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知足、永不后退 接连三天田泽都没有回家,陈晨回了安徽,保姆回了湖北,心雨放了假,跟同 学踢球又摔伤了腿,整天闷在家里打游戏,还冲着爷爷奶奶乱发脾气。饭要做,衣 服要洗,房间要打扫,孩子要管,老人要伺候,年还得准备,安淇觉得自己真的已 经疲累至极,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安淇想通了,等田泽回来就跟他说离婚的事,一辈子还长着呢,好歹还有二十 年吧,总不至于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这度日如年的,生不如死,何必?她可以什 么都不要,除了孩子。或许连孩子也可以留给他们,反正孩子已经大了,总不至于 以后他不认自己的亲娘吧? 接连好几天失眠,安淇决定今天睡个好觉,吃了两片安定,早早躺在了床上。 睡到半夜,却被“乒乒乓乓”的砸门声惊醒了。老爷子在门口大喊着:“安淇!安 淇!快醒醒!快醒醒!” 安淇一骨碌坐了起来,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在梦里,老爷子也是这么喊的,那 声音是那么急迫、那么仓皇、那么凄厉,可一眨眼,那梦就不见了,安淇想不起来 老爷子为什么要这么喊她了。 老太太肚子疼,疼得直掉眼泪。安淇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老爷子非要跟 着来,儿子跛着脚也要跟着去。也好,让儿子照顾老爷子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不然养儿子干什么呢? 安淇觉得头晕得要命,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趁着医生给老太太检查的工夫, 想给田泽打个电话,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带手机。急急忙忙跑到医院门 口公用电话亭给田泽拨电话,田泽没接。站在冷风里,安淇自嘲地笑了笑,来不及 难过,又急忙赶回了医院急诊室。 老太太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住院。安顿好老太太,交了住院押金,好 不容易才哄着老爷子答应跟孙子回家。毕竟年岁大了,老人有点固执,说什么都要 在医院陪着老太太,但老太太打了止痛针,已经昏睡过去。看着老爷子固执的样子, 安淇突然很感动,不知道自己老了生了病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人也如此固执要 陪着自己呢?这个人是谁呢?陈晨还是田泽? 安淇送他们回家,顺便从家里拿了一些日常用品,还有手机,但想了想,临走 还是叮嘱了儿子,“明天一定要记着给爸爸打电话”,然后匆匆赶回了医院。 折腾了几个小时,安淇再也没有了睡意,于是就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天色渐亮,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安淇看着老太太,眼泪不知不觉流 了下来。 一个原本孱弱的人衰弱,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一个原本强壮的人突然衰老, 就让人觉得格外无奈了。这个老太太,永远都是一副精力过盛的模样,热气腾腾的, 就像刚出炉的小伙子,永远不知道累,永远不知道停止,永远催促着儿子向前奔跑, 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后悔。相比较而言,老爷子随和多了,虽然总是被老太太牵着鼻 子跑,但总算不缺乏人情味儿。老爷子也羸弱多了,三天两头得些小病,让人我见 犹怜的。安淇更喜欢公公一些,至少他从来不无事生非,而老太太好像天生见不得 安宁,这一辈子没有把世界抓在手里就觉得很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 上,现在又谋划着怎么样才能传递给孙子了。 晨光中,安淇看着面前这张衰老的脸,她的力气、坚强、永不知足、永不后退, 所有坚硬的、有棱有角的东西,统统都被这如水的光阴泡软了,融化了,不复存在 了。只有眉宇间早就蹙成的结,未曾随光阴改变,反而越聚越深。那就是她青春的 记忆吧,爱恨情仇凝成了深深的皱褶,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安淇用手指温柔地理顺了老人散乱在额头的白发,真真心心在心里叫了一声 “妈”。十几年过去了,风风雨雨的,终于走到了现在,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不满 都随岁月老去了,留下的竟然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田泽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正在上海。其实去上海没有任何事,只是觉得心烦, 想离开北京一段时间,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等他第二天傍晚赶回北京的时候,母 亲的手术已经做完。 母亲在病床上睡着了,安淇趴在床边也睡着了,病房里的灯光亮如白昼,窗外 却早已是一片黑暗。 听到门响,母亲慢慢睁开了眼,田泽刚想说话,母亲把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 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安淇散乱在病床上的头发。 看到安淇没有什么反应,母亲小声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别吵醒她!” 可是安淇还是醒了,在梦里她也睁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了母亲的呼唤。她梦见 田泽转身就走,她想追,双腿却不能动弹。然后,她看见母亲正在身后吃力地行走, 脚一崴,想摔倒的样子,她急忙睁开了眼。 “你来了?”安淇看到田泽,迷迷糊糊地说。 “嗯,来了。”田泽说。 安淇伸手拉了一下被子,给母亲留了一只吊了瓶的手出来,然后掖严了被子。 母亲轻轻抓住了安淇的手,“累了吧,孩子?田泽来了,你回去睡一觉吧!” “不用,妈妈,我想多陪你一会儿。”安淇说。 在某一瞬间,田泽感觉安淇才是父母的女儿,而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