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张志强没在钟大树面前说什么,钟大树也没有骂张志强。那时候的钟大树,还 没有结婚甚至还没有确认的对象。钟大树正徘徊在辞职与继续T 作的犹豫之中,两 次选拔中层干部都与他擦肩而过,调离电报房去业务科跑材料又插不进手,什么买 卖都是领导在操作.有半年时间他成了无事可十的人。钟大树偶尔也回电报房替人 代班,赚几个可怜的夜班费。 时来运转的机会是高素珍给他的,高素珍就是他在公交车上抱过的神秘胖女人。 在公交车站魔女一样消失后不到半个月,高素珍就出现在了营业窗口。 喂.你的女朋友呢? 高素珍在窗口问钟大树,同时递给他一张名片.然后才是 电报纸。名片上印着:杭州万富电缆有限公司,财务科长,助理会计师,高素珍。 钟大树马上想起了这个被他“冲”过的胖女人,看着名片说,哦,原来是高科 长啊! 此后的两三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还常常相约在西湖边喝茶聊天,吃饭 喝酒的日子高素珍时常事先开好宾馆叫钟大树一起过夜。一次在六公园喝茶时,高 素珍趴在面对西湖的栏杆上对钟大树说,你既然那么痛恨邮电局的工作,干脆辞职 算了。钟大树说,辞职? 辞了职,我还能干什么? 高素珍说,到我们公司去.我跟 爸爸说一声。高素珍的父亲是万富公司的董事长。万富公司原先在杭州市区武林门 外,几年前搬到了乔司。大约是公司搬到乔司后的第四年,也就是钟大树与高素珍 来往后的第二年。高素珍与丈夫离了婚。这期间钟大树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往来.而 是所有女人都忍受了两i 个月的不冷不热后逃走了。 在与高素珍一起的那段暖昧时光里.钟大树去乔司钓鱼时也到万富公司高素珍 的办公室坐坐.也带上高素珍到张志强家去吃过饭。 经不起高素珍的软磨硬泡,钟大树终于下了决心。辞去邮电局的公职,迈进了 万富公司的大门,做起了第三业务部的经理。他利用市局和周边几个县局的关系, 南下两广云贵北上京津唐和东三省.几乎跑断了双腿,饱尝了世间炎凉。最后得出 了一个结论:金钱和权力是捆绑在一起的。金钱滋润着权力,权力反过来保护和集 聚更多的金钱。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立的关系.而是互动双赢的契约关系。与高 素珍结婚后,钟大树终于彻底卷入了金钱和权力的漩涡。在高素珍的操办下,从巴 伦西亚度完蜜月回来,钟大树如愿以尝地当上了万富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副董事 长小舅子兼任了丈人老头的总经理位置之后,高素珍在一次阿凯的生日酒宴上。突 然发现了阿凯相貌的秘密.从此再也不让钟大树天天在外面跑了.更不用说让他再 去张志强家了。 此后不久.钟大树这顶副总经理的高帽子被挂在了半空.差不多成了管理公司 杂务的闲职人员。最可气的还要算丈人老头,他也支持自己的女儿.劝阻钟大树不 要再插手大宗的业务。钟大树心有不甘。决定与老丈人分道扬镳,并且说干就干, 以个人的名义在沈主任那里贷了五百万,在杭州国际大厦租了写字楼,办起了自己 的公司。大树电缆贸易有限公司。 不出半年.小舅子得了白血病。手术动了一半就归西了。老丈人失去了自己的 接班人,伤心欲绝心灰意冷转而沉迷于花草和女人.从此不理正事。公司落人了高 素珍的掌控之下.搞得乌烟瘴气,生产和销售每况愈下。钟大树很少接到高素珍的 电话,她与自己的驾驶员搞在了一起。提拔他当了办公室主任。钟大树深知自己的 婚姻已名存实亡.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住在办公室的日子越来越多。时间一长. 钟大树又担心起来。小舅子呜呼哀哉了,老丈人颓废了.让高素珍糟蹋下去。老丈 人一手创下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指望高素珍改邪归正,离开小司机,这是不太可 能的,所以钟大树不得不冒险出了奇招。他思考了三天,特意挑选了一个雨过天晴 的好日子.仰望着天上明亮如镜的太阳。心说。老头子啊老头子。彻彻底底摊牌的 时候到了。 老丈人独自住在北山路85号的老房子里,钟大树进门的时候正在侍弄花草。心 情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钟大树瞄了一眼他身边的女人,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打 扮得像个农村妇女干部,给人一种本分忠厚的感觉。外面传说老头子乱搞女人.看 来只是空穴来风,即使真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钟大树觉得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的。女人从屋里端来一个茶杯一把热水瓶。放在圆石桌上倒了水,说了声“请用茶”。 就回屋子里去了。钟大树站着。 盯着她的背影回了声“谢谢”.把手里提着的两瓶“严东关致中和五加皮”立 在了石桌上。 见老头不理不睬的样子.继续在不恰当的季节撩拨着不起眼的花草,钟大树拿 起茶杯,吹开浮叶抿了一口。老头转过脸来时.钟大树没头没脑地就说,爸爸.你 也是男人,是男人怎么能放弃自己的事业.在家侍弄花草呢! 这个刚过耳顺之年却 已白发苍苍的老头,沉默了很久,始终不愿开口说话,钟大树等得有点失去了耐心, 又刺激说。爸爸,男人怎么能被一次小小的家庭变故击垮呢? 老头停下了手中的活, 突然说,你不是有自己的大公司吗? 我的公司不用你操心! 钟大树心想老头终于憋 不住了.对老头重提旧账的事他可以暂且不理,眼下是逼迫老头说话。钟大树避开 老头的话题,设法把老头的思路带到自己的话题上来,他说,那,你回公司去看看 .你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了。 老头转身盯着他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听老头子的话外之音.显然知道公司的 状况。,钟大树接着说,我不想让你怎么样.我是想让你的儿子活过来! 你说什么 屁话?!我是说,我就是你已经活过来的儿子! 你究竟想怎么样? 打什么算盘? 钟大 树严正声明.我不想怎么样.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一手创下的基业毁在自己女 儿的手里。你再不出面说句话.公司起死回生的机会就永远失去了。 老头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天空.叹了口气说,我老了,我再也不想管公司的事 了。 钟大树立刻抓住机会,终于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说,你不管有人替你管 啊! 谁?!我! 那,你想我做什么呢? 老头终于松口了。 把万富公司交给我! 钟大树也终于摊了牌。 交给你? 对.交给我! 你行吗! 难道我不行吗? 我想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完成 你没有完成的梦想。 梦想? 我已经没有梦想了! 有! 那,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现在,我不说! 等你 养好自己的身体.五年后,我敢保证,我一定让你亲眼目睹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在老丈人查完了一年来的财务报表.与公司的老同事们在厂里走了三天喝了三 天“五加皮”之后。终于决定收购了钟大树的大树公司.还把自己名下的两个公司 一家工厂都交给了钟大树管理。钟大树建议成立大树集团.自己当董事长兼总经理 .让老丈人做后台当监事会主席。钟大树从此开始了大权独揽趾高气扬的日子.就 是老婆高素珍仍然在财务上有点碍手碍脚。对钟大树身边的女人疑神疑鬼,对阿凯 的事没完没了。但高素珍回到了他的身边.在老头面前也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大权 独揽两年后。钟大树义成立了大树房地产公司。大树近海航运公司.与中石化合作 在钱塘江边建了码头和油库,造了乔司宾馆和“金三角”娱乐城.在方圆二十里的 乔司地面上,能与大树集团抗衡的只剩下黄金集团了。在与黄金集团的争锋中,几 年前沈主任就已经卷入了矛盾的中心。沈主任几乎成了钟大树与黄金集团斗争的牺 牲品。事情的起因一定是高素珍的那个鸟司机.这个吃里爬外的畜生,从司机爬到 办公室主任再爬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在得知钟大树要回公司的前几天,又突然背 叛了公司背叛了高素珍.跑到黄金集团名下的地产公司当了总经理.听说还得了不 少股份。那时候钟大树就已经感觉到要m 大事了,这是迟早的事.几年来这个畜生 在驾驶室里在高素珍的枕边.不知盗去了多少不该知道的秘密。在杭州独立办公司 期间,钟大树多亏了张志强的高中同学.就是这个信用社的沈主任。如果不是他的 鼎立支持,使公司获得了巨大的利润。老丈人就不会从钟大树的对话中清醒过来, 也不会痛下决心改弦更张的。这次来去匆匆的北京、成都、太原之行,也是这个沈 主任出的主意.为的是堵住黄金集团的几个供货源头.让黄家的金子冒上几年臭汗。 沈主任是乔司这团乱麻中的主线.这根主线若是被抽了出来。这团乱麻就散了 .乔司镇就成了清水池塘了。等省市检察院把这个池塘里的大鱼一条一条都捞了起 来,不说大树集团要完蛋。就连黄金集团也得完蛋,甚至会拖出一大串方方面面的 各级头脑。这么一想,钟大树心中就有了盘算,而且已经有了决胜的把握,把握就 在方方面面头脑的抽屉里。 钟大树命令司机拐下了高速路,在桐乡市梧桐镇凤鸣宾馆住了下来。他让秘书 开了l 一个房间,他说,你们两个先去吃饭,吃完了饭你们马上回杭州。还对司机 强调了几遍,你先把小庚送回家.然后把我的奔驰开到省委陈副书记家楼下停着尽 管自己回家.该睡觉睡觉,喜欢上哪玩就上哪玩去.没有我的电话别到公司去。还 有,小庚每天都去办公室坐着,下班把我的宝马开走.无论谁问你我在哪里。你告 诉他们我就在杭州城里,哪怕是高素珍问你,你也这么回答。 说完话,钟大树提起自己的皮包.站了起来,他说,三个房间都不要退,把钥 匙都放在房里,我会处理的。见秘书和司机都站了起来,他义说,你们再坐几分钟 .等我先出去了你们再出去。 天色刚刚暗下来,钟大树拎着皮包来到大街上,他在庆丰路边的牛肉铺坐了下 来,让老板娘切了一盘卤牛肉.烧了一碗三鲜面.要了一瓶矿泉水。钟大树就是钟 大树,在吃了几片牛肉,喝了几口矿泉水之后。又有了新的计谋。原因是这时候他 盯上了高压电线杆上的办证广告,并立即打了上面留着的手机号码,他在电话里说, 我手里有一万块钱,请你们马上来拿去。他又告诉对方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穿的是 什么衣服。没过十几分钟,他周围十步之内就有了三五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在他 招了几次手之后,才慢慢地挨近来。他让其中的一个坐在对面。让其余几个坐到空 桌旁去,给他们点了菜要了啤酒。看着他们狐疑的眼神,钟大树先让自己放松了脸 部表情.过了足足十分钟才向对面的小伙子说明自己的意思。他指了指空椅子上的 皮包,告诉对方包里有一万块钱.如果想要的话就照着他的话去办事。 就这样,钟大树在两个小时内就办妥了两张假身份证.再用假证买了两张SIM 卡和两部手机,给每部手机缴了话费。在离开前,钟大树咬着牙问他们.这照片上 的两个人是谁? 他们说,一张是捡来的。一张是一个叫花子给的。钟大树嘿嘿一笑, 站起来给了他们三百块零花钱,说,喝酒去吧! 最后他又警告说。 这件事对谁都不能提。要不然我做了你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的,我告诉你们 也不要紧,桐乡的老大是我的战友。 十点钟后,钟大树偷偷回到了乔司。他是打的回来的.在进办公大楼时他丢了 一包软中华香烟给保安,说等一会儿有个小伙子要来,让他直接上来,不要登记。 钟大树一进办公室就拿刚买的手机打电话到星星小店,电话是吴秋娣接的.他 尽量压低嗓门告诉吴秋娣叫阿凯立刻到他的办公室来。钟大树在办公室里踱着方步 .耐心地等了二十分钟.从不抽烟的他在红木盒子里取了一支哈瓦那的花冠牌雪茄 .一边咳嗽一边点着火喷着浓烟。等电梯声过后.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他的心情 才平稳下来。他掐灭了雪茄。打开办公室的门,站在过道里远远地看着阿凯走过来, 又把阿凯让进了办公室。他迫不及待地交给阿凯一个本子.并告诉阿凯本子上面的 名字都是谁,叮嘱阿凯八月几号给谁打电话。九月几号又给谁打……在电话里都说 些什么话。然后把另一部手机交在阿凯手里.他说,这个手机不要打别的任何电话, 只能打本子上的电话,如果我有事也只打这个电话给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说, 阿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谁都不相信,你也一样,关于这件事对谁都不可以 说实话的。 阿凯说,我妈妈呢? 那,当然,不过,你妈妈毕竟是女人,阿凯,有时候,女 人是最不可靠的。我不是说你妈妈不好,我是说女人。阿凯,你懂什么是女人吗? 当然,你还小,你当然不会明白,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那女人是什么? 女人? 我在问你,女人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女人是 男人的对头.背叛男人的就只有女人。 不会背叛男人的呢? 只有自己的儿子.亲生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