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篇 1.往事不堪回首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时,敖少广派出的人终于把三大书楼的楼主请了来,西风 堂主和千心阁主、太月院少主一见到敖少广夫妇和敖子书便气势汹汹,逼着他们马 上给出个答复。自从在南湖楼被那周名伦煽动起火来后,他们更对敖家恨之入骨, 正准备着明日纠集人马前来闹腾,不成想敖少广倒是先派人来请了。 沈芸因为是落花宫弟子的身份,这场合自然不好露面,大事便落到敖少广一家 人头上, 大奶奶瞧见这几个楼主说话丝毫不讲情面,不禁替丈夫和儿子担心,委实怕他 们压不住阵脚。敖少广自觉找出了有利的证据,却也不慌乱,大声道:“各位,叫 大家来不是为了怄气,而是因为发现了一件很蹊跷的事。我家子书已经查看过了, 在风满楼现场所烧过的书并不是你们各楼所藏。” 几个人听了都惊诧地抬头看着敖少广,“你说……什么?”“你那天不是说我 们的书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吗,如何今天又改口了?”“那你说我们的书现在何处?” 敖少广苦笑道:“我们也是才发现那些在风满楼里烧过的书绝不是你们各楼所 藏。至于下落,我看很有可能是被人调包了!” 西风堂主打量着敖少广的神色,问:“那少广的意思是?” “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水道,在陆地设关卡,那些书一定没有被运出去!”见众 人面面相觑,似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敖少广又道,“各位,这事关系到我们几家藏 书楼的生死,祖宗积下的百年财富不能让我们一日散去,还望诸位配合。” 千心阁主铁青着脸,点了下头,“若真是这样,那倒邪门了。风满楼自恃守卫 森严,落花宫竟然能在你敖少广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确实蹊跷啊!”跟西风堂主 和太月院少主相互交换个眼神,冷笑起来。 太月院少主恨恨地道:“谎话编得可真好啊!一会儿说书烧掉了,一会儿又说 被人调了包,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孩子,就信你这片面之词?” 西风堂主冷冷地瞧瞧敖少广,又回头看看敖子书,“要我们信你却也不难,除 非让我进去亲自查看。”另外两人也一致附和,非要上风满楼不可。敖子书迟疑地 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不知该不该答应这要求。 敖少广叹了口气,说:“事到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各位先请看这些未烧尽 的书页,给出个说法来,再商量别的事却也不迟。”一挥手,便有家丁将从火场中 所搜集到的残页端上来,一一发给大家鉴别。 过得会儿,敖少广看到西风堂主跟那两个人递了个眼色,先冷笑起来,“各位, 少广说的没错,那书是没有被烧掉。”然后又转头盯着敖子书说:“好了,现在总 可以告诉我们将书藏哪里了吧?” 敖子书听了他第一句话,本是长长松得口气,听此一问愣住了,“什么?我怎 么知道?” 西风堂主叹道:“子书啊,你这玩笑可开大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是风 满楼的楼主,你该明白这些书对我们各楼是何等的分量。没有它们,我们百年的藏 书楼便是毁于一旦了。 快,我们知你爱书心切,不会怪你,只要你现在把书交出来。” 太月院少主见状,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管是真烧还是假烧,总之是要一口 咬定敖家所为,也忙附和道:“正是,说起来我们还要谢你呢!若非你知道风满楼 将会有这场大火,先将书藏好,我们这些珍本可真的要毁了。” 敖子书吃一惊,瞪着他们,气得直哆嗦,“你们不就是说我想假借火灾将书偷 偷归为己有吗?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千心阁主却哈哈笑着,上前拉住敖子书唱起了红脸,“子书啊,我们知道你这 孩子实诚,不会这样想你的,只要你肯交出来,我们怎会冤枉你呢?” 大奶奶脸色一变,实在看不下去了,叫道:“各位,请听我说……” 西风堂主马上冷冷地质问,“怎么,莫非是大奶奶私下作的主,连子书也不知 道?”众人都回过头盯着她,大奶奶脸色苍白,手紧紧地抓着椅子背儿,“好啊, 几位说起来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行事却像泼皮无赖似的,不分青红皂白, 逮谁咬谁?” 千心阁主回头看着众人,大声道:“大奶奶这样说话可就有些过了,再怎么说 这还是在你们敖家,我们就是想闹,也翻不过你家少广的五指山不是?不过,今天 可要把话说清楚,我们也不想骚扰敖家,可若是没有结果,我们几大书楼垮了,恐 怕敖家这风满楼也不会单独立在这嘉邺镇上。” 敖少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听他说出这等威胁的话来,重重地一拍桌子, “你们还要怎样!”门外的护楼兵听他这一发威,马上一起举枪对准众人。 太月院少主冷笑道:“怎么,软的不成开始来硬的了,好啊,你们若非心虚也 不会这样对我们。依我看,这书八成就藏在那楼上,要不他敖家也不会这么紧张。” 大奶奶见事情越闹越拧,赶忙上前按住了丈夫,又示意护楼兵撤去,这才对众 人说:“各位,为了表示我敖家的清白,你们想搜哪儿就搜吧,我们决不拦你们!” 敖少广还想反驳,她暗中掐了他一下,“不过,我们还不至于傻到叫各位全上风满 楼,便请西风堂主代大家上楼一看,如何?” 西风堂主听了正合心意,忙道:“如此甚好!”于是敖子书头前带路,西风堂 主后边跟着,两人上得楼去。敖少广恨恨地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后悔听了方文镜 那厮的话,又凭空惹出这等是非。 众人都鸦雀无声地听着上面的动静。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听得脚步声响,两人 又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西风堂主面色沉重,冲着大家摇了摇头,说:“上面确实 没有。” 大奶奶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如何诸位,我敖家还不至于像你们说的那 样卑鄙吧!” 话音才落,太月院少主便轻声道:“你们也不会蠢到把赃物藏在楼上面。”声 音虽小,却听得很清楚,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敖少广脸色铁青,喝道:“你们这样血口喷人,不怕遭报应吗?” 太月院少主也拍案而起:“怎么着,我就骂了。谁不知道你风满楼跟落花宫一 脉同枝?敖子轩他娘,还有敖谢天那个白眼狼,哪个不是落花宫的贼?你敖家早跟 他们暗中串通好了,办个什么赏书大会,诱我们拿出书来,然后趁乱放把火就将书 全都运走。你们敖家人好不狠毒,竟是要我们这几家的文脉一把连根扯断呢!” 西风堂主别看登了一次风满楼,捡个便宜,说话依旧不留情面:“几位,我们 今天上午在周家听到什么话来着,那位周先生说了,此事完全是落花宫和敖家串通 一气,当晚假借赏书为名…… 大奶奶和敖子书听他这一说,脸色大变,敖少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 “他果真是这样告诉你的?” 千心阁主在一旁瞧着不妙,害怕敖少广当场翻脸,将他们几个扣在这里,赶忙 打起圆场,笑呵呵地说:“各位别伤了和气,我们几家毕竟在此地平安相处了百年, 什么风雨没经历过,难道非得撕破脸皮不成?依我看,不如大家都相互让一步。对 了少广,日前我们在周家已立过誓约,谁要替各大书楼找回藏书,我们几家除了重 金赏他外,从此几家书楼的藏书随他翻阅!周先生对此举也是全力赞同,并拨了款 子帮我们调教护楼兵,共同对付落花宫一伙狗贼。过两天我们将在镇上开会,推举 嘉邺地面藏书界的总楼主,风满楼若是愿意跟落花宫划清界线,到时间也可以将护 楼兵交出来,由总楼主统一调派,方可使我等信服!” 西风堂主眼见敖家的护楼兵荷枪实弹地候在外面,毕竟不敢过于造次,也长叹 一声:“罢了,今日就不再和你们闹了,但总得有个时限吧?三天之内,要是找不 到书,别怪我们不容你们敖家,走!”众人都转身离去。一楼大堂内,只剩下敖少 广和大奶奶、子书三人站在门口,呆呆发愣。 过了会儿,沈芸从过道里走了来,见三人的脸色便明白几分。当大奶奶告诉她 西风堂主转叙的周名伦的话,她的眼眸猛地收紧,慢慢道:“我师兄说得一点不错, 这正是贼喊捉贼的妙处。” 三人听了吓了一跳,敖子书结巴地问:“三,三婶,你的意思是,是说,偷书 的人便是那周先生?” 大奶奶也恍然道:“我原来就觉得事情蹊跷。若真像弟妹所言,一切都是那姓 周的所为,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这个周先生既然已和我们结成亲家,为什么还 要往死里整咱们?” 敖少广则连连摇头,“绝对不是周先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依我看, 能在护楼兵的眼皮底下将书偷走,还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那个方文镜做的!”他 心里始终对方文镜存有芥蒂,居然忘了对方此时已武功全失。 沈芸咬着嘴唇,突然说:“大哥,这位周先生原来不姓周。他十八年前就住过 这里,南湖楼孔家的大少爷你们没有忘记吧?” 三人听了这话,都惊恐地看着她,没错,他们以前是怀疑过周名伦的身份,但 面容不像孔一白,眼睛又好好的,便都打消此念。沈芸当然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 便一一道来:“他曾经整过容,那颗眼珠子也是假的。这个孔一白,被赶出家门后, 一夜之间从一个富家大少爷变得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十八年前他实际上已变成个 疯子,我不知道他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一定是每天每夜都想着报仇,为此他 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女儿和钱财,也要在嘉邺镇一步步实现他精心准备的复仇计划。” 敖少广皱眉道:“可当年三弟并没有得罪他啊。他南湖楼的书咱敖家不是一本 都没拿吗,而且少方当年还资助过孔家八百两银子,说起来,他孔一白还欠咱们恩 情呢!” 沈芸摇头苦笑,“孔一白要是有大哥这等胸怀,也就不会变成如此心狠的人了。 他早就认定敖家和落花宫有勾结,少方当年不落井下石,反被他看成了早有预谋。” 敖子书突然插口说:“我想起来了,在赏书大会那晚上,他周……孔一白说三 叔当年抢了他最心爱的一件宝贝,是不是……”说到这儿,猛觉得不妥,又赶紧把 下半截子话吞下去。 大奶奶却盯着沈芸若有所思,问:“既然这样,那南湖楼到底是谁搞垮的?” 沈芸叹息了声,事到如今,也只有把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和盘托出了,“那 确是我师兄方文镜所为。不过,他刚才也说了,南湖楼之所以败落,最大的原因还 是看楼的人监守自盗,他其实并没偷得几卷书。而我……我嫁入敖家,也是为了偷 风满楼的书。” 堂内寂静无声。三人都怔怔地瞧着她。空气似乎瞬间便凝固了。静得能听得清 发丝落到地上的声音。沈芸低声道:“可是……我遇到了少方,这好像是命里注定 的。那时候我心里很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敖少广沉声道:“也就是说,风满楼险些成了又一个南湖楼?” 沈芸一咬嘴唇,说:“如果没有少方,恐怕就是了。” 敖少广冲着大奶奶嘿嘿冷笑,“说得好!你要是不说,有人恐怕还要引狼入室, 被欺骗上十八年呢!”他尽管听了沈芸的话惊心,但心里并不恶她,倒是更嫉恨当 年方文镜冒充教书先生进得敖家,惹闹妻子的心思。 大奶奶脸色苍白,躲避开丈夫的目光,悲声说:“你何苦还要这样说,我们之 间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敖少广瞪了她一眼,转身看着沈芸叹道,“弟妹,实不瞒你,我和你大嫂早就 怀疑你是落花宫的人,却一直不敢挑明,现在看来,三弟的死也是因为你了?是不 是因为你最后露出破绽,被三弟发现,你便要杀人灭口?” 不但是沈芸,敖子书和大奶奶听了这话都心惊肉跳。沈芸只觉得心像给锥子扎 了,疼得发抖,痛苦地只知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不管如何,少方总是为她而死。 便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话声,“三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去,见是敖少秋抱着酒葫芦站在堂口,他走进来,喝了一口 酒又道:“就在婚后没几天,三弟便找过我,那一次他喝醉了,他很难受,说他不 想让自己的妻子去冒险去受伤,但他又没有力量保护她……” 沈芸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起转儿,颤声说:“二哥,少方原来那时候就知道了我 的身份?所以他才要替我挡风满楼的箭阵,是吗?” 敖少广呆呆地站在那里,做梦也没想到三弟原来是有意去寻死,他这么多年始 终以为少方是被箭阵误射而死的。他懊悔地扭着自己的头发,叫道:“三弟那时候 为何不说?他怎会那么傻?” 敖少秋看着满面泪光的沈芸,叹道:“所以最苦的不是你,是我三弟。但他心 里爱你太深,便想把一切的苦都替你挡下来,还不想让人知道。” 沈芸已是泣不成声,大奶奶赶忙扶住了她,道:“我知道弟妹这些年心里有多 苦,别的事咱们就别再问了。”敖少广一咬牙,瞪着妻子,说:“弟妹,我相信你。 可那个方文镜,我怎么也不能信他!” 沈芸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可你确实冤枉我师兄了。” “不……不!我没冤枉他!”敖少广涨红了脸,“这次赏书大会我算是想明白 了,方文镜既然没来,怎么会知道书被转移呢?他又怎么能想到偷梁换柱呢?一定 是这个贼骨头在跟我们演戏!” 大奶奶实在看不惯丈夫的固执,脱口道:“敖少广,你好糊涂!” 敖少广一瞪眼,怒道:“我好糊涂?我清醒得很!你为何要这样袒护方文镜, 你自己比谁都明白!” 大奶奶急了,这些年丈夫始终拿这话头压她,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了。看着他夫 妻俩怒目相向,沈芸幽幽地说:“大哥,你看我师兄现在那样,还能穿墙越户吗? 其实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敖家,更不该生下子轩。现在我全都说出来,也就是 想找个解脱,大哥嫂子,今日我任凭你们发落。”说着,又泪如雨下。 敖少秋听了不由得苦笑,喝了一口酒轻声吟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的好三弟,你若九泉下有 知,看到今天这一场,你该如何感慨呢?” 大奶奶眼里的泪水也出来了,敖少广则难过地转过身去。天色暗下来,可没人 想着去点灯,站在旁边一直痴痴看着的敖子书突然说:“我想……”他伸手抹了一 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大声说了出来,“爹,我想把风满楼的护楼兵都散了。” 敖少广一怔,喝问:“你说什么?”其他人都看着敖子书,见他苦笑着摇摇头, “爹,你守了这几十年的风满楼,你不累吗?” 大奶奶担心地看着儿子,颤声问:“孩子,你怎么了……”敖子书痛苦得眉毛 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儿,涩声说:“可笑,真是可笑!您在楼外几十年,我在楼 里十几年,我们父子隔门而望,竟然度过了这么多春秋。”泪水簌簌滚落,“您看 您,都两鬓斑白了,爹,娘,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敖少广怔怔地看着儿子,蹒跚着走近,握住他的手问:“子书,你说怎么错了?” 敖子书泪眼蒙眬地看着父亲,“书者,本是达理明事载道之物,为何要血雨腥 风,惹得那么多的恩怨?二婶因为书而死,三叔因书而死,周姑娘因书而死,谢天 因书无家可归,三婶因书受了十八年的怨孽折磨,茹月……也离我而去,都是因视 书为己,为己而藏,为书而起。 散了吧,从今天起都散了吧!没有躲躲藏藏,哪里来得偷,但愿从此后风满楼 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再不用死那么多人。我明白了!我敖子书怎么今日才明白!” 说着,便挣脱敖少广的手,快步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奶奶的呼声:“子书,子书……”他却只管狂奔着,不顾一切地在 花园奔跑,几次摔倒,又飞快地爬起,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少爷发疯似的跑着, 不知所措。夜已黑得深重了,他径直奔着客房而去,方文镜的屋里闪着灯光,便像 是向他发出召唤。 敖子书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扑通跪倒在地,叫道:“师傅!” 方文镜也不起身,只是含笑看着他。敖子书眼含热泪道:“十八年前,子书有幸乘 蒙师傅教诲,十八年后,子书要再拜先生为师!” 方文镜欣慰地看着他,“你醒悟了?很好,很好!” 敖子书激动地道:“子书这十八年,一卷书一个字都没有读懂。从今日起,我 要重新登楼读书。”方文镜微笑着上前将他扶起,让他在椅子上坐了,“别急,别 急,你要是心中无境,便是再苦读十载也是枉然。” 敖子书呆呆地瞧着他,方文镜叹道:“人观外物,总是触景生情,心随情动, 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实难达到。要想达到这等空灵境界,只有潜心读史、 读经、读诗,从中领悟。而古今能有几人达到这等境界的,数千年也唯有几人而已。” 敖子书恭敬地看着方文镜,“师傅,都有哪几人,弟子愿闻其详。” 方文镜微微一笑,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说:“庄子化蝶有此境界,魂魄散去, 化为万物。 屈子恸哭天地有此境界,湘妃为之落泪,天神共怒。司马迁写史有这样的境界,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唐李白、宋苏轼有此境界,梦游天外,气吞山河。俱往矣, 逝者如斯……” 敖子书痴痴地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这情形便好像小时候,方文镜教他和谢天 第一堂课时,让他们在院中相殴,打个痛快后,才学习“君子之争也以礼”……他 喃喃地道:“子书现在越来越明白先生之心,这二十几年当真是白活了……” 方文镜轻声道:“子书,读书人也当有一股豪气在胸,苏子言此气为浩然之气。 你若有了这股气,你书里书外的世界恐怕要换个模样了。”说着,转身取过厚厚的 一沓书卷放到他的手中,“我这几年潜心修书,将文史经集编为十大卷三十六纵, 我见过的珍本孤本都藏在其中,里面浸透了心血,今日起就一一传给你,将来散出 去,留给那些真心想读书的人一点有用的东西……方某便知足了。” 敖子书的手颤抖着,惊诧地问:“先生,您这些书都要给我吗?”方文镜微笑 点头。敖子书颤声说:“这是您多年的心血。你虽不说我也知道,落花宫背着骂名, 攒出的宝贝今日却交给我,这如何使得?” 方文镜哈哈大笑着,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狂态,“你别拿你们几个楼的臭规矩 看我,你们文人相轻老死不相往来,我却不然,我喜欢给你,你便拿着。” 敖子书叹了一声,低声说:“子书委实受之有愧。”方文镜微笑地瞧着他, “你能有此谦卑之心,也不妄我教你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