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不负众望 田泽是被心雨吵醒的,也是被梦惊醒的。在梦中,他好像看到了淡梅,又好像 不是淡梅,反正他梦见有一个鬼魂就站在他的床边,他说,“你走开,我要开灯了!” 好像只要他开了灯,那人就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似的。但那人没说话,也没有走 开。于是他伸出胳膊去够台灯按钮,却怎么也够不到,可明明那台灯就在手边床头 柜上的。那人就在那里站着,在他床边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冲他微笑。笑容是 模糊的,模糊到就像是一团雾,而他的身影也是一团雾,很稀薄的一团雾,似有似 无的。过了很久,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还是没有够到台灯,最后他急了,拼命挣 扎着想坐起来,可就是坐不起来。他睁开了眼,他真的睁开了眼,但他还是坐不起 来。那人在笑,这一次是嘲笑。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扑向台灯,并使劲儿把手甩了出 去,“砰”的一声,台灯落地了,那人不见了,田泽醒了。 台灯真的落地了,玻璃的灯罩、玻璃的灯泡摔得粉碎,田泽却无法真的从噩梦 中脱身。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听着楼下心雨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什么,耳朵里嗡 嗡嗡嗡的,好像飞进去了很多小虫子。后来他就看到了雪,再后来他就听到了扎巴 的名字。 他不明白这个沉寂多时的名字为什么会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被一再说起,好 像这一切是专等他睡着之后悄悄进行的一场阴谋。这个阴谋一早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或者他就是被设计的那个阴谋的主题。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悄悄占领了田泽的心灵。 等到心雨出了门,屋里好像安静多了,但隐隐约约田泽还是听到了扎巴的名字。 田泽终于醒了,醒来的田泽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做梦的田泽在梦里见到了扎巴, 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表达田泽此时此刻的心情,毋宁说感动,即使说震惊也 是不够的。看着扎巴瘦骨嶙峋、筋疲力尽的模样,即可想见在他身上、不久之前曾 经发生过怎样艰难的境遇,然而,历尽千辛万苦,历经千折百难,他还是不负众望, 回到了想念他的主人身边。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表述田泽现在的感觉,似梦非醒,似醒非梦。窗外的雪 片蝴蝶一样旋转着纷纷坠落,轻透的羽翼扇动着,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投入大地。 这就像是一个隐喻,命运无常其实只是宿命的驱使,命运并不是盲目的,盲目的只 是个人。就像扎巴,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懵懵懂懂来到办公室,田泽下意识地拉开了抽屉,拿起了那块羊脂玉。石头冰 凉,奶白色的雾气被禁锢在石头里,好像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那雾更浓了,浓得就 像一块奶酪。田泽想起早晨做的那个梦,那个人影,奶白色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 田泽总是觉得这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可究竟有什么联系他也说不清楚。 再想起扎巴,突然觉得心疼,就像心脏被一根丝线勒紧了似的。或许要很久之 后扎巴才能恢复元气,干涩的皮毛才能恢复亮泽,可究竟发生过怎样一个不为人知 的故事呢?在这只狗身上,田泽发现了神奇的力量。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 他的身上,而他看起来却是那么平凡,甚至不起眼,这让田泽不得不一再想起他从 前的女主人,那个坚定地把铁链交到他手上的藏族女人,还有毅然决然离开了人世 的淡梅,从他的女主人身上即可得知:这是一只非同寻常的狗!那么,如果他有一 些非同寻常的举动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道为什么,田泽突然相信在身体之外必然有一个更为隐秘、更为敏锐、更 为神奇的世界,比如灵魂。 中午的时候,田泽给吴萧萧打电话,告诉了她扎巴回来的消息。 又是一年圣诞。吴萧萧刚刚起床,正准备去单位,就接到了田泽的电话。接完 电话,她又脱去了大衣,坐回了沙发。 二十六层的高楼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好看的冰花开放在淡绿色的玻璃窗上, 晶莹剔透,棱角分明,就像一个骨感美人。隐隐约约,看到有雪在下。那是从天堂 来的天使吧!带着谁也看不懂的讯息,不假思索地堕落了。 阴魂不散的淡梅再一次侵犯了她。曾经所有的过节,在这样一个冬天,这样一 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再一次提醒着她,过去的并不一定真的会过去,死去的并不一 定就真的死了,谁都是活在历史中的,而历史是永远不会过去,也不会死的。 突然很想见识一下扎巴,这只神奇的狗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复仇的神呢?为什么 他总是阴魂不散,一再纠缠着她,让她坐卧不宁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吴 萧萧心里,扎巴和淡梅就变成了同义词,或者说,扎巴就是淡梅在人世的替身,想 到扎巴她就会想到淡梅,想到淡梅她也会想到扎巴,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就 像枪和子弹的关系吧,淡梅就是藏在阴暗中的枪,扎巴就是她复仇的子弹!可吴萧 萧并没有得罪他不是吗?难道是田泽得罪了他?或者,仅仅因为她心里那点儿怨愤 就遭致天谴了?这是什么逻辑啊!这世界上比她卑鄙的人多的是,她淡梅就比她好 到哪儿去了?至少她没有侵犯过任何人,凭什么她要遭天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