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香港的那间“安全房”里,对但戈然的第二次谈话开始了。 但戈然一进屋,就看见坐在许子风旁边的蓝美琴。他微微发胖的脸上立刻涌起 不信任的神色:她是谁?她在这儿于什么? 蓝美琴不说话,手里拿着那本软面抄和钢笔,看着但戈然。 许子风:我的助手。她今天负责记录,人老了,手脚不够快。 但戈然有些冒火,似乎拒绝坐下来:你不该叫她来。我们预先有约定,我只跟 一个人谈! 许子风:你放心,不会有问题。 但戈然:不行!你违反了约定,我不谈了。 许子风沉默片刻,认真地看了看但戈然,突然爆发出来:但戈然,你听好了! 这件事情,是你主动找上我们的!你要想做交易,我们就做交易。但是,在这个地 方,是我指挥,而不是你指挥。你要是不愿意谈,那好,我们就不谈,你立刻就回 去,滚回台湾去!你要是愿意继续谈,那就坐下! 许子风突如其来的喝斥,让但戈然愣住了。 许子风:快作决定!我会马上安排人把你送走! 但戈然:这样做,你们会后悔的。 许子风:我们后什么悔?你要是以为我们只有你这一张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亏你在情报部门工作了那么久,怎么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你要是以为,我就指望 从你身上找到所有的答案,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但戈然软了下来:我是考虑我自己的安全…… 许子风:我已经向你保证过了。 但戈然:万一这保证不管用呢? 许子风: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现在你仍然可以作决定。 但戈然终于还是坐在了沙发上:那好吧。 许子风看了蓝美琴一眼,恢复了平静,坐到但戈然的对面:好吧,我们继续。 我要再一次重复昨天的一些问题。你说,动力研究所内部有你们的人,但是你不知 道他的身份,是这样吧? 但戈然:是的。 许子风:这个人,怎么跟你们联系? 但戈然:我说过了,我不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他和我们总部的联系,属于最高 一级的机密,我没有办法知道。有关他的文件档案,不在档案部。起码,平常传递 到我手上的那一级档案里面,不会有他的东西。 许子风:他使用电台吗? 但戈然:我不知道。我猜想,他应该是要用电台的。但是,这个电台的联络, 肯定也不在我这一级。不过,我可以想办法去弄清楚。 许子风:你认为这个人是在动力研究所的干部里边,可以确定吗? 但戈然:可以确定。我相信,您的分析也会朝着这方向进行。大约是在年初的 时候,我听说了有消息从外面进来,不过仅此而已。 许子风:你说有消息从外面进来,是在什么时候? 但戈然:大概是在二月左右吧……对,应该是二月。有一天晚上我值班,是四 处的人告诉我的。 许子风: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说这是最高机密吗? 但戈然笑了一下:有时候,同事在一起聊天,也会传一点消息。他不知道详情, 但他也听到了风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总是会有一点点风浪的。 许子风:能进一步弄到这个人的情报吗? 但戈然:这很难……我想办法吧。 许子风嘲讽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不然怎么和我们做交易?怎么能 够将功折罪?怎么能够回大陆,和你的家人团聚?我需要你尽快弄清楚这个潜伏的 人的真实身份,他和台湾的联络方式,他的电台频率和密码。如果可能,有关他的 历史也需要拿到手。 但戈然:这会冒很大的风险。 许子风:当然,可我知道你会保护好自己的。 但戈然:我一定争取把这个情报搞到手。 许子风:有了新的情报,你只能通过朱学峰和我,或者这位小姐,知道吗?我 会向你交代联络的方式。 但戈然:知道了。 许子风:你说你的家人在上海,和他们联系过没有? 但戈然凄然地说:没有,自从到了台湾以后,再没有联系过。 许子风:没有通过你们的情报渠道去弄清楚? 但戈然:不敢呀。万一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事,他们不好过,我肯定也会遭殃 的。我有一个请求,在我没有回到大陆之前,希望你们能帮忙找一下,但是请你们 千万不要去打扰他们。 许子风:这个要求可以满足。 但戈然:我希望下一次我们联络的时候,我能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 许子风:你放心,既然是做交易,我也会信守合同的。今天我们结束以后,我 会安排把你送出去。你不要在香港停留,明天就回台湾,最好是绕道新加坡,或者 马来西亚。我再强调一次,你的任务是尽快搞清楚你说的那个人的身份,并且只能 和我单线联系,不要耍什么花招。 但戈然:我明白。你的问题差不多了吧? 许子风:还没完!我还有另外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 但戈然现在似乎已经忘记了蓝美琴的存在,开始更加镇静和理智地和许子风交 谈起来。蓝美琴坐在一旁,飞快地在笔记本上作记录。当然,她记录的都是一些要 点。更详细的内容,会完完整整地留在录音带上。 谈话一直进行到晚上。临走之前,许子风详细地向但戈然交代了以后的联系方 式。但戈然没有作任何记录,而是把这些地点和方式记在了脑子里。 紧张的谈话终于结束,小李带领着但戈然离开了“安全房”,把他送到了另外 一个不起眼的酒店。在许子风的提议下,许子风和骆战也都离开“安全房”,走出 那栋写字楼,坐进了蓝美琴的车。蓝美琴一人坐在前排驾车,骆战和许子风坐在后 排。引擎柔和地响着,汽车混进了灯光闪烁的车河。 骆战:老许,我们去哪儿? 许子风:告一段落,我们也该休息一下了。我们去美琴的办公室看看。美琴, 欢不欢迎我们去? 蓝美琴:欢迎。可是,我那地方已经乱糟糟的了。 许子风:没关系,我们不是你的病人,不会抱怨的。 骆战:老许,这,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许子风:有什么不合适的? 骆战:我是说,我们三个人出来逛大街,是不是有点儿违反规定?这可是在香 港。 许子风:你又来了。香港怎么了?香港是我们的被占领土,还不是中国人住的 地方? 骆战不吭声了。 蓝美琴玩笑地说:骆战,要不,你们一起去夜总会看看? 骆战:别逗我了,那是什么地方? 蓝美琴:喝酒、跳舞的地方。我带你们去,我在外面等你们。 骆战:为什么? 蓝美琴:因为那是男人去的地方。怎么样,去了解一下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骆战:我不去。 许子风:要是我想去呢? 骆战:那,那我陪你去。 蓝美琴:算了,我闹着玩儿的。那地方,不是好人去的,再说我也没有足够的 钱。 骆战没好气地说:我说,你别在我身上找乐子好吗? 蓝美琴笑了:对不起,你生气了? 然后车上再也没人说话。 汽车来到了蓝美琴办公的写字楼下,蓝美琴在人口的地方拿到自己的出人卡。 就在汽车准备进入地下停车库的时候,许子风突然说: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蓝美琴:为什么? 许子风:我想去买盒香烟,美琴你先上去吧。怎么样,骆战,跟我一起走走? 见识见识? 蓝美琴:记住我的地方了,A 座1423C ? 许子风:放心,我不会走丢的。 许子风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蓝美琴:骆战,别紧张啊。 骆战挥挥手:看你说的,我就不信资本主义的街道有那么可怕。 许子风:走吧。 两人都下了车。蓝美琴开车进了地下停车库。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许子风和骆战进入了一条不是很明亮的小街道。不宽 的路面上铺着拳头大的石块,有几个行人往来。一家小酒馆的门口,霓虹灯闪烁着 一串蓝色的英文字母,下面是一个“麻雀”字样的招牌。窗户前,有一个卖香烟和 报纸的小摊。 许子风和骆战走到小摊前,许子风用粤语说:一盒万宝路。 小摊贩是个老头,也用粤语回答:老板,三元钱。 许子风:今天很热。 老头:快下雨了,下雨就凉快了。 许子风:多谢。 许子风付了钱,撕开烟盒,拿出一支香烟点上。 骆战:你还会说香港话? 许子风笑了:我还会说英语,你信不信? 骆战:我信,我当然信。 许子风看见对面有一个不大的玩具店,灯光明亮的橱窗里,摆了好多对当时的 大陆来说很精美也很新奇的漂亮玩具。他朝那儿走去。 骆战问:上哪儿? 许子风指了指那家玩具店。 玩具店里面没有别的顾客。但许子风还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店内和店外的环境, 才和骆战一起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老头儿,他点头招呼道:两位老板,想看看什么? 许子风回给店主一个微笑:我自己看吧。 于是许子风开始对那些可以说是琳琅满目的玩具很有耐心地挑选起来。他看看 这个,玩玩那个,简直有些兴趣盎然的样子。 骆战笑着问:你不会是给你女儿买玩具吧? 许子风反问道:我真要买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骆战:不过你可以给未来的外孙子先准备着。 许子风笑了:那你倒也应该买点儿回去准备着,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有个儿子。 骆战不好意思了:这话可就说远了。 许子风最后挑选了一个很华丽的“白雪公主”,拿到店主那儿付钱去了。 店主伸出指头:三十元。 骆战没听懂,但当许子风掏出港币来付钱的时候,他被这个数目惊得直瞪眼, 小声对许子风说:这么贵! 许子风没理他,边付钱边嘱咐店主:给包装得漂亮点儿。 店主用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把“白雪公主”包好,递给许子风。许子风跟店主道 了谢,抱着玩具走出了玩具店。骆战急忙跟着出来。 许子风抱着那个刚买的“白雪公主”,很高兴地在小街上走着。 骆战对许子风的采购活动仍然无法理解,还在嘀咕:你这是干什么?用一个月 的工资买这么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洋娃娃! 许子风笑了:钱就是应该花在最值得的地方,懂吗? 骆战:对呀!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这值得吗? 许子风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当然。 骆战只能摇头:你……我真是弄不懂你。 2 蓝美琴办公室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打了包,地板上有一堆纸箱。空空荡荡的房间 里,只有几把椅子。不过,墙上还挂着那几张招贴画以及风景照片。 许子风悠闲地坐到了椅子上,骆战则感兴趣地站在墙边,欣赏着墙上的那些电 影招贴画。 蓝美琴从里屋出来,端着几只纸杯:不好意思,因为要回家,不用的东西都已 经处理掉了,这里只剩下一堆破烂,只能请你们喝凉水了。 她看了看许子风刚买的那个被包装得很精美的玩具,笑着问:这是什么?礼物? 给我买的? 许子风笑了,对骆战说:你看,连蓝美琴都想要呢!你还说不值。对不起了, 这不是给你买的。 骆战也笑了:反正我觉得这钱花得莫名其妙。 许子风没再说什么,接过蓝美琴的纸杯,环视着办公室:美琴,这些年在香港, 你也不容易啊。 蓝美琴笑笑:没什么。一个人呆惯了,每天拼命上班,下班回家就睡觉,时间 也容易过。 许子风:有没有什么社交活动? 蓝美琴:有时候参加一下朋友的聚会,不算多吧? 骆战:你和老朱常见面吗? 蓝美琴:很少见面,大家都忙。 骆战这时也凑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蓝美琴,说实话,虽然你们这里生活 好一些,可我还是愿意在家里。 蓝美琴:是啊,谁不愿意回家呢。 许子风:美琴,说说你今天的感受,或者直觉。 蓝美琴:你是要我说今天的判断? 许子风笑起来:学会跟我叫板了?管它是感受、直觉还是判断,说说看。 蓝美琴:我的判断是,我们的这位台湾客人是一个真的专业人士。他的说法值 得我们考虑。起码,他的身份不是假的。 许子风:那么你是认为,他的身份可信,但说法不可信? 蓝美琴:那倒不是。我说了嘛,我认为他的说法值得我们重视。我惟一怀疑的, 是他的动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仅仅是因为想和家人团聚, 显得有些过分了。 骆战:我看,这也没什么过分的。在台湾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愿意弃暗投明 的人肯定很多。 许子风看着骆战,又笑了:骆战,你知道美国中央情报局如何看待这样的叛逃 者吗?他们好像有三个等级:第一,为了钱;第二,为了女人;第三,为了信仰。 这三条里边,可没有和家人团聚这一条。 骆战:为了信仰不就是弃暗投明吗? 蓝美琴: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许子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从窗户往外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 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许子风思索片刻,然后坚定地说:回家以后,我们立即开始核实。估计家里也 会弄到一些有关这个但戈然的情况了。我现在的选择,是相信他说的话。在这种时 候,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3 北京,总部会议室里,崔志国、秦全安,还有三四个人在一起开会。 侦察员小李在汇报着监视毛阳的工作:……我们以红旗宾馆为中心,对那个毛 阳监视了两个多星期了,可是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崔志国:有什么人和他接触没有? 小李:没有。宾馆的客人不算多,很容易看住。 秦全安:宾馆内部的人呢? 侦察员大刚: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崔志国缓缓点头道:这也是我们预料之中的。“北京事件”有可能暂时找不到 线索,但我们不应该放弃红旗宾馆。我认为还是不要彻底放弃那个毛阳。派一个人 跟着他,其他人嘛,暂时可以先撤回来了。 秦全安表示同意:对。 崔志国又转头看着秦全安:对那个徐杰良后来的提审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 新的东西? 秦全安:没有。可以肯定,徐杰良只是一个小角色,他不会知道更多了。我看, 在他身上我们挖不出什么了。 崔志国:是啊,就他这样一个级别的人,应该不会知道太有价值的东西。好吧, 今天就到这里。老秦,你留下来,我们商量商量。 另外的几个人收好自己的东西,走出了会议室。崔志国等他们出去,门关上以 后,便从座位上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 崔志国:老秦,最近的无线电监听,发现城南铁路附近出现了一个新的电台信 号。 秦全安:新的电台? 崔志国:对。虽然使用频率不高,但也发现有两次了。目前正在努力确定这个 电台更加具体的位置。所以我们不能让一个毛阳拖住我们太多的视线。 秦全安:我同意。不过我觉得“专家事件”这边,我们也不能光等许子风那边 有什么发现。万一他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不就傻眼了? 崔志国笑着问:你怎么知道他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 秦全安:你怎么那么相信许子风?我知道,他是三局的老前辈,功劳赫赫,你 也算是他的学生。可我觉得,老许的工作方法也不是没有问题。 崔志国:怎么讲? 秦全安:老崔,相信我,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丝毫的个人好恶。虽然我是后 来调进局里的,可我对老许的成绩和能力也从来不会怀疑。不过,老许有时候也的 确有点儿不那么严谨…… 崔志国打断了他的话:老许的一些做法,虽然不是那么严谨,但起码到目前为 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利于工作的。 秦全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看,我就知道你会站在他一边。 崔志国也笑了:老秦,我们都站在一条战壕里的呀!耐心一点儿吧。等许子风 从香港回来,看他能给我们带些什么东西。 4 这已经是许子风和骆战到达香港的第五天了。任务已经完成,但戈然按照朱学 峰的安排,已经离开香港去了新加坡。许子风和骆战也准备返回大陆了。在那间 “安全房”内,许子风和骆战在等着蓝美琴过来。朱学峰没有食言,准备在自己老 战友和骆战离开香港之前,为他们饯行。 窗外的霓虹灯依然闪闪烁烁。灯光透进室内,给房间里增加了一种迷幻的感觉。 许子风和骆战有些无聊地坐在那里,许子风慢慢地吸着香烟,似乎在欣赏霓虹 灯映在墙上的光影。 骆战没话找活地说:老许,蓝美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出来,你们之 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好像特别信任她。 许子风:我怎么特别信任她了? 骆战:你很重视她的意见。她也的确有点儿本事,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的。 许子风没有直接回答骆战的问题:美琴的父母,是我的老战友。解放前,他们 两口子都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我们经常配合。后来,美琴的父母突然同时在上海 被捕,最后被敌人杀害了,美琴成了孤儿。根据组织上的指示,我们收养了她。美 琴在我们身边长大,我是把她当成自己女儿看待的。 骆战:后来呢?她怎么干上这一行的? 许子风: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骆战:是不是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许子风摇摇头:我开始是反对的,她的父母已经牺牲了,总不能又让他们的孩 子再从事同样的工作吧。但是后来,我同意了。美琴几乎天生就是干这行的,也许 是从她父母那里遗传了一些东西。她的进步非常快。 骆战:她怎么去美国学习的?后来怎么到了香港? 许子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有些饿了,到下面去吃碗面条,老朱这顿饭可真 难等。我说,你在这儿等着美琴,她大概应该来接我们了。 骆战:我跟你一起去。 许子风:算了吧,待会儿又说我把你带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我会给你带好 吃的回来。 骆战无奈地看着许子风:好吧。 许子风还没有起身,蓝美琴就已经在外面敲响了门。骆战连忙过去把门打开。 蓝美琴进来,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怎么样,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于是三人一起下楼,坐上蓝美琴的车。汽车驶过了几条大街,最后来到一家事 先约好的餐馆。朱学峰已经在那儿点好了菜,等他们了。许子风、骆战和蓝美琴走 到朱学峰所坐的那个角落里,坐下。朱学峰也不寒暄,叫过一个侍者让他上菜。不 一会儿,餐桌上就摆满了各种菜肴。另外一个侍者过来,给他们的酒杯斟上红酒。 等侍者离开后,朱学峰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来,老许,我敬你一杯。没给你 们接风,算是给你们送行吧。 许子风喝了酒:老朱,我们来一趟,把你也折腾得够呛。 朱学峰:哪里话!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嘛。我还是羡慕你们呀,都可以回家了。 许子风:老朱,这件事情,我估计还有更好的戏在后面。台湾客人的那笔生意, 你还得多费些心思,一定要把他给盯死了,别放过。 朱学峰:这个你就放心吧。来,我也敬你一杯。回家了,可别把我给忘了! 蓝美琴也喝了一口:谢谢朱老板。 朱学峰又和骆战碰杯:辛苦了。 骆战:朱老板,谢谢你的照顾。 朱学峰:我可不是什么老板,老许才是你们的老板。 许子风:其他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朱学峰:安排好了。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到欧洲;你和骆战分头走,我到 时候会让人送你们的。 许子风:香港这边儿,你还是多多注意。我总觉得,香港目前的风平浪静,有 点让人捉摸不透。 朱学峰:是啊,我也一直没弄明白。既然台湾的人可以追到张晓明,为什么他 们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香港这边越是平静,就越让人担心。 这时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再次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添酒。 大家都停止了说话。 等服务生走后,许子风又说:老朱,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台湾那边的朋 友很快还会来找你的。这件事情,算是刚刚开了个头。 朱学峰:可我们得预先推测一下,他们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有几步棋。 许子风笑了一下:推测归推测,我们还是应该先等他们出手。我相信,我们的 台湾朋友会很快再来和我们做交易的。说不定,他比我们更着急。所以眼下,我们 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他的再次出现。你放心,我回去后,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会 及时通知你的。怎么样,再喝一口? 朱学峰举起了酒杯:好吧,干啦。 桌上的四个人一起碰了杯。 5 北京,两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庞艳的家里烧着取暖的炉子。庞艳、周为民和郑 克信在一盏孤零零的电灯下坐着。房间里依然很乱,一根横跨房间的铁丝上,晾着 庞艳的衣物。甚至,也晾着郑克信的两件东西。 周为民压低了声音说:我接到上边儿的指示了。 庞艳:怎么说? 周为民:我们的行动定在大年三十那天,真是要搞一次爆炸事件! 庞艳叹息道:我的妈呀! 郑克信更被自己听到的消息吓住了:周大哥,你们……你们在说什么?搞谁? 周为民冷笑:搞谁?搞共产党! 庞艳看了看郑克信。 周为民:我们以后再讨论具体的行动方案。炸药会在十一月中旬给我们送来。 现在,我和小郑负责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郑克信:不,我不干!周大哥,我可没说要参加这样的反革命活动,我只是答 应帮你的忙。你们这是……你们这是搞破坏,逮住要枪毙的! 周为民对庞艳使了个眼色。 庞艳:小郑,你怎么了? 郑克信沉默半晌,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对不起,我,我想回去了。 看见另外两人不说话,郑克信更加恐惧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想往门口移 动。周为民跟着也站起身,跨两步,堵住了他的路线。郑克信吃惊地发现,周为民 手里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刀。 周为民皮笑肉不笑:小郑,忘记你说的话了? 郑克信:我是说过要帮你的忙,可我不知道你们是特务!周大哥,我求求你了, 你放我走吧,我不会揭发你们的。但我决不会参加你们的组织。 周为民终于哈哈笑起来:你真是书读得越多就越蠢!怪不得别人都说你们这些 知识分子没用呢。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怎么还想他妈的溜掉?说说看,你想往哪 儿溜呀?我告诉你,我那些钱不是白给你花的! 郑克信:我不是说,我要还你吗? 周为民:还我?你还得起吗?还有,你和我表妹一起乱搞男女关系,你能溜得 掉? 郑克信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 周为民:你才明白?我表妹这样的漂亮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不中用的 窝囊废?就凭你这样一只癩蛤螟,还把天鹅肉吃了? 郑克信:你们,你们是事先设好了陷阱,让我往下跳。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庞艳现在说话了:我说,小郑,我们也是看中了你的技术。 再说了,共产党对你有什么好?你放心,干这事儿没什么危险。完了以后,我们还 会给你一大笔钱,我还等着和你一块儿过好日子呢。 周为民:瞧,你应该知道个好歹。你要是说不,我可就六亲不认!你要是愿意 一起干,咱就还是兄弟! 郑克信:你们要我做什么? 他说完,最后还是又坐了下来。 6 夜已经深了。北京火车站已经没有太多的人。有一些满脸疲惫的旅客扛着行李, 提着行李,从出站口涌出来。 分头从香港进入大陆的许子风和骆战在广州会合后,一起坐火车回到了北京。 他们跟着这群旅客走出来,落在最后。等他们走过出站口以后,工作人员很快就将 铁栅栏门关上了。 空旷而灯光暗淡的车站广场上,出站的旅客已经各自散去,广场在寒冷的夜色 里显得空荡荡的。骆战将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许子风则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掏出 一支烟,点燃,猛吸了几口。 骆战问:回总部吗? 许子风:明天再去吧。咱们回家。 骆战:那我送你到车站。反正我无家可归,只有回箭杆胡同去。 于是他们走向一个公共汽车站。公共汽车没有来,车站上已经没有人。 骆战四下看看说:好像局里并不着急。 许子风笑起来:这还不好?免得我们的压力太大。要是两个局长都亲自跑来了, 在这儿等着接我们,那才可怕呢! 骆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这一趟不是有很大收获吗? 许子风淡淡地说:很大收获?鬼才知道。 骆战跟着许子风走,突然说:蓝美琴在巴黎呆几天? 许子风不由得看他一眼:怎么了?还有点儿想她? 骆战急忙掩饰地一笑:别开玩笑了。自己的同志嘛,关心一下怎么不行了。 许子风:当然可以。我就在想她呢。要是一切顺利,她明天就可以登上飞回北 京的班机了。 他们要走到公共汽车站的时候,一辆吉、车急速地开过来,在他们跟前停下。 开车的侦察员大刚探出头来对他们说:差点儿把你们给接掉了。上车吧,两个头儿 还在办公室里等你们呢! 许子风从一开始心情就不错,所以这会儿他还不忘对骆战微微一笑,说:可怕 吧? 骆战也笑笑,自己上了车的后座。 许子风手里有行李,腾不出手来开车门,他不得不先把行李放在地上,才开门 上了车。 看见许子风啰啰嗦嗦了半天才上车,骆战笑着说:让你受委屈了。就像毛主席 说的,这可是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许子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没有反应。 侦察员大刚已经将车启动了,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骆战有些无趣地说:没什么。 当吉普车驶进总部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总部大楼里基本上没有灯 光了。大楼外,除了门岗,还有游动哨兵在院子里巡逻。 许子风和骆战下了车,径直朝大楼里走去。电梯停了,他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 爬上楼梯,来到崔志国的办公室。 崔志国的办公室里灯光也不明亮,除了办公桌上的台灯,就是一盏放在角落里 的落地灯了。崔志国和秦全安坐在沙发上,等着许子风和骆战进来。两人进门,寒 暄一阵,许子风和骆战找到各自的沙发,坐了下来。在崔志国和秦全安关切的目光 注视下,许子风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在香港和但戈然的谈话。在许子风汇报的过程中, 崔志国和秦全安静心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有时,许子风也会让骆战说一两句。 等许子风和骆战汇报得差不多了,崔志国才开始向他们提问:这个但戈然的身 份呢?是QSO 的? 许子风:他是“110 号”里的官员。根据他提供的说法,Qso 已经名存实亡了, 过去属于Qso 的业务,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已经归到“110 号”里去了。 秦全安:合并了? 许子风:可以这样说吧。 崔志国点头道:这和我们获得的相关情报是吻合的。你们和但戈然的接触,你 的结论是什么? 许子风:他虽然是“110 号”的官员,但这次并没有为我们提供指向性明确的 情报。这虽然很让人遗憾,可也有两点是有价值的:第一,但戈然从“110 号”内 部证明了研究所内间谍的存在;第二,如果像但戈然这样的人都无法接触到这个人 的情报,那就更证明了这个间谍对台湾方面作用重大。 崔志国:你的推断是建立在对这个但戈然完全信任基础之上的。 许子风:应该是吧。起码我们目前没有从他身上发现明显漏洞。我们今后的工 作,当然包括对这个人进行进一步的甄别。朱学峰在香港也会协助开展这个工作。 崔志国沉吟道:说到香港,我对那里目前的平静感到纳闷儿。从“专家事件” 的前前后后来分析,老朱应该已经进入台湾方面的视线之内了。 许子风:对这事儿我深有同感。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台湾方面故意对香港采取 了引而不发的策略。 崔志国:意图呢? 许子风:留下一个渠道,以保证把他们愿意让我们知道的情报传递过来。如果 是这样,台湾方面就一定还有别的企图。 崔志国:那会是什么呢?为研究所内部那个间谍“打扫卫生”? 许子风:目前还难以判断。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全安问道:老许,这次香港之行,是不是完全就能证实研究 所内部有一个台湾的人? 许子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我们不怀疑但戈然本人的话。 秦全安:出现“专家事件”这样的重大事故,任何情报部门都会作出是内部出 了问题的判断,这是一种经验反映。但是会不会也有例外?这个但戈然会不会正是 台湾方面放出的一个诱饵,故意将我们的视线引向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间谍,来掩盖 他们下一步更大的企图呢? 骆战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崔志国和秦全安的提问,听着许子风的回答。但听到现 在,他有些越听越糊涂了,于是忍不住问道:秦副局长,“专家事件”是由于我们 内部泄密所导致的,这不一直是我们共同作出的推断吗? 秦全安笑了笑:当一种逻辑过于清晰流畅的时候,也许就是应该突然回头推翻 它的时候了。 许子风看着秦全安,思忖道:秦副局长,你也许是对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从 但戈然那儿,我们确实还没能得到有真正价值的情报,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 一个真正的投诚者。 崔志国:不论但戈然突然出现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都坚信他会很快再露面的。 当他再出现的时候,不是给我们提供真的有价值的情报,就是用假情报把我们引向 他们所希望的某个方向。不管是哪种结果,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用的。现在问题的关 键,是我们必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会让其他部门配合,继续证实这个但 戈然的情报的可信度。老许,骆战,“四号专家”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们的工作进 展,直接关系到“512 项目”的安全和专家本人的安全,敌人上次在香港没能得手, 一定还会在北京寻找机会。 许子风问:对那个专家的保卫工作由谁负责? 秦全安:主要是研究所的一个警卫连,我们也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 崔志国:老许,你们仍然要把重点放在研究所内部,继续寻找一切蛛丝马迹。 骆战:崔局长,不会是又要让我扎到档案室里去吧?我认为从那儿发现有用的 线索,可能性很小。 崔志国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也只能去试试,你就再辛苦几天吧。那好,今天 先到这里。你们两人也够累的,回去休息休息。 大家站了起来。 崔志国又问:蓝美琴什么时候能回来? 许子风:按计划应该在四十八小时以内到北京。 崔志国:她回来就好了,你也多个帮手。就这样吧。 骆战问道:局长,这边儿“北京事件”有进展吗? 崔志国:暂时还没有。 等到许子风和骆战上了吉普车,从总部大院里出来,天已经基本上亮了。黎明 时分的北京街头,除了清洁工以外,几乎没有人。大街上,洒水车喷洒过的路面湿 漉漉的,很清爽。明亮的晨曦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显得很温馨 ——尽管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满是疲惫。 骆战一边开车,一边对许子风说着,语气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和不满:我真 搞不明白,怎么每次我以为自己已经理出一个头绪,可经过你们一通提问和分析之 后,又变成了一堆乱麻。 许子风眯缝着眼睛,像是要睡觉的样子:这倒是很正常。关键是你自己的脑袋 不能乱,不能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 半个小时以后,吉普车在许子风家的胡同外停下来。 许子风打一个哈欠,对骆战说:你也快回去睡一觉,下午就按崔局长说的,去 研究所那边,继续在那些档案里做做功课。 骆战叹息道:大海里捞针啊,总是这种苦差事。 许子风没表情地说:没错儿,是苦差事。可你要是真漏掉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那你就不会原谅自己了。 骆战:要不然等蓝美琴回来? 许子风笑起来:你想什么呢? 说完,许子风下车朝胡同深处走去。 7 正午的时候,北京机场的停机坪被太阳照射着,白花花的有些晃眼睛。一架刚 刚下完乘客的中国民航飞机停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有几个检修工正在机翼下忙碌。 舷梯上,许婉云和其他空姐们正走下来。 她们行走到停机坪空旷地带的时候,碰上了正和一群旅客要上飞机的郭林。郭 林和她们打着招呼。 郭林:你们刚回来? 许婉云:对呀!这回你可没坐上我们的航班了。 郭林笑笑,走在许婉云身边,似乎不经意地问了句:听说那个印尼华侨还在北 京? 许婉云:他好像打算留下来了。 郭林一脸惊讶:是吗?为什么? 许婉云笑了:为了祖国建设吧。 郭林开玩笑地说:你没想过是因为你? 许婉云连忙说:老郭,你可别乱开玩笑。 郭林笑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许婉云也笑了。 8 下午的动力研究所机要档案室显得非常安静。档案室最里边的那间封闭的小房 子里,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一缕斜阳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一大堆厚厚的文字记录 材料上。桌子很大,但上面还是被堆得满满的。 眼睛里还带着血丝的骆战坐在桌前,毫无兴趣地望着这些材料。 李景戴着老花眼镜,有些费力地从架子上取下一大堆档案袋,又将它们按照顺 序地码在了桌子上。 骆战:谢谢。 李景拍拍手上的灰,核对桌上的清单:从今年一月一号到昨天的,全部记录都 给你找齐了。 骆战毫无表情地说:都齐了。 李景把单子递给他:请签字。 骆战签了字,还是那样说了声:谢谢。 李景走到了门口。 骆战:把门关上吧。 李景善意地笑笑:对不起,按规定不能关。 说完,李景就走到可以看见骆战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骆战随手拿过一份来看看,那上面全是繁乱而无头绪的数字代码。 骆战终于烦躁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李景看见他走出来了,便马上过来从外面锁上了门:不看了?费那么大劲刚给 你找齐了。 骆战:出去办点儿事,我晚上再来开夜车吧。 骆战出了机要档案室,顺着走廊朝楼外走。转过弯以后,迎面碰上了行色匆匆 的范仕成。 范让成热情地和他握手:骆战同志,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骆战也笑笑说:你们不是也忙吗? 范仕成:忙得一塌糊涂!“四号专家”已经开始工作了。 骆战问:顺利吗? 范仕成:很好。我也总算松了口气,这下“512 项目”就有保证了。 两人刚刚分手,范仕成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骆战。然后追上去几步:这 个星期天你有空吗? 骆战问:有什么事吗? 范仕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星期天我女儿结婚,想请你,当然还有老许,一块 儿来凑个热闹。 骆战想了想,犹豫地笑笑:这合适吗?我们又不认识你女儿。 范仕成诚恳地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是同事了嘛!你不会是看不起我吧? 骆战急忙说:范副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性成干脆地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9 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候,许子风正在自家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洗衣服。他坐在一 只小板凳上,一手的肥皂泡,不过洗衣服的样子很熟练。 许婉云回来了。她一进院门就看见坐在板凳上的许子风,高兴地叫起来:爸爸, 你在家呀? 许子风看见女儿,也很开心地笑了:结果我比你还先回来。 许婉云过来,把那一盆衣服接过去:你总是那么神出鬼没的。 许子风乐了:有这样跟爸爸说话的吗? 许婉云:你本来就是那样儿。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没有? 许子风:都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参加工作了,还要东西。你成天在外面,也没 见给我带过什么回来呀。 许婉云:谁让你是爸爸呢。你从来出差都要给我捎点儿小礼物的。 许子风:这次故意不带了。 许婉云:为什么? 许子风:因为会有一个大礼物回来,还是从国外。 许婉云:爸爸,你说什么呢? 许子风对她的反应掠过一丝疑惑:你好像很敏感? 许婉云:没有呀。 许子风笑了:你是不是和那个往家里打电话的华侨还有来往呢? 许婉云掩饰地说:没有呀。 许子风看着她:没有?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那点儿小心眼儿还瞒得过我。 我是干什么的? 许婉云用娇嗔的语气摆脱了这个话题:你不能总拿搞地下工作那一套来对付自 己的女儿吧?你刚才说什么,国外的大礼物? 许子风故意停顿了一下,跟女儿卖了个关于:蓝美琴。 许婉云夸张地惊叫起来:美琴?从美国回来? 许子风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在国外呆了那么久了,现在终于要回家了。 许婉云显得很高兴:好多年没她的消息了,想死她了! 许婉云把那些衣服洗完了。许子风自己往绳子上晾衣服。 许子风对女儿说:今天就为我带回来的这个好消息,你也得给我好好做两个菜。 许婉云:没问题。 她在往屋子里走的时候,突然又站住了,问:妈妈知道了吗? 许子风语气变得平淡了许多:我刚回来,还没有…… 许婉云:我马上给妈妈打电话,她肯定也会高兴的。 许子风:用得着那么急吗? 许婉云:当然了。我知道能让妈妈真正高兴的事情太少了。 看着女儿进了屋子,许子风晾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蓝美琴回来了,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李景当然有权利知道,也当然有权利 高兴。也许,蓝美琴的归来,能够成为一个契机,能够给这个长期分离的家庭,带 来渴盼日久的和谐…… 10 天色正在慢慢地暗淡下去。红旗宾馆外的停车场上,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骆 战裹着一件军大衣坐在车里。从他的视点看出去,宾馆大厅里的一切都在视线之内。 他在这儿已经呆了一会儿了,旁边的座位上还有一张面包的包装纸。当然,他 毫无收获。接待登记处,那个叫做毛阳的人坐在柜台后面,正无聊地看着手中的一 本什么书,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骆战倒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他静静地又呆了一会儿,开车离开了。 天黑了,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骆战开车离开红旗宾馆不久,就来到了那个叫做人民餐厅的饭馆。从那里经过 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减慢了速度,朝里面看了看。 那里面并没有王晓京的身影。 这时候,骆战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失望。他没有停车,继续向前。经过 了人民餐厅,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上,骆战竟意外地看见了在那儿等车的王晓京。 脱掉了饭馆里白色的工作服,站在灯光下的王晓京,看上去可爱多了。两根朴 素的辫子,上身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棉祆,还真的很漂亮。 当骆战把车停在她面前的时候,王晓京吓了一跳。 骆战坐在车上,伸手推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王晓京看见他,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她歪着头看看他:怎么会是你? 从天上掉下来的呀? 骆战: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王晓京兴高采烈地上了车。 吉普车在北京夜晚的街道上行进着。 骆战和王晓京像所有刚刚互生爱慕之情的年轻人一样,在车上开始了暧昧的目 光交流和真假难辨、躲躲闪闪的交谈。脱离了那个很难让人有好情绪的饭馆服务员 的角色,王晓京其实是个蛮可爱的女孩。 骆战一边开车,一边不时转头看看王晓京。 王晓京笑了:老看我干什么?你是从哪儿回来,不认识我了?小心把车撞在电 线杆子上。 骆战:你怎么跟在饭馆里不像是一个人了? 王晓京:怎么了? 骆战:好像文静了许多。 王晓京:你以为我什么样儿?随时都想吵架那种人?不会吧? 骆战笑了:你以为不是呀? 王晓京夸张地叹息道:真可怕。看样子我真不能再干下去了。你想啊,那么个 破饭馆里,成天什么人都能遇上,经常受一肚子气,谁还能见个人进来就拿个笑脸 迎上去?要你你也做不到。 骆战:人家王府井百货大楼的张秉贵就能做到。 王晓京乐了:你成心跟我抬杠吧?人家那是全国劳模! 骆战:所以你得学学人家呢。喂,我们往哪儿开?你们家在哪儿啊? 王晓京:不许问。该怎么走我会跟你说的。 骆战:保密? 王晓京:反正不告诉你。最多就让你送到胡同口。那你住哪儿? 骆战:这才是真正不能告诉你的。 王晓京看看他:真的,你干什么工作呢?同学们只知道你一毕业就当兵去了, 现在干什么呢? 骆战笑笑:不开玩笑,真的不能告诉你。 王晓京认真地看看他,说:该拐弯了。 吉普车在一个胡同口停了下来。 骆战问:真的不让我到你们家门口呀? 王晓京笑道:不让。 她没有立即要下车的意思,目光避开骆战,有些羞涩和犹豫地问:你还会来找 我吗? 骆战痛快地回答:当然会。 王晓京:我可不是指你饿了的时候。 骆战:我知道。就是饿了也不一定非上你们那个人民餐厅啊。对吧? 王晓京:要是我想找你呢? 骆战犹犹豫豫地说:找我……可能不太好找。 王晓京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你们单位电话总有的吧? 骆战很是为难的样子,让王晓京生气了。她开门跳下车,赌气地走进了胡同。 骆战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急忙下车追了上去:晓京,你等等。 王晓京站住了:我不明白,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能给你打? 骆战费劲地解释着,但显然很难说清楚:不是不能打,是我的工作必须……我 的工作不能被打扰。 王晓京:那好吧。我也压根儿就不想打扰你。 骆战急了:我的工作是必须保密的,明白了? 王晓京:不明白!你又不是特务,保什么密? 说完,她走了。 骆战投降了:好好,我告诉你电话号码,行了吧? 王晓京这才回头可爱地一笑: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