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阴谋足以让他永无宁日 全家都沉浸在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中,只有尼玛例外。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在一定 程度上成为她假寐的理由和借口,在假寐中她纠缠于过去和未来的想象,始终不能 原宥生活对她的捉弄。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干涸的湖。冰蓝的湖水正在变成 泥浆,就像阿玛尼木占木松无数个正在枯萎的湖一样吧,任凭东西南北强劲的热风 把她吹得瘦骨嶙峋、日渐荒凉。天鹅飞走了,大雁飞走了,鱼鸥飞走了,只有几条 无鳞的湟鱼在泥浆里翻腾着,回忆起当初浪花日复一日对他们唱起的单恋情歌,却 因为忧伤她们升入了天堂…… 孩子永远都是母亲的希望,就像那些小草就是阿玛尼木占木松的希望,那是生 命对于未来的希望。尼玛强打起精神准备承接命运对她的捉弄,就像那些干涸的湖 准备迎接冬天的风雪给她们注入新的血液。毕竟,生活是真实的,谁都不可以不负 责任地放弃生命寄予他的希望。 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那无穷无尽的时光正在无穷无尽地汲取着她生命的能 量,而她的生命也在无穷无尽的时光中汲取着它需要的能量,就像她的孩子从她的 身体里汲取能量,而她也从孩子的身上收获希望。为了孩子,她也不可能被命运打 倒,但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自己的渴望。 刚回到家,守望在山顶的达杰就冲下了山梁,一切均如预想。宗哲累了,纠缠 在无谓的争斗中太久,他已经厌烦跟一头氓牛对抗。宗哲拍了拍身边的扎巴,希望 他能阻止达杰的莽撞。 扎巴是在宗哲送尼玛去医院之后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所有的牝牛、牝羊。 秋天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之后,他又把所有牡牛、牡羊送到了她们身旁。 扎巴冲着达杰跑了过去,然后把头抵在达杰身上蹭来蹭去,看得宗哲怒从心生。 不得已迎着达杰走了过去,二话没说,就把达杰打翻在了地上。达杰也不说话,站 起来就跟宗哲扭打在了一起。这一次宗哲手下没有留情,每次出手都使尽了力气, 达杰也是一样,好像真是生死攸关不得不如此! 看着宗哲蹒跚地走了回来,尼玛没有流泪,甚至没有表情,迎了上去,对宗哲 说,“我必须跟他谈谈!”宗哲点了点头,刚想跟尼玛过去,尼玛回过头很坚决地 阻止了他,“我想单独跟他谈!”宗哲站在了那里,心里充满了狐疑和忧伤。转过 身,看见扎巴就踢了一脚,眼中充满了怨恨。扎巴撒丫子跑回了家,钻进羊群不见 了。回到家来,阿妈问怎么了,宗哲说没什么,然后舀了盆水洗脸。水是红的,宗 哲的嘴角还在流血。 看着尼玛走进了家门,眼圈儿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气愤, 凭什么尼玛总是为达杰流泪,却不为他宗哲哭一回呢? 接连一个星期达杰都没再露面,看样子以后都不会露面了,宗哲安心地去了玛 多。早就该给父母到西宁进货了,再拖着不去可就快入冬了,草原的冬天总是说来 就来,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三天后宗哲回来了,还带了三个男人。那三个人也开着车,一辆三菱越野车, 比宗哲的破吉普看起来霸道多了,夕阳下闪动着刺眼的金属光泽。他们是到阿玛尼 木占木松看黄河源头的,也就是来看扎陵湖和鄂陵湖,甚至他们还想去看看星宿海, 但他们找不到路,也不知道草原的深浅,在玛多询问了很多人之后决定跟车过来。 因为没有带帐篷,还要考虑到住宿,刚好碰到了宗哲,谈好了价钱之后,宗哲就把 他们带到了这里。 一眼他们就看见了扎巴,扎巴正在草原上散步,高傲的姿态就像一个真正的王 者。他们也是见过世面的,好狗见过很多,藏獒也见过不少,但直到见到扎巴他们 才明白,原来他们见到的不过是藏狗!晚饭喝了很多青稞酒,一群人就热热闹闹谈 起了藏獒,有个男人大着胆子询问宗哲愿不愿意把扎巴卖给他,宗哲想都没想就点 了头。 或许是酒喝多了上了头,或许原本宗哲就是想要找个借口把扎巴弄走,反正他 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扎巴了!隐隐约约,他感觉到扎巴和达杰、还有尼玛一起,在很 久以前就对他策划了一起阴谋,这起阴谋足以让他永无宁日,这起阴谋足以让他死 无对证。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尼玛,尼玛正吃惊地看着宗哲发呆,好像宗哲做 了一件足以让她回味一辈子的事儿,现在她已经陷入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