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驽马恋栈豆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再续前缘实在是不可能了!我俩已被抛入社会这个太 空中的不同轨迹了,还怎么可能拉回并在一起呢?”诸明这些日子在医院里陪父亲, 时时刻刻在这么沮丧地想,喉结上下激烈地蠕动着,嗓子干燥肿痛难咽吐沫,他就 拚命含草珊瑚。算了吧,贪欲已经把他心目中的原来的才女给扭曲成令人瞠目的丑 女,金钱果真能异化人性呀! 每夭都有护士给他爷俩送来丰盛的饭菜,一切全不用他操一丁点心。(他明知 道这都是朱婕花了钱安排的!)看看父亲日渐好转,诸明跟父亲商量回家的事。 父亲说:“你跟朱婕是不是又拌嘴啦!明儿,别太眼高,朱婕这孩子多么知道 疼人啊!这次若不是她,我早没命啦!你就依了爹的意思,娶了她吧!” 诸明低着头,没吱声。 那件事咋叫他跟爹挑明呢?诸明只能暗自憋闷在心里。娶不娶她,暂按下不说。 有一件事哥叫诸明心焦如焚,就是最近听说文化局长要离休,局里已经形成了竞争 网络。他虽然毕业不到半年,但文化局里所有人的资格谁都没他优越:大学本科, 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十几万字的青年作家,诸明把他们看成小菜一碟。可是,人 家天天晚上去胖局长家一唠小半夜,有时候撞了“车”,见面点点头,心照不宣地 不哼也不哈。按理说,前客让后客,可是,前客硬是不让,后客他赖在那儿不动, 气得胖局长夫人只好下逐客令。只有诸明没去骚扰。大伙也没拿他当回事。谁料到 他心中也早已觊觎胖局长的宝座了呢!他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要出人头地做人上 人,他一下子盯住了朱婕身后的龙副市长。 诸明横下心来,要找朱婕谈谈。这不叫“投降”,而该叫生存方式。于是,他 搁鼻子冷笑一声,跟爹说去龙种找朱婕,爹高兴了,他的步子也坚实了。 他第一次打“的”。恍若赴一次决斗,非得风光一番不可。等到来到龙种门口, 一股轻狂的音乐扑来,他伫立在门前花圃右侧,面对“贵族”们的销金窟,他脑子 里就真的动起了要与这帮当年的“造反派”一决雌雄的念头了。 望了望门两侧的对联,他好象头一回这么感兴趣,觉得这真是“人生一乐”, 我干嘛不顺其自然呢?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干嘛非要用那暂时不能享用的乌托 邦来欺骗自己呢? 尤二姐忧郁地往外走,碰见了诸明。 “朱姐刚回去。” 尤二姐说着,头也没抬,怏怏地走了。 诸明想打听一下小罗父子的事,刚一张嘴,尤二姐没影儿了。于是,他返身去 了朱婕家。 当诸明离开朱婕后,朱婕立刻觉着象有条虫于咬噬她的心,使那原来盈溢的激 情流泻得罄尽,不由自主地陷进了灰暗、抑郁的世界里。但她总会找到一点什么营 生来慰藉自己的。这时,朱婕躺在沙发上正在看着港人周星驰主演的讽刺录相片, 一边悠闲地嗑着五香瓜籽儿。这些日子,她习惯了这种寂寞。撵走了诸明,她并没 有急于去找龙副市长来填充感情空白,而是耐心地等待。女人的耐性比男人强十倍。 她就知道诸明非回到她怀里不可。而且,她下决心等诸明重返故里,改变对她的态 度,再不能哄了,男人一哄,非起屁不可。 “您好,请开门。”门铃响起女人的录音。朱婕先是心里咯噔下子,继而又平 稳下来,故意等他再按。 门铃果然又响起,而且没等“请开门”再说出来,又连着两遍“您好,您好”。 朱婕知道门外那人有些急燥了,嘴角掠过一丝狡狯的微笑,慢慢腾腾地站起来, 趿拉着紫红金丝绒拖鞋,扭动着娜娜的腰肢,走到门口,才用鼻子懒洋洋地问: “谁呀?”然后趴在门镜上看。 “是我。快开门吧。” “噢。是龙副市长呀!” 外面没动静。 朱婕也没立即开门。 半天,门铃又响起了。 朱婕慢悠悠地左一道右一道地打开了两道门。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龙副市长呢。——你来干什么?” 诸明知道她在故意刺激他,仍未吱声,换上拖鞋,迳直走进卧室,象从未发生 过龃龉,依旧恣意地往席梦思床上一躺,长长吁了一口气,半天瞅着棚顶上的荷花 灯出神。他还以为游过生活的苦海之后,必须返回清纯娴静的港湾里休养生息,以 利充实燃料后再去乘风破浪,正如靡斯勒所说,儿子吻着大地母亲的胸脯,借此可 以恢复他的神力,他还以为,女人富于感情的中枢神经比男人发达,更趋深刻的灵 妙的本能。他完全想错了!他现在看到的不是开始重逢时的朱婕了,而是一只倘佯 在证券交易所里咆哮的母狮,一只游戈在酒客中间猎生意的发情的母狗!俗话说, 最毒不过妇人心。女人一旦迷恋上一件事或一个人,便很难逃出她自己设下的趣味 的怪圈,理智、正义是很难改变她的初衷的。由挚爱——挚恨——挚爱这样的循环, 是以她身上的那块维纳斯宝地做堡垒,实施攻与守的。朱婕见诸明又驶回温柔港, 开始有些欣喜迷途羔羊重返怀抱,继而便以她多少还保留着的女人的温存,嗔怪地 甩了句: “还回这儿来干嘛?待会儿龙副市长还要来呢。” 诸明机伶下子,坐了起来,眼珠子瞪溜圆,喘气也有点不匀了。 朱婕见一箭中的,便耐心地等着他有啥反应,两手抱着膀,靠在门框上。 诸明见她穿件半裸的白纱背心,肥大的水粉色裙子下面裸露着柔嫩的玉腿,染 着鲜红的趾甲油的纤足,不无挑逗地颤抖着,心中早燃起欲火。 “密斯朱,你再不要耽心,我不会做李甲的。”诸明走上前,深情地望着朱婕, 两手搭在她肩上说。 朱婕的心一抖,因多日不与之干系,已见憋得搔首踟蹰,既然隐私已暴露无遗, 她毫不在乎了;麻搭着杏核眼,说: “哼,我量你也不敢。你看我象杜十娘那么好欺侮的吗?” “我也不会轻易把你再推进龙副市长怀里去的。”诸明的话是至诚的。朱婕从 他眼里看出了决心;但她却不以为然地说: “哼!你以为你是个啥呀?一个四流作家,怎能比得上龙副市长?” 诸明听出她是在故意刺激他,嘴里露出一丝笑意,又往她脸上挨近一分,双手 捧起她的脸蛋,突然想起,女人这条江,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倘若我得罪了她, 今后在社交界里小鞋难穿;倘若我依了她,不仅可以乘风破浪,更能够飞黄腾达呀!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意气风发起来,热烈地亲吻起她的玉石般柔腻的脖颈,双手 又摇晃起她的圆润的香肩,象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忏悔地说: “你说哪儿的话呀!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我量你也不敢!” 躺在床上,诸明琢磨着怎样让她跟龙副市长说竞选文化局长的事,就先百般地 跟她温存,几个热吻,叫朱婕胴体酥软,然后就陷进了销魂的情爱波澜之中。这一 次,朱婕感到了诸明比以往更加猛烈地撞击…… 当暴风雨过后,诸明仰在那儿思忖着一些千奇百怪的思绪:“目好色,耳好声, 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肌理好愉快,是皆生于人之情理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 向生之者也。”他打声长叹:人生不过百年,而无知和昏聩两个阶段却已占去一半, 还有睡眠也占去一半,所剩只三分之一,不抓住这少得可怜的时间去享乐“食色”, 岂不白活一生? 朱婕嗅着诸明胳肢窝里的酸汗发出的一股雄性气味,兴奋得犹如被绑在那动弹 不得,喃喃着: “你回来究竟有啥事儿?” 诸明拐弯抹角说了一遍之后,朱婕“啪”地拍了下他的胸脯: “这才象我心目中的作家!文化局长算个啥?应该当市文联主席才行!” 诸明乐得一打挺,翻身又骑上朱婕,遍身舔了起来,象发贱的狗,弄得朱婕 “咯咯咯”笑个不停…… 女人太好哄了。朱婕又恢复了她以前的那种类似的母爱般的情感。她的责任心 也太强了,她承包了他一切!任凭着诸明的热烈亲吻,想着给他置办电脑写作,想 着给他买高档西服出入社交界,想着给他订精品书报,想着给他购进高级香烟,想 着……她要为全市造就一个跨世纪的作家,她就是作家夫人兼经纪人啦!但她怎能 预料到,未来的诸明竟耽溺于她的温柔港里写不出一篇文章来,而成了官场中的一 条哈吧狗呢! 突然,地毯上放着的两个人的裤子上,不知是谁的BP机响,诸明急忙去检,朱 婕照他屁股打了一下,说: “你看都啥时候啦?准是龙四传我呢?” 诸明抬头一看,果然天色黯淡,街上华灯初上了。 由于那次龙种小姐被曝光,抓到公安局去,龙种大酒店的生意清淡了好几天。 翌日,秦琴等人被保释出来后,天天埋怨龙四。 “哪个缺德兽给报的信?揪出来咱瞧瞧!” “吧台底下的暗铃咋哑叭啦?” 韩小七一旁插了一句:“都睡得象死猪,放大炮也不会听见的。” “滚你妈的蛋!”秦琴骂着,其他小姐都围上去边捶边骂,把韩小七赶跑了。 龙四象没那回事似的,拿着电动剃须刀坐在门口,在下巴上来回“嗡嗡”着出 溜,半天才问朱婕: “何玲到底哪儿去啦?能回家吗?” 旁边几个新来的小姐说:“她家没有。我们来时还到她家了呢。” “那她能上哪去呀?”龙四惦记着。 “唉,她爱哪儿去就哪儿去呗,你又没卖了她。”朱婕往吧台走,边说。 一句话,提醒了龙四。头些日子,听人说,许倩曾勾引过别的酒店几个小姐去 南方,有人还见她在火车站跟两个陌生男人交代了三个小姐,据说介绍一个二百块 呢?是不是叫许倩把何玲给“介绍”出去啦?等她来,得问问。 电话铃响,朱婕接完电话,告诉龙四说,市炼钢厂吴厂长过生日,今晚订三十 桌。 龙四乐得举手打个“旋儿”。站起来呼喝大家快去准备。 不多会儿,外面驶来一辆半截子五十铃,四个壮汉抬下来一个足有一张桌大小 的蛋糕,上面还插着一个足有二尺高的骑着麒麟的老寿星和两个金童玉女。 “龙老板!快!往哪儿放啊?” 龙四见了这么大的蛋糕,一时也懵了门儿,忙命秦琴和尤二姐: “快把后屋的‘靠边站’放到厅中间来。” 蛋糕放上了,其中一个壮汉弄响了上面带的一个小磁带,奏起了“祝你生日快 乐”。 大家见了颇觉好玩,围着它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吴老板有面子,竟有人送来这壮 观大的蛋糕,该上“吉尼斯世界大全”了。 正说着,四个壮汉又各抱了一捆杂志进来,放在桌子下边。 “龙老板,这些书别叫人动啊。” “啥书?” “报告吴厂长功迹的文学。” 待壮汉走后,龙四好奇地抽出一本来看,那醒目的大字标题,好悬没叫他恶心 地吐出来。 “操他妈的!还什么《新时期企业改革的弄潮儿》呢!弄他妈个吊吧!就这样 的败家子,拿着贷款去炒股票,拿着截流的上缴利润去做买卖,就成了他妈的‘弄 潮儿’?操他妈的,那我就成了掀海的人啦!”龙四暗自骂着,“啪”地把那杂志 扔在地上,又踹上一脚,骂道: “他妈的!法律上咋没有判溜须舔腚的人死刑呢?” 朱婕也好奇地抽出一本看,笑道:“你看这是谁写的?——严老师!” “严老师?这老家伙,准是图希他的钱!” “我听诸明说,现在要想登报告文学很容易,企业想出名,出版社想赚钱,一 万字出五千元,给作者提成10%,外加稿费,可得600元,象严老师写这篇三万字的 东西,他能得一千八百元呢!” “照你这么说,作家记者都是他妈的有奶就是娘的昧心贼呀!怪不得有些企业 被宣传得大红大紫呢!这个严老师!”龙四老想提提诸明来刺激一下朱婕,却又没 说,只用脚踢了下那堆杂志,悻悻地走开了,去告诉韩小七和老蒋、杨胖和沈三姐, 抓紧准备,然后便坐在一旁,想看呆会儿来的吴厂长。 吴厂长,全市出名的吴大赖,那年他们一起去北京串连回来后,成了市造反总 司令部第二作战部部长,会使双匣子,双手上子弹,往裤腿上“啪,啪”一蹭,就 把子弹推进了膛。 一天黎明,设在市委三楼的造反司令部,正逢吴大赖值班。突然听见外面枪响, 他以为保皇派来攻击,便从窗口瞄准了西胡同口,见一个人猫腰拎着炸药包钻出来, 他一枪就把撂倒了——原来是出来打豆浆的老头,手里拎的是一把茶壶!吓得他一 气跑出去二年,家里人以为他死了,没曾想,他在部队里还混上副连长,并且入了 党!复员回来,他又混进了红星公社革委会当了副主任。“四人帮”跨台后,清查 “三种人”,他被清出去,多亏了龙副市长恩典,他到市钢厂当上了厂长。他原以 为自己乘“文革”造反红潮飞黄腾达,没曾料到会栽下来。生命的流程被扭了个曲 线,打了个死结,他心犹不甘,总伺机对社会进行报复。当了厂长后,实行承包责 任制,他一个人说了算,于是,他就年年向银行贷款,说是扩大厂房以利生产,实 际上都盖了居民楼,买了豪华轿车,又盖了八百多平方米的厂史纪念馆,为自己树 碑立传,雇了些无耻文痞为他大吹大擂。他年年少报出钢率,截获上缴利润给职工 发奖金,还给几个副厂长每人十几万去做买卖,炒股票。有一年,生产的钢材没达 到规定质量,各地纷纷退货,他受了党内警告处分,却皮麻撒眼地与厂里职工说, 记个过,不过是给我挠挠痒痒,我吴某为大伙负荆请罪,值得!于是,职工们照样 我行我素,给家属盖楼,与河南包工头子勾结起来,压低承包基数,瓜分上缴利润, 分给职工,大家还以为吴厂长体恤民情,岂不知,他自己白捞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 三楼三室一厅宽敞明亮的大单元! 贷款五年了,他仍未还息、还本,还到银行去贷,气得周行长直哆嗦。他却洋 洋自得地说: “我有厂房抵押,怕什么?你贷不贷?不贷?好,我的厂子黄喽,你先前贷给 我的几百万,可也就全泡汤了。我早准备好了去坐牢了。” “好好好!你是我干爹,我干爷!我贷,我贷!”周行长本来心里也有鬼,你 不贷给他,他会揭你老底儿,便无可奈何地求他,“不过,你今年哪管给我几十万 块呢,我也好向上边有个交代呀!这钱,又不是我周某人印的。我求求你啦吴贤弟!” 噍,周行长向这位贷款大户告饶了!那块大蛋糕,就是他代表银行给他送的寿 礼。 吴厂长偕夫人——一个胖墩墩风韵犹存的女人被几个副厂长和厂办主任等人前 呼后拥着走进龙种大酒店。 龙四等嘻嘻走上前迎接。 吴厂长不喜欢叫女人挽着,边走边扒拉开夫人,而夫人却偏要挽他胳膊,还要 紧紧地贴在他的肩上,故意做给别的女人看,弄得吴厂长无可奈何,疾走了几步, 跳进转门,“嗖”地进了屋。 “我怀着爱来到这里,啊亲爱的请快开门!”转门不停地鸣唱着。 祝寿的陆陆续续都来了。吴厂长指示厂办主任——一个萎萎琐琐的近五十岁的 小老头,笑呵呵地象接圣旨。 “把那些刊物都分给大伙,人手一册。” “哎,哎,哎。”厂办主任踮儿踮儿地去了,又招呼几个厂子来伴舞的女工帮 着往各桌上分发,也兴高采烈地介绍: “这是报告吴厂长功迹的文学,请各位佳宾多加批评噢。” “操!批评个吊!”吴厂长听了十分讨厌,“你他妈的会说说个富态,不会说 说个肥。要批评,还上刊物干啥?真他妈老脑筋。” 厂办主任本想谦逊一下,未曾想却帮了倒忙,吐了下舌头,改口道:“请大家 认真学习。” 吴厂长还觉不满意,一时也找不出相应的词来代替,只好将就了。 大伙得了杂志,都好奇地翻看起来,免不了带出些评头品足的窃笑。 中间喷水池前边放蛋糕的桌旁,周行长在欣赏他买来的大蛋糕,苦涩地撇了下 大嘴叉,旁边站着吴厂长夫人,挎着时髦的鳄鱼真皮包,笑嘻嘻地说: “感谢周大哥赏脸呀!快请到十三号雅间,你们一个户的都还在老地方。” “周大哥!”吴厂长奔过来,双手握住他的手,“我说了不许送礼,你咋带头 破坏我的规定呀?这蛋——” “这是礼物?这是生日蛋糕。”周行长蹙了蹙狗鼻子,使劲嗅了下从身边走过 的孔小姐身上的香味儿,好久没跟她亲近了,怪想的。“赵大哥他们呢?” “都来了,连不经易出门的郑院长郑贤弟都来啦!好,我不奉陪了,还得去招 呼别的客人呢。” 真没想到,郑院长也来了!周行长一时兴奋起来。这位大法官平时是不轻易到 酒店来凑热闹的。自从上次同学聚会,他也是来了点个卯,就溜之乎也了。在集体 户里,他与郑贤弟比较要好,总要找机会跟他聊聊。周行长心里有个小九九,寻思 一旦占用那个日本鬼子的外汇炒股票的事发,也好求郑院长给挡挡驾呢。一掀门帘, 恰好跟郑院长碰个满怀,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嘻哈了一阵了,相携着坐下来,头 顶头地唠开了。外间大厅里,吴夫人的嘹亮的嗓门在回响: “不许送礼呀!老吴说了,一切从简,关键是各单位和朋友搞好关系,多多交 流感情,把这个生日宴会搞成‘社精’样板嘛!” “啧啧,啥叫‘社精样板’呀?怪难听的。”一些女客说。 “怎么把男人的专利也给鼓捣上来啦?” “谁知道呀,听老吴说的,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简称叫‘社精’建设。 市政府不是还有个‘社精办公室’吗。” “啧啧,难听!难听!现在这简化词儿把人都弄懵了。” 吴厂长站在乐台上,象是要发表重要演讲。 厂办主任忙乎得满脸大汗,唯恐稍有差池,边干边用小绿豆眼睛溜秋着吴厂长, 佯装出十分卖力气的样子。 “刘主任!”吴厂长喊他。 厂办主任吓一机伶,急忙踮儿踮儿地跑过来,抬着下颏接受圣曰。 “乐队这儿你关照了吗?” “噢,这就给,这就给。” “吕老师,”吴厂长转过脸来说,“今儿个就辛苦大伙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 思。刘主任,赏乐队每人一百元。” 厂办主任乖乖地从兜里掏出五张大票,“啪,啪,啪,啪,啪”送到每人手里, 又瞄了瞄吴厂长,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曹等人下意识地把钱举起来,冲着紫灯管看有没有假,是不是被撕成两半又 对上缝重新粘好的,别错了牙,就不好花了。对了一会儿,几个人会意地笑了,不 由得都想起那天的龙卷风后,警察来大搜捕的乐子。 小曹意气风发地献辞,孔小姐拿着麦克,想着刚才周行长从她身边走过,吸溜 鼻子的恶心劲,心中还扎不吵的。 贺客们开始狼吞虎咽…… 不尽贺辞如翻江倒海掀着狂澜…… “感情深,一口问!”量大的呼喝着,“嗵!”一口送下去。 “感情浅,舔一舔!”没量的,死道梁山,呲牙咧嘴咽药一样,露出了自杀的 样子,也送了进去,然后拚命吆呵着。 “感情铁,喝吐血!”不管有量没量的,皆瞠目相对,然后又一齐举箸,向各 盘菜肴进攻。各个皆唯恐对方少吃一口、少吃一样,你给我夹,我给你夹,你又给 他夹,夹来夹去,一块滑溜里脊,似周游列国,最后又回到了首夹诸候的碗里。 茶色玻璃转桌转过来转过去,象轮盘赌,你把那个菜转给我,我又把这样菜转 给你,都望着那菜肴的金字塔在眼前走马灯似地转,各个肥厚的嘴唇糊着油汁,泛 着樱桃红的亮泽,然后又是你夹、我夹、他夹那挂浆香蕉,拽来拽去在每个人嘴上 织就了蛛丝的网,网又在各张嘴里变成津液……同步的节奏,真见其精诚合作,团 结笃定!然后又是啃噬糖醋猪排,个个呲牙咧嘴,青筋暴露如豺狼状。“无息无虑, 其乐陶陶”,飞觞醉月,鲸吞龙饮,俨然豪气干云气魄。 十三号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们几番战斗之后,都显出了 踌躇满志的样子,翘着二朗腿,翘着戴大金戒指的兰花指,悠哉悠哉地咧着牙花子, 吞云吐雾,真好比天下万事皆备于我,管它水流花榭归何处呢?大家对郑院长头些 日子因一些案子,晚上回家被蒙面人堵在楼道口打了一顿深表同情,都说,现如今 “难得糊涂”才能坐稳江山,认真过头才会惹出是非的。 郑院长一个劲吸烟,并不吱声。 乐台上,小曹一字一板地念歌单: “接下来,由市银行周行长为他的兄弟,市钢厂吴厂长四十五岁大寿,献上四 十五首歌曲:二十首《女人不是月亮》、二十首《女人是老虎》、五首《打虎上山》。 请诸女士们、先生们翩翩起舞。” 吴厂长站起来向周行长鼓掌,大家也都随着鼓掌,吴夫人拎着一瓶“人头马” 走过来给周行长斟了满满一杯,又给各位斟过之后,吴厂长和夫人同时向周行长和 各位行礼致谢。 外厅已经欢跳起来。 龙四正在问许倩何玲的下落,许倩推说不知道,见门外进来个矮胖子,走到从 十三号雅间出来的吴夫人跟前,塞给她一个红包,于是,许倩旋风似地冲到矮胖子 身边,叫了声“干爹!”便双手吊在那人脖子上。 这人是河南包工头子,现正给吴厂长盖楼,经常跟许倩在别处玩,到龙种大酒 店还是第一次。这里的豪华叫他发呆。 “小和尚下山去挖菜,老和尚有交代……” 孔小姐忸怩作态地唱着…… 那包工头子是个罗圈腿,长一付驴耳朵,许倩两手拽着那大耳朵来回晃悠着, 直觉下边有个东西硬硬地顶了过来,她急着往后躲,却又被老驴紧紧搂着不松手, 躲不过,她便随着音乐节奏往前使劲一贴,老驴“哎约!”一声,许倩问: “干爹咋啦?” “噢,没咋。”老驴拖着罗圈腿跟着她晃悠。他根本不会跳舞,一个刚从田里 跳出来的泥腿子,以为跳舞就是男女搂在一起象大蛆似的鼓涌呢,被许倩弄疼了那 玩意儿,他又以为没给小费,便急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塞进她的乳罩里,顺 手捏估了一阵,大着胆子又鼓涌开了。 “呀呀呀呀,怪,怪,怪……老虎它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一曲下来,许倩离开了,老驴也走到一旁坐定,没等掏出烟来,立刻又围上两 三个小姐,这个也叫“干爹”,那个也叫“干爹”,上身上就掏兜。老驴被弄得浑 身直酥酥,又是急,又是乐,在撕扯中,他摸着了她们的咂儿和屁股,女人也没在 乎。 “好好好,我给,我给。”他按住几个小姐的手。 龙四走过来。 “喂,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这儿可是文明地方,不兴你这样跟小姐们胡来呀!” 老驴见龙四一脸怒气,老实了,一摸兜,方才厚厚一迭钱,不翼而飞了!便急 头白脸地吼道: “咋?这文明地方还兴抢吗?我的钱,被她们几个骚×掏去了!” 一听,龙四炸了庙,小姐们纷纷围上来质问他。许倩用脚把钱包踢给了他,说: “你自个扔的,怨谁?” 老驴拾起钱包,一捏,瘪啦! “钱呢?这里边的一万块钱呢?” 小姐们不由分说,你一拳,我一脚把他推了出去,一边打还一边骂: “老不死的!竟敢到龙种大酒店来胡搅蛮缠找便宜!” 龙四一旁助威。 “贵夫人”也蹿出去狂叫…… 韩小七趁机扒了他的皮夹克。 可怜那包工头子原想把许倩勾出来玩,没曾想反被她们玩了!只好垂头丧气地 跺着脚骂,打车悻悻地逃了。 软歌象夜风吹得人心醉。 小曹扯着脖子嘶哑地唱着根据“我不知道”曲子改的词儿: “家中有个爱人 外边三个情人 我不知道不知道 哪个漂亮,哪个年轻,噢—— 双休了,无事了, 无事咱来放放松, 约个小姐跳一程, 喝着美酒蹦蹦蹦, 摇滚音乐快如风……” 王乡长紧贴着那个从何玲家乡新来的一个漂亮小姐的酥胸,贴着她娇喘吁吁的 粉红脸蛋,两只粗大的手铁钳一样扣紧她的细腰,伸长了脖子象猫舔盘子一样去贴 她的脸,舔不着,急得“呼呼”直喘,那小姐被他的酒气喷得直恶心,往后仰着, 结果成“《”字型在原地磨蹭。那小姐每每觉得下边有什么东西硬硬地顶了一下, 她把眼帘拉下来,一种超乎寻常的刺激令她心跳;而王乡长步步紧逼……突然,一 声霹雳在王乡长脑子里炸开,他的两手一松,象被摔死的蛇一样软瘫在地上。那小 妞会来事,急忙把他扶到雅间里躺下,王乡长象孩子似的又摸了下她的乳房,哼哼 着不叫她离开。 这时,吴厂长正在十三号雅间里对众弟兄们发牢骚。 “我半年收到请柬二百多张,哪张请柬不得花去我二、三百元?不去?行吗? 我得罪得起吗?这他妈的比罚款和绑票还蝎虎!”从地上抄起一个孔府宴酒的纸盒, 往头上一扣,“操!你们听咱唱一段。他把衬衫脱下来,斜系在肩膀上,走到乐台 旁,比比划划地冲吕老师说:“来。吕……吕老师,你……你给我弹……弹一曲 《鞋儿破,帽儿……破》。我给你钱。我自唱自演。” 得罪不起呀!吕老师冲施强、张旺一碰眼神,演奏起来。 吴厂长顿时入了戏。他挥舞着酒瓶子,边唱、边跳,一付活脱脱的济公在舞厅 中间转着抹抹,一会又冲围观者端端肩膀,一会又挤估着媚眼,一会又学公鸡向母 鸡调情踩蛋儿似地扑打翅膀,赢得周围人不断地喝彩,于是,又极大地激起了他的 热情。众人见状由“鞋儿破”又转了调,狂歌起“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 舞厅变成了广场游行。转了十来圈,他们“一个个!”地都摔在地上,嘴里还在唱 “南无阿弥陀佛”。 也都学着吴厂长拿着酒瓶子唱济公,跟在他身后跳。 吴厂长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酒盒子又扣在脑袋上,瞪着死鱼样的眼睛,喃喃 地说:“我……我出去放、放放……水。” 孔小姐又接到点歌单,刚念到“郑院长为吴厂长四十五大寿点歌四十五首”, 厂办公室主任立刻蹿出来喊: “停!停!停!吴厂长出去撒尿去了,再等一会儿。” 于是,大家便等。 五分钟过去了,大家有点儿不耐烦,赵所长喊: “龙老板,出去看看,老吴咋还不回来?” 龙四派韩小七出去看,没找着;再等等。 八分钟过去了,大家都从雅间往外翘首张望,钱院长喊; “龙老板,快出去看看,老吴这泡尿咋还没尿完?” ……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还没见动静。大家颇有些不耐烦。孙局长说: “我说老齐,你们厂长这是咋的啦?快去找找呀?” 厂办主任出去了,找了一大圈,都没有,又到楼后边院里,发现平时韩小七杀 狗的村旁边站着一个人,噢!怕是男女苟合吧?他没敢过去惊动,干咳一声,没人 吱声,又大着胆子往前试探一步,听见“老兄老兄”的说话声,他便走过去,只见 那人在一个劲地冲那棵树告饶: “老兄,实在对不起,我……我哪见老兄站在这儿?尿了您一身,我负责签字, 给你报销买条查理王裤子,还不行吗?” 果然是吴厂长!齐主任跑上前去拽他:“吴厂长,这是棵树呀,不是人呐!” “……什……什么?我没输呀!我吴厂长多咱输……输、输过?” 齐主任拽不动他,因为他搂着树不松手。见赵、钱、孙、李、周、郑、冯、陈 等哥儿们也都走上来,便说:“吴厂长在这呐!他说啥也不松开这棵树。” 大家七手八脚地拽吴厂长,拽了半天也拽不动。韩小七弯腰一看,“卟哧”笑 了起来,喊道: “你们别拽了!再拽,把吴厂长的鸡巴都拽掉啦!” “咋回事?”大伙问。 “你们看呐,他把裤腰带系在了树上啦!” 秋风起,树叶黄。 尤二姐和小罗带着严老师给写的诉状,要告那个撵摔老罗头的交警,来到郑院 长的家。 这主意是吕老师出的。他告诉尤二姐,别看郑院长跟龙四、赵所长他们是一个 集体户的“红卫兵”,人家可不象他们那样疯狂。你看他长得鹤眼长眉,一付善相。 只偶尔来一次龙种大酒店,还从不去跳舞,兴至未尽就借机溜走,都是借口有电话 催他去办案。 尤二姐信吕老师的话。她也有此论。有一次,见郑院长被赵。钱、孙、李等人 请来后,都是硬把他拽住,并且拉过二、三个小姐命令道: “听着!我告诉你们,必须把郑院长陪好!要是陪不好,看我不要你们的‘嘎 拉哈’(腿小骨)使才怪。小费记我帐上。”赵所长说看,把郑院长往小姐们怀里 一塞,转身走了。 小姐们先是吓得直缩脖,明知那小费“子虚乌有”,无奈何,只好勉强围着郑 院长摸、捏、贴、靠、推、拱地把他弄得迷迷登登,直劲伸脖往门口瞅,他怕夫人 闯进来,潜意识里总觉着夫人的眼珠子在他周围飘来飘去。与其这样遭罪,还不如 趁早逃之夭夭,便借机打电话溜掉了。 尤二姐尤其对他那双慈蔼的鹤眼有好感,奇怪在当今社会还有这类唐僧式的干 部,于是,跟小罗一商量,买了些水果便上门求情去了。 两人兴冲冲上了顶楼,抬头一看,楼口一道铁栅栏门锁着。没在家?不对,锁 头在里边。晃了晃,二道门里丝毫没动静,叫他俩觉着仿佛是在探监。 先说说这道铁栅栏门。 为了院长的安全,顶楼二个单元全被他占用了。郑院长妻子是银行一个负责外 汇的科长。夫妇俩眼见这社会这么乱,一怕丈夫有人来报复,二怕孩子跟外界沾染 上恶习,便焊了这道铁栅栏门,下班、放学全部戒严,一家人都关在屋里各干各的。 有时夫妇去办事,孩子自己在家,就跑到楼梯口这儿跟小朋友隔着铁栅栏门玩。 郑院长妻子是个清高的人,怕有人来行贿惹麻烦,门上根本不安门铃,只安装 一个门镜,如果见你拿东西,死不开门,再说,他家的门根本不给开,也听不见。 来人一般都是电话相约。接电话也从都来妻子接,然后转告丈夫的。就这样,丈夫 和儿子被妻子管得严严实实。 小罗急得“恍当了半天,里边根本没反应。 “八成没在家吧?”尤二姐说。 “不可能啊。单位人说,郑院长一向准时上下班,下了班就跟孩子被锁在家里 的。” “我下去往他家挂个电话试试。”尤二姐“噔噔噔”跑下六楼。 电话亭老太太告诉她:“姑娘,你挂电话也没用,他媳妇一听是个女的,还不 得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干脆死了心吧。送礼更没用。他们家从来不收礼。郑院长 两口子在这个楼区,是出了名的廉政。” 尤二姐把小罗父亲的遭遇对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也很同情,说道: “郑院长肯定会给你办理的。不用送礼。人家可是好干部。” 尤二姐听了老太太的话,虽然觉着踏实了些,但仍有些疑虑。回到楼上,见小 罗坐在门边沿上还在发怵,听尤二姐一说,更扫了业 “这礼送不到手,咱心里没把握呀!” 尤二姐也无可奈何,敲门又不应,进不去屋咋送?只好怏怏地下了楼,依那老 太大的话,明早去法院找郑院长了。 没曾想,翌日早晨去法院却扑了个空。法院人说,省里来一位领导,一早就去 汇报工作去了。 尤二姐和小罗又讪讪地退了出来。 快到中午了,尤二姐丧荡悠魂地接待了一伙客人。……客人们唱得翻蹄亮掌, 其中一个梳着飞机头,腰别BP机,手拿大哥大的帅气小伙,自称是省劳教所的“三 产”公司经理兼会计师。拿着麦克唱起根据《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调重新填的词: “大老爷们爱唱歌,一天到晚乐呵呵,闲着无聊没事做,不唱不跳你叫我做什 么?大学没考上呀技校也不要我,两手空空在家待业日子可不好过,我只有喝酒来 把时间消磨!大老爷们爱老婆,爱起老婆乐呵呵……” 跳舞的也跟着疯唱。 唱着、唱着,那帅小伙把飞机头一甩,骂了句什么不唱了。 “操他妈的!我是流氓我怕谁?我活着就是为了享乐。他妈的过去的政治运动 整死了我父母,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生,一踏进社会就挨整。我一生下来就戴上了 ‘右派’狗崽子的帽子,一直混到小学毕了业,父母一死,我干脆去当了小偷。偷 钱就下馆子。你们看过《流浪者》吗?我就象那个拉兹,睡在火车站,偷不着就钻 进饭店去拣人家吃剩下的……我二进宫、三进宫了!我在狱里装得比谁都进步,还 能装出一付可怜相,特别能引起管教的怜悯,竟然能在狱里入了团,当上了团支书。 可他们怎会知道,我的眼泪都积淀成了坚硬的胆结石呀!为了在这个社会上站稳, 做人上人生存下来,我就得戴上假面具。我曾勾引过市长的女儿,也勾引过公安局 长的老婆!我是他妈我自个的!我只为了我自个活着!哈……” 说着说着,哭丧浪韵地又唱了起来: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我与你分别后,我就走进了监狱的大楼,泪水就往 下流,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尺八的牌子脖上挂,大街小巷把我游,失去了亲人失去 了自由,泪水就往下流,从今后无脸再见亲人面,心里增添了无限忧愁……” 老蒋、韩小七和沈三姐、杨胖们、小姐们都报以热烈掌声,并且,主动上前敬 酒,尤二姐献花…… 这个在白眼、冷眼、嘲讽、打击、挖苦的种种受辱的环境中长大的帅小伙,经 历了太严酷的冷峻人生,在无奈和伤痛中的挣扎了起来,再如今,他自己说是省劳 教所“三产”公司经理,实际身份,谁也不知道。 尤二姐偷着问他同桌的几个人,也都说是经理,是被他请来做客的。 龙四被他吹呼得发了晕,因为他也与他有同样的遭难,一种“难友”的同情感 油然而生,拎过两瓶啤酒,走到他桌前,给他及同来的朋友每人斟满一杯,饮后就 成了知己。 帅小伙又冲尤二姐打个“旋儿”,尤二姐去朱婕那取来两盒“红塔山”烟。帅 小伙一一分给大家。 “吃完,我一块算帐。小姐,你去把发票给我开来。多少钱都行。”说着,他 从里边兜里掏出支票本,冲龙四往手上“叭!叭!”一拍,“钱,我有的是。” 龙四眼气地把他手按下:“别客气,小店欢迎您以后常来,这桌的账,先记下 啦。——来,我破个谜大家猜。这谜也不是谜,是往上填诗,谁填对了,我喝酒。 ——什么回又圆?又少半边?又乱糟糟,又静悄悄?”龙四是想以此来笼络住这个 大款,因为白天没乐队,想把他们一直留到呆会上乐队,好好宰他们一下。 那帅小伙眼尖,早看透了他的心思,自忖道,你他妈以为王母娘娘的捶板石, 没见过大棒槌吗?厌恶地麻搭龙四一眼,见尤二姐走来斟酒,顿生灵感: “操!这还不好填?——小姐的屁股圆又圆,搂着跳舞少半边,点灯乱糟糟, 闭灯静悄悄。” 龙四和客人们一愣,随后拍手叫好,尤二姐一甩头,疾风似地闪了出去,骂了 句什么。 龙四说:“好诗!好诗!我喝酒。” 桌上一位胖子见景生情,佯装很有学问的轻声慢吟道: “小姐的乳房圆又圆,摸着一个少半边,不给小费乱糟糟,给了小费静悄悄。” “好诗!好诗!我喝酒。”龙四又一饮而尽。 帅小伙说:“我告个假,出去撒泡尿。” 屋里照样填诗。 等了有半个小时,也没见那帅小伙回来。 尤二姐走来报告说,那人开车走了。 龙四顿时酒醒,问在座的几位,都说不认识,又都说是请他们联系推销产品, 给不少回扣,就来了。 秦琴等人也都围了上来,骂骂咧咧。 小姐们七吵八嚷地喊:“咱被骗啦,回头咱不好也找倒霉蛋捞回来?” 那几个嘴馋贪便宜的人,最后认倒霉,每入被搜出二百元钱,叫龙四和韩小七 一顿臭骂,沮丧地溜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人很多,但没有点歌跳舞的,都是请客吃完就走。 尤二姐心中有事,坐立不安,朱婕和秦琴问她几回,她也没吱声,知道她为小 罗父亲的事在闹心,不由得帮她骂两句龙二。 正在她焦头烂额呢,突然,门外驶来两辆轿车,停在门口,从奥迪里钻出来的 郑院长!从桑塔纳钻出来的两男一女。看郑院长对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那两个男 人象是个大官。 尤二姐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象见着头戴光环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膝盖一软,险些下来喊声“南无阿弥陀佛”,噪子眼却被硬咽住,委屈得想要哭。 郑院长习惯地整肃一下大盖帽和领带,嗽了嗽喉咙,把眼光投向尤二姐。 尤二姐见了那双鹤眼,立刻嫣然一笑:“欢迎郑院长,欢迎各位佳宾。请到七 号坐。”说着,代他们推开转门,音乐响起“我怀着爱来这里,啊请你快开门……” 不知怎的,每次来到龙种,郑院长并没有对这曲子发生任何兴趣;今天来,却 觉着十分有趣。尤其对素称“冷美人”的尤二姐今天如此热情,而且对那那种情浓 意切的媚眼,更叫他筋酥骨软了。 尤二姐把客人安顿好之后,急忙沏上香茶,递上菜单。当郑院长看菜单时,她 站在一旁心中忐忐忑忑,不知是给他好呢,还是等一等?那诉状在兜里揣着,觉着 特别的沉。 “好。小姐,就先上几个清淡些的吧,随后再慢慢来。——酒嘛——二位爱喝 什么?” “威士忌加冰块。”女的撒着娇说。 尤二姐写好单,转身出去了。 待端来茶时,尤二姐把诉状信压在盘底,特意按下了郑院长的手,叫他把信放 起来。 但尤二姐怎知郑院长此时的苦衷呀?他的心正在被煎熬着呢! 那是前不久,郑院长只身微服去省城办事,傍晚在火车站被一位窈窕淑女缠住, 硬给推进了桑塔纳,拉到一个僻静的胡同里的一家饭店。 那女人媚眼频飞,吹气如兰,香水味薰得他浑身象被剔了骨架的德州扒鸡,早 没了刚气。那女人一面给斟酒,一面把高耸的乳峰使劲往他肩上贴,弄得他象刚断 奶的孩子馋得“嗷嗷”直叫。奇怪自家那位贤妻怎么从未发生这等有如驾云的新感 觉?邪念刚一萌生,郑院长顿时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觉得妻子的眼珠子在 他周围乱飞,吓得他不敢再生非份之想。急忙低下头来喝酒。 那淑女见他如同一个俘虏,只顾低头吃菜、喝酒,便把酥手放在他的大腿根上, 只觉得这男象被通了电,浑身颤抖起来。女人微笑道: “先生就是郑院长吧?” 郑院长一惊,她怎么知道?莫非有人泄了密? “不要紧的。在我这儿你尽可以放心。我们是老相识了——” “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在S市大酒店当过两天小姐呢,那时候,我就特别敬重郑院长的为人啦——” 女人说着,又用手掐了掐郑院长的大腿根。 这一掐不要紧,郑院长只觉得那玩意象兔子似的蹦了几蹦,肾上腺分泌加速, 红着脸,声音发颤地问: “小姐贵姓?” “姓田。你叫我田田好啦。”女人又热情地给斟满一杯啤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来,大哥,在龙种的时候,没缘跟你交杯,今儿个您可是到我家了,咱们干一杯。” 郑院长只觉着自己象被牵掣着的木偶,听任着又一饮而尽,眼前迷膝,盯着这 婷婷玉立的女人那嫩滑柔腻的胳膊腕子,急想搂进怀里做成燕好之举。除非太监才 回避呢!想到这,尘世一切清规戒律简直是一文不值的遮羞布,我何苦非要抓着不 放呢?欲望的堤坝,任多厚多高也不可能阻拦它的冲决的。接踵而来的纵情恣肆, 有如饿虎下山,郑院长早把他“青天大老爷”的社会人的华丽外衣脱掉,还原成自 然人的本相,一把搂紧田田的嫩腰,弄出两声嗲气,田田早把他推进了后屋锁好门, 不多时便从屋里传出鸾凤和呜之声。 郑院长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这种摄魂夺魄的奇功而弄酥了骨架。嗅着田田身上 天降奇葩的异香,他恨不得把整个自己都塞进去。 可是,没到一刻钟,外面汽车响,那司机打开了门,“唰——”一道亮光,快 门响过,把郑院长和田田真实地收进了柯达胶卷,接着又从田田枕边取出一个袖珍 录音机。 一切全明白了。郑院长象被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穿好了衣服,没精打采地看着 那司机递上来的纸条,上面早写好了“欠债人”,只等郑院长签上名字,待他把眼 珠往上一溜,发现“今欠××饭店会议招待费五千元整”时,郑院长懵了! “我没带那些。” “有多少?”男人满脸横肉,两手叉腰,颇凶狠地问。 “两千。”郑院长明白自己遇上了夫妻贼店,老老实实地交代。 “拿出来。”这是男的说。女的穿好裤子溜了。 还没等郑院长往外掏,那男人一把抢过他的黑公文包,把钱全拿出来。吐了吐 唾沫,精心地点了点,是两千,揣进后屁股兜里,迈腿要走。 “喂,你总得给我留几个路费呀!”郑院长几乎带着哭音求情道。 “噢,对了,你还得在欠条上签个字,再注明已交两千。” 沮丧至极的郑院长,无奈地照办了。 想不到事隔不到一个月,郑院长正为那笔欠款筹措无着而愁肠百结呢,田田和 他丈夫竟雄赳赳打上门来!他惧怕他们把那照片和录音磁带抛出来,于是就乖得象 只摇尾乞怜的小哈叭狗,后悔那一洛浦腾云巫山雨,竟遭此下场,无奈地想连连打 几声长叹,又碍着面子,不好声张,只好就这么忍气吞声。 龙种小姐早已不认识了田田了。见郑院长对客人如此这般毕恭毕敬,揣想那人 官级不小,那女人一定是他的小姘,遂敬而远之的一旁窃窃私语。但她们谁能猜到 郑院长此时的苦衷啊! 郑院长趁田田夫妇吃菜的当儿,迅疾地把尤二姐给的信拿来在桌下翻了翻,竟 露出了一迭百元钞来!一点,恰好是三千元!郑院长先是喜,继而又一惊:“莫非 我的事已露马脚?不然她怎么知道我还欠三千元?”手哆嗦着,又看了信这才明白 是尤二姐求情告状,放了心。果真是老天有眼,正当他“山穷水尽疑无路”时,一 张诉状,给他带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叫尤二姐来陪陪客人!”郑院长声音里显得底气实足地命令着。 “嗖———”尤二姐有如听见了大赦令,乐踮踮跑过来,先给郑院长斟满一杯, 继而给田田和那位大官斟上一杯,然后,眼睛盯着郑院长,说: “郑院长,我代表龙种全体小姐和龙老板,欢迎贵宾常来惠顾。我先饮为敬了。” 说完,“咚咚咚”一气饮尽。又把杯底朝上亮亮相。 “好爽快!”田田的男人说,也为尤二姐斟满一杯,“来,我也敬这位漂亮小 姐一杯。” “不敢当,请客人慢饮。我——”尤二姐又瞅了瞅郑院长,“好,我领情啦。” 饮完酒,郑院氏拽住尤二姐的手,使劲捏了捏,尤二姐会意地笑了笑,把耳朵 贴在他嘴边,听他说了两句话,就高兴得一挺胸,说: “我为郑院长和两位贵宾点首歌去。” 这时,夜色已浓。 吕老师的乐队正在为别的客人演奏着浓浓的情歌,客人们就着浓浓的洒,跳着 浓浓的舞…… 孔小姐唱得乏累了,搁眼睛寻摸半天小曹也不见,气得偷工减料地唱半截就接 唱下一首歌。 原来,小曹趁乐队旁边雅间里的客人出去跳舞,他偷偷钻进去吃上了。夹起一 只油炸美国大蚂蚱,边嚼边喊“真香!”这玩意儿他头一回吃,个大足有十厘米, 头象个中国道士。听说美国当今兴吃昆虫食品,什么油炸蟋蟀、油炸甲壳虫、油炯 蛆芽、甲虫蛋糕、蚂蚁甜饼、蚯蚓辣酱等等,油炸蚕蛹早吃过了,还没尝过海南 “三种沙虫一碗菜”和福建的清炖冬虫夏草鸡和腊田鼠呢!小曹吃了个半饱之后, 又用塑料袋装了两只大蚂好出来,偷偷塞给孔小姐的儿子。 “好吃吗?” “香极了。” “我不敢。” “熊蛋包。你看我吃给你看——” “我也吃。” 孔小姐趁间奏,赌气把麦克塞给正在大嚼的小曹,见儿子在吃蚂蚱,抢过来给 扔了。恰好打在尤二姐脸上。 “噢,对不起!” “孔姐,我想为郑院长唱道歌,你看唱哪首合适?”尤二姐根本没在乎,若搁 往常,她早给孔小姐下不来台了,可今天,她特别高兴,孔小姐也看出来了,就冲 她对客人那个出乎意料的热情劲,孔小姐跟乐队的人都十分纳闷。但吕老师知道, 一定是求郑院长办的事有门儿啦。 没等孔小姐说,吕老师边弹琴边说:“还唱《雾里看花》吧。你唱这个很投入 的,能唱出效果来。” 龙四进来了,发现了郑院长,匆匆跑过去。 “嗬!郑七哥,你这可是稀客。每回来,你兴致未尽就溜之乎也,今儿个是怎 么啦?七嫂开思了,还是你偷偷跑出来的?看我不去问七嫂才怪。” “啊呀我的龙四弟!你行行好不行吗?今儿我省里来了两位客人,这不就……” “噢,失敬!失敬!朱婕!快,给郑七哥的客人再添几样菜,拿瓶好酒来。郑 七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来,咱们为今日相识,共饮一杯!”龙四嘴里喊着, 眼珠子却不错转儿地在田田身上吸吮起来。 舞厅里,回荡着尤二姐为郑院长及其同来的朋友点唱的《雾里看花》: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尤二姐那“云遮月”的 噪音,头一句就盖过了歌星那英,叫大伙听来心里沉重,吕老师弹着也颇觉过瘾, 萨克斯管那浑厚的泛音更叫人心颤。龙四听了一惊;不知郑院长有啥法宝,竟把个 “冷美人”给逗弄乐了!)掏走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郑院 长哪有心思去听啊?各个雅间里的客人也都没心思去细琢磨,望着杯盘狼藉、昏境 的彩灯下各自地狱小鬼发青的脸,木纳着向小姐们神侃,偶而一不小心踢倒了啤酒 瓶子发出“呼!”的爆炸声,以及小姐们一惊一炸的“妈呀!声,然后往男人怀里 贱呲呲的一钻,得一个偷吻,又一下捏掐、一下挤压……”借我一双慧眼。巴,让 我把这烦忧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尤二姐真的投入了!望着舞池里的群舞,她的心在翻滚。她早就想摆脱这个环 境,攒线给小罗买辆电三轮,然后结婚,凭力气过日子。这里,虽然每晚陪客能赚 个二、三百元小费,但那得忍受多少屈辱呀?冯局长曾答应过她,一有招工机会, 马上给她填过的表盖上戳,分配出去。为此,她陪过几次冯局长睡觉,每次在他的 办公室套间里匆匆做爱过后,她都觉着向未来的向往靠近一步。那种假性的做爱, 并未揭示她爱的本质,相反,却令她困窘与无奈,一旦见了小罗,就如同犯了罪一 样,她不敢再去咀嚼自己苦涩的矛盾。为小罗,她宁愿赴汤蹈火!好象这歌也是为 小罗唱的。唱的时候她想着的是小罗,是为他一个人唱。 噢!永恒的夜——郑院长体味到一种从未享受过的惬意; 噢!永恒的爱——郑院长体味到一种从未享受过的温馨。 可是,夜无情——太短; 可是,爱无缘——太浅…… 孔小姐的歌又起了。 小姐们又从各个角落里款款走出来,机械地向任何男人伸出了香酥手,机械地 向他们挺起了酥胸任其贴紧,任其搂抱,然后一展风姿地旋转起来或原地磨蹭…… 酒店里,空气中含量过高的二氧化碳,以及酒嗝、屁嗝、汗渍、香水等混杂的 那股子奇异的浊臭,使这里的人神经发生紊乱,眼神迷惘,感知发生障碍。痴迷浸 泡着那粉红色的梦幻,梦幻又托着这里亚当夏娃的性满足…… 时间,在这里凝固成多彩的板块。 本来是雍容华贵的华尔兹,却消失了可上可下、欲进又退那种优雅的快感;温 柔缠绵而又含情脉脉的慢四,却消失了意味深长和叫人留连忘返的韵味,代之而起 的是那种低级下流、原始野蛮的渲泄,把人世间一切理性的规范全都踩得粉粉碎! 这里,只有旋律在兜着他们的下意识……朦胧中,人们顺着一道狭长的隧道向前边 也是朦胧的乐园奔突,人人心中爆发着一个“解脱”。 郑院长搂着尤二姐在跳,他觉着自己如同凯撒大帝又夺下一个城池那样自豪! 觊觎已久的“冷美人”一旦发起烧来,还真烫人呐!他妈的,原来过去我是专为别 人才活着呀!活着给别人看,活得就多么别扭!谨慎得唯恐越雷池一步,活着就多 么窝囊!浮士德怎么样啦?郑院长曾读过这本书。到了六十岁著作等身,名震遐迩, 可是到了晚上独对孤灯,好不凄凉,惘惘然心里不知,照样被失落感缠磨着,于是, 魔鬼便乘虚而入,赐他一个美丽姣好的小娘子把玩。浮士德大喜之余不是把灵魂卖 给魔鬼了吗?有了女人陪伴,浮士德的生命仿佛延长了。现如今,我可能就撞上了 这种桃花运了吧?据说,野花的阴精能使生命的风帆鼓满;加大马力驶向更宽阔的 大海。怪不得龙副市长、赵所长、钱院长、孙局长等哥儿们,一天天那么精神抖擞 呢!他们都那样,偏我不那样,只好被“都那样”的人看成“阶级异己分子”,办 啥事都发滞,遭冷落。现在我可找着原因了!过去听龙四说,那这来玩,都是为了 寻找丢失自我,若不,活着就没劲。不然的话,为啥酒店这么多呢? 尤二姐趴在他怀里象是睡着了。音乐停下来,她还在趴,灯亮了,她才醒。 郑院长吩咐上第二道菜:十锦火锅。 酒粗块在锅底下“突突突”喷着诡谲的兰色火苗,与紫灯管发出的地狱般的幽 暗对映着。看不见周围的人,只见白衫领在半空飘悠,一对对眼白在闪烁。 田田与其夫往火锅里熟练的添着各种佐料,兴奋地啃噬着螃蟹,一边涮着羊肉, 象豹子擒着一头野鹿一样,发出贪婪的咀嚼声。 龙四又走过来,坐在田田身边,故意使劲挨她一下。 “来!我代表龙种大酒店全体职工,为郑七哥及远方来的朋友,干杯!——我 先饮为敬。”说着,“咚咚咚”一口问下去。 郑院长生怕露馅,想尽快结束。他交代过办公室主任,说去陪省里一位领导。 但时间太晚,唯恐夫人找上来,直劲往外瞅自己的汽车,便勉强饮了一杯。 这时,尤二姐又走过来,告诉龙四有客人要走。 龙四起身去送,不小心,碰翻了酒精炉,火溢出来,“卟”地点燃了塑料桌布, 大火腾地蹿起二尺高,把桌上的不锈钢餐具映得通亮,墙上挂着的洋裸妞画也被烤 着了。 尤二姐大喊:“着火啦!——” 偏巧韩小七走来,急中生智,从墙角抢来灭火器一喷,满桌人被喷成了“圣诞 老人”。 田田夫妇趁机一溜烟跑出去,开起桑塔纳就跑了…… 这边还没收场,门口又冲进一个女人,边骂边喊。 郑院长眼尖,急忙猫进了尤二姐的呢裙里边,蹲着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被 来接尤二姐的小罗拽过去,郑院长露了出来,被他夫人揪了个老实。 秦琴见了,大骂道:“他妈的骚×!胯子里夹谷穗,跑这来逗雀儿来啦!没他 妈男人骨头,叫老娘们搁×夹走了!呸!” 吕老师收拾起电子琴,走过来问尤二姐,郑院长收下诉状没有? 尤二姐高兴地点点头,小罗也踏实了。 吕老师欣慰地说:“还得说人家郑院长廉政啊。古人有这样一句话,你们都听 着:‘君不见,登天难,求人更难。黄人苦,贫穷受压更苦。春冰薄,人情更薄。 江湖险,人心更险啊!怎么办?要知其难,克其苦,耐其薄,防其险,则可处世矣。’ 小曹撇了撇嘴,说:“我看还够呛。郑院长给你办了,就能给龙二的部下办。” 张旺说:“你别给尤二姐添懊糟行不?” 尤二姐和小罗一愣:“不都说郑院长是‘青天大老爷’吗?” “青天是青天,就怕跟谁都是青天。那你就白搭人情啦。”施强说完就冲出了 门,先走了。 突然,又从后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声:“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千万张笑 脸迎着红太阳……” 吕老师吓一跳,问尤二姐:“龙四媳妇啥时候又回来啦?” “昨天早上。”尤二姐说,“龙老太爷还要回来呢。听说,还要给龙家哥几个、 妯几个开个会,说说反腐败呢。” 吕老师听了,搁心里好笑。摇摇头,也走了。 孔小姐领着孩子等丈夫来接,半天才见他晃晃悠悠地走来,涎皮赖脸地伸手道: “今晚又挣多少?” 朱婕和秦琴看着来气,替孔小姐往他手心上狠狠打了一下,把他推出去了。 自从朱婕给诸明弄成了市文化局长兼市文联主席以来,诸明一天跟朱婕吵一遍 嘴。两人谁也不服谁,眼瞅恋爱发生危机。朱婕当面骂他是“中山狼”,诸明报以 “婊子”的恶骂。背后,朱婕痛苦地哭过,每哭一次,心就硬一分。撵诸明搬走, 诸明却又赖着不动地方。 这两天,诸明突然又恢复了以往常态。跟朱婕好了。 诸明经过一段思考,权衡利弊,也想开了。跟朱婕结婚,不过只是个名,照样 可以在外也养一个情妇。有朱婕当他的垫脚石,官会升得快些。没她,虽然也能升, 但是慢些、累些,何不拣个便宜的呢?他知道两个人都象是石头,有棱角,结婚后 就先磨合着,可以拿她做一堵挡风的墙,岂不更好?只要有了社会基础就好办,反 正自己认为内核是块合金钢,任外边包着的石膏叫她磨去,别失掉“自我”就成。 人若在社会上混,没个几十万块钱,就得苦于奔命,有了钱才能活得潇洒自在,玩 出个花样来,就象那位小仲马。 朱婕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她早看透了他的诡计,故意指桑骂槐,叫诸明觉着, 她好象又靠上了一位副市长,若惹翻儿了她,一句话,就摘掉他的乌纱帽。 这天晚上,朱婕从酒店里出来,抬头望秋夜,圆月透出云层,被两朵浓云夹在 中间,恰似一位丽人的眼瞳冲她熠熠闪光,不由得一阵惆怅。那喧嚣的噪音依然在 耳鼓里疯狂,情切切凄艾艾的不愿离去;那不同质料的香水味、“人头马”、“朗 母酒、“万宝路”等混杂一起发出的二氧化碳含量过高的浊气,搅得人脑子浆浑, 顽固地泛着恶臭。 拖着软疲的双腿上了楼,把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东对门头些日子搬来的一对 吵架,女人很威风地尖喊,男的没动静。不知是女的打男的还是男的打女的。朱婕 没管那些,打开门就进了自己屋。 诸明早已睡去,手里拿着电视摇控器,她轻轻给拿开,借着床头幽暗的灯光, 端详他一会儿,没动他,轻轻脱去衣服,上床仄歪在一边,点上一支“万宝路”, 边吸边琢磨着,不由得叨咕出了声: “马列主义的精髓是‘存在决定意识’。这我承认。你看海上的冰山,露在海 面上的是存在,可那潜伏在海底下的就不是存在吗?海面上的是叫人看得见的存在, 潜伏在海底下的人看不见的是不是存在?你说,人究竟是为了海面上的存在活着呢? 还是为潜伏在海底下的存在活着呢?人们到酒店来喝、来嫖,都是为了这潜伏在海 底下的存在活着的;白天上班,才是为了露在海面上的存在表演给别人看的。—— 哼!难怪说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呢。” “好象你说的是弗洛伊德的言论,潜伏在海底下的冰山,那是什么?是畸形的 恶性贪欲。倘若任其膨胀,就会把露在海面上的‘存在’也给沉下去,那就要犯罪; 倘若控制得好,不管他给人人看也好,给自己看也好,总之会象模象样,社会会安 定的。这理论我只承认一半。”诸明被弄醒了,又跟她拌起嘴来。 “不管你承认一半还是不承认一半,总之这是事实。” “好了好了,你也快睡吧,都快天亮了。总之我再说多了,你就不懂了。还是 好好研究你的生意经吧。” “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瞧不起你。连我都讨厌你方才说的那些灰色理论,你想 弄懂它,又有啥用?这年头,哪个当官的想去弄懂它?他们光知道在自己的权位上 把他们当年的造反派精神发扬光大,极力表现一种山头意识,拉帮结伙,看风使舵, 脑袋削成尖地往上爬。所以我说,咱就来个顺其自然,就静心了。好了,快睡吧。” “噢,我研究生意经,你研究升官图,咱俩可是天生的一对啦。——呸!我看 你也越来越庸俗了。还想当什么跨世纪的作家呢!” “别自寻苦恼了。” “还用寻吗?人一辈子都在苦恼中度命,只要你往前探索,你就苦恼,就是绝 对的;欢乐只是在克服了苦恼时的短暂的一瞬间。” “哈——瞧你,又把书本上的理论搬出来了。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辩这些无聊 的理论了。”诸明说着,把朱婕搂进热被窝。 黎明,残留着的昨夜星辰依然不愿离去。初冬的早晨显得特别冷清。 楼下汽车轻轻的鸣笛声在清冷的空气中炸裂。 朱婕醒了,又想起东门新搬来的两口子为啥总在半夜打仗?那男的天天一早有 桑塔纳来接?是哪个单位的官?她带着这个好奇心,穿上睡衣下床趴在门缝上想看 个究竟。 恰好东门开了,出来的是男的,披着呢大衣,脸冲门镜站着,叫朱婕惊得一抖, 倒抽一口冷气。不多会儿,女人又开门扔出来一个假头套,男的沮丧地戴上后摇摇 头,转身下了楼,不多会儿,便听见汽车“嗖”地走了,屋里还回荡着女人的恶骂: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 朱婕两手按着心脏,直劲“哎哟”着对诸明说: “你猜我看见谁啦?” “谁?” “东门新搬来的两口子:王乡长!是王乡长!” “就是总找钱院长吃春药的那个王乡长?” “就是他,没错!” “莫非他在城里养着小姘?听人说那玩意不是不好使吗?” 朱婕说得对,对门正是王乡长。 诸明说得也对,他在城里养着小姘。 为了还原自己年轻时的英俊形象,王乡长托市歌舞团孔小姐给定做了一付假头 套。 给朱婕印象最深的是他爱唱《潇洒走一回》,一唱就是“二人转”的垮腔野调 味儿。还有,他从来不下场跳舞。只有一次跟何玲跳上没有两分钟,就捂着肚子喊 疼,猫进了雅间。 个中原因就无可奉告了。 追溯起来,还得从“文革”全国大串连开始。一天,他闲下来跟一些红卫兵去 了动物园看猴。猴们一见这些载红袖标的人,就劈开了腿、翘起阴用手橹,还伴以 哀哀啼鸣。一些红卫兵被这种流氓行为惹恼,纷纷掷去石块要砸烂那些猴头。只王 乡长没动手,他一旁好笑:猴子懂啥?它们只知食欲和性欲啊!到了晚上,他做个 梦,跟一个女红卫兵发生了关系,从此觉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于是,渐渐染 上了手淫的恶癖。 后来下乡插队,一次去公社为大队取材料。烈日炎炎的中午,半路绕过黄土沟, 偶然碰上一个女社员蹲在沟底小便,不知啥鬼迷了心窍,他象饿虎下山,猛扑了上 去…… 后来,他跟那女社员结了婚,就是现在的黄脸婆。 结婚是在一个冬季。王乡长已当上了公社扫盲助理。别出心裁的非要带新娘子 去省城玩玩。就住在了热闹市区的一家招待所里。 夜半,新娘子披上棉衣去厕所,睡眼惺忪走差了房间,偏巧那里也住了一个单 人,也睡在4号床位,新娘子冻得咝咝呵呵进了屋,不由分说就钻进那人被窝里,就 急如风雨般做成了燕好之举。做毕,新娘子似觉有点不对头,这男人咋这么猛烈呀? 便坐起来问是谁? 男人没回答,咳了一声抱头转过去又睡。 新娘子摸黑打开灯,发现真伪,就大喊有人“强奸”。惊动招待所管理人员, 来人一检查,新娘子才知道是自己错了。 隔壁王乡长还在傻等,却原来是自己媳妇闯了祸。 这事,王乡长从未再提起。自此却患上了早泄症,一直不见好。近些年,他眼 瞅一些官儿养小姘,自己干着急也弄不好,就四处讨药吃,订医学杂志,找偏方, 睡前服“三漠合剂”、涂抹地卡因、从广西邮购“男士欢宝湿巾”、大剂量吃核桃、 蛋、芝麻和牡蛎,又顿顿饭菜不离狗鞭、紫河车。为了增强精氨酸的制成等等,都 不见效。“久病出名医”,王乡长这些年研究男人性功能障碍都快成了专家。有时 候钱院长给他出个新招儿,都被王乡长摇头否决,说早已采用无效。 后来,治好了早泄,他便性急地跑到歌舞酒店去跟小姐们实施操作,但总因浆 气不足,较量不过那些“生猛海鲜”,被她们瞧不起。无奈何,他只能馋涎欲滴地 瞅着她们干着急,就如一块失去燃烧能力的炭,任你怎么吹,也烧不熟那只肥硕的 鸡啦,于是,他只好长吁短叹、短叹长吁,久而久之,竟发现那欢乐的根举而不坚, 并且无动于衷了! 上个月他出差在省城找个江湖朗中给治好了,并且又买来不少“理疗环”,试 了试,果然重振了雄风。再没患肚子疼。每当上了小姘的床,都叫他享受到无限的 生命活力,忘掉了那黄土坡里的黄脸婆以及凄冷的办公室。 王乡长一想起他那办公室到,就黯然神伤得要流泪。 那是去年冬季,他带人去×市办事处经营化肥,价格便宜质量又好,又有营业 执照,又有开户行,并且答应先给他发两车皮,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给人家交了五 十万元,存入该处账号,乐踮踮地回了家。过不久,他又带人去提化肥,却发现那 地方变了样,穿军装的人一个也不见了!账号也没了!(银行说,军人提走现款, 取消了账号)他知道上当了!又到×军区打听,说五年前确实在×市设立过这个单 位,但早已取消。至于说这伙人是谁,他们也不甚了解。 王乡长抓了瞎,到公安局报了案,回来向上级一交代,只受了党纪处分,可坑 了乡里农民。 后来,征用他乡的五个村土地建水库,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堤内不收, 堤外补”,先冒领补偿费150万元,后又以五个村村民名义填制了青苗、附作物补偿 表,又虚报冒领了补偿费25万元,少部分给了农民外,其余全部中饱私囊! 钱到手饭到口,王乡长顿时腰杆硬壮了。买了辆桑塔纳,又给儿子买了一辆豪 华摩托,他签字又到乡财政上报了销! 入秋后,他又张罗着给儿子结婚、盖房子,用了几个村的车拉土、拉料,他给 他们减免了农业税。农民夸赞王乡长好,可是不久就出了事。 建房时,请来风水先生看,说是南边的山豁口正对着他家的门,会冲断他家的 官脉和财脉,辈辈受穷。如果把门朝右扭转一下,避开那山豁口,就能保住王家龙 脉,造福子孙辈辈当官发财。 可是,这样一来,王乡长的院子势必会伸进老胡家的门口,使老胡家院脖缺一 大截,又毁了老胡家的风水。 老胡家当然不让了。胡家也有人在城里当官。 王乡长找到郑院长。 郑院长对双方势力进行了权衡,感到棘手难办。最后经过几翻周折,郑院长坐 上王乡长的桑塔纳去了仁义乡实地考察,给王乡长出了个招儿,先让他少出点血— —砍去自家院子一小半,然后再砍胡家院子一大半。名义是整顿乡镇街道建筑秩序。 王乡长同意了。这叫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王乡长觉得现如今自己成了草头王,心安理得春风盎然了。真应验了那句话: “酒肠宽似海,色胆大如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装备精良的将军,敢于频入歌舞 酒店叫阵了!而且,竟然从哈尔滨弄来一个二十来岁的胖姐养起来! 这两天,他没斗过那胖姐,害得他总挨骂,一气之下跑回乡里猫几天,要留着 精气跟朝思暮想的卫媚较量一番。那二串子早叫他馋涎三尺了。 没过两天,龙四又给他打电话,叫他快弄些狗鞭、狗肾和驴鞭。驴肾。老蒋的 滋阴壮阳菜缺料了。王乡长早就想答谢郑院长,借机宴请他一顿,没准会碰上卫媚 呢。 这天早上,王乡长在狗场逮了五条壮狗,昨晚又吩咐几个村送来十几条驴鞭和 驴肾,坐上桑塔纳风驰电掣地来到了龙种大酒。 龙四不在,朱婕告诉他说,是省城讨债的梁经理来了,龙四怀疑是他把何玲拐 跑的,去找他问问。 “嗯,有可能!我看那小子色迷迷的不是好东西嘛!”王乡长说。“朱小姐, 今儿个给我安排五桌,呶,照这张名单,替我通知一下,晚六点准时在这聚齐。” “王乡长又在哪儿发财啦?这么大方?”朱婕说着,给他点上一支烟。 “小意思。”王乡长猛吸一口烟,顺手塞给朱婕一张百元销:“一定要把卫媚 卫主席请到哇!” “放心吧你就。”朱婕冲他飞了个媚眼,把他还捂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扒开。 狗被吊树杈上,长拖拖直蹬腿,叫不出声来,另外四只被绑着趴在地上瞅,不 断地发出唁唁声。韩小七用“犀牛”牌刀片在狗大腿上只一划,鲜红的血射箭般呲 出去,韩小七一躲,一泡狗尿咐他一身,他边骂边抖着裤子,等狗老老实实搭拉下 头,他又上前把狗头的皮剥,往下一撕,整张狗皮脱落下来,围观的人为韩小七的 利索劲直叫好。 尤二姐没敢看,跑进屋去冲朱婕说: “朱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啥事?” “你听说没有?” “啊?” “那个撵伤小罗父亲的交警被判了一年——” “那可好!” “可是,不到三天,又给放出来啦!” “有这事?为啥?” “是钱院长给他开了张乙肝证明,法院郑院长就又给他判了个‘保外就医’!” “真的?花不少钱吧?” “听说两个院长一人三千块。你说,这世道不是完了吗?咱穷人还有活路吗?” “真他妈可恶透啦!”朱婕气得一拍桌子。“那你再去找找冯局长呐,让他抓 紧给小罗安置个工作呀!他不是答应过你吗?” 尤二姐没吱声。一听说找冯局长,她就心里犯“咯赢”(讨厌),但又有啥法 子呢?眼前又浮现出冯局长对她笑时呲着大长牙的异样,叫她打了个冷战。 “谢谢你朱姐。” “刚才王乡长来过,说今晚他请客,你若去冯局长那儿,替我说一声,王乡长 请他务必到场。” 正说着,龙四怏怏地回来了,冲朱婕减:“喂,秦琴哪儿去了?怎么一到用人, 就都没影儿了呢?” “我叫她跟沈三姐买菜去了。王乡长今晚请客。我可告诉你,重要的不是抓不 着小姐的影,而是你赶快把你那个疯娘们看好才是正经的。她一回来,就到处抓小 姐打,谁受得了哇?” 龙四无奈何地长吁一口气,冲朱婕露出笑脸,眼珠子却盯着尤二姐说:“嗯, 还是我的副经理想得周到哇。 韩小七走过来,扶在他耳根子上说:老板,我给你留两条狗鞭呢。” 龙四不耐烦地把韩小七扒拉一边去,冲尤二姐说: “你再去寻摸一下许倩,叫她多带些舞女来。” “哼,还找许倩?怕得去香港找啦。”尤二姐说。 “你说啥?”龙四惊问。刚才去市宾馆梁经理那问何玲的下落,弄了一肚子气, 又听说许倩跑香港去了,这气就全撒在了尤二姐身上。“她跑香港去了?” “前些时候,她不是常到火车站给外地人介绍小组去香港吗?这回她也去了。” “他妈的!那你快去帮我找些舞女来。” “我认识谁?横竖我不能到大街上去喊招聘吧?” “放屁!”龙四气得直跺脚,平时两人见了面就犟估,这就回碰到火头上,龙 四瞪起了眼珠子,“好好好!我服你,你从现在开始,就给我滚犊子吧!” “寻思我还愿意在你这儿呆吗?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朱姐,把这月工 资给我开唆。” “小尤,你生那么大气犯不上。龙老板,你也好好想想,尤二姐现在正在难处, 你炒她鱿鱼,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别说啦。我早就想辞她啦,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龙四说着,一扭身, 撞了一下尤二姐,险些没把她撞倒,一阵风地出去了。 晚宴开始了,龙四还没回来。王乡长十分着急。好在朱婕在这儿顶着,疯娘们 被放假回来的龙真意带到龙二家去了。回来一些小姐们,卫媚又带几个个体户女老 板来,总算捧了这个场。 只有赵所长没来。这些天他正在闹心,据说家里被贼偷了,而且把五个存折花 两角邮票寄给了市纪检。 卫媚像是没那么回事。她一出现,又叫朱婕心里“咯噎”下子,急忙把眼睛回 避开她脖颈下那条带金十字架的金项链。 卫媚每次来都抱着那只波斯猫风风火火、寻寻觅觅的样子,仿佛两腿根加了润 滑油,没个准谱的这儿坐一阵儿、那儿坐一阵儿,跟小姐们对男人评头品足。每次 来,见王乡长都是不屑一顾,知道他玩意不管用;今儿个见了,不知哪根神经出了 毛病,竟觉得他有点魅力了,很想与他亲近一番,于是就凑了过去,弄得王乡长受 宠若惊地接连给她斟酒,夹菜。 乐队挨着间给献了歌,到王乡长这间,他急忙去朱婕那买了两个大花蓝,写了 一张条,叫孔小姐一连念三遍,说是“王乡长为绝代佳人卫女士献上两个大花蓝”。 小曹趁孔小姐献歌,取过花篮,观察了半天,突发灵感,叨叨咕咕成一首打油 诗,当张旺、施强和吕老师朗颂起来: “先生女士色迷迷,坐在一块象夫妻;点唱十首《长相依》,要求老板把灯闭。” “好诗!好诗!你小子真有点歪才。”张旺搁鼓棒敲他脑门顶一下,“再往下 编呐。” “呆会看看再编。” 十三号雅间,王乡长正看钱、孙、朱、周、吴、郑、冯、陈们神侃,卫媚半听 不听的斜眼瞟着王乡长,一个劲鼓烟儿。 她象块吸铁石,把所有男人的眼珠都吸了出来,个个乱了方寸地随着她吐出的 烟圈转悠。吴厂长更调皮,专往她吐出来的烟圈里吐着烟棍儿。大伙没太在意听王 乡长的,竞相地去亲她怀里的波斯猫,趁势嗅一阵子她身上的异香,被卫媚嗔怪地 挨个打一下粉红色的蟹壳头顶,骂一声“馋鬼”。而“馋鬼”们却又晒脸地吐了下 舌头,搔搔头顶被打后的余波,又去再听王乡长神侃为乡镇商品流通中的畅通提供 优良服务,对客户提供全方位一流服务,“吃好、住好、玩好”这“三好”的实施, 要大办具有当地特色的饮食业。 “你以为还象过去穷过渡那样,干部下乡吃派饭,四两粮票两角线吗?那样谁 还来你这儿跟你交流啊?”王乡长是为他即将开办的狗肉联营公司做广告呢。“发 展乡镇企业,关键在于先发展吃喝,倘若把吃喝搞上去了,自然各地考察团和记者 就蜂涌而至了。要象过去过死门那样,人家来了,乡长经理不去坐陪,叫人家自个 去买饭,自个去找宿,那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你们说是不?” 一片热烈掌声,又一片“喝呀”声,那气势,仿佛要以大跃进的速度把中华民 族吞噬掉! “你先招一批漂亮小姐,我保证给你引进一大批客户,并且到江苏沛县给你引 进烹任狗肉的妙法。”孙局长说,“我有粮食方面的朋友在那边。” “没问题!”王乡长一拍胸脯,抬脸瞅瞅卫媚说,说,“我还要请卫主席去帮 我挑选和培养小姐呢!” “给我多少报酬呀?”卫媚把手伸给王乡长。”少了我可不去。” “你放心,给你个公司副董事长干,行不?” “那我可担当不起。我不爱多担角色,太操心。最近市里又给我安上个‘关心 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委员的角。好铁能捻几个钉啊?”卫媚打个阿欠,猫也跟着打 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王乡长趁势夹一口鱼塞进它嘴里,又被它吐了出去。哎哟! 你咋喂它鱼呀?我这猫,专吃美国进口的奶酪,不吃鱼!你真是欠手!” 王乡长吓得一缩脖:她的狗,连鱼都不吃!真是高贵到了登峰造极啊!于是, 向她露出十分歉意的笑脸,连连陪着不是,急忙跑到点歌台,向朱婕要了张点歌单, 特意为卫媚女士及其宠物波斯猫点了五十首歌,并且又为那只猫献上十束花。 卫媚毫不动情。她说她是看破了红尘。在她永恒的拥抱中,当与每个男人浑然 一体时,头顶上产生了千朵莲花的幻象,飘飘如坠仙境之后,卫媚便以她的慧黠, 把所有男人看成是一种被她占有的物质一样进行新陈代谢。难怪她四十来岁看去仍 然风华正茂如同含苞待放。对此,赵所长从不过问,只要卫媚给他钱花,能保证他 在外边潇洒,就成。所以,别人都称他们是“一家两制”。 “倒酒!”冯局长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冲秦琴喊。“瞧你这个慢腾腾的劲儿。” 秦琴瞧着这些犹如患甲状腺机能亢进般暴突的眼、麻木的脸,心里好气,抓起 啤酒瓶子,“邦!邦!”地启着,“哗,哗”地倒着,忍受着一个个肥大的手掐她 屁股。 “来呀!哥们儿!喝!东风吹,战鼓擂,喝起酒来谁怕谁?——咚!咚!咚!” 一饮而尽。 音乐一起,众酒客们离拉歪斜地站起来,象坟圈子狗一样圈住了所有的小姐。 王乡长没走,手按住了卫媚的大腿,卫媚早已心有灵犀,却板着脸说: “我可告诉你,别充硬汉子。” 一句话,把王乡长吸过来,贴紧她身子,笑嘻嘻地说: “没问题!? 卫媚疑虑重重地瞅瞅他,没吱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与他跳舞的情境。 对卫媚觊觎已久的王乡长,很想得到她,见了她却又显出懦弱,唯恐卫媚耍弄 她。碰上了她灼热的眼神后,便跃跃欲试试地、投石问路的往她身上挨了挨,涎皮 赖脸地一呲牙。 “嗯……”卫媚把这一声在嗓子眼里拐了许多弯,把王乡长弄了一愣,急忙闪 开搂她腰的手,随后又听她说,“瞧你身上这一股子呛鼻子的炕洞土味儿!难闻死 啦!” 王乡长脸红了,心“砰砰”直跳,寻思这下子吃不着天鹅肉了,扫兴地耷拉下 头,却又听她说; “我这儿有龙涎香水,给你喷点儿。” 说着,从小手皮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咝——咝——”给他喷洒在胸脯上,然 后说:“来吧,我们跳两圈。” 王乡长如梦中游,想起那回两人旋到西边旮旯,王乡长象猴子啃鲜桃一样,捧 着卫媚的脸蛋啃起来,却不料下身不争气,竟兀自开了火…… 气得卫媚象甩鼻涕一样,把王乡长甩掉,去找别的舞伴去了。 可怜王乡长,原想与卫媚好好玩几圈,却弄得个丢盔卸甲,裤裆里精湿冰凉活 受罪! 酒舞没散,王乡长就偷偷打道回府了,一气之下吃了一大包子钱院长给弄的药, 发誓非要杀出个男子汉的威风来不可。 所以,这回卫媚见了王乡长雄纠纠要杀上阵,故意问他。 “那好,我们先跳两曲试试。” 小曹正在唱《做人难》。他不愿唱这支又累又哭丧浪韵的歌。孔小姐又不会, 十首全由他包了,他边唱边气囊囊地瞅着孔小姐坐在一边逗孩子玩。 “大清国定都北京三百年, 风起浪急翻了船, 小皇上成了一品大百姓, 铁杆庄稼也撂倒在田间。 八旗子弟断了钱粮愁啊, 愁得干瞪眼, 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酸, 抬头问青天,做人他怎么那么难……” 紫灯管泛着幽暗的光,厅里只见半空中飘荡着的白衣领,和一双双贼溜溜的眼 白。球灯疯狂地抛洒着的七彩光斑在人身上迸发着一种情之凿凿、欲之烈烈的火焰。 小曹拖腔前边的每一个“难”字,都合上了酒舞客们脚下的每一个“呱”声,地上 一滩滩的水,不知从哪来的,谁都没留意,依然越搂赵紧,越跳越紧……脚,最诚 实不过地表露出人的心思:你看那又踹又跺、又蹬,意气风发地跳着的,多是些钱 大气粗的人;而蹑足其间、慢吞吞转圈蹭的人,则是那些较温柔的男人,欲从女人 身上吸吮着阴精,以壮雄风那蹀躞着。蹒跚着往前摸的人,则是些心情忧郁,被酒 精弄得有些麻木,深恐冲撞了小姐而被呲打,保持自己尊严的人,至于拽起小姐就 象屁股后头着火似的尥着蹶子,或使劲往里外鸭子拽似的人,则是那些毫无顾忌, 以自我为中心的称雄者,等等,等等。总之,不管是什么样的脚步,凡是搂起女人 疯跳的人,都想在女人身上施展蛮勇,都是为了得到女人对自己力量的赞叹,却从 来不去研究怎样得到与女人心灵的契合。这是他们当年造反时那种想当然的称雄心 态的发挥,只顾自己感受着那一瞬间的与女人搂抱的欢悦,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了。 秦琴突然发觉自己的裤裆热呼呼湿了,腾出手来一摸,——哎哟妈呀!这是咋 搞的?她急忙推开冯局长,仔细往下瞅,以为冯局长给她刷了“浆子”,看见他们 站的地方一汪水,冯局长一动,鞋里就象有只蛤蟆“呱”的一声。原来他尿了!气 得秦琴一甩头,跑了。 冯局长还要找别的小姐跳,也觉从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子臊臭味,转身要走, 偏巧这时王乡长在地上寻找什么,两人一下子碰在一起,绊倒了冯局长,压趴下王 乡长,两人又都觉着底下有啥咯着,低头一看,是几只王八。 “噢——快看呐!”冯局长喊起来,“王八也跳舞啦!——” 电灯“哗——”地亮了,抽筋地酒舞客急忙收束了机械的动作望去。只见喷水 池里的水溢出来,还有几只古巴牛蛙、几只王八正要往地上蹦。小曹还在唱。古巴 牛蛙和王八也随着音乐跳起来,惹得大家拍手直乐。 “小七!”朱婕喊,“快去把王八都拣回喷水池里去!” 韩小七见有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了,挺着胸脯叫大伙快让开,他伸手去拣牛蛙 和王八,却不小心被其中一个咬住了手指头,“妈呀!”一声,他把王八甩了出去, 一下子扔在正在喝酒的大盖帽头上,见是王八,顺手塞进了自己的皮包里,庆幸一 个不小的收获。 王乡长猫着腰继续在找什么,别人问他,他只哼哈着。寻到小曹脚下。小曹正 在唱下五首《做人难》。他边唱边跺着脚,一股土烟呛得王乡长打了个喷嚏,抬头 见孔小姐儿子在玩什么,套在手指头上神着弹性。 那正是他要找的!蹿上台朝孩子要。 “我不给!我在那儿拣的!我不给!” “王乡长,啥丢啦?”孔小姐问。 “那,那玩意——就是,你孩子手指头上套的,那玩意儿。好孩子,快给叔叔, 我给你买饮料。” “啥玩意儿啊?”孔小姐抓过孩子的手细看,那孩子又急忙把手抽了回去。说: “我要喝椰汁。你给我买来,我就给你。” 王乡急忙跑到朱婕那儿去买。 孔小姐哄着从孩子手上拿下那玩意儿,才发现是“男性理疗环”。她曾见周行 长用过,说是会增强海绵体血管扩张充血,使那玩意儿高度坚挺并且延长勃起时间。 她搁心里骂了句,轻蔑地要扔掉,恰好王乡长跑来,从她手上一把夺过去,急忙走 开了。 孔小姐“嗤”的一声,叫王乡长听得明明白白我的心,那是对他难言之隐的极 度轻蔑,对他欲重振雄风的极大怀疑。王乡长揣起了那玩意,坐在雅间里听着心跳, 两眼不时地溜秋着舞厅里跟别人旋舞的卫媚。 吴厂长这时正在对大伙讲报上登载的“醉人醉王八,意外得财”的故事。 说是一个农民进城赶集醉了,回家路上倒在河边吐了一大堆,又睡了。醒后发 现身边趴着几十个大王八,拣了一麻袋,二番脚又赶回集市卖给酒店,白得了八千 元!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我也遇上一位村干部,”李镇长说,“他也学那个农民,也喝醉了,也吐在 江边,躺在那儿等王八爬上岸来吃醉;哪曾想,不但没意外地发现王八财,却被一 群饿狼给吃啦!”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正在伙忘我兴奋地谈笑中,王乡长与卫媚却悄悄离开,上楼去消受天降艳福于 斯人了…… 天快亮了,外面大雪飞扬。龙四把梁经理灌得烂醉如泥后才回来。刚往楼梯上 迈,韩小七呼哧带喘、脸煞白地跑来喊: “龙老板!不好了!好象王乡长没气儿啦! “胡说八道!” “真的!我胡弄你是王八蛋!” 果然是王乡长断了气儿! 昨晚,他被卫媚那套“回春内视”功弄得愉悦得发狂,几乎哭出声来。有生以 来,他第一次享受到这等急浪汹涌的力度而表现出的人性的善与恶的碰撞啊!受到 卫媚有如“气清兰芯馥”的吹拂,使他仿佛跌进了电网里不敢动弹。 卫媚早就知道王乡长患阳萎,寻了不计其数的偏方,吃了不计其数的药;同时, 也知道王乡长对她觊觎已久,今日敢与她拼搏,说明他已有必胜的信心了。见他一 上来就喘吁吁猛烈地撞击时的那种义无返顾、甘愿牺牲的无畏精神,使她又一次享 受到了占有的快乐。于是,她又使出了春光尽泄、春情毕现的技能,尽可人意地任 王乡长施展雄风。古今中外不少文学作品都把女人的风月手段比做魔鬼的诱惑,可 是,当你看见男人们这种拼命的玩法,你很惊奇,他们是甘愿钻入地狱之门的!这 不,王乡长在卫媚身上提前预支了欢乐,不幸而把性命抛到一边去了。 经钱院长验尸报告表明,由于王乡长吸烟饮酒过量,交感神经在性交时兴奋异 常,使心肌电颤动不稳,心率加快,儿茶酚西安类物质释放大大增加,医学上称为 “性猝死”。 这怨谁呀?现今世人常说,女人给点阳光,男人就灿烂得忘了形。这叫活该! 卫媚被无罪释放了。 但赵所长觉得囗碜丢不起,把卫媚撵走了。 龙四及与卫媚有染或总是馋涎滴的人,都发誓,再不敢亲近她了。 都说她是雌螳螂托生的,不然为何要吃掉与她做爱的性伙伴呢? 仁义乡政府在整理王乡办公桌时,发现抽屉的夹层里有三个存折,每个存折上 都惊人的记着五十万元的数字。这个发现,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乡党委要召开紧 急会议研究研究这笔巨款的落实。 王乡长的后事还没料理停当,市宾馆保卫科又通过公安局长龙二把龙四传了去, 问他是否陪梁经理喝过酒?龙四说陪过,问咋回事,保卫科人员说梁经理由于酒精 中毒而亡,跟他没事儿啦。 当然这是龙二从中斡旋的结果。 龙四乐了!起码欠他的十几万元从此化为乌有,再也不用提心他来纠缠了。 这天上午,龙四坐在朱婕的吧台旁边,拿着电动剃须刀“嗡嗡嗡嗡”地在下颊 上来回出溜,看朱婕静心地看书,一边惬意地想着与梁经理喝酒的情境,不由得又 想起了何玲,这丫头片子到底叫谁给拐跑了呢? 朱婕讨厌他的电动剃须刀的“嗡嗡”声,赌气把琼瑶的小说一合,“啪”地扔 进抽屉里,走出吧台,到喷水池旁跟那些小姐闲聊去了。 虽是暴风雪纷飞,温度降到零下二十度了,但室内依然温暖如春,喷水池里的 古巴牛蛙和王八、鲤鱼依然游乐不息。小姐们围着看,一边议论着那次王八漂出来 满舞厅爬的情境,不由得笑出声来。 “喂!你们快看呐,冷美人来啦!”秦琴冲门口喊。 由于性情孤傲,尤二姐在龙种大酒店里一向受小姐们的排挤。被龙四炒了鱿鱼 之后,大家几乎把她给忘了。只有朱婕仍然想着她,鼓舞秦琴一喊,急忙奔到门口, 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地走到吧台左侧的暖气片旁边。 “快来暖和一下。” 两个人坐在那儿唠起来。 别的小姐仍然没动地方,犹如在观看一个新上场的节目,屏声敛气地聚精会神。 龙四见了,忙躲起来。 尤二姐感谢朱婕的点拨,去找了冯局长想办法,这才在市宾馆落了脚,并且跟 小罗父子在一起重新恢复了生活前景,准备春节结婚呢! 朱婕祝福她。 但她只是冷冷地答声谢谢,心里却觉得有一种苦涩的滋味浸泡得她十分无奈。 日子过得十分累。渐渐地。她意识到自己成了冯局长的“包妹!有时她问自己,为 什么自己反对的却偏偏非要自己去承受着呢?难道离开冯局长,我就不能活了吗? 几次想挣扎着脱离他,却又始终不能,仿佛冯局长是她命运的主宰?!每当冯局长 以一种承诺在她身上实施着野蛮的蹂躏时,她虽然如驾祥云,过后却又发觉受了骗, 百般恨他;但这恨尚未消尽,却又得到一种新的承诺,为了小罗父子和农村的母亲, 她又只好自愿地忍受着他的精神麻醉。 她常常在坐在椅子上,望着楼窗外的千里冰封的松花江,陷入茫然,两只大眼 一瞪,凝聚成了一块冰,别人还以为她死了呢,那原来“盈盈一水间”已变成茫茫 一冰川,含情脉脉已成痴呆不语了。只有使劲推她一下,喊声:“快去伺候客人!” 她才仿佛慢慢从另一个世界苏醒过来,情通无奈地把眼珠一转,长长吁口气,慢吞 吞站起来,木然的脸上泛出歉意的笑纹,走去给客人倒酒。 “洒啦!”客人不满意地喊道。 她一机伶,手一颤,又把酒杯碰翻,洒了客人一身。 尴尬的局面只好只由经理来圆场。 尤二姐丧荡悠魂地躲到旮旯里,饮泣着自己的不幸。 今天她来龙种大酒店做什么呢?秦琴等人见尤二姐高做得象个贵夫人,表面上 虽然不去理她,但内心里,她们都达到一种默契:这婊是不是靠上了大官啦?只见 她颐指气使地吩咐着朱婕点菜,这个不行,那个也不中。朱婕拿着笔在点菜单上记 着,直到朱婕把她送出了门,大家才一窝峰地围上了朱婕问究竟。 “人家现在是市就业局办公室的秘书啦!” 秦琴等人听了,不由得惊呼一声,立刻肃然起敬地想着各自不同的巴结的途径。 “今儿个省就业局领导来我市检查工作,准备在咱这安排五天,大家快去收拾 收拾吧。” 龙四和老蒋、韩小七、沈三姐、杨胖等人从厨房里走出来,也惊异地问朱婕, 她咋当上了秘书的。朱婕只冷冷地说道: “你们自个问她去。” 龙四不屑地说:“是秘书的话,她应该坐汽车来安排,或者由老冯打个电话不 就解啦?还派她亲自来干啥?” “操!兴许她调理咱们吧?”韩小七鬼模撒眼儿地瞅着龙四说。 “你不会给冯局长再打电话问问清楚吗?” 老蒋把电话抄起来递给龙四。 龙四拨通了电话,那边没人接。 “哼,我就说是她来找你报仇的!”韩小七挑唆地用眼龙四鼓气。 “那咱们就等一等再说吧。”沈三姐和杨胖懒得动弹,转身回了厨房。 快到黄昏了,朱婕催了几次老蒋,也没动弹,说是听龙四的。气得朱婕一扭身, 说: “我也不管,看哪个王八犊子动弹!” 正说着,尤二姐又来啦。问朱婕,朱婕添油加醋地派龙四一身不是,气得尤二 姐一跺脚,冲老蒋和韩小七等大骂起来: “你们他妈的纯粹看人下菜碟!你们还以为我是原来那个熊蛋包尤二姐吗?我 现在是市就业局办公室秘书,是你们的尤二奶奶!你们还寻思我好欺侮吗?今儿个 你们有种就别动弹,看看龙副市长咋来收拾你们好!你们就试试看!” 龙四站在尤二姐身后,猜到这里的重要性,便笑嘻嘻地说: “尤二姐,你何苦发这么大脾气呀?就叫他们快点弄不就解啦?” “你别寻思我拿着鸡毛当令箭!龙副市长和冯局长可是亲自交待给我的。让我 到他们那交待不了,错翻了你们的眼皮!” “看尽人情物态,冷眼只堪咳”的尤二姐骂完,一跺脚,旋风似地走了。龙四 傻了眼,骂老蒋和韩小七叫快点,又命令秦琴等小姐抓紧准备。 朱婕高兴地为尤二姐助威道,“被压迫者一旦挥起拳头,可真够厉害的哟!” 多亏者蒋是把快手,晚宴总算给弄出点名堂来,乐得那位省就业局领导边吃边 夸,说龙种大酒店的菜谱果然名不虚传。 龙四向龙副市长和省就业局长笑嘻嘻地客气一番,给他们敬了杯酒,还没等全 饮下去,朱婕跑来告诉他,说何玲找着啦! “在哪儿?”龙四急忙问,不小心,一口酒呛了嗓子,憋得脸通红的干咳起来。 “在101国道旁一个村子的林带里。” “什么林带?咋跑那儿去了?” “跟一辆奥迪车的司机,两人都死在里边!” “什么?死……”龙四惊慌失措地转身跑了出去。 小姐们都来问朱婕。朱婕一摆手,叫她们都去好好伺候客,详细情况她也不知 道。 秦琴想象着何玲跟那司机做爱后死在车里的情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惊大怪 地说: “那司机准是江湾镇李镇长的。你们没听他说司机跟车都丢了吗?” 小姐们恍然大悟了。 冯局长寻摸半天卫媚,不见她。她怎么敢再来呢?这些日子她精神恍惚总觉得 王乡长那双瞪得牛一样的眼睛,在她眼前忽忽转悠。 只有赵所长来了,还有他们一个集体户里的钱、孙、李、周、吴、郑、陈等人。 李镇长听说找到了他丢失的奥迪,急忙跟龙副市长告了假,拽着赵所长去看看。 龙副市长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没敢动地方。 冯局长雄纠纠地晃着膀子走到吧台,朝朱婕要了几张点歌单,扶在吧台上写祝 福辞,撕了写,写了撕,气得朱婕讥笑道: “冯局长有不会写的字,我给你查查字典呀?” 乐队知道,冯局长点歌、献花是从不花钱的,所以,不爱伺候他,只是胡弄胡 弄。 小姐们也都了解他,他一来,不是答应给这个介绍工作,就是给那个安置好工 种,以此骗取好感,让小姐陪舞从不给小费。 今天,有上级领导在此,冯局长乐得有些忘形,专请领导卜g,好象他是晚会主 持人,从小曹手里夺过麦克,甜蜜蜜地说: “接下来,由我敬爱的大哥、省就业局局长熊先生自唱两首他最拿手的,也是 我们最最爱听的毛主席语录歌,同时呢,他又把这两首歌献给我们最最敬爱的龙副 市长,我的龙大哥。希望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踊跃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好,让我 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熊大哥、熊局长潇洒地走上台来!” 熊局长长得象个尜尜,当年在集体户里曾在样板戏里扮演过胡传奎,此时他又 晃着膀子装模作样地上场亮相了,叫吕老师他们见了直生厌。 小曹会捧,带头鼓掌叫好。根据以往经验,领导一上台自唱,溜须虫们便会大 把大把地献花。 果然没等熊局长开唱,献花的便蜂涌而至,乐得小曹和孔小姐以及她的孩子, 频频从地上拣起来,十束一个歌单的又返给了朱婕,朱婕给歌单上盖个章,小曹乐 踮踮的又把它夹在吕老师的谱架上。 “喂!你慢点起头呀!”冯局长朝吕老师命令道。 熊局长摇晃着唱起来,大家便跟着下场了。 他唱得确实不错。但见大家都去跳舞,自己总觉得不合适,便回头指挥打鼓的 张旺叫快点儿。 冯局长没下场,抬着脸欣赏着熊局长唱歌,不住地给他拍手击节,一付陶醉的 样子。 “操!慢点儿呀!”他不满地冲吕老师吼叫。 一个叫快,一个中慢,弄得乐队无奈何。只好一会儿快,一会慢…… 酒舞客们的手,在小姐们身上施展着各种技能,也不顾乐队快慢,只是在那里 磨蹭着:摸、捺、抠、揪、拽、捏、捂、抓、拧、擀……心荡神弛中拼命嗅着女人 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出神入化地闭着双眼…… 熊局长唱完,冯局长急忙从朱婕那儿拎来两个大花蓝献给他。 小曹和孔小姐眉开眼笑地替熊局长道谢,并且极其热情地鼓励熊局长再唱一支。 “尤二姐,快去替我为熊局长献首歌。”冯局长催促着,把尤二姐拉过来,推 上台。 “唱啥呀?” “还唱你最拿手的《雾里看花》。” 吕老师见尤二姐再不象过去那样扭扭捏捏的了,而表现得特别痛快,都很惊诧 地瞅着她。 尤二姐拿着麦克,妩媚地冲大伙嫣然一笑,叫众小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代表市就业局局长,为省就业局局长熊先生——” “叫大哥,叫大哥!”冯局长站在她旁边给纠正。“叫啊,瞅我干啥?” 大厅里一阵沉默,酒舞客们倏地把眼光都盯在了台上。 “快叫啊!叫大哥!——”冯局长有些激了。 他是我“大哥”?都快赶上我爹啦,长得那“尜尜”样,一看就叫我恶心要吐。 尤二姐被逼得像是要哭,一抽鼻子,脸色煞白,两眼射出象赴刑场时豁出去的凶光, 喊道: “熊大哥!熊大哥!——行了吧?” 她颤抖的声音在舞厅里回荡,弄得大伙莫名其妙。 片刻后,她揉了揉眼睛,哽咽着唱起来: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烦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当尤二姐似乎带着哭音唱时,赵所长正搂着一个小姐跳,突然,小姐身上的BP 机响了。 “谁又来抠你?” “甭管,咱玩咱的。” “不行,我偏要问。” “我偏不说。” “你敢!” “敢,咋的?”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赵所长把那小姐身上的BP机给扯了下来,然后拽她出了舞厅。 边走边骂: “好你个小贱×,我养着你,你却跟别人胡扯!看我不收拾你才怪!” 赵所长这些日子心就不顺。一天黎明,从阳台上蹿进来三个蒙面大盗,用无声 手枪逼住了卫媚(赵所长不在家),抢去地毯下面藏着的五个存折和二十五万元现 款,以及不少金首饰。 卫媚怎知道,其中一个蒙面大盗,就是咱们在开场时,见到的为赵所长婚礼点 歌求情的、被他奸污过的卖菜女人的丈夫呢! 蒙面大盗把现金分掉之后,又把那五个存折总计一百五十万元,寄给了市纪委。 赵所长被审查了,却不敢再去追究那三个蒙面大盗。这不是三八钻灶坑,又憋 气又窝火吗? 冯局长等尤二姐唱完,又把她推给了熊局长。 “喂!”冯局长冲乐队喊,“再来个慢三、慢三!再来《沈阳啊我的故乡》。” 熊局长是沈阳人,听点这首歌,也就把尤二姐搂过来。 他粗壮的身材,搂着尤二姐象拎一只病鸭子,欲亲尤二姐,却由于肚子太大大 圆而嘴巴够不着。冯局长看见乐得直拍手;这一拍,他把小姐整个搂进怀里,两手 在小姐屁股后啪着响。 尤二姐往前一瞅,没防备,到了叫熊局长亲了个实实在在。 小曹见了,灵机一动,有了词儿,向张旺“嘿嘿”直乐。 孔小姐唱完了,张旺拿鼓棒冲小曹头顶敲一下,“喂,又想出啥词儿啦?” 大伙一通问,小曹一呲牙,说:“你们太缺乏观察了。瞧,男的跳出了三条腿 儿,女的跳出了矿泉水儿,两人搂得紧又紧,只恨下边不能嘴对嘴儿。” “缺德兽!”孔小姐骂了几句,把眼睛转过去,不理他。 吕老师也憋不住乐,往舞厅里一瞅,说道:“你小子描写得挺细致呀。” “曹叔,你快去给我再偷一个炸美国大蚂蚱吃!”孔小姐的孩子推着小曹说。 “好好好,你等着曹叔给你去偷一只雀铁吃!” ……已经是下半夜二点了,冯局长和尤二姐左右搀扶着熊局长,由龙副市长陪 着去了市宾馆,然后就歇息了。 等龙副市长走后,冯局长对尤二姐说:“你就在这屋陪陪熊大哥吧。” 听说让她陪那个“尜尜”局长,尤二姐的心,象冷丁被毒蝎螫了一下,眼前的 冯局长变成一个极可憎可恶又可怕的魔鬼。她猛地把冯局长拥抱她的肥厚的大手象 抖落毒蛇一样甩开之后,“嗤”地冷笑道: “冯局长是拿我当升官的垫脚石啊!你答应我给小罗安排的一句话,就万事如 意了嘛。快去吧。”冯局长把长满酒刺疙瘩的脸去贴尤二姐,只见她两眼泪光映着 幽暗的灯光,闪烁着一种令人悚然的神色,叫他的心拘挛着,于是急忙把她抓进了 套间,关上门,走了。 尤二姐无奈地坐在长沙发上,迷惘地环视着这豪华的卧室,两眼呆滞地停在席 梦思床上的“尜尜”局长。——哼!让我陪他睡觉?没法以后再遇上比这个“尜尜” 局长再大的领导,还得让我做他升官的“晋见礼”呢!你冯局长多次欺骗我,已使 我深恨不已了,又让我当转账支票!尤二姐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不由得连连冷笑 起来。杂种!等你醒酒动弹我,我就叫你…… 突然,“嘎!——咕噜……”一声,“尜尜”局长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那股子 秽气,象铁钩子一样伸进尤二姐胃里,搅得她如同翻江倒海,她急忙捂住嘴跑进卫 生间,干吵了几下,眼前直发蓝,扶着门框,用手揉了胸口,转身又出来,悄悄坐 在沙发上,见“尜尜”局长死猪一条又酣睡过去。 秽气扑打着她鼻子。她想离开这儿,却总觉冯局长在外屋看着她,索性就睡在 沙发上,叫“尜尜”局长摸不着,不等天亮我就溜走。见了冯局长我就说陪明白了, 他还能再去问“尜尜”局长?尤二姐拽过一条毛毯,蒙上头睡。 她咬紧嘴唇,悲愤和怨怼充塞得她胸口要爆裂。夜晚的寒寂令她觉得这毛毯如 同一张铁皮般冰凉,脑子里时时混响着酒店里的骚乱和淫笑,那声音象一条绳索绑 着她,狠狠地往阴暗地窨子里拽…… 那声音突然变成冯局长,一双肥厚的大手揉搓着她的身子,令她的心凄楚得发 僵,脸上显出了苦痛和惶惑,憋得大汗淋漓地把头又伸出来,喘吁连连,身子发着 痉挛,象又触上了电。见窗上印着冯局长的狰狞的面孔,在凛冽的风雪狂吼中,他 引来无数的官儿们,狼嚎们地欲撞破玻璃冲进来轮奸她…… “噢——妈呀!” 尤二姐喊起来,蜷缩成一团,又将毛毯严严实实埋住了头,她“咯咯”地咬着 牙,随着“尜尜”局长每一声雷酣,她咬牙声也随之加剧。……浑身的毛细孔都鼓 着劲儿骂冯局长是个大坏蛋! 屈辱犹如锋利的刀刃在她的心上划来划去。虽然她曾屈从过他们,但那不过是 一种对承诺的应酬,在她脑子里显现的仍然是那个三轮车夫小罗的影像。那做爱的 激情也并非是她爱的真谛,而是一种对困窘的解脱。平时,她总是哼着那首歌: “烦恼最是无情夜,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哪句是 真哪名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借我一双慧眼吧……” 她用歌声来咀嚼自己内心的矛盾与痛苦,用敷衍的应酬来掩饰愤怒与恐惧—— 冯局长身后的那几座大山。 她多次想离开这儿,回到农村去好好陪着可怜的母亲种地,但又多次消释了这 种勇气。一想到这里的安逸,就又对农村的生活感到恐惧。在这里,她呆懒了、吃 馋了、玩上瘾了。她抵御不住生活的诱惑,只好向他们投降。“看尽人情物态,冷 眼只堪(咳)”的尤二姐,动辄走了神。只有那双冷眼,保存着她心底的纯真,但 谁又晓得她心上被巨轮轧压过后的血痕呢! 当一轮残月惨淡而朦胧地映着她憔怀的身影,以及她身旁那个像“尜尜”一样 的臭男人,发出猪一般的呼噜声时,尤二姐忿懑地爬起来,捋了捋长发,迳自走出 来,却不料被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冯局长吆喝住,拽进屋去。 “小乖乖,咋晚跟熊大哥睡得香吧?” 尤二姐气得浑身直颤,打着牙帮骨响。 “香!香极了!” 冯局长听了,脸上飞掠过一阵尴尬的表情,旋即冷笑道: “这回该你走运啦。” 说着,又把尤二姐捺倒在床上。 尤二姐心底激起了怒涛,犹如电视屏幕上出现的壶口瀑布,在疯狂地翻腾,而 两眼却凝止了转动,呆呆地盯在了冯局长长满酒刺的疙瘩的脸上。 冯局长没想到这次尤二姐竟绵羊般柔顺。当他性急地欲钻探时,只觉得下身一 阵冰凉,随后又一阵热呼呼奔涌出腥味,等他觉得疼痛难忍时,“嗷!”地一声滚 落下地,捂着下身打了两个滚儿便昏迷过去了。 尤二姐也吓得脸煞白,手里攥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劳什子,惊吓得也“嗷!”地 一声从床上蹦下地,哭碌着、狂笑着,在暗红的灯影中颤抖起来。象猛烈的燃烧着 的火焰,“噢……” 外面,朔风挑着电线发出尖锐的怪啸,雪沙打在她的脸上,一阵阵发木。清脆 的踏雪声,使街面更显得空寂。从江上传来了“喀——咋——”的冻裂声,一阵阵 象割裂着她的心,震颤着大地、震颤着空空的楼、震颤着被风摇撼的树…… 尤二姐攥着那劳什子,仿佛攥紧着对男人们的仇恨,象凯旋的将军一样威武起 来,一会把它摔在雪地上,一会又摔在电线杆子上,一面喊着: “地震啦!——” 她不明白为啥喊出这句子,满街跑着,向还在酣睡的市民们报告着一个凶险的 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