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东家庄地没听清二拐子 东家庄地没听清二拐子说了甚么,气恘恘道,二拐子,你太无理了。过一会 你到上房来。 惩罚二拐子的事就这样闹了个虎头蛇尾,六根非但没讨到一点便宜,反倒让 二拐子一句话种下了心病。那个晌午二拐子是到了东家庄地的上房,六根一颗心 上上下下跳了好几个时辰,才见二拐子满脸喜色地出来。到今儿他也不晓得牛日 家的到底跟东家反了甚么舌,反正东家见了他怪怪的。二拐子非但没撵出下河院, 东家庄地还赏了他一条裤子。第二天他见到东家庄地,庄地只是平淡地说,念他 抱了新人进门,让他到南山煤窑去吧。 这段日子六根总是疑神疑鬼,见谁都觉有毛病,偶尔地看见下人们聚一起, 由不得就会竖起耳朵,但听来听去,还是听不见一丝儿自个想要的东西。 这一天,下河院新娘子在院里意味深长剜他的那一眼,让管家六根足足想了 一个正午。难道二拐子真就把风声透了出去?难道后山老舅早就猜到他要下一步 险棋?种种可能排除后,管家六根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新娘子灯芯完全有备而 来。 那么自己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风姿妖娆眉里藏刀的新娘子 灯芯将是他今后的一个恶梦。 此时正是菜子开花的季节,一沟两山的菜子用不着管家六根天天张望,思来 想去,六根觉得坐地等死毕竟不是办法,他得及早争取主动。他想借这个空闲去 一趟南山。想法一出,跟东家随便编了个理由,神不知鬼不觉地踩着一路的青草 消失了。 这一消失,又不知会给下河院带来甚么? 这天夜黑,少奶奶灯芯将刚刚给男人命旺喂完奶的奶妈仁顺嫂留在了屋里。 两个人闭上门,开始了新娘子灯芯进门以来的第一场谈话。之前仁顺嫂一点准备 都没,所以灯芯一张口,她便心紧得浑身哆嗦。将近半夜时分,奶妈仁顺嫂拖着 虚空了的身子,还有一脊背冷汗,怀抱灯芯给她的东西,钻进了厨房。 这个夜晚,对下河院来说意义非同寻常,甚至它掀开了这座神秘老院新的一 页。奶妈仁顺嫂路过长廊的时候,接连打了几个冷战,一想少奶奶灯芯跟她的叮 嘱,还有那些个绵中带刺的威胁,腿就抖得支撑不住身子。经过上房的时候,她 凄凄哀哀朝东家庄地的睡房望了一眼,那一眼望得有些惆怅,望得有些无奈,更 透着一份不甘心。她的脚步在离睡房很近的地儿驻足了一会儿,似乎有片刻的迟 疑,或是别的企图,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那儿。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心思, 摸黑打开厨房。她在厨房里呆立了好久,心里泛过许多往事,泛过许多伤心。眼 睛在那一刻不由得湿润,流了好多清泪。最后她牙一咬,从怀里掏出少奶奶灯芯 交给她的东西。这时候她脑子里飞过下河院的禁忌,飞过三房松枝的惨死。她轻 哦了一声,就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把那东西倒进了罐中。不大功夫,一股子怪怪的 味儿飘出厨房,弥漫在下河院的上空。这味儿起初很淡,淡得你不用心就闻不出 来,慢慢,它变得浓了,那是一种似曾有过的味儿,一种熟悉的味儿,但却久长 地在下河院闻不到。不只是闻不到,自从庄地做了东家,这味儿就成了一种毒气, 死活不能在下河院有,谁敢造出这味儿,谁的命就跟三房松枝一样。那是很惨的 一种结果,比沟里那些个穷人家的死还要惨出十分。 奶妈仁顺嫂有点怕,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三房松枝的死。那是一个恶梦,凡 是下河院跟东家亲近过的人,都被那个恶梦缠绕着,一生轻松不得。 味儿越发浓了,它掺在沁人心肺的菜子香里,和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想流 走,却又流不走,使得这院的空气一下浓重起来。大约刚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 里过重的湿气使它本来的味儿淡了许多,但它确实改变着下河院那惯有的闷腾腾 的香味儿,使得这院有了某种活气,有了某种与人相关的绸糊糊的味儿。 那是甚么味儿呢? 少奶奶灯芯和奶妈仁顺嫂都清楚,那是中药味儿! 下河院是见不得中药味儿的,可这夜,下河院有了这味儿! 淡淡的中药味先是从厨房天窗里冒出来,袅袅地飞到空中,很快跟芬芳的清 香搅到一起,弥漫在下河院上空。 后来,这味儿就像是被压着,藏着,偷偷摸摸挤出来。那是奶妈仁顺嫂害怕 出事,拿把扇子死劲扇呢。甚至她在灶台上点了几枝松香,想借松香的味儿把它 给压下去。 整个过程看上去很平静,奶妈仁顺嫂和少奶奶灯芯啥都不说,个干个的事, 可心里,却是惊心动魄。等一切完毕,两个人都是香汗淋漓,仿佛生死了一场。 喂完药回到耳房,奶妈仁顺嫂再也睡不着觉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藏了二十年 的秘密瞬间让新来的少奶奶抖出来,连根带底,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她留。她顿时 变成一条让人牵住了尾巴的狗,连叫唤都不敢出一声,只能顺着她指的路,低住 头往下走。一想往后的日子,奶妈仁顺嫂破天荒地有了把自个掐死的念头。 夜风吹来,卷进了院里,菜子沟百年老院发出些微的颤动。西墙下几棵老杨 树,叶子不住地瑟瑟作响。响声沙沙的,像有几双脚步在走动,那是冤魂的脚步, 还是仁顺嫂听错了声音?一只猫头鹰想落下来,瞅瞅院里昏黄的灯,掠翅飞走了。 那只猫头鹰也是飞得怪,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最后,竟奇怪怪一头落到沙河边 六根的泥巴院里。天呀,六根家落进猫头鹰了!就在六根女人柳条儿翻身喂奶的 空儿,猫头鹰一个乍起,抖了几下翅膀,再一次扎下身,落到六根家屋檐上。这 一次,猫头鹰看清了这家院子,院子有点破,有点小,甚至还弥散着一股邪气。 猫头鹰扑腾了几下翅膀,狰狞地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