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阿米第一次去我家
整个冬天我都感到疲乏,浑身无力。我疲倦于和满脸节庆喜气的人打交道。所
有的笑容、所有的颜色都让我觉得不真实,觉得心绪烦躁。
除了蓝色。冬天的一切仿佛都变了颜色,只有天空依然是蓝的,象那些没完没
了的夏天一样蓝。我常常独自站在院子里举目凝视那片无边无际的湛蓝,一直看到
眼眶涨痛。
我经常梦见小白。从梦中醒来后我就悄悄地走出门,靠在凉得彻骨的墙壁上一
支接一支地吸烟。我从不穿上毛衣和外套,所以成功地在年三十的早晨得了重感冒,
顺利地躲开了没完没了的亲友聚餐和烦得不得了的串门拜年活动。
大部分时候我都嘴里叼着温度计躺在床上看书。父亲帮我从单位图书馆借来了
大堆的杂志,我挑了本《台港文学选刊》的合订本来看。在这份杂志上,我接触到
了一批台湾当代作家的小说,苏伟贞,王文华,黄凡,成英姝,张启疆,等等。他
们的作品中所蕴含的人本主义情怀对我造成了极深的震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刘叔
慧,如今她已是台湾著名的美女作家,但当时她还刚从淡江大学毕业。她的短篇校
园小说《仲夏之死》看得我热泪盈眶,因为小说中那个凄惨死去的阿皮和我所认识
的天使小白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在小说中她并没有给阿皮的死强做任
何主题性升华,而仅仅是用悲悯的笔触陈述了一个迷惘而早凋的年轻生命。换句话
说,她所写的不是阿皮的“理想”,而是阿皮的“人”。
这就是“陈述(Showing)> 告诉(Telling) ”的文学创作理念。
我终于发现自己可以为小白做点什么。至少,我可以用一篇小说证明有这样一
个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寒假里阿米报了一个托福班,直到年初八才打电话给我,说要来拜年。来就来
吧,我说。
“你父母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她在电话里问。
“你想干吗?”
“第一次见你父母,又是过年,总不好空着手去你家吧。”阿米嘟嘟哝哝地说。
“带个避孕套我们俩用就够了。”
“你总是没正经的。”阿米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
两个小时后,阿米提着一大袋乱七八糟的礼品紧张地站在我家客厅里,被我父
母的目光扫描得浑身发抖。我坐在沙发上抱着热水袋笑眯眯地旁观。此人被我幸灾
乐祸的姿态气得要死,乘我父母手忙脚乱地去拿水壶、找糖果盒的时候冲我吐出舌
头做了一个自以为很凶狠的鬼脸。
我不忍心让她再受折磨,于是把她领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后。她长长地
吁了口气,立刻恢复成活力十足的阿米,伸个大大的懒腰,脱下大衣扔到椅子上,
原地一转身,仰面栽倒在床上。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四下张望一圈,叹了口气:
“你这人将来要是娶不到一个勤快的老婆一定会活活邋遢致死。”
“舍不得我死,你就多勤快一些吧。”我甩掉拖鞋,在她身旁并排躺下。
“切,自我感觉良好,谁心疼你啊。”说完,她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我侧头看她。她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衬托得皮肤特别白皙,乳房的柔美形
状也清晰可辨。我忍不住探头过去吻她的脖子,嘴唇刚接触到皮肤,她就“啊”地
惊呼一声,身子一缩,翻过来面向我,小声责怪道:“你干什么,痒啊……”
话音未落,我的一只手已经伸过去按住了她的乳房。她急了,一边说着外面有
人这样不好,一边招架抵挡。我顽强进攻,最后和她造型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就在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母亲一探头,正对着我伸出床外的脑袋——
“对不起,我看一下我的毛线篮在不在你房间里。”母亲毕竟阅历丰富,处变
不惊,迅速就编出象样的藉口,四下略一张望,反手带门退了出去。
“妈,下次进来请敲门!”我喊道,母亲隔着房门应了一声。
回头再看阿米,此人依然不知所措地发着呆,脸涨得通红,直到我又把手伸向
她胸部时才突然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拳打脚踢我。我颇费了一番力气把她制服住,
这才发现眼泪竟然已经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真的不开心了。
我跳下床,小心探问:“怎么了?我弄痛你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都是你不好,这下你妈妈肯定对我没有好印象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得蹲下身去。伸手去帮她擦眼泪:“你
要嫁的是我,又不是我妈!”
事实证明阿米的担心纯属多余。吃晚饭的时候,不善言辞的父亲不停地给她挟
菜,母亲则笑吟吟地打听她的身材尺码——如果我猜得没错,我的毛线狂人老妈一
定是在盘算要给她织一件毛衣。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妮子。
晚饭后,阿米告辞,我把她一直送上出租车,回家后刚想往自己房间里钻却被
母亲一把拉住。
“这个女孩,是你正式的女朋友?”母亲目光炯炯地逼视我,看得我臊眉搭眼。
“算是吧。”我小声回答。
“看不出来啊,我的丑儿子很厉害嘛,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母亲
笑了。
“丑儿子?我可是你生出来的,给点自信好不好?”
“自信我怎么给得了你,本钱要自己挣。大学都快念完了,你花点时间考虑将
来做什么了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
“没什么考虑的?你打算拿什么成家立业?这样好的女孩子,要好好珍惜,你
看看你自己,一点不懂事的样子,怎么办啊!”母亲摇头叹气。
“爱怎么办怎么办,我的人生你少操心。”情绪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我绕过
母亲,走进房间,反手甩上房门,躺到床上。
黑暗中,阿米躺过的地方还隐约留存着她的气息。我翻了个身,用脸颊贴紧那
片床单,脑子里回响着母亲的话。
将来,我的将来在哪里呢?
我突然回想起自己15岁时对严浩所说的话——“我将来要当一个作家”,然后
竟想到一个让自己觉得好笑的问题:靠写小说能够给阿米买得起多大的订婚戒指?
我不知道。
我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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