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官运财运桃花运 终于,龙种大酒店迎来了Y市粮食考察团! 三天不挂幌,这是继赵所长婚礼后的第二次盛宴。 尽管所有龙种大酒店职工无不欢欣鼓舞,龙四却有些忽忽不乐,他忧虑着疯婆 子出来闹,命令韩七小锁好、看好,可是能制止她疯唱吗?恰好这时龙真意放了几 天假回来,而且又提出带疯婆子回乡下看望爸爸,这下子他乐得屁颠颠了。临走, 给龙老太爷买了些东西,又给龙真意带了钱,由龙三派车就上路了。 七月的骄阳到了午后就更显威力。但龙种大酒店里的空调,照样保持着初春的 凉爽。一些卖各种冰糕的小贩们,见龙种今天不同凡响,起劲儿地潮涌过来,拼命 地喊叫着,徒劳地引诱着花坛两侧那一排排小轿车里的司机。 突然,一辆“皇冠”悄无声息地拐弯进院,一个十岁的男孩躲闪不及,纸箱子 被车头挤在铁栅栏门上,“皇冠”车戛然停住。 “他妈的!你瞎啦?”司机是个小胖子,瞪圆了眼睛从车窗伸出头来,虎视耽 耽地骂。 男孩子没理他,使劲往外拽纸箱子。 司机推开车门下来揪住男孩子衣领,往后一推:“若碰坏我的车,我要你小狗 命!” “不是没碰坏吗?”男孩子,一边辩解,一边从他身旁往外挤。 “小杂种,你还敢跟我嘴硬!”司机气得夺过男孩子纸箱往地上一摔,又踩了 几脚,顿时箱子瘪了,里面的冰棍全都洒了出来。 男孩子哭了;司机边骂边钻进车,开走了。 车里坐着两个胖子,一个是本市粮食局孙局长,一个是Y市粮食局沈局长,正酣 声如雷。 男孩子边哭,边骂:“工人流血汗,赚了几十万,买个乌龟壳,里面坐着王八 蛋!王人蛋!” 不少围观者给男孩子打气:“好!骂得好!” “去追!拿纸箱子找他领导!” “对!叫他陪!要不然就便宜他啦!” “操!你们没看见吗,那领导就在车里坐着呢,能管个屎!” 男孩子自认霉气,边收拾破纸箱子,边哭、边骂。 这时,吕老师、施强、张旺三个人进了院,看到了这一幕。 吕老师从兜里掏出十元钱给男孩子,说:“别哭了,快回家去吧。” 施强恨得直咬牙:“他妈的,便宜了他!记住他车号,后窗上贴着‘南阿弥陀 佛’那辆‘皇冠’!” 男孩子说:“他前车窗上还贴着‘好人一生平安’呢,我记住了他的车号‘15 535’。” 张旺说:“来,我告诉你。” “男孩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走了。 吕老师瞪了张旺一眼:“你小子,可别又出啥馊主意啊!走吧,今儿个又有好 戏看啦。” “皇冠”轿车绕花坛转了一圈,停在了西侧,司机下来开车门,见孙局长和沈 局长还在酣睡,轻轻唤了一声,才懒洋洋睁开了眼,慢慢吞吞地伸了伸腰。 “您请,沈局长。” “孙局长,您请。” “不,您是贵客,您请。” “不,您是主人,您请。” 二人你尊我让,结果变成了步调一致往外钻,竟都卡住了;二人点头哈哈一笑, 又都缩了回来,还是孙局长把沈局长推出了车门。 这是与孙局长一样白胖白胖的中年人,长得比孙局长帅气得多,穿着浅灰色高 级毛料西装,系蓝色斜条纹领带,分头打着摩丝,红色高级皮鞋亮得照人,一听见 音乐,便立刻抖擞起精神,双脚陡地合上了拍节。他走到门口,被那闪烁着金光的 对联吸引住,沉吟片刻,捻着光溜溜的下麂,说: “嗯,好!好!好!‘东不管西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罢’。果然不同凡 响啊!尤其那横批‘味在其中’,更是情浓意真啊!贵市龙种真是个别有洞天的好 去处。好!实在是好!” 沈局长一个劲报“好”,显得特别有学问地鉴赏着,至于怎么个“好”,他也 是朦朦胧胧,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孙局长不以为然地说:“当初开业那阵,这里老板的亲爹为这付对联好还顿闹 呢。” 沈局长问:“他爹是干啥的?为啥闹?” “算啦,别提啦。那是个老县委书记。” “噢,我明白了。老保守总是跟不上时代节拍的。” 沈局长说着,急不可耐地又踏着音乐节拍走上台阶,见两边靓丽的小姐在冲他 微笑,肾上腺陡地膨胀起来。 小姐上前给推开转门,请二位局长进。 转门响起音乐:“我怀着爱来到这里,啊请你快开门……” 沈局长听傻了,站在那没动,却被另一扇门给轻轻推了进去。 掌声响起,乐队奏着《迎宾曲》,孔小姐甜滋滋地晃动着唱,又把沈局长弄蒙 了。这仿佛在欢迎某国首相啊!他向孔小姐抬手致意,被孙局长引到北侧中间的雅 间。 不多会儿,沈局长大步流星走到吧台旁,掏出一百元,拎了两个大花蓝,豪迈 地走到孔小姐身边,向她鞠了一躬;孔小姐边唱边向他招手致谢。 男歌手小曹乐得直抿嘴,向吕老师频频丢着眼神,乐队奏得更来劲儿啦。 楼上包厢与楼下雅座全都坐满。既然是孙局长请客,当然又落不下他的集体户 里的难兄难弟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等人,再加上本局的 一些领导,本市所有关系单位的头头、粮食局下属各粮库的主任等等,一共一百四 十人,陪着考察团全体成员二十人,恰好7:1。 龙种所有职工,都为考察团捏着一把汗,7:1,非把这些“老外”喝趴下不可。 趁他们频频举杯,畅呼“万岁”的功夫,先介绍一下孙局长其人罢。 一双斗鸡眼,看人煞骨,高个,小平头顶上,中间秃成一个圆瓷盘子。当年是 市十四中红色造反派司令部司令,“破旧立新”的急先锋。曾领着他的红卫兵们专 门检查全市各单位在外边挂着的毛主席像。说是印刷厂发现了出行反革命分子,故 意把毛主席像印成只有右边的耳朵,诬蔑伟大领袖偏听偏信右派的。还有,把毛主 席像挂在单位大门口上,又安放一盏二百度大电灯泡,“分明是叫蚊虫来叮咬伟大 舵手。用心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领着红卫兵全部没收了毛主席 像,责令印刷厂重印。此举深得支左的军方重视,一下子把他提升到市革委会当上 了宣传部长。到北京串连时,他被安排到市郊住,却不忍如火山爆发的情欲,进出 了女厕所粪坑里,偷看女人厨尿,并用竹竿去捅,吓坏了女人。当地造反派掀起了 抓厕所反革命的旋风,吓得他跑了回来。可是,谁料到这种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 命”,最后竟对这个“破旧立新”有功的红卫兵进行了惩罚呢?孙局长象被赶羊似 地赶进了集体户。 他永远难忘曾因调戏女社员而被大队革委会关押起来,罚他在太阳底下背颂 《老三篇》的情景。这个在学校是不爱背书的人,感到了精神惩罚的残酷。这种不 幸,在他以后掌权时,很自然地又转嫁给了他的属下,动辄便罚他们背“红头文件” 或什么章程,甚至连喝酒、玩扑克也使用这个办法。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浑名: 黑背。 他的发迹,得亏去当了兵。在珍宝岛恰好赶上了保卫战,立了个三等功,升了 排长,并到处去讲用。这回,他真的感受到背《老三篇》的好处了,屁大点儿事儿 往钢上、线上一拉,立刻间红光。复员后,他被安排到某县民政局,过了几年又当 上了局长。这回他真的觉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甜头,于是就把全部感情倾泄 到了享乐之中了。 一年,一场冰雹后又接着一场洪水,这个县成了重灾区。孙局长竟把全省各地 的救济款和粮票全部截流,存进小金库供他花天酒地挥霍。 也是合该他倒霉,他的副局长出外旅游,因嫖娼被获,经查,这才发现他的丑 事。但是,“黑背”孙局长并没在乎,来查他的人,正是当年在珍宝岛一个排的战 友,如今靠了姐夫在省人事厅当厅长的权利,欲提拔他,才派他这个美差。最后, 经过上下活动和退款,才弄了个“党内警告”处分,又靠了这位战友,给调到他当 年造反和下乡的S市当粮食局长去了。 这真是“小孩子拉尿挪个窝”,孙局长照样抖威风。 他上任才一年半,就花了三千七百万,盖了六个粮库办公楼,买了三辆大客车 和三辆小轿车。 龙副市长找他谈话。老同学,又是老集体户难兄难弟,所以,说话不见外。 孙局长翘着二郎腿,呷了口茉莉花茶,又吸了口香烟,慢吞吞地说:“县城职 工要去上班,没车行吗?” 龙副市长说:“都把家搬下去。” 孙局长冷笑一声:“搬下去倒可以,你不给他们安排住房?一个职工最低得— 万块钱吧!六个粮库六百多职工,我买了三辆大客车才花六十多万,哪儿多哪儿少?” 龙副市长瞪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又问:“那么,那些钱呢?你都给我安上捻 子。” 孙局长一听,更加理直气壮地说:“去年腊月二十三我挂帅出征往灾区调拨粮 食,车过武汉以后,到了哪站都要跳出来一帮人爬上车皮割破苫布抢粮食。到了终 点,人家灾区负责人不验收,好说歹说给开了张白条子,这条命保住就算弥陀佛了。 你说钱都哪儿去了?还有,卖给苏联大苞米,净赚六千万,你最好去问问省厅,都 叫他们干啥啦?” 龙副市长一时语塞,省厅留钱盖楼的事,他知道,本来不该再问他;可是,龙 副市长要试探一下这“黑背”能否忠实于他,所以,才找他“说说清楚”。 “好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想给你提个醒,办事慎重些哟。” 孙局长也没别的话,他从龙副市长的话里得到了一个保险系数。他笑了笑,说: “您放心,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嘛。” 二人热烈地握了握手。 孙局长身穿浅咖啡色皮尔卡丹西装,一条“花花公子”鳄鱼皮带,“老人头” 牌的深红皮鞋,系一条价值七百多元的金利来领带。这比他当年砸烂“封资修”的 奇装异服不知豪华多少倍! 此次Y市粮食考察团来本埠,目的是求援。Y市今春因调拨的种籽百分之七十有 问题,及至现在,田里还有一大半不见苗,就象害了秃疮,欠收已成定局。 沈局长就是当年查他的那位珍宝岛战友。你说,孙局长能不感恩图报吗? “咱们都是与共和国同龄的战友,我为沈局长点四十五首祝福歌。”孙局长示 意他的办公室主任老马去取歌单。 “不行!不行!”沈局长摇着头,命令他说,“这不是都叫你包了吗?我还要 为孙局长及S市全体领导祝福呢!” “好啦好啦,你们二位谁都别争竞啦!”老马摇摆着双手,示意二位局长落坐: “这事我早都安排好啦,您二位只管听就行啦。” “那不行!那不是还由你一个人包办吗?”沈局长不解其意,仍执拗不从。 “您看这歌单就知道啦。”老马把两张歌单分别递给了二位局长。 看完后,他俩都捶开了老马,异口同声道:“老马,可真有你的。我算认输啦!” 老马慷慨地挥洒着媚笑,转身去乐坛,把歌单交给孔小姐,在那儿嘱咐着。 这时,楼上、楼下各桌都把头探出来,静候着酒宴多部曲中的序曲:两位局长 致辞。 孙局长一向不会虚乎,他一手举着杯,一手拎着“人头马”,说道: “各位女士,先生们,我代表S市粮食局及所属各粮库全体领导和职工们,向以 沈局长为首的Y市粮食系统全体同仁们来我市考察,表示极其热烈地欢迎和无比诚挚 地敬意。好了,咱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这第一杯酒,为以沈局长为首的全体嘉宾 洗尘,我先饮为敬——咕嗵——咝——呵——” 沈局长一旁见了,说了声“谢谢”,也干了。 所有人也都干了,并报以热烈掌声。 接着,孙局长又要倒,老马夺过酒瓶,同时为他和沈局长斟满。 “这第二杯是接风酒,我先饮为敬——咕陋——咝——呵——” 沈局长一旁见了,又说了声“谢谢”,也干了。 所有人也都跟着干了,并报以热烈掌声。 接着是,“第三杯有缘重逢、第四杯知己、第五杯祝愿、第六杯大顺、第七杯 走鸿运、第八杯发发发、第九杯有有有、第十杯十全十美”等等。 下边的掌声,开始很合拍节,渐渐地,杂乱无章了。 孙局长可是海量无边,他举着酒杯向所有人炫耀着:“我孙某人同沈局长在珍 宝岛前线见过真枪实弹,是死里逃生的人。我们——呃!酒逢干杯知己少,……” 他搂着沈局长亲密地说。 “不对,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你说得不对,是酒逢千杯知己少——不信,你看,这,有多少杯、杯啦?老 马,你给评评。” “噢,是啊,嘻嘻,千杯少、知己少……嘻嘻——喂,孔小姐,你快念祝辞嘛。” 老马奸滑,赶快叫孔小姐唱歌,以掩盖这种尴尬。他扶着孙局长和沈局长,一边一 个给驾回座位。 小曹早就等不耐烦了,“卟卟”吹了几下麦克,施强使劲吹了几下滑音,吓了 大伙一跳。 小曹向吕老师挥舞两下拳头,鼓手张旺轻蔑地说: “他妈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大排场,才点十首?” 孔小姐说:“一百首!你给我快点敲呀!” 张旺说:“这还差不着,打着还来情绪。” 孔小姐念完了歌单,还没唱上两句,老马红头胀脸的一边拍巴掌一边叫停地跑 过来,说: “重新念一遍!点到的领导名字要慢点念,清楚些嘛。——好好好,算啦,我 来念吧。——叶!叶!喂——大家注意啦!——现在,由我代表S市粮食局孙局长, 为Y市粮食局沈局长及其同来的嘉宾们,点二十首吉祥如意的歌曲,祝愿他们——” 他回头求援似的地瞅着孔小姐,孔小姐也十分乖巧地凑到他耳根子,悄声教他说, “官运、财运、桃花运,运运享通,祝愿他们官越做越大,车越坐越小……嗯,总 之啊,沈局长,您听见没有?我再说三遍——” “操!赶上向全国发表社论啦!”张旺急得使劲敲了下吊钹。 “卫国战争时,斯大林向全国演说,才用了五分钟。他这可好,快十分钟啦!” 吕老师也急够呛。 只见沈局长站在北侧中间门口,对老马报以热烈掌声。 好容易,老马把麦克交给了孔小姐,意气风发地像是获得了诺贝尔奖,向四周 炫耀着,走回去,气得小曹暗地里冲他人影踢了一脚。 旋转的七彩球灯迸发出的光焰,被疯狂的音乐如鼓风机一般煽动得愈燃愈旺。 龙种小姐们圆鼓鼓高耸的乳峰,摇摆着的滑腻香肩,以及浑圆结实的鸭臀,一 招一势,犹如撒网扑鱼,情话绵绵无绝期,舞姿袅袅如吸盘,弄得男人们骨酥肉麻, 神魂颠倒,一个个搂抱着渴望绛露的花芯般的樱唇,果然是飘飘欲仙…… “……我茫然走错了地方,却已不敢回头想,舍不开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 笑语,雨打风飘年华流走,惘然睡梦中……”孔小姐甜蜜地唱着。 梦幻般紫幽幽的紫灯光中,一个个白刷刷的蟹壳头顶,蒸腾着汗气。 “孙局长,”许倩趴在孙局长怀里,嗲声嗲气地说。“您这胡茬可真硬,把我 这细皮嫩肉的脸蛋儿,都快扎出蚂蚱口啦。” 回报她的是大力度的搂抱和亲吻。 “孙局长,我可受不了组织对我的这种关怀和体贴。”许倩没等说完,直觉胸 前有虫子爬搔,乳罩被掀开,一张硬纸塞了进来,接着是狠劲地揉捏。她兴奋地晃 动着屁股,胯轴象浇上了润滑油。 任凭情爱驾着柔软的旋律在这里恣意流淌着,咱把镜头摇向挨着楼梯的东侧的 雅间里再看看。 屋里仅有两个人:王乡长和钱院长。他俩本不在一张桌,是王乡长在孔小姐开 始唱歌时,串到钱院长这边来,死乞白赖地缠着他讨教。 “操!你真是个熊手,咋一摸女人就……” 王乡长自惭形秽地低头打了声长叹,“二哥,你有啥绝招儿没有?你看,我都 吃了十几个胎盘了,也不见好。” 钱院长憋不住笑,自忖,他老婆怕是还不买他的账呢!弄得他白白重振了一会 雄风,却没得归宿,只好苦煎苦熬。王乡长去撂下窗帘,一股歌浪随着浓浓的香风 飘进:“……寂寞夜里我无助地寻找,想要找一个不变的依靠……”钱院长蔑视着 他,哼!依他这张整天板着阶级斗争的驴脸大挂,哪个女人爱跟他?兴许他那蠢婆 娘也像我那个似的,患着“性冷”病吧?倘若给她弄点安钠加注上,还怕她不犯瘾?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样的蠢货,犯不上!便故意问他: “你是不是常跟你老婆斗气?” “可不是咋的。他妈的,自从生了这几个孩子以后,她总也不起兴啦!害得我 干闲着。” “是啊,所以嘛,这就是导致了你的内分泌系统紊乱,内脏各器官功能失调啊。 估计,你的早泄就是这样引起的。” “那可咋治啊?” “假如夫妻恩爱,大脑会被刺激出一种多肽物质,叫内啡吹它能使人产生持久 的欣快感。每当一次成功的性交过后,都会沉睡过去,这是内啡吹的镇静作用。你 没看,咱这些同学,都处于精神饱满、无比振奋的状态吗?而你呢,一天价总显得 十分沮丧,这就看出是夫妻性生活不谐调,使体内T细胞含量减少啦。我国《素女经》 上说过,‘男女不和则意动、神劳而损寿,损寿,就是性激素分泌减少。’” “那可咋办啊?二哥,你给我想个法子治治呗。” “我建议你采用‘爱情疗法’。” 隐约传来男歌手小曹的声音:“……为何等到错过多年以后,才明白自己是真 的梦?……” “什么什么?‘爱情疗法’?” 钱院长见他傻呵呵地样子,“卟哧”笑出声来,指了指舞厅里跳舞的男女, “你自己去寻找爱情啊!这还要我来教吗?你个傻抱子。” “照你这么说,龙种大酒店成了爱情疗养院啦!” “对呀!你若经常来这儿玩玩,再吃些滋阴壮阳的菜,有小姐们的温柔体贴, 你的性激素就会增加,提高免疫力,就会解除你的烦恼,好比加足了燃料的船,再 驶向工作的海洋一样。” 王乡长瞪大了肿眼泡子,满脸洋溢着感激:“听二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可是,这场面——” “我知道你总摆出一付正人君子的样子。乡长有啥了不起的?现在县长、省长 也都要参加这类娱乐活动嘛。这就叫搞好‘公共关系’,才会使各方面得到发展的。 如今在经济大潮中,谁忽略了这个,谁就擎等着落伍。” 一个诲人不倦,一个学而不厌。 钱院长指了指外间跳舞的,如同直观教学二般,耐心地说:“你瞧那女的,为 啥那么服服贴贴地趴在男人怀里?” 王乡长撂开窗帘远望去——转过来的是秦琴和沈局长。 孔小姐的歌声:“你的唇是那么热,你的吻是那么甜……” “你看那男人的手,插在哪儿啦?我告诉你,女人的乳房是最富敏感的部位。 按照我们医学眼光,女人的乳腺最大限度地在皮下舒展开来,好比荷花骨朵,象螺 旋延伸到胳肢窝,你只要搂住她的上腰,再用小指从下往上逆着胎毛生长的方面, 小心翼翼地抚摸,再逐渐地揉搓,就会使电流走遍她的全身,使乳头变硬,就跟摸 ——哈哈……一样叫她产生快感。她不顺遂你,才怪!” “怪不得你小子总走桃花运呢!原来就这绝招儿啊!”王乡长顿开茅塞一般跃 跃欲势地望着舞池里飞旋的男女,想瞄准一个目标去这。 但是,音乐停了。 韩小七“嗖”地从厨房里跑出来,奔到喷水池边上,伸着笊篱捞出几个大王八, 又“嗖”地跑回去。 孙局长满脸桃花红,晃着膀子走到乐坛前,小曹把麦克递给他,说: “孙局长,还来一段《大西厢》吧。” “嗯,那当然,得给老战友献上一首。”孙局长自豪地啧啧嘴里的渣滓又“卟 卟”吹了两下麦克,“来哪段?” “还来那段崔莺莺配药吧!”小曹捧着,“那是孙局长的专利唱段。”说着鼓 起掌。 “好,就来这段。” 孔小姐给报了幕,他就入了戏。 吕老师用电子琴的弦乐音色给起了个前奏,他就摇晃着唱了起来: “张生你在绣楼得重病,吓坏了我们女红妆,我又是烧香又许愿,求大娘讨弄 一个好药方,那药是天干地支人参茎(舞池里拥塞的男女,个个喝得脸象患了甲状 腺机能亢进,麻木、僵硬,毫无表情地瞪着象喷水池里古巴牛蛙似的眼睛,嘴角懈 怠地耷拉着,舌头梆硬地“噜噜”着别人听不懂,自己也糊涂的话,冲孙局长谄媚 地致意;这时,老马从吧台那拎着两个大花篮,自豪地献给了孙局长,立刻,犹如 “一花引来百花放”,各粮库主任、粮店经理、各单位小头目,纷纷献花,忙得局 长见花就往乐坛上扔,乐得小曹和孔小姐一个劲儿地拣,又一个劲地点清,够十束 就写一张歌单,小曹便跑到朱婕那儿去盖上章,折腾得两位歌手,大汗淋漓,砂仁 豆蔻籽摈榔,知母贝母川贝母,七个大枣三斤姜,桃仁搂着杏仁睡,(男人们听着, 看那孙局长边唱边表演,便使劲用两手搂着女人们的腰,往自个身上刹。这些舞精 灵们,也不管这音乐究竟是快板还是垛板,反正那边唱他的,他们搂着鼓涌自个的, 两不相干)胆大毛贼跳粉墙,偷去鹿茸五十两,又偷水银和麝香,惊动苍术灰灰茫, 金毛狗子乱汪汪,惊动上房川贝母,吩咐丫头小丁香,丁香赶快给我赶,骑着海马 赶良萎,一起赶到雄黄阵,柴胡堆里动刀枪,(韩小七正在厨房里杀王八,因为光 顾着听孙局长唱了,所以,慢了半拍,那王八陡地把脖颈缩了回去;他撂下这个, 又去杀那个,王八冷丁被抓到这屋地上,又听着鼓声阵阵,管乐呜咽,伴着一些男 女搂抱着不知咋回事,伸着脖颈正在纳罕,突然见自己同伴缩回了脖颈,等韩小七 再来抓,也森严壁垒了,气得韩小七直跺脚,又拿来筷子引逗,王八说啥也不上他 的当,猫在坚硬的壳里看他干着急;韩小七见徒劳,便抓起王八使劲往地上摔), 捉住土鳖木鳖亲哥俩,抓住槟榔大开膛,人参老爷上边坐,两旁站立是荤香,荤香 手拿干草棍,棍棍打在陈皮上,打得向桂流鲜血,点点滴在樟丹上,(蒋师付那边 等着用王八,这边却还没杀完,气得蒋师付走过来,照韩小七屁股踢一脚,把韩小 七弄了个狗抢屎,蒋师付拿一块一尺见方的镜子猛地一脚踩在王八背壳上,把镜子 往它前边一照,那蠢货被这猛地一挤压,又见前边来了自己的同伴,伸出头来奇怪 地观赏它的丑陋,还没等它弄明白自己的伟大形象,只听“嗖”的一声,头已经离 开了身子,咕噜到旁边去了,它还要找那镜子照,却无能为力地眨着绿豆眼,瞅着 自己的无头颈在喷血,蒋师付提起没头工八往开水里一浸,再提出来用手一扒,壳 全脱掉了。韩小七说了声“真绝啦!”也学着蒋师付的办法泡制了)……专治男女 老少痰喘咳嗽五痨七伤捎带打‘干呛’…” 没等孙局长唱完,老马早就拿来凉手巾把守在旁边伺候着;见孙局长一个大甩 腔唱完,他急忙递上去,并且跳上乐坛,高举双手冲大伙带头鼓起掌来。 孙局长擦完汗,往地上一拧,“哗哗”响起水声。 沈局长又走上台来,抓起了麦克“咋咋”吹了两声,客气一番,点头跟吕老师 说: “我唱一首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谢谢!” 吕老师高兴地寻思道,这才叫歌呐。于是,振作起来,把琴换成手风琴音色, 起了前奏,等沈局长唱。 可是,沈局长摸了摸脖子,又松松领带,还没等唱呢,老马率一帮人排队来给 献花来了,弄得他一紧张把调给忘了,回头又示意吕老师重起前奏。 沈局长装模作样地唱起来。舞池里男女热烈地给他捧场。 他唱着唱着,吕老师越听越不对劲儿,使劲伸着耳朵去听,竟然觉着他唱起了 《小老妈开唠》的调了,而且,越唱越来劲儿,扭起秧歌来。 “你那么认真干啥?”小曹呲喀着吕老师,“不怕他唱跳大神的调呢,你就胡 弄着给他个响动不就解啦!” “可不是咋的。”孔小姐也得意地说:“现在,光花篮和花束,就二百多啦!” 吕老师哭笑不得的终于给沈局长伴奏完毕,累得他一头汗。 沈局长唱完,双手捧拳向诸位表示感谢,便借口有些眩晕,钻进了挨楼梯口东 侧的一个僻静的屋里。何玲正在那儿等他。 何玲似乎是天生的酒仙,竟喝了一、二十杯不见醉意。没等沈局长坐定,她的 屁股早挨上他的大腿,硬把沈局长给压住了。又一杯、一杯地给沈局长斟酒,又一 筷、一筷地往他嘴里夹肉。沈局长则象个驯顺的孩儿,被喂得通体舒服,左手搂着 何玲的细腰,而右手却插进她的下身里捏估着,弄得何玲不时的浪声浪气,把个半 裸酥胸紧紧贴在了沈局长的肩上,任凭他纵情。 接着,又有人为孙、沈二位局长点了二十首《说句心里话》。小曹拿走歌单, 立刻把嘴蹶起来。这首歌该他唱啊! 沉沉黄昏,象黏乎乎的高梁米稀粥,泼洒在龙种门前那一排排各种型号的高级 轿车上。花坛中间那用鸡冠花组合成的硕大的“酒”字,在昏暗的光晕中,似醉非 醉地随风摇曳。楼面上镶嵌的两条飞龙,精神抖擞地闪耀着,为楼顶上男女旋舞的 灯具模型助威。 街面上,各种引诱傻瓜抓彩的车和摊床,刚刚收敛起它们一天的喧嚣,接踵而 来又一批批为夜市添彩的烤羊肉串、烤毛蛋、烤苞米以及卖冰淇淋的各种各样的 “跳蚤”摊床,那煽起的浓烟,叫人想起电视荧屏上常出现的波黑战争。 小曹刚要唱,从十三号雅间里,离拉歪斜地蹿出来市就业局局长冯国宝,他晃 悠到乐坛旁,抢小曹手中的麦克,说: “……我……我来自……自唱……” 乐队最讨厌这种醉鬼无赖上台自唱。他们多半是被下级怂恿着上来的。你伺候 他吧,他以为你崇拜他,会没脸没皮地一首接一首地唱个没完没了;你不伺候他吧, 他会暴燥地摔你的东西。没奈何,只好先奉承他一句,然后,大家心照不宣地,起 个高调,叫他唱起来声嘶力竭,或者往低起个调,叫他唱起来压着嗓子难受,忽上 忽下地丢丑露乖,自惭形秽地滚蛋。当然,最终还是乐收获得不少花束或花篮,也 就平息了心理上厌恶。因为不管他们的上司唱得啥样九腔十八调,他们都会象听圣 歌一样随着跳、随着拍手、一抱。一抱地献花的。 冯局长一搭腔:“说一句心里话……”只唱了半句,就从高音区跌了下来: “不行!不行!太高了,再低点。” 于是,乐队又给来个低调的前奏。 冯局长又一搭腔,觉着压嗓子,往上蹿了个高八度,高八度不行,又滑下来, 干脆离开了调,自行其唱了。 喝得云绸雨缨的人们,被七彩球灯把情欲越拧越紧,果真是酒肠宽似海,色胆 大如天啊!他们把女人的丰乳给挤成了肉饼,手象蛇信子在她们身上探来探去、揉 来揉去、搓来搓去……然后停留在肥臀上就贪婪地捂住,使劲往自己身上搂,脚并 不踏节奏,音乐对他们已经失去效用,只不过成了一种遮羞的帷幕,在旋律的大海 中,他们又把当年“造反有理”、“一反到底”的恣意妄为刺激起来,抱着女人左 右地蹀躞、摇摆、磨蹭、虎视耽耽地向体外排泄“爱情”…… 这些当年在集体户里“劳改”的人,由于政策的束缚,使他们不能结婚,有的 实在忍耐不住而饥不择食地结了婚,于是,就被黄土地牢牢地回住了前程;有的因 偷摘禁果而被送进监狱;而大多数被性饥渴折磨得扭曲了个性,一直到了二十七、 八才抽进城里安排了工作,便匆匆地草率结了婚。可是,结婚,并没见丘比特光顾 他们。时代的车轮突然把他们甩到了金字塔顶上。放眼春光无限,手中有权,诱发 了他们第二次性饥渴,他们要补偿被“文革”压抑了的青春活力,于是,面对沉鱼 落雁、关脉脉的盈盈秋水,又以“造反有理”的气魄去勇探“雷区”了。 这些人,在家看“黄带”,到酒店喝“蓝带”,搂着下一代,弄得“不知有汉, 无论魏晋”。 七彩转灯下,闪烁着各样的色迷迷醉眼,祈求着更加猥亵的景象。热呼呼、黏 呼呼地涡旋气流,顽固地包裹着他们,既便空调排列成长城,那打起来的“长城风” 也依然是沙漠般的燥热。蟹壳们的秃头顶蒸腾着汗气,以及从小姐们半裸胸的纱衫 里飘溢出的香汗气,混杂成特别富于性刺激的气味,象是为这些旋舞的人们充电。 正在这时,门外阵阵声浪涌了进来。一群人围着几个耍猴的喝彩。那男的提着 胡琴,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敲着小堂鼓和钹,另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姑娘也在唱《说 句心里话》,中间场面上有四只猴子搂抱着也在跳交谊舞。 猴子踩着节奏,跳得竟然跟人一模一样,令围观者赞叹不已,不时地报以掌声。 一个中年妇女拿着破锣当盘子,转圈收钱,还真的有不少人往上面扔钱,一元、两 元、五角的,散乱的摞了一堆,都是稀破的。 龙四跑出来一看,生气地要关大门,撵走他们。 “喂,你家地盘啊!兴你们在屋里跳,不兴我们在外边跳?”围观者中有人说。 “是啊,我们也点《说句心里话》,你管得着吧?” “龙老板,别撵啦,叫他们再点两首,咱也看看猴跳舞呗。”屋里的客人们也 跑出来看热闹。 冯局长觉着唱得不行,早把麦克交给了小曹。小曹唱着唱着,忽然觉着外边一 个女的跟他学唱,正莫名其妙呢,见跳舞的男女“唿唿”跑了出去,他也跟着望外 眺望,见是耍猴的,不禁有些晦气。哼!这下子可就影响了今晚的生意了呀,他示 意孔小姐去跟龙四说说,叫他把客人们都请回来。可是,那拉胡琴的男人又换了首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猴子们又换了一种跳法,节奏之稳,舞姿之洒脱,全然 不亚于专业水平,令围观者忍俊不禁,不断地报以热烈的掌声并扔钱鼓励。 赵所长横眉怒目地走上去前去,夺走那男人的胡琴,喝道: “你们是哪儿的?” 提胡琴的男人哀求道:“我们是Y市受灾的农民,求同志们兴兴好,让我们在这 卖卖艺,赚点糊口的钱吧!” 赵所长一听,这不是跟屋里跳舞的沈局长是一个市的吗?龙四也觉着挺尴尬, 见这一家人也怪不可怜的,便掏出了十元钱给他,说: “好啦,你们到别处去耍吧,我这酒店里今天有贵客。” 耍猴的收拾起家什,领着几只猴子,走了。围观者却沮丧地骂起来,迟迟不散。 客人们进屋后,小曹重新抓起麦克说起了祝愿辞后,继续唱那十首《说句心里 话》的后五首,可是,人们怎么也振作不起原来的兴致了。一个个蔫头耷脑地搂抱 着晃悠。 而孙局长却依然兴致勃勃,他在耐心地教许倩跳探戈,一会使劲搂进怀,许倩 来个大后仰,一会又甩开,牵着许倩转个圈,累得他汗水淋漓。马主任乖巧地递上 凉手巾把,给他擦汗,往地上一拧,“哗哗”直淌。灯光下,他兴奋的圆脸粉红, 真象刚蒸出笼的大螃蟹。 七彩球灯也像是疲惫不堪地转几圈便停一停,那五颜六色的光斑,一会儿使劲 儿迸射一阵子,一会儿又粘在了瓷砖地上和人们的身上。 龙四找来韩小七:“去找个梯子上去收拾一下,是不是那儿卡住了?” 正说着,两个人刚转身移步,只听“唿隆——哗啦——嗵!——”的几声,球 灯掉了下来,有几个人被砸着,所有女人皆凉呼“妈呀!——” 龙四喊朱婕开灯,但灯线拽断了,只好点起蜡烛,屋里一片混乱,许多舞女趁 此机会溜啦。 龙四派了一辆车,叫韩小七跟几个龙种小姐把被砸伤的人送到医院去了。 赵所长沮丧地说:“准是他妈的那些耍猴的给‘方’的!” 孙局长做梦也没想到,他主持的三天欢宴,最后竟落得个“棒打鸳鸯”,晦气 地一个劲向沈局长道歉。 朱婕站在吧台里面急忙算账,秦琴问她:“朱姐,我看你这些日子也是心神不 定的,有啥事吗?” 朱婕没理她,给乐队算好账,把钱递给了小曹,锁好账本,跟秦琴说: “今晚你替我经管一下酒店,我回家去看看。” 说着,便出去了。到门口,恰好跟龙四和钱院长碰上。 龙四没理她,仍同钱院长嘀咕啥,见钱院长从皮包里取出用塑料袋装着的两个 药盒,说: “这是一百支,告诉龙二的儿子,小心点儿!” 朱婕疾步往外闪,却跟孙局长的小车司机撞了个满怀。哪小胖子举着左手,一 股奇奥袭来,朱婕急忙躲开,小胖子骂咧咧地; “他妈的!这世上没他妈好人啦!” 说完,又“哇一”地一声,吐了可地。 “瞧你,咋不少喝点儿?”孙局长嗔怪道。“快去嗽嗽嘴,我来照护沈局长。” 说着,去开后车门,竟也攥了一手黏呼呼的东西,一闻,奇臭,顿时胃里翻江倒海, 也“哇——”地一声,吐了可地。 许倩急忙端来温水给他嗽口,孙局长撤着两手,叫她喂。许倩也闻着一股奇臭, 干吵了两声,扔下茶杯摔在地上,转身跑了。 沈局长还没醒过腔来,靠在车门上海阔天空地神侃: 老孙,你真算够哥们意思,这就叫“感情铁,喝吐血’呀!我服!我服!—— 呃!呃!——你们支援我们粮食,兄弟我——呃!——回去一汇报,市长非得邀请 你率考察团——呃!——到敝市——呃!——考察不可!——呃!——哇!——” 他也吐了! 司机洗完手出来,还骂。 龙四吩咐韩小七,快去端水洗车门把手。 韩小七边洗边憋不住乐。当他们走后,小七前仰后合地笑着,对龙四一说,气 得龙四浑身直哆嗦;准是那些看耍猴的人给抹的狗屎!他一边向孙局长道着歉,一 边许愿,哪天再安排一顿。 龙种小姐们闻讯,也都心里好笑。 “活该!活该!明个再抹狗屎!省着这些二鬼子再来奥得囗!看他们还牛×不?” “别胡说八道!”龙四吆喝住他们:“老抹狗屎,人家还会来惠顾吗?” “哼!这一桌一千多块,老这么宰人,怕以后也没人敢来啦!”秦琴见朱婕不 在,批评起龙四来。 “这还多?北京五星级大酒店,一桌都有三千块的呢!”龙四说。 “哇!——一桌席等于咱一年工资啊!”何玲说,搁肩膀偎着龙四。 尤二姐把嘴一撇;明个咱也涨到三千。哪只王八还不卖五百。六百?” 吕老师跟乐队几个人推着自行车一旁听了半天,他悄声问小曹: “是不是你小子调唆那卖冰棍的孩子搞的鬼?” 小曹点点头:“这些二鬼子,不治治他们,都要棒上天啦!你瞧,他们多囗点 过歌、献过花?不都是蹭吃、蹭喝、又蹭跳吗?” 吕老师没吱声,把耳机子往耳朵里一塞,骑上车走了。 施强、小曹和张旺随后也追了上去。 大门外,又一辆奥迪驶来,孔小姐抱着孩子钻了进去。 又是夜半时光,灿烂的星星隐秘地眨着眼睛。江风扑来,隐约听得江水的哗哗 声。 很静。很空。 龙四和龙种小姐一个个慵懒懈怠地、目瞪口呆地望着死寂的舞厅,只有韩小七 一人端着蜡头在收拾球灯残骸。 大家都不敢近前,仿佛大厅中央屋顶,还要往下掉什么东西,都怯怯地捂着自 个的头…… “哈哈!这回我看你还往哪儿躲!躲过初一,还躲过十五了吗?” 龙四正寻思明天找人来安装球灯的事,突然被二楼楼梯口上站着的一个穿一身 灰西装的人喊话声,吓了一怔。 清新爽适的早晨。 没有客人来搅扰。龙种大酒店里显得十分的幽静。 闹哄了三天三夜,龙种小姐们也着实疲惫不堪了,都香甜地睡着。只有那大厅 中间的布鲁塞尔小玩童,还一个劲地呲尿。 老华头悠闲自得地哼唧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他只会唱这类“文 革”时期的语录歌,把驴车往楼后唐槭树上一拴。 这几天泔水特别好!不光是又干又稠,而且质量也比以往都高。所以,他多给 了韩小七几块钱,喜滋滋地往车筒里倒。 自从上次韩小七把下水道铁篦子砸断后,他得不着好泔水,一寻思,该给韩小 七加几块钱了,乐得个好脸好瞧,痛快拉泔水不费唇舌。 老华头会算计,用龙种的泔水喂猪,回头再卖给龙种鲜猪肉,不仅赚了钱,还 闹个省心。 他正兴致勃勃地装呢,又进来一辆毛驴车,是专收酒瓶子的。 韩小七把地下室冷窖里的酒瓶子指给收破烂的中年人看,两人商量好,那收破 烂的便一箱、一箱地往车上搬。 “有‘人头马’和‘秦池’、‘五粮液’瓶盖吗?” “里边两箱。”韩小七没精打彩地指给他。 收破烂的欣喜异常:“小兄弟,你可真有心。”说着、递给他一张五十元票。 “不行!你再添一张。” “哟!这——” “光瓶盖,我若亲自卖给那家造假的,他得给我五百元!——不添,卸车。” “好好好!我服你。”那人又涩涩地从兜里硬拽出一张五十元给他。 突然,老华头的公驴仰脖“嗷!——”地叫起来,使劲往收破烂的母驴身上靠。 母驴矜持地没理他跟着主人傲慢地走了。 老华头装完泔水,解开缰绳,没等他赶,那驴“嗖——”地追了上去…… 韩小七把钱揣进兜,捂着嘴笑个不停;刚要转身进屋,胡同又来了个老农打扮 的男人,怯怯地靠着墙走上前,呲着大黑牙,贴近韩小七悄声问: “小兄弟,我打听个人。——有个叫何玲的在这儿吗?” 韩小七上上下下端详他半天,反问:“你是他啥人?” “嘻嘻,我是他爹。” 韩小七倏地往后一闪,躲开他那象狗嘴喷出的臭气,掩起鼻子,寻思这样的人, 咋能配给何玲当爹? 那人还不自觉地往前凑。 “你还贴呼啥呀?我去给你找。”韩小七象逃避瘟疫似地转身跑进屋去。 何玲根本没在龙四的床上。 龙四的床上躺着的是隔三差五就来冲龙四讨债的省粮食厅饲料公司经理梁永新, 正搂着秦琴在呼呼睡呢。 韩小七也替龙四着急。听说,龙四在省里跟那小子赌钱,输给他十万,每月必 来龙种逼债,龙四尽量热情接待,每次三天,每天换一个小姐陪宿。日久天长,发 现那小子不给钱,小姐们谁都不干啦,气得龙四直咬牙,只好替他付钱。他曾把这 事告诉了卫媚和赵所长,赵所长和卫媚一致意见,先放着他,有他好日子过的。 那么,何玲哪儿去了呢? 来到龙种后,何玲一步也离不开龙四了,怦然已经嫁给他。不知怎的,每当龙 四走近她,甚至在她身后一出现,她总觉得有股电流刺激着她,令其四肢酥麻无力, 总想尽快投怀送抱,尽情享受那种莫名其妙的舒服感。 而龙四呢,由于以往的性体验,虽然觉得何玲这朵野花与众不同,连日来在她 身上提高了不少称雄的心态,却发觉何玲淫欲特大,每每必连续选淫,若不满足她, 她便哭嚎乱吼,叫龙四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于是,龙四加大剂量滋阴壮阳菜和“男宝”,仍旧抵御不了她沸腾的春情。渐 渐地,龙四有意地躲闪她了。 殊知,这反倒助长了何玲挟制龙四的把柄,竟连朱婕、秦琴等人也不看在眼里, 对龙种的其他小姐动辄也以主子的架势颐指气使起来,命令别人替她干这、干那, 她却潇洒地出去逛街。自沈局长来后,她就天天晚上陪沈局长睡,甚至于白天也去 市宾馆找沈局长。 龙四佯装不晓。 朱婕、秦琴等人气恼。 龙种小姐们暗暗核计该收拾她。 “何玲总上厨房偷东西吃!” “何玲偷了我的香水和口红!” “何玲偷了我的乳罩和裤衩!” 何玲偷了我的钱包,叫我翻出来啦!” “何玲啥活也不干,她负责的九号间卫生不合格!” 等等!等等……每天都有状词在龙四耳边旋风般地飘来飘去。 龙四呢,不耐烦听,一气之下说了句:“你们再抓住她偷,不会接吗?” 何玲也觉出来大伙仇视她了,渐渐也收敛些。这些日子陪沈局长,赚了三千多 块,看见这些钱,而且这么容易赚,她有些疯狂了 发誓再多多赚些,回去交给妈,千万不能叫赌鬼爹看见! 昨晚她在市宾馆跟沈局长亲呢得不行,弄得沈局长象只病猫躺在被窝里纹丝不 动了。她一早起来急忙跑回龙种大酒店,寻思再跟龙四云雨一番,却发现秦琴躺在 那儿;气得一跺脚,跑回自己宿舍去了。 韩小七喊住她。 “你爹找你来啦!” “我爹?他一大早来找我干啥?” “在门外等你半天啦。”韩小七趁势拍了下她屁股。 “别跟我撩骚,你拍得起吗?” “拍得起,有价就行。” “好小子,你等着吧。”何玲跟韩小七年龄相仿。她想报复龙四和秦琴。说着, 下了楼。 老何抱着膀蹲在台阶上抽烟,见女儿飘逸着走来,欣喜异常地蹿起来。 “嗯,胖了!也更白了!好好在这干吧!瞧你,也象城里人了,还烫成一个小 母鸡的‘鼓鼓’头!……噢,我来给你妈抓点药,顺便想给你弟弟买双胶鞋。” 何玲在家时,从不爱搭理他。出来日子一多,见他这付可怜巴巴的酸样子,顿 时怜悯,顺手掏出一张“四伟人”票子递给他。 “哟!这么大票儿?我还是头一回摸着呐!嘻……”老何吮着大黑牙,象捧着 个初生儿,翻过来倒过去地瞅,又冲着阳光看里边的“四伟人”暗影,“嗯,是真 的。没假。”至于真与假,他根本不懂,只是学别人的模样装装而已。看了半天, 才仔细地装进里边兜,又按了按。 何玲见了,好笑。 老何又例行公事般地,问:“家里有啥事没有?” “没有。——嗯,对了,你等等,我去取点东西来,捎回去。” 不多会,何玲拎出两个鼓溜溜的塑料袋,递给他。 “这是啥呀?”老何瞪大了眼睛,用手扒开着,”哟!这么些鸡大腿?还有这 么些鸡翅?这些白长条是啥?这些一段一段的是啥肉?……”说着,抓出一个鸡大 腿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快拿去吧!别叫人看见!”何玲推了他一下。 “唔唔,”老何边嚼边往外走,边贼眉鼠眼地四下溜秋,恰好碰上了从屋里蹿 出来的“贵夫人”,唁唁着追着咬住他的裤脚,使劲一拽,“咔吃”撕成一个大口 子,把老何问了个大斤斗,鸡大腿撒了一地。 何玲喊了声,“贵夫人”才松了口,上前嗅了嗅撒在地上的东西,没理睬,仍 对着老何唁唁着。 “好啊!你在外偷东西!”韩小七跑来喊道。 “放屁!这都是客人吃剩下的!” “老板说过,那鸡腿和鸡翅,是叫我用开水烫净,准备放进冰柜里,下次再卖 的。你都偷了去,叫我咋向老板交代呀?” 何玲寻思一会儿:“好啦!我给你钱。” “钱?我不要。”韩小七端起了架子,把“贵夫人”叫回来。他怕它再跑丢了。 那回好容易给老板弄来一只画眉,找回了狗,总算风平浪静了,再丢,自个的饭碗 真的就没了呀! 说话间,老何早溜之大吉。 韩小七把门一闩,冷丁搂住了何玲的细腰。 “小色鬼!你急什么?——” 太阳愉快地从江中冉冉升起。 各条大街充塞着上班族的汽车,竞相抢着道,喇叭声迭起。而龙种大酒店以及 其他歌舞餐厅,仍沉浸在甜梦中。 一大早,朱婕约尤二姐去了市郊农贸市场。自从来了何玲,朱婕有一种解脱感。 她再也不用陪龙四了,自个在江滨路买了一个单元楼,约上尤二姐在这儿过上了清 静日子。 但是,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尤二姐问了她好几回,她也不说,动辄两眼就发 直,再一深问,她只是冷笑一下,昨晚睡梦中又是哭又是笑,嗫嚅着喊一个人的名 字。 “朱姐,诸明是谁?” “咦?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你说梦话喊出来的。” “别问啦。” 尤二姐心里有数,也就不再问了。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沿江滨大道往西走,到了农贸市场。 这里,人头攒动,挤挤搓搓,人喊马嘶公驴叫。大门口还站着两个小鬼,专收 卖菜的车费。人群里边,还有不时从地里冒出来的大盖帽,横眉冷对地往下撕收据, 甩给他看不中的每一个菜贩子。 正是瓜果梨桃、茄子辣椒、芹韭菠葱上市的旺季。一些推车来这上菜的二道贩 子,斤斤计较地与菜农往下杀着价,临走还要抢一捆不管是什么菜,又惹起一番臭 骂。许多勤俭过日子的人家宁可早市上买些廉价的菜,吃蔫吧喽,也不愿上二道贩 子手去找倒霉。 大门口北边空扬上,一群人正围着看杀驴。 那驴被拴在推车把上,老老实实地也在看人。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 然觉着脖子下“嗖”的一下好疼,它也没动地方,任凭着鲜血“咕嘟,咕嘟”的往 地下流……它也在“呼呼”地喘…… 血,流尽了; 驴大口的“呼”声也绝了,“吮!”一声倒在地上。于是,屠夫上前又将尖刀 在刀口上伸进去,动作麻利地卸下了驴头,开始扒皮…… 尤二姐负责龙种大酒店购菜,时常把从农贸市场上买来的菜充做是从二道贩子 手上买来的,这样,可以一次赚个十块、二十块的。这是朱婕允许她这么干的。她 可怜尤二姐,白瞎长的那好模样,就是不情愿从男人兜里往外没脸没皮地掏钱,一 门心思恋着她那个失业去蹬三轮的情哥哥!朱婕说她太痴、太傻。 两个人往前走着,正巧碰上这个场面,吓得“妈呀!”一声,急忙转过脸去往 门里走,不巧,又碰上左边一个杀羊的,挨着两个杀鸡的。那杀鸡的更麻利,拾起 一只往翅膀根“啪!”地一巴掌,那鸡就被扔进开水筒里一浸,拎出来,三把、两 把,变成了光腚鸡,脖子又一拧,血放出去了…… 朱婕和尤二姐闭上眼,急忙往里走去,又被一群人堵住,从人缝往里一瞧:嗬! 一个中年妇女解开了衬衫,露着一对白胖胖的大奶子,旁边一个穿土黄色僧袍、头 戴僧帽、上书一个大黑字:“佛”,下书一行小字:“河南省白马寺”,在给那女 人治什么病,用一种红药水在那深凹的乳沟里涂上,边按摩边念念有词。围观的人 不知是在看僧,还是在看那颤微微的乳房,个个盯圆了眼珠子, 张着大嘴。 尤二姐急忙绕过去挑选着一些便宜菜,往自行车前的车筐里放。 朱婕可没心思买菜了,她眼前还浮现着那杀驴的残酷场面。 噢!好惨哟!这头曾帮助古埃及人建造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金字塔的驴哟!中 世纪,它曾驮着淫妇沿村游街以儆效尤,耶稣降生在伯利恒马厩里时,是驴用自己 的鼻息热气暖着他的圣体,使他得以存活下来,向世人传播上帝的福音啊!就是这 头驴,却以它的犟脾气,挺拔着身子,昂着不动,任凭鲜血喷涌而尽,英勇就义, 然后,又任凭那屠夫砍掉它的头,扒去它的皮去熬“阿胶”,剔出它的内去满足人 们的食欲!——噢,可恶的人啊!还要骂它是“黔驴技穷”,“蠢驴”……多么不 公平啊!突然,身后一个穿韩国胶衫的“长毛兽”往前一推,腿碰在她的后车轱辘 上。 “喂!你俩快走啊!瞅啥?要买就快买,不买就快让道!” 尤二姐和朱婕回头一瞅,也没稀理他,继续选菜。突然,尤二姐发现前车筐里 的花钱包没了!她大喊一声: “抓小偷!前边那两个长毛兽就是——” 这一喊,人们吃惊地先护自个的钱包,那两个长毛兽被惊动,也喊起来: “抓小偷!——” 边喊,边往人群里钻。 朱婕沉稳,从腰上取下对讲机一呼,不多会儿,赵所长手下的两个警察骑着摩 托来了。 两个长毛兽急忙奔西大墙的厕所跑,到了跟前往墙上一纵,“吧唧”摔了过去, 恰好那边是一个粪场,两个家伙实实在在跌在里边,警察跑过来见他俩全身是尿, 臭气熏天,谁都不敢上前。长毛兽自认霉气,乖乖地把花钱包扔了出去,被警察接 住,还给了尤二姐。 朱婕又从尤二姐手上取来钱包,从里边抽出四张十元的:“呶!有劳二位大哥, 每人二十去买合烟抽。” 两个警察大方地接过钱,乐颠颠地骑上摩托,边骂小偷边走了。 尤二姐推着自行车跟在朱婕身边,边走边说:“我好象认识那两个长毛兽。他 们到咱龙种来玩过。” “嗯,对啦。好象是一大帮来聚过会。” “呸!那也是小偷聚会。在别处偷来钱,上咱龙种来潇洒!真不要脸!” 两个人回到龙种大酒店,见小姐们正慵懒地收拾自己负责的房间和舞厅。 各屋横七竖八扔着啤酒瓶子,不时被绊倒,发生清脆地,响声:桌上杯盘狼籍, 小姐们不耐烦地把它们弄得砰砰乱响。厅中央喷水池旁,已经积累起小山似的垃圾 堆。 “妈呀!——”一个小姐吓得扔下笤帚跑开了。 “咋的啦?”大伙都惊奇地问,顺着那个小姐的哆哆嗦嗦的手望去,只见门口 西侧桌子底下,横躺着一个人,西装革履,烫着摩丝的港式头。 “赶快去找龙老板!” 朱婕一发话,另一个小姐立刻跑上后楼。 朱婕胆壮,边靠近边说:“八成又是个醉鬼吧?——怕啥?人死如老虎,虎死 如绵羊。” 听朱婕一说,大伙也静下心来,陆陆续续地靠了上去。 “这家伙常来,”尤二姐端详半天,见这人不过四十岁的样子:“他一来就钻 进这个房间里,独斟独饮。” 经尤二姐一点拔,大伙也都想起来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对啦,他一来,就爱点《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十首十首的呢!” “还不少不少地献花呢?就好在履行公事。” “嗯,对啦,他跳舞从来不到中间去,总在门口旮旯磨蹭。” “他跟我跳舞,总是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使劲使劲地嗅,象条狗,真讨厌!” “有时候他还上台自唱呢?忘了有一回他站在台上,一边唱一边哭,把顾客都 哭走了?” “嗯呐,还是朱姐把他劝走的呢。” 去楼上找龙四的小姐呼哧带喘地跑回来了。朱婕这才想起来,龙四昨晚又出去 躲债去了,于是便说: “算啦,别找他了。来,咱把他扶起来,放到西边长沙发上。” 大伙谁都不上前。 朱婕说:“唉,也怪可怜的。想必是老婆不要他啦。这种人,还算是有心,喝 点酒会哭,说明他在承受着良心的鞭挞呢!最没出息的就是那些喝了酒要疯玩女人 没够的畜牲!”她说着颇显出十分同情的样子,猫腰去扶醉鬼,“来呀!帮我一把。 ——喂,谁去给他沏杯热茶来,让他醒醒。” 于是,大伙七手八脚地从桌子底下往外拽醉鬼。拽了半天也没拽动,原来他两 腿卡在桌子腿上了,拽的人东一条腿西一条腿,往两边拽,正好叫醉鬼骑上了桌子 腿。大家不由得又觉得十分好笑。 “别笑啦!快把两腿并到一块儿!”朱婕指挥着。 这边正在拽,外边蒋师傅来啦。 “干啥呢?” “一个不愿意回家的醉鬼。” “在这睡一宿?” “可不!大伙正收拾房子,都吓了一大跳!” “把他拽出去,扔大道上,不就解啦。看你们大惊小怪的。”蒋师付橹胳膊挽 袖子,伸手也来拽腿。“啊呀!这不是都硬了吗?——” “什么?硬啦?——”大伙齐声喊,刚明白过来,都“唿——”一下子往后门 去。 “快去给派出所打电话。”老蒋也有点发毛,手抖索起来:“小七儿呢?去喊 小七儿!” 醉鬼确实死了!凹陷的长脸腊黄,嘴角上的血迹已发紫。 “快去找龙老板!”老蒋又喊,顺手把沙发套拽下来,盖在醉鬼脸上。 “尤二姐,快去抠龙老板。”朱婕说。 “他的机子多少号?” “算啦,我去抠。” 这时,韩小七跟何玲正在他屋子里香甜地睡回龙觉,听有人喊他,吓得一机伶, 急忙把何玲塞进床底下,“弗儿弗儿”地在屋里应了声;幸好那小姐转身跑了,他 才侥悻地一咧嘴,穿好衣服,又嘱咐何玲快穿、快闪开,便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 着鞋出了。 “啊呀!这不是人民商场卖服装的丁老板吗?”韩小七还以为他醉在这儿了呢, 笑了笑说,“‘何必再去苦苦追求,苦苦追问……’他就爱听爱唱这首歌,一个不 愿意回家的人。” “啥?死啦?啊呀,那可真惨啦!头两天我听说,他老婆上哈尔滨取服装,携 款跟一个老毛子跑啦!他念初中的女儿也跳江自杀啦!啊呀,这下可完啦!地球上 又消失了一家人! “我也想起来啦,听卫媚说过,还是她给介绍的那个老毛子呢!”一个小姐对 朱婕说。 “别乱说呀!”朱婕嘱咐她。”蒋师付,你看咋办吧?龙老板来电话,叫你找 赵所长,让他派几个人来验验尸,随便给处理了。小七,你快去给讨债的梁经理买 张车票,打发他走。” “那今儿个开不开业啦?”小七问。 “不开啦。” “咳,费那些事干啥?把死尸往大门外一扔,谁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呗,横竖也 不是龙种杀了人。——来,帮我抬出去。” 但谁都不听,都闪开了。 “小七,你再给我找个蹬三轮的,叫他把醉鬼拉到人民商场去。” 小七颠儿颠儿地跑去了。不多会儿来一个蹬三轮的,老蒋掏出十块钱,嘱咐那 人:“这家伙在这醉了一宿,你把他拉到人民商场,叫商场出来人把他送家去。” 蹬三轮的挺高兴,跟老蒋把醉鬼抬上车,唿唿往东去了。 大伙面面相觑,有的吐出了舌头。 电话铃响。 朱婕跑去接完电话,冲大伙喊: “蒋师付,快准备!中午十二点,市政府小车队刘队长的儿子考上了自费大学 招待十桌!尤二姐,你骑车去市歌舞团找乐队。他们的电话给停了。” 正说着,二楼楼梯口一声大声: “龙四呢?他妈的,我一来,他就躲。总他妈的拿些松货来应付我,看我抓住 他咋收拾!” 是梁经理,穿着一件敞怀南韩纱衫,胸脯一溜黑毛,举起“大哥大”使劲地按 着字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