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唾沫星里饱含着“硬道理”
“纠纠”的地方法院,其实就是几个大房间。法官坐在写字台前,戴着老花镜
正在看报纸。
周坤本身就是学罗语专业的,又在罗马尼亚待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和他们当地
人交谈一点语言方面的障碍没有。她站了一会,没有打搅房间的主人。法官抬起头,
摘下老花镜,待看清眼前这位漂亮的中国姑娘后,原本严肃的脸一下子变得和蔼可
亲。周坤见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感到有点不自然。“您就是法官先
生吧?”
法官像是在全神贯注地欣赏一幅中国画,浮想联翩。他的思路被“画中人”打
断,停顿了一下:“你好!”“您就是德理·卡斯耐罗法官吧?”“我就是,找我
有事吗?”“我是为那五个中国人而来!”“你是他们的朋友?”“对,按照你们
国家的法律,在没有被公诉的情况下,警察局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得超过 48
小时!”“看来你研究过我们国家的法律。不过,我得告诉你,对那些在我们警察
调查过程中不给予配合的人,还可以把这个时间适当延长!”“他们犯什么法了?”
“按我们国家的法律,个人外币的携带量不能超过三千列伊的外汇额度!”
周坤感到又惊奇又可笑,重复着法官刚才说过的话:“三千列伊?现在才合一
个美元多一点!”“法律是严肃的,在新法没有颁布、实施之前,只能沿用旧的!”
周坤感到荒唐,争辩道:“他们是中国人,入境时罗马尼亚海关允许每人可以带进
一万美元,这个您又怎么解释呢?”
“你很聪明,可以考虑在罗马尼亚做律师了。姑娘你不要忘了,在他们五个人
身上,我们搜出了近十万美元!用我们这里警察的话说,有生以来从未亲眼见到过
这么多的钱。多出的五万美元你又怎么解释呢?我还可以告诉你,从他们身上搜出
的美元每人都不少于 12000,其中某人身藏三万多美元。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每
增加 3000 列伊,就要被加刑一年,如果你的脑子还不算差的话,可以计算一下,
他们至少要在监狱里待上多少年?现在你应该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周坤听法官这么讲,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心里明白法官这是在信口开河,凭空
捏造。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会细到抢一个西红柿拘留半个月、偷二斤萝卜判刑一年
的程度,更不能“明码标价”。“接班人”的名子不能写进《党章》,“外汇牌价”
也不可以放入《宪法》,这是一个基本常识。明知他在毫无根据地胡勒,又无法
“引经据典”反驳。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呆呆地站在那里。因为面对的是一位漂亮
的中国女孩子,所以法官今天还是很有耐心,讲起话来始终和颜悦色:“你可以为
他们请律师,当然其费用很高,但这利于判决的公正。另外,五个中国人不懂罗语,
我们与他们交流起来非常困难,你的罗语相当不错,能否为他们做翻译?如果法院
替他们请翻译,费用低不了,当然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钱自然是由那几个中国人
出,倒不用担心他们付不起这笔钱。只是几个翻译,家都住在布加勒斯特,有时安
排起来不太方便。在非正式的场合,不牵扯到‘回避’的谈话,不知姑娘方便与否?”
“我就住在您们这个城市,愿意免费做他们的翻译。我给您留个家里的电话,随叫
随到。我可以见见他们吗?”“现在还不行。如果你没有其它什么问题,可以走了。
很高兴能见到你,下次找我之前,最好事先打个招呼!”……
在“纠纠”警察分局的地下室里,就是赵铁被关进来时脱衣服、按手印的地方。
周坤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塑料兜,里面装了各种食品。她问那个胖子警察:“我能
见他们一面吗?”
胖子警察把自己的目光一点不剩地全落在周坤的脸上:“不能,在法院判决之
前,不能探视!”“他们没有罪呀!”“有罪没罪法官说了算!”
他继续用那双还算没什么恶意的蓝眼睛,在周坤的脸上“蹓跶”过来、“散步”
过去。周坤从内心反感罗马尼亚男人用这种眼光审视自己,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程
度。她的脸很快被“照”热、“晒”红,真想把他的目光尽快“挪”走。她用手指
了一下那包吃的东西:“这些都是食品,我分了五份,请您给他们每人一包!”
胖子警察刚才净注意周坤的脸蛋了,竟然没发现周坤进来时还带了那么一大包
的东西。他感到有点惊奇:“这是你带进来的?”周坤所答非问所:“您叫我来有
什么事吗?”一句话提醒了胖子警察,想起了正经事:“其中一个中国人的情况很
差,请你帮我们同他讲几句话。”
周坤听胖子警察说完,心中一沉,寻思着这个人别是赵铁。转念一想:是也没
有关系,正好还能见他一面。胖子警察见周坤没吭声,又问了一遍。这时周坤才想
起回答:“可以!”“我们说什么,你翻译什么,千万不要聊些其它的话题!”
周坤心想:小题大做,没杀人没放火,不就是身上带点美元吗,有什么大不了
的。她点了点头:“可以。”
胖子警察向里面喊了一声。紧跟着“咳”了一声,过来一名警察。胖子让他把
那个“情况很差”的中国人带过来。不大一会的工夫,费武被“领”了过来。才几
天呀,费武原来身上的领导风度被一扫而光,头发蓬松,满脸胡子,目光呆滞,神
情沮丧,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你认识这位小姐吗?”听完周坤的翻译后,费武
摇了摇头。“你有什么要求吗?”“你们这里的条件太差!”“你以为这里是饭店
吗?”“房间里太臭,床上的虱子太多。我想见一下阳光,出去散散步,洗一个热
水澡。”
胖子警察听了这番话后,嘴里“哼”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大了许多:
“小姐你告诉他,我们并没有请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以后别老是敲门,没事找
事。就因为你是中国人,要不然对你早就不客气啦!”也许是因为赵铁在这里的原
因,周坤的眼圈红了。……
警察把费武带走了。周坤起身离去,没有和胖子警察道别。在罗马尼亚无论是
生人还是朋友,见了面和分手都要打招呼,如果不这样做,在他们看来,是非常不
礼貌的行为。周坤上大学学罗语时,就知道他们的这个习惯,来这里后也是这么做
的,今天就显得有些失礼了。她听完费武和胖子警察的对话,脑子里乱糟糟的,除
了想怎么才能让赵铁他们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外,其它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真想找
个地方大哭一场,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曲、心酸过,也从未因一个男人而如
此牵肠挂肚,可能自己是真的爱上赵铁了。
胖子警察见周坤出了门,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其旋律是德国作曲家 F. 舒伯特
的著名歌曲《春天的信念》。随着哨声,引来了两个同事。“胖子”看来是这里的
小头目,他“做主”把周坤送来的五包食品,分给这两个警察每人一包,又拿出两
包放进自己的抽屉里。他将剩下的那包很随便地分了五份,叫其中的一个警察给中
国人送去。……
“纠纠”分区警察局局长的大办公室里,房屋中间放了一张喷有黑色烤漆的
“老板桌”,它后面是一把“老板椅”。正对着门的墙上悬挂了一面很大的罗马尼
亚国旗,它与墙壁间隔 20 公分。在罗马尼亚比较正规的办公室都有挂国旗的习惯,
通常是“贴”在墙上。墨色写字台的两旁分别摆放着一个约有半米高、四腿木制花
盆支架,上面都放了一盘枝繁叶茂的植物,罗马尼亚人叫它:“老不死”。进门的
右手墙边放了几把木椅子,周坤坐在了最靠门的那张椅子上。警察局长没有坐在
“局座”上,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老不死”的旁边,脸冲着周坤,笑容可掬:
“周小姐今天请你来,主要想告诉你,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已经撤回公诉。今天那
五个中国人就获得自由了!”
周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了,出乎自己的预料。她为赵
铁五人的事,“奔波”了两个多星期,直到昨天还没有一点进展。今天怎么就要放
人了?不大可能吧!她又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局长今天的态度和前几次见周坤时判若两人。那时和周坤讲话给人的感觉像是
对待犯人;今天像是对待下属,不是,更像是对待亲友:“就现在,过几分钟他们
就能与你一起走了。我想知道,你是通过什么人,使得我们警察总局的领导都过问
此事了?”
周坤听他这么说,茅塞顿开。一定是吴玉托的那人起了作用,真是踏破铁鞋无
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十几天来,自己为赵铁他们尽快能够得到自由,做了
各种努力,但是实际上没有取得一点成效。要不是因为自己“无力回天”,几天前
还不会硬着头皮给吴玉打电话请求帮忙。昨天上午打电话还催过此事,电话里吴玉
说最近几天不舒服,还没有联系,等身体好点肯定会想办法,保证记着这件事。放
下电话后自己还哭了,认为对方在找借口、托辞,内心不想帮忙。吴玉真是神通广
大,一蹴而就。
警察局长见周坤半天没说话,以为她不便讲真情,赶紧加上一句:“没有关系,
我随便问问!”“其实无可讳言,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无辜的,还平白无故地被你们
关押了那么多天!”“请你来,就是要向这几个中国人转达我们对他们的歉意!”
五个中国人分别被押了进来。赵铁是第一个进屋的,由于视力的原因,他并不
知道眼前这个身穿红色上衣的女孩子,就是他这些日子白天、夜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周坤见到赵铁后,眼里不知不觉地充满了酸楚的“液体”。
于一心进办公室时,一眼看见了周坤,冲她笑了一下。由于带着手铐,他两手
向上举了一下,就算是打招呼了。五人陆续都到齐了,他们中间数费武的样子最为
可怜。对于费武而言,在“纠纠”近三个星期的时间里,是他有生以来最“黑暗”、
最痛苦的日子。他一向认为:认认真真地听党的话、老老实实地做党的人、踏踏实
实地为党工作,监狱这个词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遥远。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来罗马
尼亚还会有这段经历。
待五人坐稳后,警察局长刚想要讲些什么,周坤抢先用标准的布加勒斯特口音
说:“局长先生,在您讲话之前,能否先把这几个中国人的手铐松开?”
听到周坤的声音,赵铁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在这里,他冲周坤那个方向笑了
笑。局长给身旁的警察做了个手势,马上五个中国人的手铐就被陆续打开了。费武
忙用左、右手,相互揉搓手腕。他以前听人家说过,中国有一位著名画家,文革期
间遭受迫害,由于在监狱里长期带手铐,待这位画家被平反昭雪、重获新生后,手
已经不能拿画笔了。当然,费武不会做画,不过当领导总得要签个字、批个条子吧!
局长从桌上拿起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像模像样地开始宣读。由周坤翻译:
“于一心、李振、赵铁、王伟达、费武五人于 1995 年 3月12日闯入我边境军事禁
区,身带巨额外汇,被我边防军抓获,送我局。经查实,没有犯罪动机,现宣布五
人恢复自由!”
于一心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我们白白坐了这么多天的牢房,凭你这‘一
纸公文’就完事了吗?”王伟达好像更关心他们的钱:“我们的货款呢?”局长没
有回答他俩的提问。
给中国人开手铐的警察拎来一个大包,放在写字台上并打开。除了五个人的衣
物外,还有一个被里面的“物品”撑得方方正正的塑料袋。周坤小声提醒同伴:
“你们别再说什么了,先拿回钱,到家我再告诉你们其中的细节!”
警察局长让手下人把每个人的衣物返还给主人。他解开那个塑料袋,拿出里面
的钞票,按从每个人身上搜出的钱数分别返还给本人。他让中国人接到钱后进行核
实,并说如果没有什么异议,就在收款单的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于一心、王伟达、
赵铁、李振都没点钱,接过美元就签了字。只有费武一个人,跟真事儿似的,一张
张地点了起来。在经过认真校对后,他拿出几张美元对周坤说:“多了十张一百元
的!”
警察局长听完周坤的翻译,马上加了一句:“那是利息!”周坤笑过之后,忙
解释为什么乐。办公室里原本比较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局长”的幽默打破,大
家都笑了。于一心走过去帮费武整理美元:“您老还不赶紧签字,去换衣服。没听
小周说,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待费武签完字,警察局长起身和每个中国人一一握手。之后,他一人先离开了
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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