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黄昏 船帮起伏不定,水波脚下舞蹈。不无遗憾登跳上岸,离开危险境地。小西心中一点也 不高兴,反而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觉得与水国相隔远了。他无精打采地登上江堤,回头 望望滔滔江水,伤心洋上举起无数小手,象是欢呼胜利,永无止息。大量的树木生长在街 道两旁,看不见阳光,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从背后升起。脚下是一步步方砖,晚风慢慢地生 成,在原地打旋儿吹箫,也许很快就要吹到繁华的地段,给那些红尘男女听。小西东张西 望,想寻找一个便宜的住所,越走越远,也没有他所希望。渐渐地绝望起来,靠在江边的 围栏上站了一会儿,想着生与死的抉择。 不知何时来到一个小巧精致的梦想广场。象只沙发柔软舒适。广场中心是棵巨大南国 榕,象一株绿烟云。四周围的树木却变红了,大片树叶悠悠掉落。墙角灯柱小巧玲珑,草 坪依然翠绿。一群白发老人围在那里唱戏。小孩子在旁边飞来飞去。象是走进往日电影 里,他把自己从电影里析出身来,不觉又找不到自己位置了。凄惶归宿在站牌底下,不久 电车来了,登上去,管它开到哪里。 电车挤进高楼窄巷,象钻进深海。黑窗被街灯替代,渐渐驶进光渊。商铺云集,香味 翻腾,象火山口,不时向上喷出一团团红光雾气,呛人尘埃散落四方。他的饥饿感又升起 来,好象揣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兔子。电车一站站地驶过去,漫不经心。看看灯光外的夜 市,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为自己前途设计,一会儿是倒在街边凄凉地冻死,一会儿是 被人杀死,血流满地了。呵小西,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等他在黑夜里步行来到火车站时,天空已完全黑下来。但火车站还是嘈杂与热闹,象 冰窑中一朵烛光。全凭本能,他来到以前坐过的那辆中巴车旁,爬上坐下。不久,一个小 女该坐进来,不期然与他目光相遇,小西微微一笑,那姑娘圆眼闪动,挣出一根食指。 你!我认得你。 他轻轻点头,茫茫人海,算承认,可没说什么。小姑娘问他几句,他也只轻微点头, 随后她跳下车走了。中巴开回旅馆,小西重新登记,依然是原来那房间。洗了,坐上床, 武汉人进来了,一瞬间,他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没? 没有。 一起去吃吧? 不去。 武汉人出去了。当他再次站在门前的时候,却带来了他爱人和小孩。那女人把头伸进 来,看了看小西,打扮得十分新秀,两人很不相配。 你呀,我听他说了。我是利川人,大家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礼貌。 一句话说得小西惭愧起来,俯首低吟,一言不发。等他抬起头,发现那对夫妇还站那 里,依然把他望着,好象等他说话,显得十分诚恳忧伤。他不禁慌乱,不容多想,只得开 口。 那好吧。 站起来跟着这对夫妇往外走,这才发现有些不妥。可又不好说什么,不安感却更加强 烈。几人在黑暗里向外走,来到一处微弱灯光的店前。在门前桌旁坐下,小西的心明明是 要蹦出来。他们夫妇对这里似乎很熟,打招呼,点菜。 每晚就这一个火锅,三十元。喝酒吗? 不。 一天离不开酒,离开了就没法过日子,我是靠酒度日。 外面混,不容易。 那女人贤慧地照顾小孩,往锅里下菜。那盘瘦肉只表面一层,下面依然白菜,小西稍 稍松口气。夫妇俩竟相给他夹起菜来,将他的碗堆不下了,小西只好匆匆吃两碗放下。女 人也不吃了,只那男的在那吹牛,话是越来越多了。 忽然,淆水人从黑暗里走出来,遥遥看见小西,亲热地闪现笑颜,扶扶他肩膀。小西 十分厌恶,将肩膀闪开了。 他们请你? 小西不回答。淆水人大声喊老板。 添置碗筷,加个菜。 喊完,他掂起酒瓶自顾斟酒,端起酒杯说。 嫂子,我敬你一杯。 嫂子不答,他自己一扬脖干了,又斟一杯,弯腰低头照定武汉人说。 这杯酒,你以为我会敬你吗?错!我自己干了它。因为你不值得我敬,过来。 他一扬手,一个女孩从远处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低头层层,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 事。小西对这些场面从未见过,呆呆看着,那女孩走到武汉人身前,红着脸儿绞手,眼着 身体也绞动起来,小小声说。 大哥,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武汉人神气起来,把头往小西面前一抛,不屑神情,对惊疑不定的小西说。 这女孩是个宜昌人,以前曾托我帮她找过工作。我看在老乡面上,四处托人帮她找, 结果她又另外托人找到一份工作,招呼也不打,自己走人。现在又来求我,你有本事就不 来找我呀。 对不起,大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说这些,有谁信呢? 大哥,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行么? 小西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涌起一阵恶心,直想把刚才饭吐出来。他便立马站起身 来,刚硬地说。 对不起,你们谈,我回去。 说完也不顾他人脸色,径直向外走,那女人跟着站起身,说。 孩子睡了,我回去安顿一下,你们慢慢喝。 她牵上小孩,跟小西一道回旅馆,路上两人一句话没有,月亮圆圆地挂在树梢。 十月十七日 上午,他又来到梅山大厦102 室,在门外小径上站一会儿,看着道路两边花圃。一个 小伙拉住他问。 你是来找工作的? 对。 不要去,他们一径骗人。 我已交钱。 你去要回来。听我说,我打算找他们把钱要回。我是学化工的,在这里交钱,跑了好 几处地方,根本就没有要找的工作,钱也花光了,所以奉劝你不要去。 关键上哪儿找事? 有很多地方,比如南方广场。 他点点头,似乎听了。走进梅山大厦102室,突兀木木地站那。 找工作? 昨天来过。 没回执? 去一趟,来来去去花九十多块,我也不知还要回执。小姐,你也知道,多呆一天身上 就少很多钱,街上吐口痰都要钱,何况远。 年青女人在那摇头晃脑,头发编得象花一样盛开,执着钢笔沉吟。旁边男子蛮不耐 烦。 没回执就请他回去,没二话。 那女人放下他的一摊,忙着去接待另一位。来找工作的男男女女倒也不少,一拨又一 拨。小西只是漠然,呆一边,也没想走。很久,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小西站桌前。打 领带的男青年用手指着他,盛气凌凌地问。 你站这里干什么?没事出去! 小西理都不理,只当没听。见此情景,那女人嫣然一笑,温柔地说。 这人将来肯定会有前途,好沉得住气呀。 一句恭维,使小西脸上露出了衷心的微笑。 嗯 ,过来,我给你找找。 她象开恩似地说。又开始翻动那几本又脏又厚的登录簿,这时从门里又出来一位年青 女孩,两人啁啁喳喳,一起翻找。找了好半天,难为她们终于找到一家公司,要懂计算机 的。打电话询问属实,他决心去。她们把路线车程详细告他,主动与他握手,衷心祝他成 功。弄得小西脸上身上颇为荣光,走出去,不禁将胸脯微微挺起,直起腰板走路。 城市遥远散落,辗转寻觅,终于来到一条小街。这是一条很普通很陈旧的街道,如同 他所到过的每一个城市。两旁都挤满瓜果店铺,伸长绿树浓荫。小西在这条街上反复寻 找,就是找不到公司所在,也许是在厕所里。他不愿询问,盲目拐进一条小巷,曲折幽 深,莫知所终。硬着头皮直走下去,几乎走进别人家里,没办法,穿过恐怖迷茫,竟然走 穿了。来到另一条小街,这里有个路口,几个小男孩在路口玩耍。 小朋友,知道这家公司吗? 不知道。 他在原地犹豫一会儿,有些湿润混乱,无法择出。只好使用机械感觉,迷迷糊糊向前 走去,路渐渐开阔。两旁高大树木,绿叶指动,阳光柔和。两棵树之间,挂一横牌。 广州第九建筑公司 终于找到了。他不禁吐了口气,平静下来,头脑又渐渐闪现阳光。从绿荫走进去,拐 进一个铁栅门,看门人指他走进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有树木花草,泥土外露,苍苔冷冷。 车棚里停靠一排破旧的自行车,宣传栏登有生产先进和计划生育。小西有些茫然地走进一 间旧平房,宽阔阴暗,恍似旧梦,面皮焦寒,手脚发抖。有几人坐在椅子上,不知聊天还 是开会,看见他进来,其中一个抬头问。 你有什么事? 我来应聘。 找人事处。 在哪儿? 在那边。 他有些不能适应地找到了人事处,里面有人坐着,好象虫子居窝里。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这是职介信和我的证件。 那人接了过去,招呼他坐下,他也就不客气地坐了。 对计算机熟悉? 基本学过。 我们企业内部实行更新改造,将来要实行股份制,现正为上信息高速公路做准备。时 代要求必须这样,所以我们要招聘一个懂计算机的。 我想我能够为你们做贡献。 不过,公司也有难处,那就是没有房子,房子必须由你自己解决。 只要有落脚地就行。 没有,我们没有。你不知道我们住房有多紧张,公司很多人都没有房子住。 或许能租房子。 不容易,你等一下。 他拿了小西资料出去请示,一会儿回来了。 暂时还不需要。 请写个回执。 那人很工整地写了。小西淡淡地接过来,朝窗外望一眼,又是黄昏了,他转身出去。 沿莫名的小街胡乱踩着脚步,来到一条比较繁华的大道,川流不息,满天飞舞,小小 人儿帽儿,玻璃幕墙反映夕阳。周身温暖,视野逐渐开阔。 落脚旅馆,到路边吃一顿,喝得脸发涨,摇摇晃晃回来洗了,倒上床,脑子空空,什 么也想不起来,却又无法睡着。有人捅醒他,睁眼一看,又是那个淆水人。 你不要和那人混一起。 他心中烦恼,从床上立起来,实在满脸不高兴。 什么意思? 你,不要和那人混一起。 我怎么和他混了? 那不是个好人,嫂子是好人,他不是,他不过是个票贩子,一点地位也没有哩,窝囊 废!我要是他,早混出头了。 我管他是好人坏人。 小西怒顶一句,倒头又睡。不知什么时候,武汉人又回来了,重又捅醒他,小西怒极 无奈,也只有耐着性子听他吹牛。两人不知说到什么时候,终于各自睡了。大批女色涌入 小西心里,他头在枕着的衣服上磨檫,刮走这批女色,夜深得恐怖。小西一直警醒,没睡 着。 十月十八日 早上起来又出去,这次欲将如何?依旧向梅山大厦走,花圃中,春华秋实并列眼前, 的是奇异。上班人千百万,晨风送爽,无限春光。来到大厦前,忽然停步。想起了那个年 青女人。 他体内细细生出一种倦怠纤维。长满心中,开花脸上,意象实在难堪。举步维艰的感 觉。真的,跑两次的他,实在信心已被摧毁,还有什么再去必要?真不必再去,徒然浪费 时间和精力。但他还是考虑良久,以至于站那里酸怪麻木。最后他终于拿下决心,从大厦 前转身离开,来到大街,思忖着该怎么办?辗转来到南方广场。才得知几天后这里将举行 新概念求职会,他决心到时来搏一次,这几天就在这座城市四处转转,看风景。 脚下是一条正当改造的老街,写满拆字。老的老成酸臭,新的新成宇宙。摆满花篮新 开张的小店,生意不好。当发现有家新华书店,他便爬上去,楼上窄小陈旧,还是那几本 老书,令他失望,却又看到关门。走出来,已是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黄昏。无数的灯光闪 烁,无数的娇男美女在他眼前来去自由,比白天人多得多。内心涌动一阵阵欲望,实在令 他愁苦,自己知向何方?不敢多想。今夜住在哪里,他甚至都没有打算。只凭欲望催动自 己在密如蛛网的街道穿行,黑夜似漆,不知走多久,竟然又走回到了那家旅馆。登记上 楼,还是那间房,灯火黄亮如滴水,淆水人正吃饭。他忍着饥饿,无声无息地倒在床上, 淆水人大大咧咧地问,似没把他放眼里。。 工作找到了? 没。 你不大说话,又没活动力,怎么跑出来?你还不如他。 他用筷子指指天水人。小西不以为然,也正好开口说说话。 我的确没真本事,我承认。虽然上过大学,其实也没学到多少真东西。也不感觉自己 高人一等,但我不认为自己就没有生存力。只要能吃苦,我想总还是可以做到不回去的, 我有这个信心。 有大学文凭还能找不到工作?要是我,早找到了!我是没有办法啊。刚下火车,包就 被人偷了。丢几千块钱小事。关键是把身分证,退伍证,党员证,保安证都弄丢了。刚从 家里来,又不想回去。钱也快花光,真他妈倒楣啊。我每餐都要吃肉,没肉我吃不下饭。 真的,我现在已养成这习惯。你也许看不惯,但我也不想改掉。你看,我中午吃两个肉 菜,晚上又吃双份的牛肉。根本吃不完,其实我家也在农村,也过过穷日子,过去连想都 不敢想。现在不同了,改革开放,联产承包,产量翻几番啊?从前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 肉,现在谁家少肉吃?他们有的是讲究吃素!因为吃肉吃厌了。我是要吃肉的,吃肉才有 力气打架。我就靠打架吃饭。 小西懒得听下去,翻了个身,刚想睡觉,忽然又问。 你还是党员? 我在武警当过兵,入党又算什么?不入党,说明当兵混得惨。当二年兵,跟班长最要 好,班长再紧跟连长,兵才带得起来。后来帮人打架,把人打残,只好提前退伍,一般是 要开除的。 打架把人打残? 说你不懂,我问你,人活在世上为的什么?为这一口气。人不能输这一口气,这口气 一输,你这人也就玩完。这就是做人原则。还有一条原则,那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 义。我做人就是这两条原则,别的我不管,什么杀人放火,我都可以做。 何必杀人放火呢?岂不一生全毁了? 我在部队时,还不是象你一样纯洁。什么都朝好的想,尽做好人好事,那可是真心。 可离开部队回到家乡,各人忙各人,谁来理你?我心就慌了,真的,心慌了。初中毕业, 什么都不懂,干活太累太苦又不情愿,真不知该怎么生活?想想也只有一身打架本事和不 怕死的劲头。就这样几场架打下来,我就与哥们混一处了。吃我们这碗饭得讲义气,大家 说你够哥们,那就是对你最好的称赞。承蒙他们看得起,我们几乎每天下馆子。吃饱喝 足,泡妞跳舞,整天无所事事,还有大把钱花。那叫什么日子?餐餐吃肉的习惯就是那时 养成的。没办法,是那环境。一帮哥们占块地盘,我就不想再过其它日子。我相信我这一 辈子要过得比你好,信不信? 小西微笑不语。 不信?现在就是这个时代,哪象你,其实只有死路一条,真的,我说话放这里。 人总是要死的。 死,要死得值,活,就活得痛快。曾有福建的哥们到我们那里避难,他杀了人,来时 带两把手枪。请我们哥们两桌,他的安全我们就负责。那哥们也真够朋友,隔天请,花钱 如流水。大地方人,到底不同。我这一辈子也就是喝酒,弄钱,玩女人,痛痛快快活一 生。 怎么又来广州打工呢?在家里不挺好吗? 说来话长了。我在家乡打架出了名,严打开始,派出所抓我,躲藏一阵,实在无聊就 到深圳。在丽晶大酒店做了一年多保安,有吃有喝有玩。人家深圳那气派,小费给得多, 不在乎钱。瞧我这疤,看见了吧?不长头发,靠近太阳穴呵,差点死!那是去年除夕,我 和几人喝完酒街上走,遇一帮潮汕人,打我们中间的河南人,围住痛打。他们人多,又带 家伙,我们的人都跑散了。只有我走过去扶那小子起来,其实我和他不熟。一个潮汕小子 回头将一根钢管投过来,正正扎在我额头,头皮带头发,就粘在钢管口上。那血呀,热乎 乎,象热水管里的热水往外流,蒙住眼睛,打湿衣服,在皮带周围积一圈。开始还不痛, 后来痛得没有办法,我坚持着,没倒下。弯腰捡起那管钢管,举起,一步一步,那小子也 吓呆了,竟不晓得躲,被我一钢管砸头上,当时就倒了,有人扶他起来,那血呀,就象喷 泉,射了几米远。然后我也倒下去了。听医生说,再晚一步我就完了,血流尽了。伤好之 后,酒店总经理够意思,付了所有医药费营养费,工资照发,另给我八千元让我回家。 就留在深圳不好吗? 废话,谁愿呆这儿?这地方我以前连看都不看,现在是没办法,虎落平阳遭犬欺嘛。 在家乡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她一定要我带他出来,两人先到上海,然后到广州。谁知 出站包就被人偷了,只好又送她上车回去,一直呆到现在。 正说着,武汉人回来了。脸上笑嘻嘻,直找小西说话,小西又陪他聊半天,这才沉沉 睡去。 十月十九日 早上,他计划出远门耍。在火车站爬上东去的大巴,坐很久,在天河体育场下了,这 是宽阔新兴的街市,风景如画,远比老城要好得多。宽阔的广场,整齐的绿化带,高秀入 去细腰如雨的建筑,令小西无限神往。以至那呈弧面上升的大道,同样仿佛都连接新宇 宙。小西在街道旁缓步观赏,把自己当成了游人,既不留心找工作,也不对自己苦苦拷 问,心情也就开阔甜蜜,暂时被眼前美景所陶醉。当看到广州购书中心时,他的惊奇和兴 奋达到了顶点。 自感绝代风流,眼前书籍无双,齐唤喜水奔涌,随手捡起一本,就地看到黄昏。购书 中心关门了,他空着两手走出来,在薄薄暮色里,一时还没有划清书与现实的界限。站在 淡白灯光之街口,也不知如何保护自己。眼前无数的汽车汇成灯河,燃烧着星星一样的尾 灯,无头无尾,数不胜数。 他现在手握自己一生的命运,多么富足难得,却无人问津。一身的没落,莫名其妙在 街边流浪,心中怆然。想流下斑斑血泪,却又没有。青春的刚强连他自己也不知。只有分 解化散,分不清南北西东,看见双层大巴开过来,这就爬上去,让它载着自己,管它开到 哪里。粉红色的雾霭从车窗外飘吹进来,流离不断,高楼在路边跳着舞。无数的女孩背着 小包,涂成烈焰红唇,穿行在玻璃门里门外。大巴在夜风中来去,他忆不起自己有任何欲 望,一时被月光照成雪白。 怎么办? 回到旅馆,淆水人还没走,正在问站窗边的一个年青人。 你是广州人。 你怎么知道? 一眼就看出来啦,广州人我认识不少啦。 真正的广州人很少的,你不一定认识。 我不过是个打工仔,你怎么也来这里呢? 打麻将打太厉害,出来躲几天。 你们广州人不够义气。 凭什么? 凭我经历。在这里找工作也有十多天,结果没影儿。象我这种人,有吃有喝,要干什 么都行,但居然还没人要。就因为我身上没有身分证,你说够不够义气? 也许是你运气不好,跟打麻将一样。象我们这种小人物,帮不了你什么忙。 你做什么的? 工厂主管,一月二千,刚够吃。 我也是大把钱花惯了。如今没找到工作,真是难受死了。 广州太大了,连我都有时迷路。象你这种人,不可能找不到工作。也许是你挑剔。 象这位大学生,跑这几天都没找到,可怜。 真的大学生不会找不到工作,现在要人挺多的。 也不知他真假,他不愿意和我们说话。 十月二十日 小西又到购书中心消磨一天,回到旅馆,天水人笑指说。 猜他今天上了哪儿? 猜不着。 跑到白云宾馆找到他们总经理。我和他一起都不知他何时离开,如何进去的。 怎么样? 要我把证件带来,别的都好说。我打算回家一趟,拿证件去。你呢? 回甘肃。 我打算后天到新概念求职会去看看,如果还找不到,就去做小工。 十月二十一日 小西特意又到珠江边,细心看了看珠江。晚上回来,淆水天水人都走了,半夜房门踢 开,有人进来收取房钱。 十月二十二日 早晨,他醒很早,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并没立即起床,而是微微合眼,体验独自的 内心。晨光照在脸上,有风吹来,全身象褪去一层皮。从上到下想一遍,有些阻滞,想不 通,还是掀开毯子起床。细细洗了,举手梳头,胡子几根,让它伸翘。穿的衬衣,带浅黄 条纹,还是大学买的便宜货。下面一条牛仔裤,足登皮鞋,此时也用卫生纸擦擦。左手腕 带只黑带白盘的上海表,整个形象自己觉得还可以,这就起身出去。 依然十月,已隔多少春秋。远处青山依旧,翠绿植物繁茂,象一个个圆蘑菇。这一切 与他何干?他只关心他自己,时光永不再回。从近处的院墙伸出一截细绿的枝条,春意无 限,哪有秋天? 只有那风,走到大街,风起沙升,好象无数车轮,滚滚向前。小西不得不微闭眼,把 头据在一边,单等这阵风过。睁开眼,又一阵风袅袅而来,凌波微步。他躲到桥墩后。不 久,车来了,他闪出来,爬上车,辗转不已,终于来到了广州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