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第九章我的伤感的情人(8) 我对白蓝说,所谓有出息,这是一个很虚幻的词,我不知道什么叫有出息, 但我知道什么叫没出息,并且知道,没出息的人不可爱。但是,我活了二十岁, 仍然有人长久地爱着我,也有些人短暂地爱过我,这些我都不会忘记。 那天我说完这些,就回家了。我很想和她睡在一起,但忽然有了一种很挫败 的感觉,好像脑子里的精液也都射光了。现在我回忆的时候,知道那种感觉叫做 虚无,当时却无法表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挫败了,如果当时知道那 是虚无,大概也不会难过了,虚无就是这么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 下楼的时候我觉得腰里有点酸,心想,这该不是肾亏吧,如果二十岁就肾亏, 到四十岁肯定变成阳萎啦。脑子一走神,我在楼梯上绊了一下,直剌剌地摔了下 去。那块绊脚石哇哇大叫。我点亮打火机一看,妈的,二十多号人全都蹲在楼道 里打瞌睡。这也难怪,外面下雨,又没有防震棚。我连声喊抱歉,这些人全都醒 了,对着我看。有个教授模样的老头说,哎呀,谁家唱了大半夜的卡拉OK啊。我 再不是东西,这时候脸也不由红了红,知识分子就是厉害,损人都这么有艺术感。 回忆九三年,那次地震之后,糖精厂岿然不动,只是塌了河边的泵房,那里 平时没人,就砸死了很多耗子,剩下的耗子全跑了出来,在大街上巡游。这些耗 子都很嚣张,而且聪明,比如它们过马路的时候,先是一只耗子出溜过去,蹲在 马路边上吱吱地叫几声,后面就有一串大大小小的耗子,气定神闲地向它走去。 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耗子,我们根本不敢打,怕招致严重的报复。 我和白蓝发生关系之后,陆续还做过几次,地点都是在她家。新知新村的房 子,隔音效果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我在她家卫生间蹲着,可以听见隔壁卫生 间里小便的声音,当然是男人小便,要是女人小便都能听见,那简直就等于是布 帘子了。不过,这也着实说明房子质量之差。白蓝说,七十年代造的房子,都是 用预制板拼起来的,虽然不够私密,但是这种房子很牢靠,特别防震,刚搬进去 的时候都乐坏了。我可以证明,有一些年份里,中国人特别怕地震,大概是被震 出心理障碍了。 在那种房子里做爱,如果当时没有喝醉酒,就会觉得有另一种心理障碍,怕 隔壁邻居趴在墙壁上偷听卡拉OK。我知道很多种偷听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拿个 玻璃杯子杵到墙上,耳朵凑到杯子口。但是这种把戏在新知新村几乎不需要,这 里的情况恰好相反,如果你不想听见隔壁的声音,最好把自己的耳朵套起来。 我把那天老头损我的话告诉白蓝,白蓝说,无所谓啊,随便他去说吧。但真 的做爱的时候,她又不由得克制住自己的呻吟。她还问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扫兴, 我说挺好的,我喜欢那种克制克制最后克制不住的声音,写诗也是这样,一上来 就" 啊" 的诗歌,多半是拍领导马屁的,没有真感情在里面。 干过之后,我还问她,为什么隔壁做爱的声音我听不到,难道他们也这么克 制吗。白蓝说,隔壁是老头老太,老头以前是右派,都克制了一辈子了。我追问 道,那么老太呢,老太不是右派啊。白蓝说,你真烦,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就说, 这里真不一样,不像我们农药新村,全是造反派。 我们后来做爱,声音一直都很轻,而且还戴着橡胶套子。我问她,这个套子 是不是从医务室里偷出来的,她说不用偷,一抓一大把。她把橡胶套子装在一个 饭盒里。有时候她自告奋勇给我戴套,有时候让我自己套,她在一边看着。还有 一次,她把套子含在嘴里,就这么给我套上了,技术非常高明,一般医生都不会 这一手。干完之后,她让我用手指捏住套子根部往外抽。 发生关系之后,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说在厂里互相看到,眼神就会不一 样。我们厂里有那么几对,谈了恋爱之后,经常在厂里挎着膀子量地皮,从甲醛 车间晃到糖精车间,从司机班晃到锅炉房,十分招摇。师傅们站在窗口,看到他 们走过来,就会大惊小怪地说:" 压路机来了。" 然后对着他们品头论足。这些 待遇我都没有,一则是她不愿意跟我在工厂里压马路,二则我也觉得在甲醛和糖 精之间卿卿我我,实在是没什么可自豪的。事实上,我连中饭都不跟她一起吃, 她是干部餐,我是工人餐。我们就用眼神交流,我和她都是大眼睛,交流起来很 有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