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慧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都是陌生人,杨至刚、栓子还有曾静站 在床边,李海平殷殷地看着家慧。 “你醒了?我们都是你哥哥的朋友,他,还有他,是你哥哥的同事,就是一 起干活的。” 家慧虚弱地问道:“我哥哥他……怎么了?” 大伙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从家慧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此刻她心里惟一担心 的就是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你哥他……现在大伙还都不清楚,你别担心,好好治病啊?” 家慧哭出声来:“我哥哥胆子那么小,他怎么会做犯法的事儿哪?他一定出 了别的事儿,你们别瞒我。” “我们好久都没看见你哥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去长春看我,让我给赶走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家慧突然坐 起来,使劲捶着自己的肚子。 曾静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家慧的手。 “姑娘,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我不要这个孩子,都是他害了我,害了我哥。” 家慧嘶哑着嗓子喊道:“大夫,我不要这个孩子,你帮我做掉吧!” 曾静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说道:“姑娘,你现在已经孕娠八个月,胎儿都已 经成型了,不能再做引产了,如果坚持要做,风险会非常地大,而且你的身体各 个指标都不适合做,胎儿还有早产的可能,你还是好好静养吧,千万不要激动。” 曾静说话的时候,家慧一直神情很恍惚,嘴里一直在喃喃地说:“我不要生 ……” 一走到家门口,李海平就发觉有点不对劲,院子的门大开着,他探头探脑地 往里看了看,屋里的门也开着。 李海平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正好吴英往外走。李海 平掉头想往外走。 吴英在身后大叫一声:“你给我回来!” 李海平赶紧站住了,转过身来赔着笑脸凑了上去。 “你还没上班啊?” 吴英没理他,走到大门口,“哐堂”把大门关上了。 李海平一惊。 “哎?你这是干啥啊?” “干啥?”吴英走到屋里,从门后面拿出一根两尺多长的铁锨把,冲着李海 平冲了过去。李海平“妈呀”一声抱住了脑袋。 小卖部的陶大妈打开小卖部的窗子,正在摆放货物。门前的小路上上班的人 来来往往的。这时,人们走近李海平家门口的时候,都好奇地放慢脚步,听着从 院子里发出的惨叫和吴英的骂声。 “我让你学会撒谎,我让你咒我有病!你钱挣得不多,毛病学得不少!”接 下来就是李海平的“哎呦”声。 陶大妈一边整理着货物,一边摇着头。 薛六正在卖力的打混凝土,薛五手里拿着一个馒头走过来,薛六看见装作没 看见,继续低头干活。薛五把馒头伸到薛六鼻子底下。 “把这个馒头吃了吧,吃完了再干。” “我,不吃。” 薛六看也不看地继续干活,薛五上前一把把他手里的工具夺过来扔在地上, 拽住薛六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 “你咋这么拗哪?我就是问问你我木箱里的三百块钱是不是你拿走了,你拿 了就拿了,没拿就没拿,你为啥不承认啊?” “我,拿,拿了,咋吧?” “你干啥用了,那是我准备给家里寄回去买种子的钱。” “我,昨天给,给那女,女娃看病了。”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三百块钱给人家看病用了?她是你什么人啊?” “什什,什么也不是,咋吧?” “咋,咋吧啥哪?你咋那么混啊?薛家咋出了你这么个败家的东西啊?不行, 你得给我把钱要回来。” 薛五心疼地忍不住心里又窜出一股怒火来。 “要,要,要不,回来了。” “要不回来也得要!”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高,引得周围干活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围了过来, 这时,铁子闻讯也走了过来。 “你们哥俩不干活吵啥哪?想不想干了?”铁子大声斥责着。 “没事儿,工长,我俩说点家里的事儿。”薛五赶紧冲铁子笑笑,一只手还 在薛六头上摸了摸。 “干完活儿再说!” 薛五冲着薛六喊道:“听见没有?干活!” 薛六突然扔下手里的工具,白了一眼哥哥,气冲冲地走了。 “哎,你干吗去?今天这些水泥全得搅拌完啊!”铁子冲着薛六的背影喊道。 薛六象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 薛五赶紧对铁子赔着笑脸: “一定,一定,今天全搅拌完。” 不知道在家慧床边坐了多久,薛六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家慧睡熟的神态,这似 乎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一个容貌姣好女孩,以往见到漂亮的女孩,他只 是远远地看着,还不敢长时间注视,否则也许会遭来一个白眼或是一句不好听的 话,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说实在的,即便是那些令他想多看几 眼的那些女孩,也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孩漂亮,由于距离很近,薛六清楚地看到家 慧光泽的脸庞上细细的茸毛和粉红细嫩的耳垂,他想起家慧刚到工棚来找哥哥的 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助和企盼,让他一下子觉得很想帮她做点什么,当家慧 坐在他的铺上,从他手里接过茶杯的时候,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心脏剧 烈跳动得像是跑了几十里路一样。但是他的脑子也像上了发条似的迸发出不切实 际的想象,虽然不切实际但是很让人激动,遐想。 有时候不切实际的遐想不啻是一种享受。 忽然家慧翻了一下身子,睁开了眼睛。 薛六赶紧站了起来。 “你,起,起来了……你饿,饿不饿啊?” 家慧坐起来,摇了摇头。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杨至刚、李海平和栓子跟着冷藏车来到了草原上。 到了目的地,司机把冷藏车停在一边去找人了。从未见过草原的杨至刚和栓子望 着葱翠的草原,激动不已,李海平则安静地点着了一根烟,望着远方。 栓子忍不住惊呼起来:“原来草原是那么大,那么绿!” “哎,你们看,那边还有羊哪!”杨至刚指着不远处。 “是啊,不是有一句诗叫作风吹草低见牛羊嘛!”李海平说。 栓子赞叹地说:“李哥,你真有学问。” 他们走到附近的一个蒙古包跟前,看见几个牧民正在牵一只羊,那只羊跪在 地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栓子好奇地问:“李哥,他们要干啥呀?” 李海平说:“宰羊呗!” “宰羊,我从来没见过,咱们看看吧!”栓子要求着。 “你不怕啊?会流很多血的。”杨至刚问栓子。 “那怕啥呀?俺才不怕呢。”栓子说。 牧民让羊肚子朝上躺着,两个牧民分别摁住羊的两条腿。杀羊人用一把普通 的小刀,在羊肚子上打开一个小口,然后把手插进羊的身体,用手指掐断它的动 脉血管。掐断血管后的羊,安静得超乎想象,并没有想象中撕心的喊叫。杀羊人 用一只手捂住羊的嘴,也许是担心羊会发出令人伤心的声音来。很快,羊的身体 就软了下去,整个过程迅速而且温柔。接着,杀羊人开始分解羊肉,他先从腿部 将皮毛拉开。用拳头使劲地插进皮与肉之间,使之分离。分离后的整张皮就成了 分解的平台,所有的动作都在这张皮上完成。杀羊人用小刀打开羊的胸腔,把内 脏按照顺序一步步被掏出来,这个时候仍然看不到鲜血。最后,杀羊人把流在胸 腔的血,一点点舀出来,放在盆里。 从开始杀羊到最后把羊肉分解成块状,大概只用了半个小时。栓子他们几个 看得眼花缭乱,不住地赞叹着。 这时,司机办完事情回来了,招呼大家上车,冷藏车又出发了。 路边有一个汽车修理厂,司机把车在路边停下了。修理厂不光修理汽车,还 为过往的汽车司机提供食宿。司机显然跟这儿的老板很熟,老板从院子里出来, 上前给了司机一个熊抱,然后开玩笑地说,“我正等着吃你的肉哪!” 杨至刚从车上扛下一扇牛肉走到后院的厨房,看见老板和司机在院子里嘀嘀 咕咕地用手比划着,不一会儿两个人拍着对方的肩膀。 老板冲着里屋喊道:“懒婆姨,快给我兄弟把钱给给。” 这时,一个长相很俊俏的中年女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卷钱。女人把钱 递给老板,转身要回房子,老板一把拉住女人说:“一会儿陪我兄弟喝几杯。” 司机笑眯眯地看着女人:“我还是喜欢听嫂子唱歌。” 老板竖起大拇指:“嗯,你嫂子唱歌,在草原上,是这个,舞也跳得好。” 女人听了男人的夸奖,扭着腰肢向屋里扭去。杨至刚扛着牛肉定定地站着, 望着女人背身发愣。 李海平和栓子躺在葱翠的草地上聊天,李海平问了一个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的 问题:“谢老大咋会是你干爹啊?你亲爹亲妈在哪儿啊?” 栓子翻身在一丛绿草中摘下一朵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他们 在哪儿。” “我听至刚说是谢老大收养了你?” “嗯,那年我在郑州流浪的时候,遇到了我干爹,干爹那时候还是包工头, 到处跑,他在车站等车的时候,见到了我,就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走,我想想跟 谁都一样,跟着干爹还能到处跑,我就认他做干爹了。” “那年你多大?” 栓子想了想,说:“十二岁吧……我十岁多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因为村子里 的人说,我不是我爹妈亲生的,我两岁的时候他们花了钱买的我,一直把我当亲 儿子养的。” “那你为什么跑哪?” “……后来,我娘生了一个弟弟,就没人管我了,本来我该上学了,可是他 们不让我上,让我整天在家看着弟弟,还要下地干活,再后来,村里的一个长得 可像巧玲姐的姐姐对我说,你应该去找你的亲爹亲妈,只有他们会真的对你好, 供你上学,还会疼你……” 李海平坐起来看着他:“所以你就跑出来了,可是你连自己的家在哪儿都不 知道啊!” 栓子一边揪手上的花瓣,一边说:“听那个姐姐说,我们村子那一块大部分 都是从甘肃那边买来的孩子,姐姐家的弟弟就是甘肃的。” “你知道甘肃在哪儿吗?” “不知道,听说在沙漠上。” “你想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想,我经常做梦看见他们,可真切了,可是醒来就忘了什么样子了?” “你养父母在什么地方你现在还知道吗?” “咋不知道哪?是河南漯河,我们那个村子叫扁担营。” “谢老大对你好吗?” 栓子犹豫了一下: “挺好的。” “那你还想不想找到亲生父母哪?” “嗯,想。” “哎,至刚是哪儿的人啊?” “不知道,谁问他都不说。” 远处,几匹马在奔跑着,一个小马驹飞快地跟在一匹枣红马后面。 薛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进家慧的病房。 家慧慢慢接过薜六手里的碗,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多,多吃点吧。”薛六劝着。 家慧看着薛六,忽然问:“你叫啥啊?” “我,叫,薛,薛六,我在家里排行老六,上面有一个哥,哥哥,都是姐姐。” “薛六,那天说我哥哥被公安局抓了的那个人,是工长是吗?” “是,是的。” “他说的是哪个公安局啊?” “你,你别听,他,他瞎说,还不,不一定哪!” “你就告诉我是哪个公安局啊?” “好像是,是白,白城。” “哦……薛六,你别管我了,我想睡一会儿。” “好,好吧,你睡觉吧!” 薛六转身出去了,家慧把头靠在枕头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薛六推开病房的门,这时护士走过来,脸色异常凝重地看着他说:“四床那 女孩不见了。” “谁,谁,谁不见了?” “我刚才查房就没看见她,我把几个病房查完了,还没见她,他们说看见她 出去了。” “不会,是,去,去茅房了吧?” 护士摇摇头,“我都进去看了好几遍了。” “怎么,怎么可,可能?” 薛六一下子蹲在医院病房的走廊里,抱着头,喃喃地叨咕着:“怎,怎,怎 么会这样?” 家慧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工棚的门口,周双喜正在灶房门口忙活。周双喜 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问道:“姑娘,你咋来了?你不是在医院吗?” “我找那天那个工长。” “哪个工长啊?” “就是说我哥哥被公安局抓走的那个?” “咳,姑娘,你找他没用,他也是瞎说的……你先进屋来。”周双喜招呼着。 家慧看到院子的民工用一双双异样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尤其是薛五惟恐 躲不及的样子,家慧低低地问:“我不进去了,那个工长他在吗?” “他一天到晚都不在,你找不着他。” 家慧转身要走。 “你一个人回医院行吗?”周双喜关心地问。 家慧没有回答,一个人低着头走了。周双喜望了望天,天空已经变成铅色的 了。 家慧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来到了长途汽车站,一个老头在门口坐着。 “大爷,我问你一下,卖票的窗口怎么都关了。” “姑娘,甭管去哪儿,末班的车都发了,哪还有卖票的啊?你要去哪儿啊?” “白城。” “去白城的车明天最早一班六点发车,明天再来吧。” 家慧呆呆地站在汽车站门口,看着一辆辆从外地开来的长途车驶进车站。 薛六焦急万分地从医院大楼里出来,迎面遇到了李海平和杨至刚他们。李海 平拦住薛六问道:“你慌慌张张的干吗啊?” “她,她,她不见了。” “谁不见了?” “还用问,肯定是家才的妹妹啊。”杨至刚说。 薛六点点头:“啊,对,对。” 李海平问:“医院里找了吗?” “都,都找遍,遍了。” “怎么会这样……至刚,咱们几个分头去找找吧。”李海平提议道。 “先想想她为什么跑出来,会去哪儿啊?”杨至刚说。 李海平点点头,问薛六:“你最后见她的时候,她都说什么了吗?” 薛六挠着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她,她问,问……” “问什么啊?”栓子插话。 “问,那个工长!” “走,去工地。”杨至刚说。 李海平、薛六等人在工棚内外来回跑着,打听家慧的消息,可是大伙都表示 不知道。这时,周双喜走过来问:“是找家才的妹妹吧?” “你看见她了?”杨至刚惊喜地问。 “天没黑的时候来过一趟,听她的口气要找谢老大。”周双喜说。 “那她人哪?”李海平问。 “走了。” “你咋不留住她哪?”杨至刚说。 “留了,我看她很劳累的样子,留她呆会儿,她也不呆,没留下话就走了。” 李海平松了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我估计她准是回医院了,她找谢老 大就是想问清楚她哥哥的事儿,现在咱们回医院,她肯定在医院。” 几个人说着话转身往外走,薛六也要跟着去。周双喜在他们身后说:“拿上 点雨衣吧,看这天是要下雨了。”大伙谁都没在意。 这时,薛五站在工棚门口,大声喊着:“六子!你给我回来。” 薛六回头看了看哥哥说:“我,一一,一会儿就回来。” 薛五坚决地说:“不行!” 杨至刚在一旁劝道:“要不你别去了,明天还干活哪。” “没,没,没事,走……吧。”薛六招呼着。 几个人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家慧的床上依旧是空的,不禁都呆住 了。 “咱们光等着不行,得出去找,分头去找。一个小时以后,咱们还在医 院碰头。”李海平边说边拿出手机来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