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眼前,清油灯下映出的 眼前,清油灯下映出的,蛐蛐一样蜗在红木椅子里的,哪是个人?分明是个 毛头怪物,分明是个鬼,比鬼还狰狞。只见那个叫做男人的物什,口里流着一口 的白沫,鼻子满脸拖着,找不出哪是鼻子哪是脸,这还不算,难看的是他的头, 天呀,世上竟有这样的头!分明就是个猴子,就是个山里跑的野兽,眼倒是睁着, 还冲她望,可那眼,哪有光啊,分明两个大窟窿,黑魆魆的像深井。再看四肢, 就由不得灯芯不怕了,男人顶多有十岁娃儿那么大,纵是伸直了腿站起来,顶多 也就到她肚脐处。矮倒是不怕,怕的是他胳膊圈着,像个牛鼻圈,弯弯的就把男 人给箍在了椅子里。 总之,初进洞房的那半个时辰,灯芯把世上能有的怪物全给想了起来,把脑 子里所有骇人的记忆都给调动了出来,还是觉得没有自己要嫁的这个男人可怕。 她也算大胆,居然没在那一天里给吓死。 过了半个时辰,灯芯突然就自在了,不怕了,她走过去,学男人掀开女人的 盖头那样,掀开裹住男人下身的那块红布。二十二岁的老姑娘灯芯当时并不明白, 男人下身裹这么一块红布做甚?这样的穿戴她像是没见过,中医爹也没跟她交待 过。但是她不管不顾了,她急着想做的,是把男人抱起来,想亲眼证实一下,他 到底能不站得起来,站起来究竟有多高?等她把男人腾一下打椅子上放地下时, 洞房门哗地开了,奶妈仁顺嫂扑进来喊,使不得呀,红布,红布……喊着,一把 将男人夺过去,疾疾地拿红布原又裹住男人的下身。 后来灯芯才明白,他们在给男人讲究哩,怕她身上的煞气冲了男人,更怕男 人会在掀盖头前忽然间病发。 男人一发病,头件事儿就是扒裤子,然后…… 灯芯弄清这些时,已是一个月后。 一个月里,她所经见的,远比后山中医爹说给她的多。兴许,有些事儿爹也 不知晓,毕竟,他也有十年没踩进过下河院了。 如今,少奶奶灯芯早已见惯不惊,她的沉着,甚至比奶妈仁顺嫂还强出几分。 早上公公进了西厢房,头一眼便望见儿子自个穿衣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要知道这可是十五年里从未有过的事。他扑向儿子,颤着声音,抖着双 手,一连让他脱了五次,又穿了五次,直到确信这不是梦境,老泪纵横地一把抓 住儿媳的手,也不顾什么忌讳,连说了几遍他行了,他居然行了。 天啊,我儿居然行了! 公公的惊愕完全在灯芯的意想中,她颤颤地伸出手,犹豫了那么一刻,然后, 大方地替公公抺去老泪。这个动作有点惊讶,可灯芯做得一点不造作,冰凉的手 掌居然在公公湿热的脸上多停了会,那一停,似乎有万语千言在里面。灯芯凝住 公公的脸,那满脸的沟壑瞬间让她悲凉,心也跟着一片潮湿,如果有可能,她真 想一直抚下去,直到把那些曲曲折折的沟壑抚平。 这种感触,是在这三个月里生出的,三个月里听到看到的事,让少奶奶灯芯 对自个公公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隐情。 公公哪里知道,她的心早也沟壑纵生,为男人,更为这下河院。公公转身离 去的一瞬,深长地望她一眼,意思是说全拜托你了。灯芯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焦 苦,任两行清泪姿意地流下来。 夜里,灯芯唤来奶妈仁顺嫂,又叫了上房的丫头,坐灯下挤菜。白日从菜地 采来的苦苦菜还带着新鲜的露水,用手一折,便有鲜如乳汁的液儿滴淌出来。丫 头叫葱儿,自小没了爹娘,跟着奶奶讨荒,到了菜子沟,便舍不下这一地的菜子, 嚷着要留下来。东家庄地给她奶奶十两银子,两人便住下来。后来奶奶过世,庄 地送她一口棺材,葱儿便磕了头,唤庄地干爷,身前身后地侍候。葱儿捧着碗, 小心地接着苦汁,接到半碗时不解地问,挤这东西做甚?灯芯瞅她一眼,问,你 吃过苦菜么?葱儿点头说吃过,跟奶奶讨荒时正是靠它走到了菜子沟。灯芯说这 东西养人补人,还治病,只是吃起来苦啊。 灯芯跟葱儿说话的时候,奶妈仁顺嫂一脸哀愁,像是有很重的心事。灯芯想 没准她还念着先前她说过的话,便宽慰道,话讲过便是讲过了,也没人想拿你怎 样,你又何必哀声叹气呢。仁顺嫂摇摇头说,我不是愁自个,你就是把我老脸扒 了,也不过份,只是一看见少爷,心就不由得哀起来。 一句话说到了灯芯痛处,公公哪里知道,命旺好起来的路还长着哩,除了会 穿衣,这三个月别的长劲全没。有些事是不能跟公公说的,就连奶妈仁顺嫂,也 不得不遮瞒着。 命旺得的是花病,还不只是花病。要是灯芯晚进门一月,怕是真就没治了。 还是爹看得准呀,什么这鬼那神的,全都是管家六根弄出来吓人的。爹和后山半 仙猜得一点没错,管家六根才是祸根子,他就是想让命旺早死。 怎么能染上这病哩?连中医世家出身的灯芯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这小的年 纪是不会的,命旺才多大,十五,可偏巧就给染了,还很重。灯芯初夜跟他睡时, 照着爹的话留意过。爹说的一点没错,十五岁的小男人一旦硬起来,跟火棍一样。 不但会硬,还会流,就跟牛撒尿一样,一流一大滩。爹猜想,男人命旺就是流坏 的,那么大个人,能经得住一夜三五次的流?灯芯全然顾不上羞臊,很多话爹跟 她讲明了,羞臊不但会要了命旺的命,也会让她死得很难堪。这是一步险棋呀, 菜子沟的深宅高院,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能进的,爹把宝押她身上,她把宝押在 命旺身上,胆小羞臊就不能上那顶轿,不能进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