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 第二天到系里看过毕业设计和答辩成绩后,我和几个同学飞也似地跑到教学区 的大草坪前,张达文兴奋地唱起歌来,我用照相机镜头对着一只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的蝴蝶,想将它拍下来。 “总算拿到良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惜我们宿舍没人能拿到优。”张达文有点遗憾地说。 “没办法,谁叫王军华不住在我们宿舍呢,呵,学士袍拿来了吗?” “老马和马嫂去借了,你相机里还有几张胶卷?”王军华问我。 我看了看相机上的数字:“十张。” 马克列和黄菊香来了,他们带来了几套黑色的学士袍和学士帽。 “你们等一下,张欣在教学楼下面,我去叫她过来。”黄菊香向教学楼跑去。 张欣来了,我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她的毕业设计没事吧?”我小声地问黄菊香。 “不是,她的成绩也是良。不过她要回汕头了,她的男朋友是广州附近的,可 能以后两人都……” 原来是这样。 照完相,我和张达文、王军华一起回宿舍。 “我看张欣也怪可怜的,看她哭成那个样子。”张达文对王军华说。 “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她至少还谈了几年恋爱,够充实了;我们当了四年的 ‘和尚’不更值得同情?”王军华一脸不屑之气。 “对对,我看她可能明年就会嫁给别的男人。”我也同意王军华的看法。 张达文哈哈大笑着,往女生宿舍去找人了。 回到宿舍躺下来,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是的,毕业设计搞完了,答辩 也成功了,再也不用考试,不用整天在脑子里绷着一根紧紧的弦。如果大学生活是 这样轻松的话也不错。 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挑一张唱片放进CD机里,酒井法子的歌声在寝室里回荡 着:“也有相聚,也曾照亮你的心;也有分离,不要你为我哭泣。就让我留下一个 微笑,伴你远去的背影里。”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十年前酒井法子就是靠这 首歌风靡日本列岛和东南亚地区的,十年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刚上中学的男孩子。 四年前,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已经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当时酒井法子主演 的《星囗金货》正在中国播映,掀起了一场“法子热”,这位在嘴边带着甜甜笑容 的日本少女一下成为千千万万中国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毕业设计和答辩已经结束了,回想过去的四年,刚入学就是军训,然后是重重 的课程、高等数学考试、英语等级考试、电工实习。生产实习……这一切突如其来 地压在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身上,忙得我没有时间去好好地体验一下那种充满浪漫 色彩的大学生活,只能偶尔在酒井法子的歌声与图片中去寻找一种不可少的寄托。 如今,那些繁重而紧张的学习任务已经全结束了;工作也找到了,我总算可以 在一种无忧无虑的心态里度过剩下的日子。但是这样的日子太短了,因为还有十天, 同学们就得离校各奔东西。 “有个女生在传达室里哭呢!也是因为男朋友要走了。”刚去女生宿舍找老乡 回来的张达文对我说。 “是啊,真让人感动。”我漫不经心地说,她们哭她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就让我留下一个微笑,陪着你夜夜梦里,微笑永远陪伴你……”旋律优美的 音乐,温柔的歌声轻轻地敲着我的心。是的,大学几年,我真的懂得了,对于长大 成人而事业未成的我们来说,也许没有真正的爱情,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将终生托 付给一个没有事业基础的男人,但我们心中依然渴望着能在学生时代体验一种年轻 人之间纯洁真挚的感情。即使最后的结局是一种无奈的分别与无言的忧伤,也比没 有体验过好。 大学几年,有那么多的女生曾经给我无限的遐想,但是真正值得我永远记在心 里的又是谁呢?我想应该是学生时代最关心我的一个女孩子,而且,我真的希望在 毕业前,我们之间能有那么一种“生离死别”。只要有人因为要和我分别而伤心, 那我还怨什么呢?而且,我相信那种依依惜别的深情将永远地在我心中留下青春年 月的美好回忆。 真的,如果有那么一个女孩子能和我共度学生时代最后的日子,即使我们将来 没机会再见面了,我也会永远感激和怀念她。 下午睡醒后,我到了学校侧门的“超幻想”数码冲印店。“请冲洗一卷胶卷, 每张底片晒两张相。另外再买一筒新胶卷。” 我想如果每张照片晒两张,到时我再骗白琳说只晒了一张,就可以将她的照片 “私藏”下来了。 “喂,林田,今晚去大排档吃饭吗?”刚回到宿舍,马克列就问我。 “又庆祝什么?” “今天是阿香生日。”他一边点着一支粗粗的雪茄烟一边说,那是一种两元钱 一支的国产劣质雪茄。 没有理由不去,我点头答应了。 晚饭时间,我们宿舍里的几个同学,加上403宿舍的王军华一起去门外的大排档 参加黄菊香的二十三岁生日晚会。 “林田,你抱着那么大的一个书包去吃饭干什么?”下楼梯时,马克列问我。 “里面有一台照相机!”刘毅大声地说。 我还是支支吾吾的,紧紧地捂着书包,像是怕他们抢了去一样。 “正好,给阿香照几张相。”马克列笑着说。 我再也没法在相机里保存一筒完整无缺的胶卷了,餐桌上有十位同学,给他们 拍照总共用去了十五张胶卷。 吃完饭,我到了冲印店,坐下来看着那些清晰的照片: 凌乱的宿舍里,同学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紧张而焦灼的眼神让人回想起我 们毕业设计和找工作期间承受的大量压力。 教学楼走廊上,白琳穿着一套淡紫色有方格子的连衣裙,双手放在前面,面带 笑容地站在那里,那是我给她照的“标准像”。 咦,那是谁呢?白琳身边一个脸上有了皱纹的妇女。从她瘦削的脸庞、安详而 慈爱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一定是白琳的妈妈。白琳说她妈妈年轻时是福建一所重点 大学数学专业的学生。呵,她如今看上去比我的妈妈老得多了,但我想她年轻时一 定和现在的白琳一样的漂亮,一样的迷人,而且无数小伙子曾为之倾倒。 岁月不饶人啊,我终于明白老年人为什么喜欢回忆往事了。因为他们也曾经有 过风华正茂的岁月,和我们一样,年轻、俊美、充满活力。尽管我们今天是那样的 压抑、那样的浮躁、那样的饥渴难耐,但是我们拥有年轻,拥有比父辈们更多的机 遇。只要我们愿意付出,还能拥有比今天更美好的未来,对过去的回忆从来就不能 压倒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收拾好那叠照片,我咬了咬牙,又买了一筒新胶卷,上次父亲来广州时给了我 300块钱在毕业前花呢!我准备将这简胶卷完完整整地还给白琳。 第二天下午,我在食堂附近看到刚答辩完的白琳站在女生宿舍楼下。 我大步冲过去。 “给!你的相机,还有照片!” “谢谢你,呀,先看着照片。”她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可能刚才答辩比较顺利。 她翻看着那几张两母女在一起的照片。 “这一叠是我们班的同学照的相。” “也给我看看吧。”她放好自己的几张,伸手拿过我们班同学的那一叠。 “呀,你这张照片真有趣,很有创意,不如送给我吧。” 这是张达文在毕业设计期间给我照的,是我坐在机房里,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的一个镜头。背景是满地的设计稿纸和空矿泉水瓶。 “好,送给你吧。那你能送这张给我吗?”我假装还没有拿到她的照片,指着 我在教学楼里帮她照的相说。 “但是这张单人相照得很好,我一时还舍不得给你呢,不如你拿底片去再晒一 张吧。” “好,好,谢谢你。”我心里暗笑着,“这筒新胶卷是还给你的。” “不用客气了。”白琳打开装相机的袋子,“咦,相机里怎么还有半筒胶卷呢?” 她惊讶地看着我。 “呵,不,我借了你的胶卷,所以就想买一筒新的给你,但是昨晚同学们又让 我照了十几张,所以只好再买一筒新的。” “怎能这样呢?我拿钱给你吧。”她从钱包里掏钱。 “不,不,不好意思。” 她看了我一眼,不再从钱包里掏钱了。 “你现在有空吗?”她问。 “有!”我高兴地回答。 “那你现在去教学区帮我照几张相吧。” “是!”此刻我兴奋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我多么希望白琳经常和我在一起, 多一点指着我干这干那的,而我则像一个士兵一样,无条件地听从她的命令。 我们向教学区走去。天桥上,张达文和那个湘妹子迎面而来,我们互相招了招 手。 “不如就在这里照张吧。”我看着天桥下的车流,突发奇想。 四年来,我至少在这座天桥上面走过了六千次,这座连接我们学校教学区和生 活区的桥梁下,车流滚滚地从东奔向西或是从西奔向东。在天桥上,无论从什么方 向看,都觉得环市路像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过去建校时这里还是市郊,现在已经 成了广州的市中心了。 这条十车道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马路,一直通向广州市区的深处。它是一 条波澜壮阔的大河而非小桥流水的小河,每年毕业典礼后,一批批年轻的工程技术 人员就从学校的门口走出来,又沿着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走向广州各处,走向 全省各地。 “嗯,很好。”白琳侧身倚栏而立,全然不顾在我们身边学生和市民异样的目 光,以十车道的大马路和一排排的高楼大厦为背景照了一张相。 教学楼、图书馆、网球场……我在不同地方,一张张地帮白琳照着相,这也让 我能细细地看清她的美丽容颜。偶然,她也会拿过相机,帮我照上一张。 “以后真是没有机会在学校照相了。”白琳忽然对我说。 “以后你回到广州时也可以照嘛。” “但是……”她没说下去,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很难得这样和白琳在一起,我想,会不会是她想我们要分别了,所以主动陪我 去照相,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好留个纪念吧。 旧教学楼前的草坪,绿色的草皮上是几丛有红色花儿的灌木,灌木周围的草皮 上,分布着一大片金黄色的野菊花。在这个雨水充足的夏天里,黄野菊开得特别多, 如同点点繁星,装点着我们学校的草坪。 “就这样照一张吧!”白琳坐在草坪上,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穿着 一条蓝色带白花的长裙,右手托着腮,微笑地看着我。 夕阳西下,天色开始暗下来了,从镜头里,我看到了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 多美啊,我们年轻时灿烂的生命,这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有什么理由不将它 定格下来,成为我们永久的回忆呢! 天空飘下了点点雨丝,那一抹夕阳由淡黄而转为大片如火般的晚霞,给城市上 空带来了炫目的金黄色光芒;星星点点的雨丝,如同无数的银针,笼罩着我们校园。 “我们回去吧。”白琳打开伞,看了我一眼。 “好吧。”我小心地放好相机,和她一起走回生活区去了。幸好我今天没有带 雨伞,所以可以和她共打一把伞走过天桥。 “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宿舍的同学刚才帮我拿了饭了。” “唉,快要毕业了……”我失望地说。 我想她一定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过几天我要和班上的一个同学去照相,你到时来帮我们照吧。” “好,好。”我忙不迭地点头说。 “记得帮我们借两三套学士袍回来。” “好。” 她没有向我要回照相机,径直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