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摆布 田泽坐在车里胡思乱想着,凌乱的思绪就像雪片一样被风吹着跑,一会儿东一 会儿西,团成一团,又坠入泥淖。 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银白,扎巴雕塑一样立在雪地里。在某一瞬间,田泽忽 然理解了扎巴,就像理解了自己这么多年荒唐的拼搏一样。 记忆突然跳回了草原。 那里早就冰天雪地了吧?不知道扎巴是怎么想的,他会想起草原的家吗?看着 扎巴庞大的身躯,田泽开始后悔把他带到了城市。城市能够给他的空间太小,他再 也不能像在草原上那样和骏马一起驰骋了。可是,他也没有可能再把他送回草原了! 那样的经历一生能有几次啊,走过去的路谁能回得了头呢?这都是命啊!人有人命, 狗有狗命,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摆布! 其实他应该看出淡梅的反常的。这一年,淡梅更加深居简出,夏天的时候还从 茶馆辞了职,专心写歌,拼命写歌,即使田泽来了她也会写,争分夺秒地写,就像 一个正在激烈战斗中下不了战场的战士。冰箱里堆满了汉堡,杯子里全是咖啡渍, 地上一层灰尘,每次田泽来后都会打电话找保洁公司来打扫。而且,淡梅几乎从来 不洗澡,每次都是田泽来了,她才恍然大悟似的跑去冲澡。那时候,她的头发像杂 草,还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那时候,田泽总说她太拼命了,像打仗,没有人这么 生活的,况且,她也写得太多了,太快了,会让同行嫉妒的。那时候,她也总是笑 笑说,真实的生活太累人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所以才要加倍努力啊! 那时候,他总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她早已做好准备要离开这个人世了。他还 应该发现,淡梅越来越虚弱,虚弱到走路都会气喘吁吁,更别说做爱了,淡梅根本 没有力气做爱,偶尔做爱,田泽也都会认为自己是在和自己做爱。可他怎么就没想 到她会自杀呢?而且是那么…… 田泽挠了一下脑袋,好像这样就能够把脑袋里长的杂草连根拔除了,可风过后, 草却越来越茂盛。 实在想不下去了!他似乎永远无法明白那个瘦弱的身体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她 的离去和她的到来一样干脆、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对于正常生活着的人们来 讲,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明天他会去火葬场,然后把她送去凤凰山,那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那是他精心 挑选的,也应该是她想要的,没有喧嚣,没有争斗,也没有烦恼,希望淡梅能够喜 欢吧!不管这个世界究竟还剩下了什么,从此都将与她再无瓜葛,她可以安心地走 了!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必回头。 她的头发明显是染过色的,发根处有很长一截黑色,至发尖颜色越来越浅变成 金铜色,中间足足夹杂了三四种颜色。头发用绛红色的发带松松挽住,脑后一团败 草的样子。不必看她那张焦黄、晦暗的脸,抑或凌乱的眼神,从这团头发即可看出 她内心曾经挣扎、掩饰,而又完全衰颓昏乱的心迹。只有那一身绛红色套装看起来 还算干净、妥帖,毛蓝的高领毛衣虽然遮掩了曾经所有的岁月,却也留下了精致打 凿的痕迹。 其实,那张脸很标致,而且保养得很好,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四十岁,顶多看起 来是个结过婚的女人。结过婚和没结过婚的女人是不一样的,猛一看没有什么不同, 细看却有着天壤之别。结过婚的女人看起来很随和,骨子里却透着霸道,这种霸道 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没结过婚的女人看起来霸道,内心却很虚弱,坚强得过了头, 有点孤傲的意思。 女人过了四十,便有了些水落石出的味道,就像曾经汹涌的河流,这一刻,所 有的波澜均已干涸,任你风吹雨打,再也没有波澜可惊了。过去的想明白了,现在 和将来也看明白了,而从前,最不明白的恐怕就是现在和将来了,当然,过去也不 怎么明白。现在,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反正,一切都是明明 白白的,再也没有不能明白的了。 其实,人活得越久就会越明白,随着年岁的增多,你会发现你要的越来越少, 你需要珍惜的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家。这个家可能是父母给予你的,但大 多数是子女给予你的。当初所坚持的心情,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当初让你 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现在,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他……有时候,生活就像是一个误会, 是人们自己误会了它。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只不过是日子罢了,哪里有那么复 杂?这就像一天里你说了很多的话,可当紧的话又有几句呢?哑巴不是一样活着吗?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能看到日出,就能看到自家的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孩子大了, 母亲就该老了,世事轮回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啊!把繁华就让给那些花朵一样的女孩 子吧,早晚有一天她们也会体会到孤寂落花的滋味,世道轮回谁也跑不了的!这就 像报应吧,做女人的哪个不是辛酸泪一大把?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即使天 塌了,也不过如此,何况容忍一只狗呢? 田泽带回家的狗一定是那个女人的,安淇见过淡梅,是在那个茶馆,可惜淡梅 不知道她见过她罢了。“那个女人一定出了什么事”,这么想着,安淇为自己的想 法又感觉不安了,却又没办法问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