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些平凡的人最幸福 但凡是生命,就会有它的快乐和痛苦,无论是一株草,还是一个人。如果说, 因为动、植物们没有和人类可以沟通的语言,人类就认为他们没有悲伤,那就有点 儿丧尽天良了。 丈量幸福,过多地关注自身,是人类的智慧所致,也是人类的悲哀之源。随遇 而安,过多地被生存驱使,是动物的弱智所致,也是动物们的造化。很多事情就是 这样,表面上看是幸福,细品却不无沧桑。 纷纷扬扬,天空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雪很大,一会儿,世界就白茫茫一片了, 梅花却不再开放。 我好像又看见淡梅蜷曲着身体抱着肩膀在屋里走动,她真的是越来越怕冷,越 来越怕冷。在项小米走后,天气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好像不会再有转热的可能。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了,冻结在身体里。她好像每天都很忙,又好像 什么都没做,除了写歌,还是写歌,甚至,她也感觉不到时光在流逝。她每天对着 空气说话,有时候是看到了母亲,有时候是看到了刘云,有时候是看到了项小米, 有时候看到了很多人,所有的人纠结在一起,就像一团黑影纠结着无数个灵魂。 她也经常对着书房里的一面铜镜说话,铜镜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扭 曲着,晃动着,越来越远。她的眼睛好像陷了进去,越陷越深,她根本没办法把眼 光抽出来,她也根本不想抽出来,她只想进去。她努力从这面古镜深处找寻着历史 背后的记忆,找寻记忆中的青春,还有岁月到来之前的荒凉。 这是家里唯一的一件古董,是在项小米走后不久那个春天里突然出现的,淡梅 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好像是从母亲的箱笼,也好像是那一年自己在旧 货市场淘来放在那儿的。现在,它就摆在她的面前。 青铜色的镜面里重叠摆放着一沓白纸,一枝铅笔在飞速转动,从左到右,从右 到左。 今天,她终于进入了那面神奇的古镜,我看见她越走越深的背影正在渐渐归入 虚无,融入铜镜背面。 田泽一直坐在车里看着扎巴,看着雪慢慢地越铺越厚。渐渐地,扎巴的四脚已 深陷在雪中,就像一棵树扎根在土壤,久而化石,变成了一个雪白的雕塑。他想, 或许他应该带他回去,但不是现在,他应该有耐心等着扎巴自己决定回家。 或许,今夜,他也可以放慢脚步,卸掉武装,放弃以往所有矫情虚伪的拼搏, 不再抱怨生活的空洞,静静享受对这个世界某个人的怀想。然而,白天里紧绷的每 一根神经,这时候都在和肉体的困乏对抗,坚强得就像穿越敌人炮火的勇士。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水泥地面,打湿了双眼,却再也不能渗入土壤,土壤 干涸了,结成了硬壳,不会再有被浸润的可能。 当眼泪像泉涌一样,打湿了扎巴的脸庞,脸上的毛发捋成了一绺一绺的毛辫, 但泪水仍然在汩汩流淌,不多时,便湿了身下的雪地,雪化了,黑黑的一大片。 看到这样的场景,田泽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即使是铁石一样的心肠,这一刻 也被彻底融化,又被彻底搅动了。 一辆轰隆驶过的黑色轿车把雪白的光柱投射在了这一幕静止的画面上,他看到 扎巴脸上居然有如神启般发出圣洁的光芒。与此同时,有一道白光从田泽眼前闪过, 好像是从淡梅书桌上发出来的。田泽记得书桌上有一面铜镜,不知道淡梅什么时候 放在那里的,但好像很早就有了。或许只是镜子的反光,这时,却无意中划破了田 泽的心房。 或许,今夜,也该跟自己不清楚的过去说声再见了,趁着天黑,趁着下雪,把 自己的过去埋葬。而明天,在太阳出来之后,所有的一切过往都会和积雪一起化作 云雾消失在茫茫宇宙中央。 四十而不惑的年纪,田泽却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明白了,就像这时候在这里看 见扎巴一样。唯一看清楚的是自己,还不那么真实。 曾经心比天高,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就像一个商场吧,看上什么尽管拿 好了。可他究竟拿了什么呢?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他想起印度有一句谚语,怎么 说的他忘了,大意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你的,你只不过是那个暂时保管的人,“我 的”这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确是这么回事,即使生命,也不过是自己暂时 使用一下罢了,到了时间,上帝就会收走曾经给你的一切。就像淡梅吧,田泽想, 淡梅可能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当她把自己的智慧用尽了,她也就该走了。这 就像田泽的胃口,以前,田泽的胃口多好啊,即使一碗白米饭也吃得那么香。他贪 吃啊,所以他吃遍了中华美食,甚至不惜千里迢迢去找寻,结果呢?现在,他看什 么都不香,吃什么都没味儿了。人哪,一辈子吃多少好东西是一定的,早吃晚不吃, 就是这个道理吧!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责任也是不同的,比如淡梅,她是为音乐 而生的,也会为音乐而死。反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能量越大,他对这个世界 的责任就越大,只有那些平凡的人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