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泽做爱她是自愿的 项小米自认为是那种理智的男人,但自从和淡梅来往,他就知道他遇到了比自 己更理智的人。原本,朋友们都说,和他在一起就知道什么叫做不浪漫了,而现在, 和淡梅在一起久了,朋友们都说,和他在一起就会忘记世界上还有浪漫这个词了。 这个女人是温柔的,却从骨子里透着冰冷。这个女人是开朗的,却从骨子里渗 着忧郁。这个女人是随和的,却从骨子里溢着倨傲。这个女人是复杂多变的,就像 一口古井,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只有在她弹琴的时候,她是清澈的,她是纯 洁的,卸去了防备,也卸去了所有的坚硬伪装。当然,说伪装还是不够确切,淡梅 还算是那种很直接的人,通常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说出来 的都是感觉,跟事实无关。 项小米始终不能理解,淡梅总是说,“我要抓紧时间完成我的愿望,我的时间 不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得了什么病,将要不久于人世?问她,又说不是。问 她什么愿望,她说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想写成一首她满意的曲子。这有点难,真的 有点难,要让别人满意容易,要让自己满意不太可能。就像有人问画家,“哪幅作 品你最满意啊?”他一定会说,“下一幅作品。”每个人都想着要超越自己,艺术 家更是如此。 项小米并不认为淡梅有多么聪明,但很为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折服。天才多的是, 成功的却没几个,成功的大多是一些智力平庸的人,但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 偏执狂。项小米真不愿意承认淡梅是这样的人,偏执狂会成功,不错,但偏执狂的 生活也很凄惨,不管表面上多么风光,内里,他们所受的煎熬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不知道她的身体里究竟藏有多少能量,是否足以承载那么多的艰难和困苦。他只 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好女人,她应该得到尘世上所有平凡人都能得到的幸福, 哪怕只是暂时的幸福。 淡梅并没有看到项小米就坐在她侧脸的位置,那里有一棵藤萝,刚好挡住了她 的视线。她也根本没想到项小米会来,毕竟不是周末。淡梅已经习惯了田泽绝不会 出现在周末,而项小米总是出现在周末,这就像一个游戏,游戏总是充满了风险的。 在周末寻找项小米的身影已经成为淡梅的新习惯,就像寻找自己的衣服,在某 天她一定会穿的那件衣服。 淡梅总是在寻找衣服,每天都在寻找衣服,但她还是整天穿着那几件麻白的睡 袍,夏天是单的,冬天是加棉的,有时候里面还会加上一条麻白的睡裤。可临到出 门,竟还是随手抓一条牛仔裤,随便拉一件上衣,套上一件大衣,就算完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衣服,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穿什么衣服,她最想穿 的衣服其实就是睡衣。睡衣多好啊,又舒服又简单,根本不用管它是不是很难看。 但是,淡梅还是会满柜子寻找衣服,尤其是周末的下午。她会用一下午时间干这个, 好像这是她不可推卸的工作,她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化妆的淡梅和不化妆的淡梅没有太大区别,这是因为淡梅的眉眼都很清晰,看 起来总是那么一目了然。只需涂点润唇膏就好了,冬天空气干燥,嘴唇总是起皮, 越舔越干。好像很久没化过妆了,好几年了吧?自从丈夫走后,淡梅就再没化过妆 了。前几天试着化了一次,随即就洗掉了。淡梅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 己!可是自己该是什么样子呢?淡梅也不确定,好像躯体只是一个壳,一个坚硬的 壳,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团软软绵绵的小东西,那才是自己。现在她就沉陷在 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里。 淡梅看见项小米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她走下舞台,他站在了她面前。 这次去的酒吧在香山下面,淡梅没想到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车子走了很久停在 了香山饭店,项小米开了房,然后,跟淡梅坐在了饭店西餐厅里面。他们要去的酒 吧就在离饭店不远的地方,但已经打烊,隔着玻璃窗,老板对他们喊,“明天早点 来”,所以,现在,他们坐在这里。 已经十二点,饭店的暖气明显供应不足,酒喝了一半,淡梅就喝不下去了,只 好乖乖地跟项小米回了房间。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却非要让她付出 相应的代价!淡梅相信,她的感觉不会欺瞒她的,她的身体也不会。她的灵魂不想 做爱,她的身体也不想做爱,这个她知道,但禁不住项小米强硬的手臂和没完没了 的央求,最后还是做了。就像和田泽做爱一样,有点麻木,有点拒绝,有点疲于应 付。但和田泽做爱她是自愿的,因为那本是契约的一部分,而现在,她和项小米之 间从来没有任何契约,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淡梅知道做爱的感觉,会有高潮,也会有潮落后的满足,但现在,她什么都没 有。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做爱前就知道,但她还是有点懊恼,好像这个结果是不应 该的。 看着项小米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淡梅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 样入睡,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房间,是的,陌生人。淡梅感觉这时候的项小米就像 一个陌生人,一个她从来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的男人,一个本应和她擦肩而过的人, 现在就躺在这里,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身边,放心大胆地进入了自己的梦乡。那 个梦与自己无关,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