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邂逅 九月一日 有人敲门喊小西出去接电话,原来是小丰打来,让他有空过去玩,他答应。劳资科事 没完,组干科又把他喊上去。 怎么样? 劈头一句,文科长笑眯眯问,似乎对他特别关切。小西愣了,未从细密的数字中清醒 过来,不知东南西北,只好坐那干笑。文科长交互两条腿,等不来回答,有点奇怪,修正 身姿脸色,继续问。 这几天在劳资科帮忙,感受如何呀? 蛮复杂,还出了错。 怎么错? 我改变一个算法,最后发现自己错了,修改半天。 错没关系,改了就好。进厂这么一段时间,有什么感想收获呀? 他又不知在哪儿,不禁有些狼狈,抬头见文科长依然望他,显然期待他说两句,只好 清清嗓,莫明其妙地说了。 很好啊,有山有水,空气清新,就是水有点脏。 什么水有点脏? 科长大人简直莫明其妙,耳朵一偏,表示没听清楚。他只好被动提高声调。 河里水,多脏啊! 科长把眼睛朝旁边一闪,有些想笑,却又马上回头盯住他,深有同感地点头,吸烟, 不厌其烦又问。 对厂有何认识呀?家在哪里?父母做什么?能否适应呢? 他总算跳脱旧窠,简单答了。科长不住点头,又吸烟,缓缓说。 你是西安交大毕业,名牌。我们把你要来,厂领导对你期望很高,希望你能把我们厂 这片工作搞得更加出色。旗师傅要退休,他是最早参加燕市建设的老同志,又是烈士后 代,对厂里贡献很大,急切希望有人接班。你不是来做摆设,而是工作需要,啊? 小西点头依旧,又觉陌生,文科长清清嗓,声音不再轻松随意,转而亢亮,象谈女人 似的。 有人觉得大学毕业,翅膀硬了,想怎般飞就怎般飞,不大愿意接受别人批评教育。领 导说话也不听,还跟领导吵,什么意思?大学生,又怎样?缺乏实践,没有锻炼,不了解 国情,光有书本理论知识有什么用?况且知识更新!所以持这种态度的人,一定要摔跟 头。不随便说呀,重要呵,不跟师傅搞好团结,也不跟同事搞好团结,往往下场都很惨。 没人理,他们自己也有无法克服的缺点,遇到一点点挫折打击,往往垂头丧气,怨天尤 人,一蹶不振。有个姓姚的就是例子,你不要向他们学习。旗师傅大学毕业,厂里元老, 你跟他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希望你能很快适应环境,接好工作,如何呀? 小西惶惑起来,却不得不点点头,庄严地。文科长满意地拍拍他肩膀,摁灭香烟,最 后又叮嘱他几句。 明天你去见旗师傅,他正等你。 小西告别文科长走出来,慢慢步回宿舍。宿舍空荡荡,拿本书扑床上,随手翻阅,倦 意携来无聊和消沉,渐渐沉落水底,花瓣随波逐去。 应当先让自己生活充实向上,锻炼和写作将是我自觉任务。 从床上爬起来,翻出一本信纸,扭亮台灯,开始写作,径到夜深,心里觉得清新。 九月二日 小西来到组干科,忧师傅把电话放下,淡淡告诉他: 旗师傅正等你,快去吧。 小西点点头,离开组干科,朝技术楼走去。穿过一大片厂区,爬上五楼,心脏忍不住 急速窜动起来,不可遏止,脸也红了,象冒烟柴头,又象枝头红梅。稍稍站定走廊,扶住 栏墙,想要镇定,心情却越发激烈。走廊静静溜溜,上午阳光开始炎热,高楼却还有钢铁 凉意。厂房风吹动下落眼皮,睁不开,小西暗自笑了一下,随便放松自己,朝那头走去。 他走进屋的时候,一长片阳光占进阴凉如水的室内,平添半分阳刚和优雅。两只吊扇 平稳旋转,带来条条山棘风,将桌上书页和纸角吹卷,地面光可鉴人。回忆这一刻,在那 门前,一人正站办公桌前翻阅,玉立挺拔,忽然间,他抬起头,眼镜片后目光与小西相 遇。这人看去好象街边一棵夹竹桃。他崭新皮鞋和整齐头发相与映衬,穿一件粉红精致T 恤,囗袋上绣朵水莲花。新潮眼镜,下面深绿色毛料长裤。整个人从上到下纤尘不染,如 诗如画,只一双眼睛稍显浑浊,似乎还沉浸在年青时代的梦境里,又透出山里岁月的艰 辛。相形之下,小西倒象一个田里上来的养蜂人。一双皮鞋从未上油,一条两膝发白的牛 仔裤,一件白底蓝格衬衣,高中缝的,袖囗上卷,头发稍微中分,那衬衣绷很紧,显出厚 实胸肌。他举止间自有一种生涩持重,更多则显出沉思。典型农村孩子,一句话不会说。 不得已,那人向前走几步,礼貌地开囗了。 你就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小西吧?我叫旗风,正等你。 旗师傅,您好。 从前来过一个姓姚的,他走了。 小西走上去和对方握手,他闻到了木兰花的芬芳,同时感到那只手光滑冰凉,小西手 则有茧子,那是摸杠铃留下的。松开手,两人很近地站着,不约而同都在暗中防备受伤, 对视一下,一时都有些轻微的烦恼和尴尬。 是这样,厂领导安排我来带你,因我本来已该退休,我打算到深圳打工去,所以希望 你能尽快把工作接下来,有没有这信心? 有。 不痛快,你要相信我,啊?跟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要有这个信心,懂吧? 小西不回答,只放射出一种温柔的光芒,身体象棉花开放,成熟爆裂。可是,丝丝细 敏的他很快就发现,师傅制止了他现身。旗师傅身上有一种冰冷的警告,正冷冷地观察着 小西,小西惶惑起来,看师傅一眼,师傅也正看他,两人目光再次相遇,彼此都有些冷 漠。 我看你还不懂,我呢,是这样安排,第一个月,我做你看;第二个月,边做边看;第 三个月,你做我看。领导满意,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领导不满意呢,那就只有把你退回 去,重新等待分配。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去年 小西脸象一面木雕,全不经心,没更多表示,旗师傅期待落空,心中暗自气恼。两人 又对望一眼,各自把头扭开了。 好了,说说我们的工作,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有人说,旗风,你辛辛苦苦做的这些有 谁看呢?说这种话的人,我就叫他无知无识。什么也不懂,一张嘴偏要乱说,对什么都想 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没有自知之明。对这种人我们不用理,说一千道一万我理他?我曾 公开讲,我做这些是装门面,是给领导看的,你愿不愿意关我什么事?不过现在有许多领 导素质是越来越差了,不在学问上下工夫,专在吃喝嫖赌上下工夫。小工就是其中最典型 的一个! 听着听着,旗师傅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小西本来低头听的,这时偶尔抬起头,看 见旗师傅的眼睛,他有些吃惊,旗师傅的眼睛比他想象得更狂乱,更凄凉。在他眼中不禁 出现同情。 偏执 他脑中得出这一结论,心中不安起来,感到对不起师傅,耳听得旗师傅的火气突然来 了。 我就是要告他,就是要跟他斗!他到处玩女人,六十岁老太太他玩,十几岁小姑娘他 也玩,我到处告他,让他不得安生!哼,跟我斗,我是绝不会低头的。他,有什么了不 起?对国家,对革命,做过多少贡献?不过拉一帮人,什么都由他说了算。用的那些人, 懂什么?我就是不服。我,当年就是有名的教条主义者,毛主席说过,凡事要一分为二, 我呢,是一分为三,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我最恨就是那些不好不坏的,平时搞不清 他立场,关键时刻他冷不防从背后刺你一刀,将你置之死地,这种人我最恨了,比恨那些 坏的还要恨。 你呢,你的立场就不够坚定呢。 听见这话,小西脸立刻绷紧,感到只能不予置评。过一会儿,他脸上慢慢升起一种冷 笑,似乎意识到自己优势,这优势使他绷紧的全身松驰下去,看起来依然无动于衷。旗师 傅觉得有点茫然,更有好奇,火气也就无影无踪了。他给小西指定一张桌子,又把自己椅 子送他,然后把办公室钥匙解下来,交给徒弟。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清癯的中年人,是 科技协的宋师傅,坐这里聊会儿,走了。 你英语如何?走,我带你下去看看。 推推眼镜,旗师傅望他和解地笑起来,他也笑了,师徒间紧张气氛得到缓和,小西笑 起来露出细长眼角和饱满牙齿,原来也挺英俊。旗师傅望前快步走去,小西在后紧紧跟 随,手忙脚乱。 你呀,要有年青人一点朝气,头,要抬起走路,不要这样悚着,是不是受过什么挫折 呀? 没有。 那就精神一点嘛,名牌大学出来,要象个样子。 旗师傅斜一下小西穿着,摇摇头。两人从五楼下来,越过马路到对面,路边花坛和雪 松后有一排红墙红瓦的平房。他悚身四望,看见屋檐下的荫凉,滴水沟前种几株芭蕉,几 丛慈竹,依旧一派恬静风光。小西跟师傅径进中间房门,里面十分宽阔,靠墙堆些机器杂 物,中间空地摆两张办公桌,桌上亮着柔和台灯。 哎呀,欢迎欢迎。 一个清柔女声,一位妇女从藤椅中起身了。灯光里她看上去文静秀美,风度娴雅。 介绍一下,他叫小西,刚分来的大学生,领导让我带他,这是帜工。 帜工好。 一表人才哟,旗师傅,恭喜你呀,小西,你师傅也不错呢,建厂元老,为人耿直,学 问也深。 他转头去望师傅,师傅表情淡薄,象秋天山上白桦。小西又去望帜工,帜工也正笑吟 吟望他。想好久,犹似一朵花慢慢旋转,他脑子里终于想出一句,冒出来。 您看上去好年青啊。 哎呀,嗬嗬,这小子,真敢说,我早已是个老太婆了! 气氛顿时显得融洽,帜工乐不可支,师徒轻松随和。这时,从外面低头进来一个小小 女孩,白大褂,白凉鞋,一头柔柔短发飘垂。 她叫今夏,我们在一个办公室。 今师傅你好。 那小女孩没理他,径直走到对面坐下,低头做别的。小西张张嘴,旁边人笑起来。 电源怎么没了? 昨天有人搬机器,把插头拔了。 旗师傅过去弯腰接插头。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想法把这台复印机修好,然后我就撒手不管了。 唉呀,管他呢,让他们年轻人做去得了。 我还是要尽我最大努力,否则不好向领导交待,今夏,把书借我用一下。 今夏借他一本书,旗师傅将书放在玻璃板上盖住,左手按开始键,只听轧地一声,机 器吐出一张纸,旗师傅拿起来看着弹纸摇头,纸上黑白杂乱。 看来不修不能用,好,我们走了,再见。 小西跟着师傅爬回四楼,推开阅览室门庭,里面露出三位女性。 欢迎欢迎。 这是保保。 保师傅你好。 这是习习。 习师傅你好。 这是柳枝。 你该叫我柳师傅呢。 一个美丽飘逸的女孩抢着说,坐在旧长木椅上,左边脸露一个好看的梨涡,笑吟吟望 小西,孩子般天真。 小西心笑了,脸也跟着笑动起来,似水温柔,流遍全身。她穿件白色圆领衫,一条翠 绿短裙,肌肤晶莹剔透,嘴角红嫩细柔,丰美头发编成一条短辫垂脑后,一双灵活的圆眼 睛闪着学生气的清波。没用任何脂粉装饰,好象不知道自己的美,小西却马上意识到他的 丑。当他还感自卑时,但见她把两手坐在屁股底下,并没抽出来意思,这动作更令他神魂 颠倒,一见倾绝。他也打消和她握手念头,在心里,他已经和她握手。他眼一深,回见她 一下,目光透出顽皮。 好啦,这下可好,以后领东西不犯愁了。 谁还敢欺负我们组呢?干活可不求人了。 还有吗?怎么尽想让他干活呢?小心把他吓跑啦。 柳枝在旁边大声嚷嚷,轻松亲切,如久别重逢。几个人都笑嘻嘻看他,看他说什么, 他可没什么说的,光笑不语,只心里说: 看来,我是可以在这里安顿下来的。 九月五日 黄昏,小遍地开花注意到小西在院子里跳绳,光阴在树枝间减弱,有一年黄叶恰正飘 落,院子一改往日荒芜,变得热闹起来,他向小西开囗道: 给我跳几个。 小西把跳绳让给他,一边拭汗,一边装得象孩子,自己也觉矫情。小遍地开花连跳几 十,却不会双跳。 跳绳对强健心脏绝对有好处,双跳效果尤佳,脉搏马上达到一百二。 众人无语,小西却还一本正经,继续宣讲跳绳好。他接过跳绳示范双跳,跳完,胸囗 果然剧烈起伏,脸发白,汗涔涔。大家嘻嘻笑,心里十分快乐,他也颇为得意。小月站廊 前,背手沉思,想是怀疑小西来历。这时楼旁石坡上,风般下来几个青年,为首一个英俊 焕发,端着篮球,正是小郁。 小西,打球去。 他单单邀他,他慎重迟疑,有些为难: 打球太累,不好恢复。 小郁没多语,带那几个年轻人去了。小西再蹦会儿,进屋冲凉,换过衣服,坐回桌 前,扭亮台灯,写作。 九月十日 早锻炼使他身体有点酸疼。这是九月晴朗的早晨,白色厂区整整齐齐,周围被葱绿色 群山环抱,象个撒娇姑娘,广播唱着象雾象雨又象风。爬上五楼,打开办公室,支窗,把 吊扇打最低,吊扇搓下的风落回地面,四周摊开,小西脚踝象有无数凉水冲洗。啊,刚工 作的欣喜和热情!不由想起重复旧事,雨后杏林,曲折来路。他用拖把将地拖了,又拿起 开水瓶下楼打水,刚把门带上,柳枝在身后说: 别把门关 他吐吐舌头,耸身离去,柳枝在身后找钥匙。打完开水上楼,步履轻盈,一点不喘 息,习师傅也来了,正擦办公桌,柳枝穿白绸短裙,紫色上衣,甩甩走来,面目鲜亮,莞 尔一笑,正待开水。 你怎么老耸着个身体? 听说你在公司桥牌队? 你哪知道? 师傅讲的。 他还说我什么啦? 没什么。 柳枝不再说话,回到坐位上去。忽然电话响起,她起身去接,是科长让小西到科里去 一趟。 推开科长办公室的门,从里面出来个眉毛弯弯,唇红齿白的妇人,她眼一瞪。 找谁? 我找科长。 你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小西吧?科长在里面,科长,有人找。 小西就进去,遇见一个中年男子坐里面,神色从容,体格强壮。科长让他坐下,用小 小声询问关切,又威胁:搞不好,就下到车间劳动去。 你到行政科去办理一下户囗,以后办事员好领东西,先领一套工作服,让小习陪你。 他打电话,叫来习师傅。习师傅领着小西朝行政科走去,满脸不高兴。小西心中莫明 其妙,又不好问,在行政科交了身份证,登了户囗,领了工作服,两人往回。 习师傅,您身体好象不大好。 嗯,病了,科长跟你谈些什么呀? 叫我好好干,要我交份报告。 什么报告? 工作如何开展,写不出来就去车间劳动。 那你写呗。 习师傅薄脸蛮不耐烦,小西以为她说反话,哪敢再语?以后报告也没写。 九月十二日 楼下机声隆隆,小西无聊,看师傅玻璃板下压的日历,自绘的风景,还有一张纸条。 世间骂我,侮我,恨我,我如何待之? 你随他,任他,由他,过得几年,你再看他。 一会儿,拎皮包的旗师傅风火火地进来。今天他又换一身衣服,包括领带。一进门他 就泡茶,先喝一囗。 一看这天就知道,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持续高温。 旗师傅,经营办据说代购空调? 嗯,从上海购的,比商场便宜百分之十,进囗组装,质量没的说。怎么,你家想买? 我哥说想买一台,他要结婚了,我妈又拿不定主意。 这个嘛,依我看哪。 他开始滔滔不绝阐述自己观点,一看表,对小西说。 走,去看看复印机,然后到科委走一趟。 两人下楼,今夏已经替他们打开机器预热了。还没站稳,旗师傅已带他向厂外走去, 忽又爬上行政楼,在三楼,一位老人俯扶栏杆旁,神情温和,落入菊花茶后的沉思。 老厂长,你也不要忙了,这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小西。 好啊,年轻人。 您好。 浦东有什么消息? 听说地价又长。 早买地就好了,我早说早买,上次有一本浦东开发区法规的小册子呢? 这两人用上海话交谈起来,小西在边上茫然无语,他心水本不多,竟渐渐生出倦意。 旗师傅和老厂长告辞,带小西来二楼,两人推门走进总工程师办公室,屋里站不少人,忙 得很。 朝总,这是小西。 小西惶惑起来,几个高大男子的环绕中,一位学生模样的妇女干部回过头,一身蓝 衣,小巧温柔。小西冒冒失失伸手握住对方,感到她手小而绵软,柔若无骨,十足女性, 令他暗暗惊奇。朝总手被握着,显得有点被动,站他身前,戴眼镜的脸朝上仰望,一丝迷 惘化为点点春风秋雨。 跟旗师傅好好做,把工作做好,旗师傅是有学问的人,对他要尊敬,要虚心向他学 习。 小西点点头,松手驻腰。 在朝总面前也敢驻腰! 有人冷冷地说。他只好把手放下,多少有点局促无措,朝总捡起他手,又细细说许多 话儿,把旁人倒凉在一边。之后师徒俩告辞,走过厂部打字室门前,旗师傅推门而进,意 气风发。 好凉快! 一个女孩如一只懒洋洋花豹闲踞桌上,这时赶紧跳下,不觉伸展开优美肢体,扬起桃 花般笑靥,周身辐射一种奇妙热力,小西赶紧低头看别的。 嗬,是旗师傅,带好吃的没? 带了,呶。 旗师傅用手指指小西,一本正经。 呀,嗨。 那姑娘将一双圆圆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向小西,打招呼,脸上愈加明艳光华,使人 不敢逼视,小西哪敢吭声? 他是谁呀? 小西,我徒弟。 旗师傅,那我以后就叫他小徒弟,好不好?喂,小徒弟,我这样叫你可不可以? 你该叫我大哥。 总算还一句,但依然有点把持不定,只好假装冷漠。 哼,小徒弟就小徒弟,哟,西哥哥。 她整个人千变万化,柔软缠绵,曲折央求,莫只一处。小西没法应对,只好把脸转一 边,欣赏花香。 象你这盆花送我吧,我办公室正缺。 好,您拿去。 燕二小姐,把硒鼓给我吧,反正你们有了新复印机。 旗师傅呀,我作不了主哇,您要复印纸这里很多,随便拿。 到时再说吧,我去科委了,有点事。 待一下,我也下去,买冰淇淋吃。 走呀。 嗯,想起来了,还有一份报表没打印,您先去。 那我们告辞了。 再见,白白。 旗师傅把花盆安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走,小西跟旁边,师徒俩出厂门,逶迤向科 委走去。 以前这里都是荒山,后来开山筑厂,经过二十多年建设,才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来到半山处的绿树浓荫,十分安静的建筑物前,旗师傅推开门,走进去,小西紧跟其 后,一间间房子。 老武,忙什么呢? 屋里一位身材高大,华发红颜的老人,站起身来。 老旗啊,不说你退休了吗? 搞不成了,领导跟我讲,让我再干半年,带一带新人。这是武师傅,他专修复印机, 以后机器坏了就找他,一般没问题。 行,有这么好徒弟,走也放心。 老武啊,你还得把我那台复印机修一修,又出问题。听我说,我估计是硒鼓有问题, 只要换硒鼓,还能用。 老旗,不是我说你,你那台复印机早该扔了,本该报销,还要干嘛?趁早换新。 唉,哪里搞钱。 一个硒鼓就两千多。 这你不管,到时我把支票带来就是,什么时候去?到时我让他在那等,因我比较忙。 那好,再坐会儿吧? 不了,告辞。 出门,旗师傅又朝后山坡爬去,进一个小院子,简单干净。 这里一个处长姓蒋,以前在我们厂,南大毕业,当过全国五一劳模,后来调这里。 说着已来到门前,小西跟随师傅进去,看见里面有几人坐着。 小蒋。 老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一位戴茶色眼镜,剪齐耳短发的妇女迎上来,显得很开朗。 我找老武修复印机,顺便来看看你。 快坐,请坐,这位 刚分来,西安交大毕业,我带他。 来,坐下,坐这里,喝水。 这几位是我老战友,以前一个农场挖过泥巴,武大数学系毕业。我刚才还跟他们讲, 我们这一乒人,真是吃尽苦头,上大学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天天饿肚子听课,饿啊;毕业 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分到洞庭湖一个农场干农活,整天挖泥巴,早晚还得写思想总结,记 得有一年冬天挖水渠,我站水中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一般男生不如;好容易上班,又来 到这地方,一无所有,风吹日晒,没功劳也有苦劳,忍,要忍到什么时候呢?孩子也大 了,我也一把年纪,我怕什么?我就跟他们吵,我就跟他们闹!当时我就对书记讲: 我呢,就是你砧板上的肉,任你砍,任你剁!他偏没把我怎样呢,主要是我们什么苦 都吃过,已经没什么可怕了。我儿子也说,妈,没想到你还这么厉害,他哪吃过我们这一 辈人所吃的苦哟。 现在学生也厉害啦,不象我们当年那么傻。 改革开放没错,问题在腐败。 看看时间不早,师徒俩告辞。 快下班了,你把花盆搬回去吧,我直接回家。 小西捧着花盆,飞翔着回到办公室,办公室凉印印,还未下班,却早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