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质,生命的变数 扎巴走了,真的走了,故事结束了。在某个有阳光的早晨,安淇从抽屉里拿出 那张保存了好几年的照片,烧了。苍白的火焰中,她又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如雾 一样的女人,终于化成了一团烟雾,消失在了空气中。还有扎巴,扎巴也走了,消 失在他仰望的苍穹。只有她还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等待在某天夜里为谁清醒。 苍凉辽阔的大地上,天空尽情舒展着它的壮阔。湛蓝的色泽,雪白的云朵,层 层叠叠的远山,还有宁静的大地皱褶,阳光以一种直接的方式和人类接触。 草木尚未凋零,干爽的风吹落了一地土黄,没有一点杂色。 一条灰蓝色的公路把世界分成了两半,左边一半是土黄,右边一半还是土黄, 自然以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同一个秋天。 公路的尽头就是太阳落山的地方。 夕阳如血。 吴萧萧驾车狂奔,就像不知疲倦的夸父。 一旦越过了城市的界限,时间就变成了以日出和日落计算,再精确再华美的钟 表都失去了意义。钟表原本就是为城里人设计的,为了他们上磨拉弦不误钟点,但 即使是乡村的驴子也不必看表生活的,在他们眼里钟表和时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 联。逃离了城市就等于逃离了钟表,也逃离了像机器一样的运转,时间恢复了它本 来的面目,或静谧贲张,或一泻千年。 只有在原野上的时候,人才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小到看不见自 己。偶尔看到远处有人在行走,就像蚂蚁一样蠕动,才明白,在浩瀚的宇宙中,人 也不过是一条极为普通的生命,和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一样微不足道。 莫名其妙地,一项无聊的事业结束了,那些琐碎的历史片段如流水一般流逝了, 不见了,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离那座城市越远,越感觉到自己曾经信仰的事 业、爱情是多么无谓、多么无聊!无聊的时间等于空白,被遗忘的东西等于不存在, 这个道理不需要证明,就像上帝不需要证明一样。有个名人叫伍尔芙,曾经说, “假如生命有个根基,那么它就是记忆。”如果站在原野上,她一定不会说这样的 话!记忆和大地比较起来,根本就是不需要存在的。事实上,只有更接近土地的人 才能更明白生命的本质,生命的变数,以及生命的意义。就像一株草,之生之灭, 都遵循着古老的秩序,每一种生命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在生命之外,还有一种叫做 天道的东西。人类的记忆常常使自己走入歧途,更加地关注自身,破坏自然的节律, 还创造了一种叫做人道的东西。好像人道可以代替天道,从此地球一统,人类可以 永享幸福安康了。 其实还有很多领域是人类不能企及的,比如这里。 苍凉、空阔、辽远的大地,夕阳为它镀上了一层金粉,配合着原始的土黄,像 一幅无边无际的浮雕,凝重而又质感地展现在吴萧萧眼前。天空就像一面镜子,微 风将流云折叠成波光粼粼的样子,一坨一坨,丰满堆积,又一幅无边无际的浮雕就 展现在眼前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岂是人类所能企及的? 原当初,离开北京,辞去工作,只是为了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梳理一下自己 的思路,却不想意外收获了一些原始的震撼!没有人文,只有景观,生命以最直接 的方式体味自然! 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乱得像一团麻,无秩无序,有始无终,而自己倾心 浇铸的事业也变得毫无意义,但当初她是想创造一点什么的,比如真正的音乐,她 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可她究竟做了什么呢?三十 岁了,情无可依,身无所寄,事无所成!城市的生态决定了人心乖戾,哪里还有什 么真正的音乐?挖空心思包装垃圾,到最后自己都变得快成了垃圾! 老人们总是说,“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在吴萧萧的记忆里,以前好像也不 是这个样子,至少还有很多让人留恋、让人回忆、让人热爱的东西,而现在,城市 日新月异,从前的韵致、从前的幻想、从前的构造都不见了。从改造外貌开始,一 不留神,改造到了内里。未来变成了一场看得见的灾难。 只知道不能再跟田泽纠缠下去了,自己的生命不可以浪费在一个注定跟自己没 有结局的男人身上,虽然吴萧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局,但公平总还是要 的,她不能跟一个站在终点线上的人赛跑,她跑不过的。有时,生活就像一个比喻, 没有什么真实可靠的成分,仅仅是一个比喻,用另一个参照物比拟这个参照物,但 那个参照物也是由另一个参照物比拟出来的,只有生命是真实存在的,但存在的无 根无据。 她又想起了项小米,那个在她的生命里一闪而过的男人。最近一段日子,吴萧 萧总是梦见项小米,有一晚居然接连梦见了四次!每梦见一次,她醒来一次,看一 次表,每梦见一次,她醒来一次,看一次表,早晨醒来,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梦见 什么了!甚至,她用尽了力气去想象他的脸,那张脸却在岁月浸泡之后早已面目模 糊,分辨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