白。龙四怜爱它,早晨 带它去江边遛弯,立刻围上来许多求爱者献殷勤,转着圈调情,龙四受辱般胀红了 脸,大骂那些狗,牵起“贵夫人”远远地又离开了。 被驱散的求爱者,蹲在林子里学起人唱的《想说爱你不容易》的歌儿,用嗓子 眼儿唁唁着,埋怨着龙四;而“贵夫人”眼噙泪水,边走边回头,也唁唁起《为什 么受伤的总是我》,也用眼睛盯着龙四。牵到酒店后,便又被严严实实锁进地下室 里。尽管龙四扔给它许多好吃的,它却不睬也不闻,卷着毛茸茸身子,把嘴巴深深 埋进尾巴里,啜泣着自己的不幸。 韩小七跑遍了江滨公园,碰上了孙局长、周行长、吴厂长、郑院长,还有李镇 长、王乡长和冯局长等龙种的常客,他们正在柳林中跟严老师练气功。 7 他跑过去问,看见“贵夫人”没有?而他们因陷入意念,正闭目体验脚下莲花 与头顶佛光,无暇回答他。气得七小一跺脚,再跑去找。 终于,在西边的柳丛旁,发现了“贵夫人”,正与一匹身材高大、鲜亮的黄色 皮毛的本地狗调情呢! “操!你也配找‘贵夫人’开洋荤?”韩七小举起石块,打跑那只本地狗,牵 过“贵夫人”,转身往回走。 “老板!找着啦——” 龙四唿哧带喘地跑来,不由分说,踢了“贵夫人”一脚,又打了小七一个嘴巴。 “操!回去好好锁上,再去找画眉!” 韩小七怔忡地站在那儿,捂着被打疼的嘴巴。——画眉叫狗吃了,我上哪儿去 找?他想到了偷。那边树杈上不是正挂着一只吗?他悄悄走过去,遛鸟人不在,他 悄悄打开笼门,伸手抓住鸟就跑了。 “贵夫人”搭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跟在龙四身后,后边跟着垂头丧气的韩小七, 两付忧郁的样子,往回走去。 韩小七把“贵夫人”往地下室一塞,踢了它一脚,骂声:“臭婊子!看你还娇 情不矫情了,这回叫你守一辈子空房!” 疯婆子“嘿嘿”乐着,又唱起“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边唱边扭起来。 “贵夫人”痛苦而愤怒地冲韩小七和龙四吼了起来,呲着尖牙扑上来欲咬…… 龙四悻悻地走上来,见舞厅已聚满了服务小姐,都坐在四周等候什么。朱婕坐 在喷水池北侧的乐坛上,悠闲地抽着香烟,见龙四走来,把小嘴一噘,说: “是狗重要,还是人重要?都快九点了,卫姑奶奶还不来上课,大伙都等得不 耐烦了。” 龙四这才想起来,为提高服务质量请卫媚来给服务小姐上课。她说,要把龙种 小姐训练成全市最优秀的服务人才。 龙四掏出电动剃须刀,推上开关,在下巴上来回“呲呲——”地出溜一阵于, 然后眨眨猴眼,嗽一嗽喉咙,说: “有啥不耐烦的?你们被招聘到龙种大酒店来,是你们的幸运。每人每月三百 元钱的报酬,(小姐们在下面撇着嘴,与他同时学说:“在我这还白吃白住呢!”) 每天晚上至少还有一、二百元的小费,(小姐们叽叽喳喳地反驳道:“我们也是付 出了身子呀!”)哪个月不是赚四、五千块钱呐(小姐们不爱听他的陈词滥调,纷 纷扭过头去,堵住了耳朵)还不知足吗?” 龙四说到这儿,口渴得不行,举起右手打了个“旋儿”,秦琴学得乖巧,蹿到 吧台,取了一罐天然椰汁,到他跟前,“啪!”地启开,递给龙四。 众小姐一个个唏嘘咋舌,搁心里骂秦琴骚狐狸,能发贱。 这里,除了朱婕公开了情妇的身份而外,四十多个小姐,全都叫龙四给破了瓜。 也怪,他们一个个都争抢着跟龙四,尽管她们都分别跟赵、钱、孙、李、周、吴、 王、冯、陈等有染,却又都觉得龙四身上有吸引力,能满足她们的欲望。 “操!别一说你们,你们就不服!”龙四呷了口椰汁,替秦琴撑了腰;”人家 秦琴就从来不反映酒客的粗暴无礼。我告诉你们,那是他们喜欢你们。男人喜欢女 人都是这个样子。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儿,多大的款儿,到你们怀里,就都是孩子, 需要你们来哄。你们应该懂得,男人越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越需要你们用温柔去降 服,你们也才会得到小费。小费多少,那就看你们的温柔程度了。” 小姐们个个低着头,回顾着自己接待的形形色色的酒客们的形形色色的丑态, 不由得恶心;但见存折上“唿唿”上涨的钱数,又似乎觉着得意,便满不在乎地扬 扬头、搂搂头发,继续听, “告诉你们,在龙种这工作,你们会很容易地靠上一个官儿或款儿。龙种的客, 是全市、以及外省市来的最高层次的客,你们是在上流社会里服务,何愁将来的幸 福美满!所以嘛,你们要服从领导,按领导指示办事,干得好,可以当先进,提高 工资,还可以把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若都象尤二姐那样,一天总是哭丧着脸, 象只病鸡似的搭拉着膀子老打蔫儿,哪个男人见了不来气? “啪啪啪!……”单调的掌声从门口传来,原来是卫姑奶奶抱着她的波斯猫进 来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迎接,唯尤二姐猫在后面没理睬。 卫媚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一篮子鸡蛋的村妞,怯怯地撒摸着这富丽堂 皇的宫殿,傻呼呼地瞅着喷水池往高蹿的水柱。 龙四兴高采烈地举手眼卫媚打招呼;朱婕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 “你们大伙快来瞧瞧啊!”卫媚拉着那村妞兴奋地喊着。大伙正在闲聊,听她 这一惊一乍地喊,倏地把眼珠转过来看,果真是一棵水葱儿似的姑娘!那双水灵灵 会说话的大眼睛,一下子把龙四给溶化了,那双象煮熟的鸡蛋一样又白又嫩的胳膊, 直叫人馋涎欲滴:“快把小姐服装给她穿上试试。” 大伙谁也没动地方,都撇着嘴。龙四说: “朱婕,快去给找一套来。”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一共做了四十套,一套也没剩。” “噢,那就——秦琴,把你的脱下来给她试试。” 秦琴瞅瞅朱婕,又瞅瞅大伙,不情愿地脱下上衣,扔给龙四。 “还有帽子!” 秦琴噘着嘴,把帽子狠狠摘下来也扔给他,转身冲朱婕嘟哝着什么。 朱婕见龙四瞪着猴眼,射去两道淫光,伸手使劲拧了他胳膊一下。 “哎哟!你他妈的好狠——” 朱婕没想到掐疼了他,也憋不住乐,极快的找了个借口,说: “是不是疯娘们又在打狗呢?你听它叫得多难听。” 果然是“贵夫人”在唁唁着叫个不停。 “他妈的,狗起秧子都这么叫,真是少见多怪。”龙四再没理她,仍看那卖蛋 的村妞和卫媚。 气得朱婕一阵风似地跑回吧台后直搓脚,咬咬牙,自忖着,我今晚非要你好瞧 不可。这么一想,她也就安下心来,把两手支着下巴颏,看看卫媚究竟能有多大能 耐。 卫媚把服装给那小姑娘穿好,往小姐堆里一推,立刻融化在里边,就象画家在 宣纸上画画,把颜料往上一泼一样,使龙种小姐队伍更具风韵了。 这位刚入画的姑娘站在里面,任凭卫媚的摆布,看着龙种大酒店这金碧辉煌的 环境,竟也心醉神迷,魂魄荡荡起来。 大家正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呢,突然,厨房里老蒋喊了一嗓子,把大伙弄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