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使她摆脱这个咒语 虽然这么想,安淇还是止不住难过了。原本以为自己的感情早就死了的,谁能 想到自己也会流泪呢?而先前她问了自己无数次“我爱他吗”,结果却总是否定的, 两行浑浊的泪难道就要让她对此重新判断、重新考量吗? 她知道她需要一个人,一个给她勇气忍受生活的人,一个给她力量承受生命的 人。他不同于山、云、树背后的那些人。他是在大雨中紧握自己手的那个人。他不 是陈晨,不是。也不是田泽,不是。可是他在哪儿呢?或许他只存在于想象中。 这个城市很芜杂,很芜杂,很快大家都会被湮没,很快,就像那一茬一茬的野 草,今年绿的不是去年那一丛。这看起来的确让人悲伤,很悲伤,但却是事实。 接连三天安淇都没有到陈晨那里去,也没有给陈晨打电话。陈晨打了无数个电 话,她没接。又发了无数条信息,她没回,但她看了,无非是保证自己不交女朋友 之类的,只有一句话结结实实让安淇又难过了一回。 这一句话就是被人用滥、早已失去本意的“我爱你”。但直到今天,这句话仍 然是这个世界最简洁、最明了,也最能打动女人心的一句话。 相爱无理,撒谎无罪,有意无意间,一句话更改了一个女人的历史。女人忘记 了岁月的残酷,忘记了命运的无常,忘记了生命的脆弱,厚重的生活在一句话中溶 解、流逝,就像潮水带走了沙滩上谁的脚印。唯有这一句话,像一个万年的魔咒, 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底。从此,无论风霜雪雨,无论相逢别离, 都无法使她摆脱这个咒语。沉寂的身体里,慢慢飘落的是我们内心的灰尘,灰尘越 积越厚,直到我们看不见了自己,说那句话的人还在,一遍一遍擦洗,一遍一遍回 忆,那人越来越清晰,直到湮没了灵魂,直到失去了所有记忆。 女人会记得所有对她说“我爱你”的人,如果生活允许,她还会一直守着这句 根本不代表任何承诺的空话孤独地走完一生。她爱的只是这句话,而不是说这句话 的人,但因为这句话,那个人住进了她的心里。于是,音乐响起,满屋子飘荡着爱 的旋律。但,一间屋子只允许一支旋律…… 这时候,安淇的心里究竟播放的是哪支旋律呢?或许安淇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的只是沉寂。或者,有太多的旋律混杂在一起,就像一群被摔在了岸上的鱼,她 看到他们在大口喘气,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无意中她看见了窗口瓦蓝的天空,这样清晰这样瓦蓝的天空在北京难得一见, 自从高楼拔地而起,自从城墙被推倒那天开始,这座城市除了乌烟瘴气,就是乌烟 瘴气。但现在,她居然看见了天边有一线墨蓝的青瓦屋顶。 那是这个城市遗漏下来的最后一则古老寓言,就像一个寡言、明理的小妇人, 柔柔地、飘飘地立在香案前许下的一个愿,在四百年以后,终见了端倪。 安淇没有想到陈晨会到办公室来找她。虽然安淇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个部门、 哪个办公室工作,甚至安淇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哪家银行工作,但他还是找到了 她。 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狐疑的眼光,安淇浑身不自在,就像偷了东西被人逮着了一 样不自在。如果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应该说只有陌生人的地方,或者只有他 和她两个人的环境,看到陈晨憔悴、凌乱的眼光,安淇或许会很感动,会毫不犹豫 地投降。但现在,安淇只觉得慌张,甚至恼怒。 爱情不是生长在真空里的,也得有滋养它的土壤,至少这个地方不生长爱情, 只生长欲望,脱离肉体的物质欲望。这是安淇工作的地方,也是安淇生活奠基的地 方,从这里,安淇可以找到她的未来,找到她不知疲倦的神经发泄的去处,找到她 的灵魂安息的土壤。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巢穴也被陈晨挖掘了,这个世界再也找 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 来送文件的女秘书很奇怪地看了一眼陈晨,安淇忙不迭地解释,“我表弟!” 然后,转过头对陈晨说,“你先回去,我处理一下工作马上到你那儿去!” 陈晨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委屈极了。 安淇皱了皱眉头,只好说,“算了,我现在跟你去吧!” 安淇迎着秘书狐疑的眼光抱歉地说,“文件明天再看吧!我出去一下!” 秘书说,“好的”,余光却盯着陈晨看了半天。 这是一个刚刚遭遇了不幸的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这么想。这是一个漂亮 的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也会这么想。这是值得同情的一个男人,所有见到他的人 更会这么想。一个漂亮的男人刚刚遭遇了不幸,难道不是更值得同情吗?所有的女 人都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