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长生天赐给我生命 行进在这漠漠的大地之上,没有一点儿村落或者人的迹象。在某一瞬间,吴萧 萧突然怀疑曾经存在的一切都是幻象,而这粗犷的草原,虽然空无一物,却暗示了 一种真相,生命的真相。荒凉中收藏着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事物,繁华中一切与生命 有关的事物都已名存实亡。 转道回夏河的路上,经过一座军营,吴萧萧把车停在路上看了很长时间。想必 这里就是林岩风呆过的地方。彩旗迎风招展,军号随风飘扬,红墙外,高冈上,一 门高射炮在对天冥想。 生命在身体里激荡,而草原一片空茫。 我知道我就要回去了,回到玛多,回到阿玛尼木占木松,回到尼玛身旁。热血 在我身体里奔涌,而我的身体却无法从衰败中逃亡。我看见衰草匍匐在广袤的大地 上,草茎在夕阳中闪闪发光。长生天在苍穹指点着我的方向,保佑我一步又一步接 近了自己曾经怀疑过的希望。 家乡越来越近,过多的兴奋撞击得我东摇西摆,腿脚晃荡。这一切都只是表面 现象,没有人看出来我的身体正在走入衰亡,而我的灵魂却已经在草原上飞翔。在 野草和小溪边游荡的魂灵,好奇地向我张望,眼睛里闪耀着墨蓝色的星光。天空依 然高远,天空依然湛蓝,天空依然宽广,自由的风依然随心所欲地流浪,自由的灵 魂依旧随心所欲地游荡。兴奋中黯然神伤。 当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血液渐渐停止了流淌,真心感谢长生天赐给我生 命,又带这个女人来到我身旁,送我回家乡。感恩的心不懂得遗忘。 辞别了达杰,吴萧萧转道临夏,过黄河,经循化,直奔共和,第三天傍晚抵达 玛多县城。刚看到玛多的标示牌,白毛风就席卷而来,三米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对面的车灯照过来,发现时已在三米之内。只好把车靠边停在一家川菜馆门前,寻 思着先填填肚子再说。 从停车的地方到小店的距离不过只有三四米距离,吴萧萧硬是走了好几分钟。 凌厉的寒风、鹅毛的雪片、坎坷的路,还有一道半米宽的深沟,扎巴一跃就过去了, 吴萧萧因为看不清深浅,犹豫了半天,要不是风太大把她差点儿推倒,恐怕她还要 犹豫半天。 还没走到门口,热情的四川厨师就打开了门,招呼着她洗手洗脸。炉火烧得很 旺,服务员和厨师聚在一处正津津有味地观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放映一部八十年代 的香港武打片,画面时有雪花,间或大段的删节,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部老式 的录像机在艰难地翻卷。轰隆作响的是一部老旧的发电机,就像一辆拖拉机在气喘 吁吁地奔跑。用这样的方式看录像,还真有点儿头重脚轻的味道,吴萧萧忍不住笑 了。这一笑,刚才的紧张、寒冷也就烟消云散了。 既然是要消磨时间,吴萧萧要了一个小火锅,还要了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一 个人兴致十足地研究着这个小酒馆就吃上喝上了。窗外白花花一片,除了雪片就是 雪片,屋内灯光晦暗。 也就是一会儿,一辆大客车停在了门前,带来了一群饥寒交迫的人。小店忙碌 起来,看电视的人站起了身,大声报着菜名,来回穿梭在人群中,原本不多的桌子 爆满。几分钟后,又有一辆大客车过来,又带来一群饥寒交迫的人,每张桌子又多 了几个人。小店一下子被塞满了,热辣辣的菜香,湿漉漉的空气,昏暗的灯光,互 相打量的眼神,统统交织在一起,烘托出一种不同寻常的陌路相逢却生死与共的气 氛。 吴萧萧坐在墙角最小的一张桌子上,原本也只能坐两个人,现在对面多了一个 女人,一个年轻的藏族女人。她很熟络地跟吴萧萧打了声招呼,笑笑的服务员就来 到了面前。看起来,她跟服务员很熟,服务员很高兴地问她,“又去玉树?”她说 “是”。好像所有的乘客都跟这里的人很熟,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这个饭店的一员, 每个服务员都记得他们的来历,而他们也熟知每一个服务员的故事。这是一种很奇 怪的感觉,就像来到了天国,每一个亲人都会见面。 很自然地,吴萧萧就跟对面的女人搭上了话,原来她是去玉树看丈夫。丈夫在 玉树开了个汽车修理铺,她在循化一家幼儿园工作,顺便带自己的孩子,时不时她 会去玉树,一个月一次吧,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在这里吃饭。就是这样,旅途是辛苦 的,一天一夜的颠簸,换来三两天的相聚,然后再分离,再相聚。旅途也是充满了 希望和期待的,亲爱的人就在终点等着,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在那里等着。旅 途还是快乐的,车上的很多人都互相认识,老是走同一段路,总会再相聚的,从这 个家到那个家的距离也是不会更改的。就像是一次老朋友的聚会吧,定期的、不需 要预约的、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缺席,相见一笑而已,不想说话可以不说,所有 人都会体谅你的。心和心的距离其实很近,语言有时候是非常多余的。 莫名其妙又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