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坐飞机上我就开始回忆,忆着忆着我就觉得自己特傻。跟蒋舒薇为数不多的几 次“较量”,也就我自己拿它当较量了,人根本没把我打上眼儿,也就说我在人心 里压根儿就不是一当对手的料。丁傲后来还宽慰我:“他不告你这件事肯定有他的 原因,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现在你知道了,怎麽做就自己拿主意吧!” 他这麽一说,我还不得不跟他道谢。他连忙摆手:“我们都知道你跟了他俩年, 他到现在还不告你,也是因为珍惜你们俩人的情分。万钧这人没别的缺点,就脾气 太臭。你跟他这俩年没少受气吧?” 他居然说,陈万钧到现在还不让我滚蛋的原因是珍惜我跟他之间的情分。他一 面珍惜我一面跟别的女人结婚,咱俩这情分可真够深的!我跳过他的问题跟他说: “真难为你这个“万人迷”了,你心肠这麽好,人又这麽温柔体贴,跟你交往过的 女朋友肯定都对你印象深刻吧?” 他嘴上说着没有,面上却十分得意:“其实也还行吧!女人麽,都得靠哄,哄 得她开心了她就对你死心塌地了!上回你见过的那女的,跟我分手时还闹过自杀, 后来居然还是被我给劝服了!” 那女的傻呀,好歹人丁傲也哄过她。我可是做梦都没指望过陈万钧能发慈悲将 我哄一哄。跟他们这种人一块儿混,分手不迟早的麽!其实丁傲用不着跟我扮好人, 我这颗能把钢筋拗断的心可是十分强硬。我虽然这麽想着,可心里还是忽上忽下地 不舒服,像一会儿飘云端一会儿又落海底一样儿。 于是我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张茜茜一把扯过我的胳膊:“言言,你去哪儿啊?” 三人一排的座位,我这一走,可不又剩她跟苏文烨同志了麽!这老大不小的丫头怎 麽能老这麽紧张,俩人想发展感情不都得单独处处麽。我恨铁不成钢地剐了她一眼 :“我去透透气。” 刚在过道上走了没两步,张茜茜变了调的声音又响起:“文烨,你说言言是不 是晕机啊?这飞机上她能去哪儿透气去!”那声音可叫一清纯无辜。 经过蒋舒薇身边时我不能自已地回头瞧了瞧。陈万钧闭着眼睛,头往后靠在座 椅上,蒋舒薇将脑袋偏靠在他肩上,柔软的卷发垂在肩头,还遮住了小半张脸。真 难为两位贵客坐经济舱了,就这俊男美女的画面儿,说他俩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我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盯了半天“哗哗地”流水才掬起一捧往脸上浇。 盯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庞,我有点儿走神。稀里糊涂地瞎想了一会儿,就又从镜子 里发现了陈万钧的脸。我慌忙转身看了看,果然是他。见不得光的待遇就是这样, 处一块儿也得装不认识,好难得见上一面儿,还非得是厕所这麽个隐秘的地方。 他目不转睛盯了我一会儿,然后迈了两步到我跟前,当他准备用他的薄唇贴住 我的唇时,我隐约闻见了淡淡的香水味儿,于是我近乎本能地稍稍别开了脸。他顿 了顿,然后又贴了过来,这次我十分知趣地没有躲开。狭小的空间因火热的吻变得 更加拥挤,陈万钧跟一发情的野兽似的,对我的舌头又是吸吮又是噬咬,当他将发 烫的手从我衣摆下伸进来时,我不得不惊醒过来,气喘吁吁地将他结实的胸膛推开 一点点,提醒他:“这里不合适呢,会有人进来!” 他依然没有停止虐待我的唇,只是将发烫的手撤出衣摆。又吻了好一会儿,他 终于在我窒息前将唇从我嘴上撤离。我疲惫地一边大喘气一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 儿。忽然他浓眉一展,伸手将我搂怀里,又抱了好一会儿,他才吻了我的额头说: “你先出去。” 真是难得的温柔,不过这语气实在像偷情的人才有的。我整整衣服,依言推开 门,下一秒却又被他猛地拉回去。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我的手腕上便多出一副珠子 来,我抬手看了看,木质的圆珠子,光滑度倒不错,还圆滑得发亮,只是浅棕的圆 珠面儿上多了一层层深色环状印迹,而且每一颗都这样儿。除了打成结吊在接头处 的深褐色线外,其余的部分我还真是不太看得上眼。估计是我楞太久了,爷不得不 再发命令:“出去。” 我这才又乖顺地推门而去,回座位的途中我一直有些不解,这老爷那麽有钱, 也不说送人水晶砖石什麽的,好不容易盼来了东西,他非得送一串这麽不起眼的木 珠子! 重回座位里坐下,张茜茜目不转睛地猛盯着我看,最后终于发现了我手腕上多 出来的东西,她一把托过我的手瞧了瞧:“哪儿来的?没见你带过呀!”我朝她眨 眼睛:“一直带着呢,谁让你平常不关注我来着!” 她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然后就不说话了。苏文烨同志也没 有说话,只多看了俩眼木珠子,还对我礼貌地笑了笑。同是一家人,苏文烨和他表 哥的性格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悄悄观察了张茜茜的神色,她从容淡定了许多, 看来让他俩单独呆一会儿是很有必要的。 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区别在下机后立即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一帮人刚自出口 走出去,接机的人赶紧迎上前又是拎包又是递水。我和张茜茜可怜兮兮地对望一眼, 然后手挽手搂一块儿地往外走。她说:“言言,幸得有你作伴,不然这一幕也忒凄 凉了!咱跟他们同为炎黄子孙,差别怎麽就这麽大呢!” 我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苏文烨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点儿谱了:“你也说是‘ 咱跟他们’了,区别就摆在跟前还能一样儿麽!人那可是剥削阶级,咱想当个被剥 削的都轮不上!” 她对我的言论有点儿不满:“咱也不至于这麽差吧!何况有人争着抢着当被剥 削的吗!” 这孩子咋就不明白呢,我都急了:“你懂啥叫先苦后甜不?得先做好了被剥削 者才能晋升为剥削者,剥削者当好了才能当统治者!” 比如陈万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统治者,反正他肯定不会是被剥削者!张茜茜 觉得乱了,颇不耐烦地朝我皱眉:“你别东拉西扯地胡说八道!我当不上被剥削者 又怎麽了,贫民就不能喜欢地主啊?你现在不就跟地主在一块儿麽!” 她丫这是堵我心呢,我那情况跟她一样麽!她是真心恋上别人,肯定也希望人 能一心一意地待她。可要跟这类人在一块儿,你指望他一心一意还不如指望天上能 掉下金子来。张茜茜又说:“我跟孙箫音就很聊得来,她也是地主啊,她就看得起 我这贫民!文烨的为人你也有所了解,他又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孙箫音就是使我在去机场的路上落单的“原因”。张茜茜这回可真糊涂到家了, 嫌贫爱富的为人跟他能不能与你真心真意在一起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啊。何况距离产 生美这个千真万确的真理已被我亲身实践过并且现在仍然实践着。我就跟她说: “他表哥你见过的,吸引人吧?光鲜夺目有魅力吧?但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喜怒 无常什麽事儿只考虑自己、从来不顾别人感受、不管别人死活的人!” 张茜茜冷静地看着我咆哮完:“人跟你有仇啊你这麽损人!你又不认识他表哥 就知道人的底细了?蒙谁呢!” 说完就先我一步走了。跳进黄河洗不清可能也就我现在这感受,但我又不能跟 她坦白我认识他表哥,其实就算这会儿跟她坦白她肯定也认为我在编故事。女人啊, 固执的时候就是这麽让人难为情! 出了机场大厅,我左转右转都没有找见张茜茜。难道她生我气了,这姑娘不是 小心眼儿的人啊!继续东张西望的时候,蒋舒薇就从玻璃门那块儿往我这儿走来。 她不是应该跟陈万钧一块儿乘豪华霸气的汽车飞驰而去麽!咋地到现在还在这儿晃 着。这回她见着我并没有微笑,有点儿冷淡,倒是我主动客气地跟人笑了笑。 蒋舒薇穿着粉红裙子,人美穿什麽都美。她站我跟前,沉默了一会儿。我见她 有点儿严肃,于是自个儿心里也开始严肃。她不太友善地说:“我跟万钧下月初八 就结婚了。” 我稍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变相赶人”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大伙 儿都争先恐后地告我陈万钧在下月初八要跟蒋舒薇结婚。其实我多想跟她接一句: “怎麽,准备请我喝喜酒麽?”可话到喉咙尖尖上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不知道 用什麽表情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她转身就走了。 木讷地站了会儿才想起拨手机找张茜茜,那女人居然因跑肚子去了厕所。我靠 着门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拎着小包匆匆赶来。我瞧她脸色有点儿惨白:“你吃什麽了? 肠子都给拉出去了吧?” 她捂着肚子用包砸我:“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后来咱俩在出租车上又贫了 一会儿,我的手机就响了。张茜茜迅速伸过脑袋看我的手机屏幕,我觉得我没能将 陈万钧的真名儿输在通讯录里真是一明智的举措!于是我特优雅地接通电话,爷颇 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我这儿来。” “嗯,好的!”我又特优雅都挂了电话。张茜茜开始“啧啧!”,她笑着说: “你家爷可真是一祖宗,你呢连姨奶奶的待遇都没有,顶多是个跑腿儿丫鬟!” 我朝她挥了挥手机:“我丫鬟,我乐意!”说完就让司机停车,准备改道去爷 的府上。 丁傲和蒋舒薇算什麽呀,就是陈爷他母后当人面儿让我滚,没爷的首肯我也不 会说滚就滚。当初是我巴着他要我的,人既然要了我,什麽时候结束当然是由人说 了算。 进了那幢江景楼才发现陈万钧并不在家里,给我开门的是Fiona ,她系着条几 乎包裹了整个身体的白围裙,小卷发上还顶了一白帽子,瞧着就像五星饭店的首席 大厨。“小菲你干什么呢?”我脱鞋走进客厅。 小菲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Fiona 没中文名字,她说也用不着中文名字。我 觉得在中国一定得有个中文名字才算对咱祖国有诚意,于是就给她随意地取了这麽 个名字。她笑起来的时候,牙齿不是一般的白:“我在做法国菜,先生,晚上会来 吃!” “他晚上才回来?!”这会儿刚过两点半,为了怕爷发脾气我匆忙赶了过来, 他却晚上才回来。 小菲用力点点头,然后整整帽子,又进了厨房。也忒矫情了吧,法国菜不也是 菜麽,非得弄这麽大阵势。我当然是不可能进厨房帮个小忙什麽的,于是我蹦到沙 发跟前懒洋洋躺下来。老爷不在家,奴婢的日子可舒坦了! 这房子闹中取静,地势甚好。客厅最西面儿的落地飘窗是白色窗框,黑色钢化 玻璃茶几上最醒目的就是那本《世界腕表杂志》,茶几下铺着奶白地毯,瞧着跟西 单淘来的廉价品没多大区别,可小菲却跟我说这是伊朗出品的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 我当时还反驳:“别以为我不知道波斯地毯都有花纹!” 小菲张大嘴摇头:“NO.NO.NO!别人买,有花纹。先生,让人不要做花纹!” 得!我信小菲的话,一个出去爬山都有警卫员儿跟着的人自然有那个能力去命令一 波斯地毯商。 说起这纯正的波斯地毯呐,我就记起了跟陈万钧的第一夜。这里的家具摆设跟 我刚来时没多大差别,那天晚上他喝得有点儿多了,这人即使醉酒也能醉得十分清 醒,只是走路的速度比平常稍慢了点儿。他将西装外套搭在手里,进屋往沙发跟前 走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往沙发里一坐,靠着沙发摊开胳膊,闭上眼睛动 也不动。我初来乍到不免紧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一言不发地杵在客厅里。 屋里很暗,只余电视墙上方的射灯亮着,向下洒出放射状的光。畏惧陈万钧大概就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既不开口骂人也不动手打人,甚至连双眼也是眯着的,可你 就会觉得周围的气氛很压抑。既盼着他能说点儿什麽,又怕他会说些什麽。 我搅着手指头还没纠结完,他就忽然站起来往卧室走,到被精致小木框装饰的 磨砂玻璃门跟前时,终于偏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下巴示意我也进卧室。我迈开类 似小碎步的步伐时才发现双腿有点儿颤抖,用尽了意念也控制不住那颤抖的劲儿。 他松开领带仍床里,解衬衣扣子时转身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十分淡定地说:“你要 是喜欢抖就趁这会儿抖个够,等我洗完澡出来就不要再抖了。” 说完他就往跟卧室相连的浴室走去,这会儿我反倒镇定了。怕啥呀,不就是跟 他一块儿睡觉麽!眼前这男人可是一极品,你平常不也很仰慕他麽!我赤脚站在镂 花水晶顶灯下,头皮发紧地看着长宽差不多的大床,还有床尾的小地毯。我闭上双 眼准备定定神,却满脑子都是陈万钧刚才回头看我的那双冷漠眼睛,我没研究过眼 型这玩意儿,只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可就是眼神太冷淡,特别是在收回视线的最 后一瞥,说他是在瞧不起人可看他表情也没那个意思。 再睁开眼时双腿又开始颤栗,我有些慌了,转身就往客厅跑去。好在光线暗弱 的地方能让我稍微平静一些。我没有动弹,就那麽木愣愣地站在电视机旁边儿,没 那个胆儿也没心思往沙发上坐。房间里一点儿也不热,脚下的木地板却被我踩出湿 意来。当卧室里传来动静时,我当即生生打了一个激灵。陈万钧出来时摁开了屋顶 上的方形橘黄灯带,压根儿没看我一眼,他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往沙发跟前走 去,淡淡的清香味儿浅浅传来。 他将毛巾丢在一边,从茶几上拿过烟盒取出一只烟,然后“啪叽”一声又将烟 盒仍茶几上。用火机点燃烟后,他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然后抬眼蹙眉盯着我说: “过来。” 我靠近他的时候心都快提上嗓子眼儿了,在他边儿上小心翼翼地坐下后,他又 吸了几口烟,看也不看我就说:“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脱?”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惊的,我脑门里一片空白,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他当即 把大半截儿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就开始剥我衣服。虽然我平常的为人生猛了一 点,可面对一连话都没说过的男人这样“突袭”,还是免不了慌乱。 他有点儿粗糙还微微发凉的双手像风一样扫过我大半个身体,而且有越来越狂 之势,我本能地奋力挣扎,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浓厚。当两只吊带都自手臂完全脱落 时,我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求他:“别、别,我求求你!” 陈万钧压在我身上,头贴着我的锁骨那一块儿。静止了一小会儿,他自我身上 起来,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当我几分尴尬几分惶恐地将衣服整理好时,陈万钧说: “不行就别他妈进来!” 他这一说我顿时又将理智全找了回来,我跟他来这儿不就为这事儿麽,好不容 易下的决定怎麽能还没开始就自行结束了。我迟疑了一阵,小声跟他道歉:“对不 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没说话,我想了想又说,“我、我还没洗澡呢。” 他转头淡淡瞥了我一眼:“现在滚还来得及。”我带着几分坚定地看着他摇头。 陈万钧发出一声近乎微弱的嘲笑,然后重新将我放倒在沙发上。这次他的动作稍微 轻柔了一点儿,一只手从脑后揽着我,灼热的薄唇啃噬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就从我 裙子底下往上摸索。我因他渐渐升高的体温不自在地扭捏几下,他便如野兽般开始 使劲发狂。濡湿发烫的舌头顺着我的身体不断下移,当他吮吸我胸膛上的敏感时, 我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栗。 陈万钧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情急之下”我觉得有点儿吃不消,将把头 往外挪挪准备换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就“咚”一声摔地板上。后脑勺被光洁的地板 硌得“噔”一声响,疼得我咧嘴倒抽气,不过好在大半个身体都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陈万钧是贴着我摔下来的,有我当肉垫,他自然没硌着哪儿。这一硌倒让我清醒不 少,借着柔和昏暗的灯光,我发现齐胸的长裙已被退至腰间,上半身全* 裸,下半 身也裸至大腿根部了。 我当即闭上双眼,脸颊腾升出一股火热。他伸手将我的裙子全部拔下来,进来 时疼得我紧抓旁边的茶几腿儿,我听见他发出轻微的抽气声,然后就开始律动。开 始还好,后面就越来越快,更要命的是由于我紧抓着茶几腿儿高频率地前后摆动, 那结实的茶几居然还发出微弱的“咯吱”声。 听见陈万钧轻微地嗤笑了一声,我赶紧松开抓住桌子的手,改为抓地毯上的毛 儿。这厮真是表里不一的禽兽,我被他弄得张口发出声音,意识到不妥赶紧又伸手 捂住嘴,可他只轻松一挑,就把我捂嘴的手给挑开了。我重新再捂上,他就重新再 挑开,反复两次我就放弃了,偏头彻底放松身子让他享用。 所以到现在,我盯着这茶几下的地毯心里就有点儿发慌。Fiona 举着一托盘从 厨房里出来,瞧着真像一高素质的服务生。她把托盘放茶几上说:“durian roll cake! ” 我十分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洒满白巧克力屑的小蛋糕,郑重地对她点点头, 起码cake这个单词我还是能听懂。她腼腆地笑了会儿说:“durian、the duria 从 Thailand、泰国,就是从泰国来的!” 这是什麽意思?这个蛋糕是从泰国买来的吗?我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儿放嘴里尝 了尝,香浓的巧克力奶油中带着新鲜的榴莲味儿。我顿时恍然大悟地瞧着她:“榴 莲蛋糕?”小菲立即把头像捣蒜一样使劲儿地“捣着”:“这个‘留念’是新鲜的 泰国金枕头‘留恋’!” 原来从泰国来的是榴莲!这味儿倒挺不错,我满意地吞下几大口,对她竖起大 拇指,Fiona 笑得像个羞涩的孩子。吃过蛋糕我还喝了杯她特地调制的青柠薄荷苏 打水,做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Fiona 到点儿走时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悲伤:“小姐 别怪先生,先生很忙!” 多懂事的孩子呀,我感动地朝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忙你的去吧!” Fiona 关上门后,屋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看着大理石餐桌上的长条面包、 海鲜汤、红酒牛排和香煎鹅肝、还有小圆柱状的椰奶布丁,觉得真像一副画儿,尤 其菜品中间还摆了一黑色镂空花纹的烛台,矮胖的白蜡烛层阶梯状挨个排在烛台上, 火苗子还不停地跳跃着。这爷回来还会吃放这麽久的东西麽? 没过多久我就搁沙发里睡着了,醒来时正窝陈万钧怀里,四周一片漆黑,隐约 能感觉出他抱着我在往卧室里走。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中还夹杂着丝丝酒味儿, 嗅着这味道我清醒了不少。他把我放床里,然后就兀自脱了衣服,等他猴急地往我 身上扑时,我清楚地闻到一股香水味儿,这玫瑰味儿我很熟悉,虽然只跟蒋舒薇打 过不到五次照面儿,可我很清楚地记着这个气味。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烦躁劲儿,我当即就躲开他了。陈万钧开始还没察觉,再将 带酒味儿的嘴往我唇上印时,我又往床边儿上挪了挪。他很安静地抬头朝我这方向 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床头灯又瞧着我。我不敢动,更不敢看他。他冷漠的样儿又 出现了,十分不屑地说:“装什麽纯洁!” 我依然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才能化解这个局面。陈万钧坐了一会儿,抬 脚下地就往卧室外走去。我心里刚大松一口气,他的身影便顿在门口:“别以为我 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能让他出来,就能再让他进去。” 陈万钧真的是魔鬼!我被他最后一句话惊得浑身冒冷汗,赶紧下床跟了出去。 客厅的大灯闪闪亮着,陈万钧打开电视机就往沙发走去。我连忙拉过他的胳膊,满 脸堆笑地望着他:“别生气嘛,人家这几天那个来了,不太方便呀!” 他斜睨着我的笑容,最后几乎都快笑出来:“你他妈玩儿谁呢!”说完就甩开 我的手准备继续走,我又立即拽着他的手跟他撒娇:“别生气嘛,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大力地挣开,我被他这麽一使劲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 往后倒去。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终是摔了一跤,往下跌的过程中,脑袋瓜儿正好戳 在餐桌的边角上。真疼!我伸手摸了摸被撞的地方,黏黏呼呼地,果然出血了。餐 桌上不知什麽时候熄灭的蜡烛连着烛台,被我这麽一搅和,晃荡着倒在完好无损地 法国菜盘里。 我抬头看了看陈万钧,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一动不动,淡然的神情对着我,仿 佛面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他说完就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沙发跟前坐下, 对着电视摁手里的遥控器。 我从地上爬起,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走到玄关换鞋,然后开门关门下楼。 我应该高兴的,爷终于让我滚了不是麽!他主动让我滚就说明他决定了结我跟 他之间原本淡薄的关系,这了断来得真容易啊,不愧是要结婚的人了。我应该高兴 地找个地儿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再半个多月嘉平就从监狱里出来了呢,那傻小子终 于快出来了。在宋嘉平出狱前离开陈万钧,这真是一件双喜临门的好事儿! 想着想着我的面颊上忽然一片冰凉,我伸手抹了一下,尽是晶莹剔透的泪。 出小区大门时,值班的保安正趴在小窗口里的桌上补眠,听见动静就抬头睁开 惺忪的眼睛往我的方向看。这个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家家户户都开好车进出门, 只除了我这个例外。他只淡淡瞥我一眼,就又埋头接着睡。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正好凌晨两点半。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在陈 万钧身边睡上一夜,没想到完事儿后他就立即让我滚。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点儿, 值班的保安是另一个人,那人盯着我的眼神很鄙夷。我知道他把我当成那种女人了, 哪能怪别人,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像出来卖的。坏事传千里,隔了断儿时间,整个小 区在职的保安都用相同的眼神儿打量我。 我觉得有点儿讽刺,还真是做到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陈万钧如果能按常 人的道儿走,他就不叫陈万钧。谁会想到一上午还跟你在飞机上耳鬓厮磨依依不舍 的人到了晚上就翻脸不认人地让你滚。跟在他身边儿就得明白旦夕祸福这四个字儿。 上出租车后,我从后视镜里瞥见自己的双眼湿润又泛红,额上的血还流了点儿 在眉骨上,头发十分凌乱,瞧着特像一刚打完仗的战士。现在的人接受能力都很强, 开车那师傅只稍稍多盯了我两眼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 回家洗完澡后,我对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往额上贴了一张邦迪,瘦长的创可贴 包不全像个圆窟窿的伤口。收拾完后已经很晚了,可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于是就 窝沙发里看电视。到有困意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于是我又接着拾掇拾掇准备去上班 儿。 难得比上班儿时间早半小时,我把办公桌擦了两遍,又把张茜茜送我的仙人球 往窗台上放着。最后回到椅子里,已无事可做了。我拿过桌上的台历,认真数了一 遍,离宋嘉平回来的日子还有十八天。 那会儿宋嘉平在公司里的表现很出色,三个月见习时间一过,他们公司就将他 转为正式员工,后来又提拔他为出口业务部经理。面儿上听着挺顺利,其实他背后 付出了很多我都知道。那小子是个样样儿都要领先的人,即使已升为经理,很多事 情还硬要亲自过目。他熬更守夜地看资料写计划,有时候饭刚吃一半儿,手底下的 人打电话说有国外的什麽单子传来,他就立即放下筷子赶过去。 “不带这样儿的啊!每回都丢下我一人,你就不担心我哪天忍不下去就把你甩 了?”那段时间好像是他最忙的时候,好不容易约着一块儿出去吃饭,他竟连一顿 饭的时间也不完整地给我。宋嘉平整整脖子上的领带,偏头看着我抱歉地笑:“言 言对不起啊!这段儿时间特忙,容老婆大人多体谅体谅!” 说完就准备开溜!我当即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摔,开始撒泼:“不行!你今天不 给我说清楚了你甭想走!”安静祥和的餐厅因我这麽一闹变得更加安静,经理忙过 来问我怎麽了,说有什麽需要尽管跟他提。宋嘉平不好意思地直跟那经理握手: “家务事儿家务事儿,她这几天情绪不大好,我再跟她说说。” 我看着他那副老练的应酬嘴脸,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时间不长,人倒变得这麽 世故了!宋嘉平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重新座下,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喝了 口水瞪他:“看什麽看!”他的手肘撑在桌上,将下巴搁手掌心里说:“看我老婆 生气呀!我老婆发脾气竟也能这麽美!” 我差点儿就拿杯子里的水朝他泼过去:“去!别跟我面前一套一套的!你今天 就不去盯着,我看天能不能塌下来!” 他拿桌上的茶壶往我杯子里添了些水:“天当然不会塌下来!我这样忙着不也 为着咱们将来麽!你也知道我这刚起步,不能马虎一点儿!身为我老婆,你也得为 我着想呀! ” “我就是太为你着想才让你变这麽世故!哪家过日子不是过?宋嘉平你没发现 最近我很不开心麽,就连菜市场卖鱼的大伯都笑的比我甜!你咋变得这麽不关心人 了呢!你老实告我,是不是外边儿有人了!”宋嘉平瞪大眼睛看着我举起双手: “天地良心!我要做了一丁点儿对不住你的事,我出这门儿就被车撞死!” 我靠在椅背上,莫名其妙地觉得无奈。他又轻言细语地说:“咱想在这社会里 混得好一点儿就得先学会世故,你担心啥呀,我又不对着你世故!”宋嘉平的神色 有点儿沉重,“一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这麽短时间就坐上经理的位置,很多人都拿 我当眼中刺儿!”说到这儿他稍稍沉默了一下,“言言,你再等等,等我忙完这段 儿就带你出去玩儿好麽?” 宋嘉平的性子向来温和,毕业后又多了几分沉稳,待我又向来不错。看着他因 忙碌瘦很多的样儿,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不就是一顿饭麽,至于吗!还有一辈 子跟他耗着呢,不差这麽点儿时间。一忙里忙外的人在你跟前没一点儿怨言,哪能 还这麽不知足!我想我真是被他惯坏了,于是我理智地对他说:“你去吧!” 他疲惫地脸色终于露出惊喜的笑容:“谢谢老婆!”“瞧你那德行!别忘了啊, 等这段儿忙完你说什麽也得带我出去玩儿!” 他一边陪笑一边跟我点头:“你只管挑地方,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接缉私局电话时我正在员工餐厅吃午饭,半勺米咽下去,喉咙都发疼。我喝了 口汤,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就往缉私局赶去。 刚进大厅就被穿制服的人拦下,理由是被拘留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我怔了怔 问:“我是他老婆,你能告我他犯了什麽事儿吗?”见惯了这场面的人有点儿不耐 烦:“人被关在缉私局里,你说他能犯什么事儿?赶紧找律师去吧,运气好的话还 能少判几年。”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他是宋嘉平啊,宋嘉平怎麽可能干出走私的事儿 来!半个月前他出差那会儿还神采奕奕地跟我贫嘴来着,这会儿反倒是警方通知我 他被拘留了!我一直怀疑是缉私局抓错人了,于是拨通了宋嘉平的手机,当标准女 音的关机提示声从电话里传来时,我有点儿慌了。于是回家取出家积蓄去请了个律 师。两天后张律师从拘留所出来告我:“他这情况有点儿复杂。” 我依然不死心地问:“你确定他就是宋嘉平麽?”张律师十分不解地看着我: “你怎麽了?他不是你老公吗?”我实话告他,宋嘉平不是那样的人,我到现在还 不相信里边儿的人是他。尽管客观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手机到现在仍然关机,这 两天我也不断给宋嘉平父母打电话,可那端一直没人接听。即便这样,我仍然不相 信那个如谦谦君子般和煦的宋嘉平会想到犯这样的事儿来! 张律师笑着说:“每个人都说自家人不是犯事儿的料!可犯了就是犯了,谁也 掩盖不了。我刚才进去说是你托的我,他立即就问你好不好,那着急的样儿好像自 己的事儿就不是什麽事儿一样!”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知那傻小子在里边儿怎麽样了。张律师又说:“你放 心,我跟他说你很好。让他好好配合我,打赢这场官司!”我看着张律师的金丝边 框眼镜问忐忑地问:“赢得胜算大吗?” 他皱了下眉,沉默地低头:“十五辆丰田车,大概三四百万,少说也得判十年 吧!不过他这案子有点儿复杂,他们从其中一辆车里搜出一袋儿海洛因,听他那叙 述,分量还不少!” 我拉着张律师的胳膊解释:“他不会的!说他走私我也认了!毒品这东西他绝 对不会碰!”张律师拍拍我的肩:“我知道我知道,听他那口气就知道这东西跟他 没关系!可咱得找证据呀!你也别着急,再过几天就上庭审判了,我回去收集资料, 你电话保持畅通,有需要我随时联系你!” 一星期后我终于再见到宋嘉平,他被俩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带到深褐色木椅子上 坐着。他的头发短了些,白色衬衣外套着件刺眼的橘黄褂子,他一直深埋着头我看 不见他的脸。四周大面积的深褐色,正前方的墙上挂着大国徽,国徽下摆着深色的 桌椅,穿黑袍的法官面无表情。封闭的四周却不知从哪儿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我直 哆嗦。 出庭的人很少,观众席上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案件的审理过程并不长,我 只记得张律师不断起身说些什麽然后又坐下,过一会儿又再次站起来。到后来,我 又看见他不停地拿纸巾擦鬓角的汗。 宋嘉平的确出差了。日本在经历大地震后暂时停止了许多货物的出口,他正是 瞄准这一商机,利用自己出口业务部经理的职位及与供货方的关系,以公司的名义 从日本订了一批旧版丰田汉兰达。十五辆车均价二十五万左右,总共差不多四百来 万。警方在清点货物时,从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位底下搜出一包海洛因,共计五 十一克。我国刑法规定,走私毒品五十克以上,即判死刑。 审判长问宋嘉平走私的目的是什麽,他依然深埋着头:“想尽快多挣些钱,买 房。”我心里顿时像被车轮胎撵过一样,沉重得有些呼吸困难。还没从疼痛中缓过 来,法庭就宣布了宋嘉平的死刑。我当即懵了,想说点儿什麽却张不开口,想站起 来双腿又毫无知觉。他被人带下去的时候终于偏头看了我一眼,疲惫无神的眼睛里 尽是自责和不舍。极短促的一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示意他什麽,他就又埋头跟着 人往前走了。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当法庭管理人员催促我出去的时候,现场早一个人都没了。 我木讷地走出去,初秋的太阳光照在大理石的阶梯上,瞧着还有点儿晃眼。刚往前 走了两步,我就结实地挨了一巴掌,宋嘉平爸爸颤抖着手指着我:“你还想要什麽?! 他为了你离开部队丢了工作,现在连命都给你了!他不想你工作辛苦,总说挣够钱 就养着你!现在居然用自己的命去换一套房子!你把他逼到这份上,现在满意了?!” 我抱歉地看着他父亲花白的头发,说不上一句话来。宋嘉平妈妈站在角落里的 柱子跟前,正拿手绢儿擦眼泪,看上去像生过一场大病,十分憔悴。宋爸爸随即又 扬手朝我挥过来,我楞楞地站原地不敢动,其实我也宁愿他们能这样打我一顿,于 此才能稍稍减轻一点儿愧疚之情。但是这次却被随即赶来的张律师制止了,他站我 们中间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想着怎麽帮小宋脱罪!一审虽不乐观,但我们还可以 上诉。这刑是免不了了,但起码不能让他冤死啊!” 张律师说的对,他本不该死就绝不能死,起码我会尽我的努力不让他死。于是 我把家里剩下的钱全部塞给了张律师,我要他一定要救活宋嘉平。他看了我一会儿 才接过钱:“我一定尽全力!” 那段儿时间我夜里睡不着,白天有时会入梦,梦见的全是我跟宋嘉平的过去, 还有他穿着橘黄褂子在法庭上深埋头的样子。我期盼时间能过慢一点儿,这样张律 师就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打官司,但我又希望时间能跑快一点儿,我太想跟宋嘉 平见面儿了。三天后我接到张律师打来的电话,他说宋嘉平给他提供了一重要线索。 “他老板也见过这批货,不过不知道是他走私回来的。运货的马仔已经证明送 货前及送货过程中小宋没有接近货源,现在只要他老板出面儿做个说明,证明货到 后他也没有往车里塞毒品就好办多了!起码咱们能凭着这个,尽力让他免除死刑!” 我高兴地差点儿语无伦次,刚跟张律师道了几声谢,他就又说:“不过小宋这 老板是个大人物!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秘书转接,上午我又亲自去他公司找 他,可人根本拒绝见我。我就想问问筱小姐你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让咱们跟他老板见 个面儿?”我沉默了一会儿跟他说:“我想想办法,你等我电话。”张律师应了一 声就将电话挂断。 飘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我盯着窗外昏暗如同黄昏的天空,心里 空落落的。然后我打开灯走到梳妆台跟前,开始化妆打扮。凭着之前从宋嘉平口中 套得的陈万钧的八卦,我知道通常他的晚上都会去各大酒店应酬。我花了两小时化 了精致晚妆,涂着深色口红,穿了那件毕业晚会跳舞穿过的黑色长裙。看着镜子里 有点儿陌生的自己,我自嘲地差点儿笑出来。没想到,昔日套来的八卦,会让我今 日派上用场。出门前我给宋嘉平公司的前台打电话要陈万钧秘书的电话号码。拨通 了他秘书的号后我压细了声音说:“请问万钧今晚在哪儿啊?他昨天跟我说过可我 不小心就给忘了,现在又不好意思再打扰他!” 尽职的秘书立即用礼貌又疏远地普通话告我:“陈总今晚在世纪王朝312 房宴 请万禧地产总经理。” 等我提着裙子横跨大半个城赶到包房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我又问服务员他 们去了哪里,穿着白衬衣戴黑领结的小伙子把我带到装潢精致的KTV 包房门口,他 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然后礼貌地对我笑了笑后就把门推开,欠身离去。 房间的门不大,铺着玫瑰色地毯的房间里却有五十来平米,大型平板电视后面 的墙铺满妖娆的玫瑰花纹,对面儿是幕玻璃墙,从上至下垂着紫色流苏。幽蓝粉红 的射灯换着频率环射整个屋子,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我看不清楚坐沙发上那些人的脸。 “谁啊,站门口那个?”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咱这儿人已经齐了啊! 难不成现在连这个也搞‘点六赠一’?”一群男女大笑出声,我捏着手包走了进去。 “哟!小姐这气质瞧着不像干这一行的呀!”我甚至不知道说这话的是谁,一 个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拽住我的手,使力把我往他跟前拖。我拼命挣了回来说: “我,找陈万钧陈总!” 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只余电视里的伴奏音乐响着。静谧了一会儿,一个人说 :“姑娘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你知不知道陈总是谁?”他说完话,旁边的人就在 他耳旁低声说了什麽,我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楚了陈万钧的脸。说话的人起身走到 墙边儿摁开屋里的灯,澄亮的灯光洒开来,沙发上的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打量我。陈 万钧身边的女人化着淡妆,穿休闲的背心短裤,她偏头笑吟吟地问陈万钧:“万钧 她是你朋友?” 陈万钧收回放在我身上的视线,起身拿过玻璃茶几上的酒杯,往嘴里送酒前非 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那女的扬眉看着我:“你谁啊?” 我看着陈万钧,心里非常没有底气。“我是宋嘉平的女朋友,陈总我求您出庭 作证救他一命,他没有贩毒,那包海洛因真不是他的!” 那些人的表情我不知道,我就看着陈万钧不耐烦地皱眉,然后缓慢地把酒杯放 茶几上。他靠沙发上好一会儿才说:“我为什麽要救他。”一时问得我语塞,正想 着大篇措辞说服他,坐最里头的男人就对着我打趣:“你拿什麽砝码跟万钧交换啊? 陈总可是大忙人,哪儿有心情管这些绿豆芝麻大的小事儿!” 人命关天,也只有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才拿别人的生命当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我沉默着,到这儿来之前就已经做好用什麽来换宋嘉平的命的准备了,只是当这些 人的面儿不知道怎麽开口,更没把握陈万钧会不会要我的交换条件。他的声音颇不 耐烦,对着身边的女人说:“你叫经理过来。” “噢!”那个女人赶紧起身往屋外走去,没两分钟穿西装的经理就十分恭敬地 站在陈万钧跟前:“陈总有什麽吩咐尽管提!”陈万钧点了支烟看着他:“把不相 干的人带出去。” 经理看了看周围,最后抱歉地对着我笑。当他用手示意俩保全将我往外拖时, 我心一横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毯上求他:“只要您能救他,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陈万钧依然靠沙发椅背上,扬眼看了我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把衣服脱了。” 我没想到他会当这麽多人面儿说这种话,只是很讶异地看着他。他就着身边女人递 过的酒喝了一口,妩媚的女伴儿幸灾乐祸地朝我笑:“姑娘,刚才不是说做什麽都 可以吗?这会儿怎麽不脱了?” 我紧拧着裙子大胆地同他商量:“可不可以不在这里?”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搂着身边陪唱的小姐说:“你看看人家,多矜持!以后要你脱你也要先选地方知道 不?”怀里的浓妆姑娘扭捏地娇笑:“我全听爷的,爷想我在哪里脱,我就在哪里 脱!”那个男人仰头哈哈大笑:“真是天生的贱皮子!” 他说的是陪唱的小姐,可用在我身上也没有不妥,都是为了目的而贱卖自己的 人。最边儿上的男人开始起哄:“姑娘你也学学人家,跟万钧撒撒娇,哄得万钧高 兴了他说不准就答应你了!”剩下的女人开始笑,男人接着起哄:“我看你就现学 现卖,把刚才那小姐说的话重复一遍给万钧听吧!”安静的房间开始变得喧闹,几 个人甚至还带头鼓掌。 我到现在都十分感谢那家KTV 的经理,他当时说:“犯不着为难一个不相干的 姑娘,今晚大家都冲着高兴才来这儿的。几位老总尽情玩乐,待会儿我让人把宵夜 给大伙儿送上来,今晚的单子全算在我头上!”双方都是熟人,他这麽一说,那几 个人就没再开口了。那经理虽是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对场子影响不好才说了那麽一 番话,可我仍是十分感激他。 几个人把我带出包间后,我一直搁门口等着,陈万钧他们再出来都大半夜了。 他走得很快,我在他身后叫了声:“陈总!”他转头看了看我,泊车的小弟将好把 车开到门口。然后他快走了几步,上车后降下车玻璃看着我说:“上来。”那一刻, 我忘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麽,几乎是感激涕零地上了他的车。 二审的结果显而易见,张律师激动地跟我说:“咱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小宋 的老板主动替我们作证不说,我居然还帮小宋争取到至少七年的时间!”我只得笑 着感激他:“多亏张律师出手相助了!”他也跟我假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我很清楚为什麽宋嘉平最终只被判了三年,不是因为陈万钧看上了我,更不是 因为他发慈悲愿意帮助人。检察机关知道他要为这个案子出面儿,二话不说当即就 保证没问题,事前请他吃了饭,事后还请他喝了一顿茶。我后来就想,要是陈万钧 没用证人这个身份出庭,怕是只要露个脸,也保了宋嘉平一命。 这个社会很可笑,被判死刑的人可以因别人一句话就又活过来,还把原本的十 年服刑期改为三年。 再看守所见到宋嘉平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他坐在铝合金护栏窗的后面, 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也确实是场劫难。这是他出事后我们的首次面 对面,封闭的小屋子铺着极浅米黄色瓷砖,墙壁被刷得雪白。盼了好久,到终于可 以跟他说话时,我却不知该说什麽。 我在蓝色办公椅上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叫宋嘉平的名字。他下巴上的胡茬 儿浅浅冒了出来,本来明亮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儿浑浊还有点儿血丝。他无奈又愧疚 地对我笑了笑,我顺着他的喉结看了看他整洁的白色衬衣领子,忽然就低头死死看 着护栏窗下边的白瓷砖,不敢再看他的脸。这麽知书达礼又爱干净的人,能在这种 地方呆三年麽! “言言。”他叫我,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你会等我麽?”我听见他的声音, 忽然又想起以前来,心里翻腾的厉害:“你不经我同意就做出这种事儿来,我真恨 不得一脚就踹了你!”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开始哽咽,“宋嘉平咱能不提钱了麽? 咱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哪怕跟巷子口摆个摊儿卖袜子都不要那麽拼命挣钱了行麽?” 他紧握住我的手,只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开始的俩月我老去探视他,后来不 知怎麽地他就拒绝见我了。现在他终于快回来了,我明明应该很期待同他即将开始 的新生活才对,可心里老像堵了一块儿铅,沉重地很不是滋味儿。 开完例会后,“地中海”嘘寒问暖地让我请假回去好好养伤,我自然没有答应。 他想了想又说:“要不你代表公司去医院看望看望张茜茜吧,她昨天跟我请假说是 得了急性肠炎!”我听这话就赶紧同意了。 当我从玻璃门上看见自己额上怵人的伤口时,终于还是决定先找大夫把它包扎 一番再去看望张茜茜。毕竟她也是一卧床病人,我这模样要把她吓着就不好了。浸 出血的创可贴被换成干净洁白的纱布,瞧着确实顺眼很多。213 病房的门虚掩着, 光站过道里就能隐约听见张茜茜豪放地笑声,我心情顿时变得愉悦。 病房门是被我用脚踹开的,本意是想给那妞儿一惊喜。可当我看着手握苹果神 情诧异的苏文烨同志后,忽然觉得是这妞儿给了我一惊喜。看来这趟“峨眉之行” 是命中注定的!张茜茜也跟人一样诧异,不过她瞪大眼睛、长大嘴的样儿瞧着真不 是太顺眼,连双下巴都被她那张大嘴给“压”了出来。我尴尬地扯了扯头发:“不 好意思啊,没打扰二位吧?” 苏同志反应很快,随即将苹果放置物柜上:“不打扰不打扰,我也是刚得知茜 茜病了,就顺道儿过来看看她!” 这同志应该还算老实,连好好儿的一个谎也不会撒。刚得知人病了,就顺道儿 过来探病,这“道儿”顺得也太刚好了!他说完又有点儿不太自在,然后看着我又 说:“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你跟茜茜好好儿聊吧!” 说完抬腿就走了,也不回头看看张茜茜。我瞅着张茜茜明显低落的表情安慰她 :“地主麽,都这样!咱贫民被剥惯了就好了哈!”她紧抿了会儿唇,抬头看我的 时候充满了明显地恨意:“筱言西你丫不是人,你竟然骗了老娘这麽长时间!”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什麽时候骗过她了,她也没什麽值得我骗啊!张茜茜 说完又埋头看着白色的被单,“文烨都告我了,你跟他表哥有不正当关系!” 表里不一真是用来形容这类人的,亏我刚刚还夸他老实来着,原来人是看见我 这当事人心虚啊!他连自个儿表哥的私事都告给张茜茜这个不相干的人了,可见他 跟张茜茜还是很有关系的。其实我很早就打算把自己的事儿跟张茜茜说的,只是一 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这个女人,你跟她说实话她会以为你在编故事,你跟她编 故事她又会以为你在跟她说实话,反正她就喜欢倒着来。现在有了苏同志,我相信 就算人说拉登是巴马的亲兄弟她也深信不疑。 这样也好,我也懒得同她再说一遍。可是我不能让她产生误会,于是我告她: “现在我跟他表哥没关系了,爷昨儿晚上已颁圣旨让我滚了。”张茜茜茫然地看着 我:“你俩闹不和了吧?怕什麽呀,不都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我忘了,苏文烨肯定不知道我跟宋嘉平的那一段儿。因为陈万钧是个多数情况 下没法与之聊天儿的人,所以从他口里听到别人的事儿的可能性为零。可这苏文烨 为何会知道我跟陈万钧的关系呢?跟陈万钧一起的日子我根本就没见过他。我想呀 想地就想到了蒋舒薇,人那圈子就那麽点儿大,传来传去也就这麽个事儿,估计苏 文烨想不知道都难。 张茜茜很自然地就以为我跟陈万钧是单纯的男女朋友关系了,我忽略她在不知 情地当下说我跟人有不正常关系的这种话,直接跟她解释我跟人已经没关系了,她 铁了心横竖不信:“你别跟我说这些,你们这刚闹别扭,你肯定容易这麽想!等你 跟他和好了,你又不这麽想了!” 我情急之下便指着额上的纱布给她看:“看见没,这就是证据!昨晚我跟他面 儿前摔那麽狠,人只无所谓地看着还不耐烦地赶我走!” 张茜茜放下啃了两口的苹果,细细打量着我的头:“刚才你进来我都想问你来 着,这怎麽弄的呀?”“摔的!他表哥使力导致我摔的!”我说话的语气特像一枭 雄。张茜茜拿过苹果又开始不紧不慢地嚼:“就说你俩吵架了吧!”说完又充满怀 疑地看着我,“唉,不会是你俩那啥太激烈才搞成这样儿的吧?你是不是想玩儿欲 盖弥彰呀!” 我当即就不受控制地朝她脑袋儿抡了一下:“你就一驴脑袋!在四川那两天你 见着他表哥跟我说过话麽,处一块儿连话都不说的情侣还是情侣麽?我跟他以前有 过,现在都完了,明白?” 张茜茜也觉得我有些反应过激,她木木地看了我俩眼:“他们这种人不都不想 私生活太张扬吗,所以才那麽回避你的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完了就完了嘛,看 你也没伤心的样儿,情绪咋会这麽激烈呢。” 这妞儿来劲儿了,反正她横竖拿我的实话当编故事,不信我就对了!可我也觉 得自己有点儿过了。她要误会就让她误会去,反正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既然这样, 我又干啥固执地跟人解释这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