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路口邂逅 米均达已死,华账房的事务还得有人顶上来。连喜喜当即委任白玉环的父亲白 云亭为副买办并兼任进口部买办。只这么短短的几天,洋行就死了几口子人,让连 喜喜觉得十分晦气,他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停当,便想出去散散心。 他先去了慈善会。从慈善会出来,想了想,仍奔了东安胡同儿的方向,也不坐 车,只是乱逛,将近中午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威廉街小刘庄的岔路口。连喜喜又 看到了那个卖烟的女孩子。他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儿的一举一 动。他的眼前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最后连喜喜站起身,难以自制地向女孩儿走 去。女孩儿满眼含笑地问:“先生,您是买烟吗?有炮台、有大前门还有红锡包… …“连喜喜下意识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装作掏钱。这时他看清了,卖烟的女孩儿 戴着一条黑白毛线混织的围脖儿,穿着碎花对襟薄棉袄,下身是一条背带工装裤, 洗得已经有些发白。那女孩儿也冲连喜喜看了片刻,竟说:”喜伯,您是喜伯吧! “连喜喜掏钱的手停住了。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兰子,你真的是兰子!“ 两年多没见了,今天在街上邂逅,两个人自然都十分高兴。兰子收了摊儿: “今儿不卖了,我领您到我家认认门儿。”连喜喜笨手笨脚地帮她,兰子说不用不 用,喜伯您胖了也白了,看您穿的这身儿衣服,是不是也成买卖人了?连喜喜难为 情地笑着,说你父母还好吗?你们到底搬哪儿去了?我问过老街坊,他们全都说不 清楚。兰子低了头,说我母亲前年就去世了,弟弟也得病死了,我爸还是老样子, 现在我们住在下瓦房。 连喜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他说:“你母亲的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兰子的神情也是戚戚的,她说:”喜伯,您知道裕大纱 厂被砸的事儿吧?“连喜喜点了点头儿。兰子悲愤地说:”裕大纱厂被围后,当晚 裕元纱厂的五千多名工人就全部集结在海河岸边,想渡河增援裕大,因渡船已全部 被军方强行抛锚于河中央,不少会水的工人便跳下河游过去抢船。船倒是抢了不少, 但因为是晚上,河面上混乱不堪。工人们渡河整整用了一夜的时间,而且多半刚一 上岸即被逮捕。我母亲坐的那条船是天亮以后才靠岸的。那时军警已经开枪向河面 扫射,母亲被击伤了大腿,虽然当时没死,但在家挺了十几天,又没钱医治,人也 就不行了。“连喜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对兰子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 些事,又让你伤心了。不过,你母亲挺让人佩服的。“兰子说:”母亲刚死的那些 日子,我觉得天都要塌了,特别是弟弟不久也得了重病,我是亲眼看着他们相继离 开我的。说真的,如果不是为了爸爸,我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了,唉,不说这些了! “ 连喜喜背起了烟架子,兰子一把抢了过来,说哪有穿长袍的背这个的,还是我 来吧!连喜喜便不再争,两人边走边聊。连喜喜说起兰子的爸爸,兰子一脸无奈地 说:“喜伯,您也知道我爸爸那德性,他现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天游手好 闲,什么活儿也不干。可无论怎么说,他不也是我爸爸吗?为了生存,只能我出去 找活儿干,其实我也干不了别的,只能替人家洗洗衣服,给鞋铺做点外活儿,掐皮 脸儿,圈底儿,绱鞋,什么都干。因为挣得实在太少,最后就只好趸些烟来卖了。 弄好了一天下来能赚个两角多,也够我们爷俩的吃喝了。“连喜喜听得心里发 酸,一把夺过了兰子背着的烟柜说:”咱把它扔了吧。你喜伯现在有些钱了,你想 要什么,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