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战争 是田泽给了她勇气去建立一个家庭,但也是田泽毁灭了她最后一次对婚姻的信 任。孩子是母亲的希望,她不能拿孩子的命运去赌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未来。所 以,她尽力维护着这个家的和平,哪怕只是虚假的和平。这些年来,她之所以从来 不跟田泽在别人面前争吵,其实就是这个原因。或许,这样,等她老了,她才不会 后悔自己对不起孩子。也或许,到了他们都老得走不动了,田泽会真的回到她的身 边,坐在太阳下说说话,这就够了。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那时候,什 么爱不爱的,更是没用的东西了。 有时候,她感觉,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战争,不是跟别人战争,而是跟自己。必 须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战争而活的,在战争中,他们活得流光溢彩,活得义 无反顾。只不过,在这场战争中,安淇是被迫的,而田泽是自愿的。 就这样吧,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乏味无趣的,没什么,只要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 够了,还能期望什么呢? 几年来,我总是时不时地做这样一个梦:风雪交加的旷野,深邃而沉郁的夜, 旋转的白毛风夹带着鹅毛雪飞舞在天际。就在风雪的背后,翩翩飞来一只蝴蝶。透 明的羽翼并不美丽,如灰黑的雪片。风撕咬着她,夜侵袭着她,雪压迫着她,冰冷 浸透了她,她早已不辨方向,却在奋力飞翔。莫名地,我总是泪流满面,以至于泣 醒,但见往事如雪,在阳光下不见了踪影。 一种关于未来的不祥之兆,一种距离看似遥远的危险,总是在睡梦中静静守候。 它不是以激烈的冲动,而是以纷乱中的寂静、混沌中的透明、死寂中的灵动展现在 梦里的。这更像是一种预言,神谕以荒诞的形式表达了一种庄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异常慢,迎春花开的时候天气奇寒。 清明节,田泽带我去了一趟凤凰山。 淡梅的照片镌刻在冰冷的石碑上,笑靥依然。 石碑前放着一束金灿灿的菊花,还有一枚鸡蛋大小的羊脂玉。 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都走了,我好像看见项小米登机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凤凰山,然后毅然决然转了身。从此,北京,在他的心中化作了一缕云烟。 田泽把羊脂玉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有一段不为 人知的故事曾经发生过,这一切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但他却浑然不觉。这 个小女人身上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就像一个隐形人,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人看 见,怎么可能呢? 田泽并没想去调查什么故事,他只是下意识地收起了这块羊脂玉。从前,他甚 至没有保存过淡梅的照片,等她走了,他才发现,除了扎巴,淡梅居然没有给他留 下任何可以纪念的东西。这也算一个纪念吧,或许这是她父亲送给她的呢?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它在的时候你并不知道它的珍贵,而它走了,你才发现, 那竟是你最不舍的。 或许是因为扎巴,田泽明显地回家早了,在家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扎巴 也渐渐不再半夜外出了。渐渐地,田泽感觉到了家的气氛越来越温和,就像春天的 空气一样温和。这是好多年他都没有感觉到的东西了,或许更早。如此稀罕,也就 更加珍贵。还真得感谢扎巴呢,是扎巴让每个人都想着家,家也就像个家了。尤其 是儿子心雨,心雨是那么喜欢扎巴,恨不得天天抱着他。而且,他第一次发现,儿 子居然长大了! 那天早晨,田泽喝醉了酒回家,突然就想看看儿子,于是进了儿子的房间。心 雨睡得正熟,被子蹬到了一边,他去给他盖被子,结果就看见了儿子裤裆里那个小 东西居然硬邦邦地翘着。真是的,说长大就长大了,跟吹气似的。田泽笑了,看来 以后真不能再把心雨当孩子看待了,是该多陪陪儿子了,他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教给 他呢!人这一生,路很长很长,什么事儿都会遇到的,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能 趴下,这才是最重要的!明天他就会告诉儿子——“别着急,儿子,爸爸会陪着你 一起长大!” 老两口不知道从哪里移植来一棵小树苗,栽种在阳台后的草坪上,物业的那个 小伙子来了好几次跟他们交涉,说小区有规定,不准擅自栽种花草树木之类的东西, 还说,原本也不允许养这么大的狗。气得老太太跟他们争执了好几次,老爷子虽然 好脾气地没有争执,也委婉地表示,他们绝对不会拔树卖狗。 这一晚,老两口决定坐在沙发上等田泽回来,虽然他们已经给田泽打了电话, 虽然田泽已经答应明天一定会找物业解决这事儿,可老两口还是觉得应该跟田泽好 好说一说。 他们并不想无事生非,甚至他们是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老太太开始吃斋念 佛,老爷子崇尚老庄清净无为,并身体力行,与外界保持着异乎寻常的疏离和礼貌。 他们只是想种一棵树罢了,实在没有想招谁惹谁让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