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早上的罗湖海关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上。那个时候的 罗湖海关建筑相当简陋,应该和现在一个县城的小火车站差不多。只是大屋顶上, 有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雾霭中飘动。 在大陆这边的两个过关通道前,检查的人也没有多少。 许子风在一个通道口,交出了自己的证件。边检人员看了证件之后,并没有问 什么问题,就让他过去了。许子风头也没回地就向前走去。 那个盯梢的男人显然没有放弃,他这时匆匆地从后面赶上来,排在另一个通道 口前的人群里,等待过关。 在属于大陆这一边的一间房子里,骆战正用望远镜观察着。从望远镜里看去, 他先看到许子风走了,然后又继续观察着那个等待通关的盯梢者。那个盯梢者现在 把证件递给了边检人员。 骆战马上拿起了电话。 通道口前,边检人员正仔细地检查着盯梢者的证件,一边看还一边对照着照片 审视着这个人:请问您到深圳有什么事情?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一个站着的边检人员走过去,从窗 口拿起电话,听了一下,然后马上又走回来。 盯梢者:探亲,我的伯父在那边。 边检人员当然看见了自己同事的示意:对不起先生,请跟我走一趟。 盯梢者:怎么啦? 边检人员:您的证件有问题。 盯梢者:不会吧!怎么会有问题? 边检人员:先生,请跟我来吧。 盯梢者只好跟着他们走了。他向远处望了望,早就不见了许子风的身影。 在远离通道口的那个房间里,骆战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他放下了望远镜,脸上 露出一丝笑容。 2 蓝色的天空中,有很浓重的云层涌动着,因此阳光便时有时无。 海边,混浊的波浪翻卷着。这里是一大片荒芜空旷的礁石,远离礁石的地方有 一条若隐若现的土路,被树丛掩映的路边上,停着一辆当地牌照的吉普车。 巨大的礁石下面,坐着许子风和但戈然。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距离。两个人的 装束都像是当地人,起码远远看去是这样。 许子风从兜里掏出香烟,自己拿一支叼在嘴里,然后又把烟递给但戈然。 但戈然顿时一脸警惕的样子,摇摇头。 许子风并不介意,自己点烟抽起来。 但戈然拿出自己的烟,点燃了。 许子风:为什么改变地点? 但戈然:没什么,只是一般性的防范措施。你现在不是也临时更换地点了吗? 许子风:进到大陆来,很容易留下痕迹的,这对你的安全并没有好处。 但戈然:你不用担心。即使他们知道了,我也有很充足的理由解释为什么要来 这儿。 许子风:也就是说,你们在这儿也有业务? 但戈然回避开了:这以后再说吧。关于研究所里面的那个人,我找到些线索。 许子风面无表情地看看他:你的效率很高。 但戈然解释说:不过都是间接的情报。 许子风不动声色:你说吧。 但戈然:我了解到一个情况,导致那个回大陆的专家在香港被追杀的一个关键 情报,是从南斯拉夫过来的。 许子风:南斯拉夫?你们在那儿的情报员? 但戈然:不,我们在南斯拉夫没有情报机构,是你们的人。 许子风:也就是说,这个情报是从南斯拉夫发出的? 但戈然点头。 许子风:时间范围呢? 但戈然:大约是八月下旬。 许子风:明白了。还有别的吗? 但戈然:还有,情报本身使用的是法语。 许子风:法语? 但戈然:是这样。对方发过来的密码电报,只能用法语才能解码。 许子风:我怎么才能证实你这些说法的真实性呢? 但戈然笑了:你无法证实。不过,往往无法证实的情报才是最重要的情报。 许子风也笑了:这话我也对别人说过。 但戈然突然发问:你呢?你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许子风:你的家人我还没有找到。 但戈然不以为然地说:难道找几个普通百姓的下落,会比寻找一个情报来源更 难吗? 许子风:我只能说对不起。因为过去了十几年,你的家人早已搬走了,而且原 来的地址,也早就没有了,现在那里已经是一个广场。你放心,我们还在努力。 这时候,许子风感觉到了远处一种镜面的瞬间反光。虽然只是微小的一个点, 一晃而过,但仍然被他捕捉到了。 那是骆战的望远镜的反光。 在另外一处礁石的夹缝中,骆战正举着望远镜在观察着许子风和但戈然。 当然,骆战所能听到的,只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许子风不再去注意那个反光点。他掐灭自己的烟头,把身边的一个提包放到了 但戈然身旁:里面有一些东西,你知道怎么用的,和你们那边的差不了多少。下一 次我们见面,我就想看见一些东西,而不是只听你说了。联络的方法不变。但是, 待会儿我和你约定的地方,只能我们两人知道。 但戈然:不用这么谨慎吧? 许子风反问:你说呢? 3 当天晚上,许子风和骆战就坐上了由广州开往北京的列车。 夜已经深了,乘客们都已人睡。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节奏一成不变的车轮与铁 轨的摩擦声。 两节车厢的接头处,骆战靠在车窗前,望着窗外无穷无尽的夜色。 这时候,许子风走过来在他跟前停下:黑灯瞎火的看什么呢? 骆战笑笑:睡不着。硬座车厢哪儿有你那里舒服。 许子风:那就跟我来吧。 于是,他们摇摇晃晃地穿过一节餐车,进了软卧车厢。 骆战一进去,就一屁股坐在床上,高兴地弹了几下:就你一个人呀?太奢侈! 许子风:别不服气,这是因为你的级别太低了。 骆战笑着说:沾了你的光,就得受你的气。 许子风:别耍贫嘴了。以后记住,太阳底下最好别用望远镜。 骆战解释说:这我知道,可那太阳是突然冒出来的……我承认,是我经验不足。 许子风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事儿了。对你前一阵儿看过的那些档案,你能记 得住多少? 骆战不假思索地说:百分之七十到八十。 许子风笑了:那么自信? 骆战:没问题。 许子风:那你回忆一下,今年八月下旬那个研究所有人去过南斯拉夫吗? 骆战想了想:有个三人小组,跟着一个军事代表团去的。 许子风:哪三个人? 骆战:有研究所的所长、马知远,还有一个研究所干部处的副处长,叫什么我 想不起来了。 许子风:肯定没错儿? 骆战:保证不会错。 许子风:第二个问题难度更大些。我们圈定的怀疑范围内的人,档案你都看过 了? 骆战:全看了。 许子风:你回忆一下,懂法语的人,或者较长时间在法国呆过的人有哪些? 骆战皱起眉头:这我很难一下子回忆清楚。范围能不能再小点儿? 许子风笑了笑:这样说吧,但戈然又为我们提供了两条寻找那个间谍的线索。 第一,关于专家绕道香港回国的情报是八月下旬,我们的人从南斯拉夫发出的;第 二,这份情报使用的是法语。这你明白了吗? 骆战显然吃惊不小:这是但戈然提供的?怎么会用法语? 许子风点头:双方都用密码,但是只能通过法语才能解码,虽然麻烦,却比直 接用中文安全得多了。 骆战看着许子风:这两条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呀! 许子风:马知远? 骆战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许子风:去南斯拉夫的另外两个人都不会法语? 骆战肯定地说:不会。 许子风不说话了,把头转向了窗外。 骆战有些发愣,说:老许,这应该不可能吧? 许子风并不回头地说:为什么就不可能呢? 骆战:他是研究所的副所长和总工程师呀,还是专家协调小组的副组长!这么 重要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是特务? 有一会儿,他们都沉默了,只有列车行进的声音,单调,无休无止。 许子风悠悠地说:虽然他的地位很高,但并不能成为不被怀疑的理由。 骆战:可但戈然的情报我们还没有去证实呀! 许子风:重要的情报往往是无法去证实的。 骆战思忖道:这话倒是对的。 许子风:因为这是经验之谈。 说着,许子风竟然拉开被单躺下了。 骆战问:你要睡觉了? 许子风:你也睡吧。 骆战看着许子风,有些茫然。他坐在那里,无趣地看着车窗外匆匆划过的幽暗 风景,脑子里胡乱翻腾着。终于,他决定睡觉。可是,当他躺到并不宽的床上时, 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入睡了。 4 临近下班的时候,郑克信被叫到了首都金属铸件厂的保卫科办公室。两个厂里 的保卫干部正在那里等他。郑克信刚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保卫干部老林就开门见山 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郑克信,最近有人反映,你经常一个人在摆弄一些电器元件? 郑克信听见这话,立即有些紧张,不知不觉额头上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沉 默一阵,然后分辨道:那是我的业余爱好,我从上中学就喜欢自己装个单管收音机 什么的。这你们可以调查的,我有证明人。 老林:值不值得调查我们心里有数。不过我想劝你一句,不要和周为民这样的 人来往太多,这个人的问题你知道吗? 郑克信想了想:你们是说他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 老林:他的家庭背景你大概不太清楚。至于说花钱,他那点儿工资够他那样挥 霍吗?难道他们家还有遗产?据我们了解,周为民家最多也就是个小地主,解放以 后难道还有什么黄金可以变成钱?我告诉你,我们正在对这个人的经济来源进行调 查。你也是个念过大学的人,不会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吧? 郑克信乖乖地点头:我明白,组织上给我敲警钟,也是为了我好。 老林:明白就好。你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想法,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可以直 接来找我们。 郑克信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等郑克信走后,老林便转过身,对一直没有说话的邱科长说:科长,你看…… 邱科长思忖道:郑克信没有说老实话,我看他和周为民的交往值得警惕。这样 吧,你立即写一个书面材料,向上面汇报。 5 冬天的夜晚,北京的夜空星光灿烂。那时候,只要天空晴朗,在任何一块不大 的空地上,抬头就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星。 许婉云和蓝美琴站在院子里,许婉云刚刚对蓝美琴讲述了自己和陆一夫相识的 过程。她想让蓝美琴给自己出出主意。 蓝美琴听完了许婉云的描述后,满脸惊异和感叹:你们就这样认识了? 许婉云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蓝美琴笑出了声:完全是一个蓝天上的浪漫故事呀! 许婉云:我可不是请你来听笑话的,也不是听浪漫故事。你得给我拿主意。 蓝美琴还是笑:你疯了?我又没有经验,能给你拿什么主意? 许婉云:这人对我真是非常好,他留下来不走了,就是为了我。可他毕竟是个 印尼华侨,是个有海外关系的人。我有点儿担心…… 蓝美琴:海外关系怎么了?我也算是有海外关系啊。 许婉云:所以要听听你的意见呢。 蓝美琴:我的意见很简单,只要你喜欢他,他又对你好,那就行了。华侨有什 么不好的?人家回来了,就成了爱国华侨呢! 许婉云:我还担心,这种关系以后会不会给我爸爸带来什么麻烦,他的工作毕 竟是很保密的,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 蓝美琴:你想得可真复杂。这哪儿像是要谈恋爱呀? 许婉云:你呀,在外面呆得太久了,国内的事情你根本不懂。 蓝美琴也不争辩:好好,我承认,我真是不大懂。这话阿姨也说过。哎,你那 个印尼华侨叫什么名字? 许婉云:叫陆一夫。 6 已经是深夜。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周为民住处附近,有一条铁路穿过。铁路下一 个用于排水的小涵洞,不足一人高。涵洞被茂密的杂草遮盖着,很难被人发现。 周为民正蜷缩在涵洞里,很熟练地拆下几块砖头,从里面取出用油布包裹得很 严实的电台。准备停当后,他朝自己冻僵了的双手上哈口气,使劲儿搓搓,然后看 看腕上的手表:一点整。 这时候,已经有隐隐约约的列车声传来。 周为民急忙拎开了电台的电源开关,调到自己的频率。列车开过来了,这是一 列很长的货运列车,行驶速度也比较慢,车轮轧在铁轨上,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 就在列车行进的轰隆声掩护下,周为民开始“滴滴答答”地发报了。 等列车消失在远方,涵洞内重新恢复了平静时,周为民的发报已经结束。他收 好电台,放好砖头,跨上放在一边的自行车,径直朝庞艳的住处骑去。 庞艳家所在的小院子一片寂静。庞艳已经上床睡了。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的庞艳连忙披衣起床, 把门打开。 周为民带着一股寒气闪进来。 庞艳把门关死,揉揉眼睛:都什么时候了? 周为民:半夜吧。 庞艳:这时候了,你还来干吗? 周为民脱下自己的手套和外套,一下搂住了庞艳:干吗?冻死我了,就在你这 儿睡一觉,暖和暖和。 庞艳:我可是困死了。 周为民:哟,真喜欢上你那个小白脸,把我给忘了? 庞艳撒娇地说:说这话也不嫌难听,你吃醋了? 周为民问:郑克信今天没来吧? 庞艳:没有啊。 周为民:你可要想办法把他稳住。今天上午厂里保卫科找这小子谈话了。 庞艳惊慌地问:你们被发现了? 周为民故作镇静:那倒没有。据说有人反映我和他最近接触大多,把他叫去也 就是一般性地敲敲打打。可这小子经不起事儿,给吓得有点儿六神无主了。所以你 得多给他点儿好处,要是他绷不住了,我们也就完蛋了。 庞艳一笑:我能给他什么好处呢? 周为民也笑起来:你说呢? 说着他把庞艳抱起来,推到床上,两人拥抱着躺在了床上。 周为民:你还别说,我真的有点儿吃醋了。 庞艳也不答话,一边解着周为民的衣服,一边开始吻他。 7 第二天的白天。 许子风和骆战回到北京,便直接到了总部大楼崔志国的办公室。 正在桌子前写东西的崔志国听见敲门,说了声进来,然后看着进来的许子风和 骆战,站起来。 崔志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子风:刚下火车,我们马上赶过来汇报。 崔志国询问地看着他们:有什么收获吗? 许子风:但戈然这次提供了两条线索。 崔志国:有价值吗? 许子风:是间接线索,但是我们认为很有价值。 崔志国感兴趣的样子:等等,我把老秦叫过来一块儿听。 说着他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老秦,我是崔志国,你到我这儿来一下好吗? 他放下电话:老秦过来了。 秦全安很快来到崔志国的办公室里。许子风简明扼要地汇报完了情况。在汇报 的过程中,他很专注地看着崔志国和秦全安的反应。 骆战也看着他们。 崔志国听完,半天不说话,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若有所思地轻轻敲打着桌 面,发出很单调的声音。 崔志国把目光盯在许子风身上,过了会儿又转向骆战。 秦全安也在等着崔志国表态。 沉默了很久之后,崔志国终于说话了:这消息的指向性太明确了。老许,你考 虑过这情报的可信度吗? 许子风:矛头指向了副所长、协调小组的副组长,虽然令人震惊,但毕竟也是 在我们已经缩小了的嫌疑范围之内。不过事关重大,我必须先汇报。下一步需要得 到局里的明确指令。 崔志国缓缓点头,斟字酌句地说:自从“专家事件”发生以后,我们的视线就 集中在了研究所范围以内,但戈然提供的情报虽然暂时无法证实,但是,它和我们 一开始的判断是一致的。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不加以重视了。 秦全安:我的意见,既然疑点指向了马知远,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必须查 个清楚。当然,目前我们的确还不能排除这是个假情报的可能性。 许子风:明白了。 崔志国:我立即向总部领导汇报一下情况,在总部指示之前,你们要继续对但 戈然提供的这两条线索进行查证,再严格排查一遍,看还有没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 人。就这样吧。 说完,崔志国撂下他们,匆匆走了出去。 8 动力研究所的大院内,一辆轿车开过来,在那个专家居住的小楼前停下。坐在 前排的范仕成下车后,很恭敬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专家从车上下来。 范仕成很周到地想帮专家拿那黑皮公文包,专家推辞着,但范仕成热情地执意 帮忙。于是,专家只好把手里的公文包交给了他。 小院门前有一个持枪的门岗,范仕成跟着专家进了院子,并没有受到门岗的阻 拦。但在要进入里面的小楼时,第二个哨兵拦住了他:对不起,证件。 范仕成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研究所的人。 哨兵看了一下:可以了。 范仕成把目光转向专家。 专家笑笑:看你们给我设计的铁桶。 哨兵:对不起,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只能按规定办。 专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范仕成一笑:好,现在请进吧。 范仕成:您是我们的国宝级人物啊! 他和专家一起进了小楼,来到二楼的那间客厅里。专家把自己的公文包放到卧 室里去了,范仕成则拉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环境。 专家出来:范副处长,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景色可看了。 范仕成:那是。不过,安全第一,您说呢? 专家:你要不要喝点儿茶? 范仕成:算了,不麻烦您了。我这就走。 9 庞艳的家里。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着灯。 周为民、郑克信和庞艳围着火炉聚在一起。他们表情鬼鬼祟祟,说话声音很低。 三个人都在抽烟,弄得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郑克信始终耷拉着脑袋,一脸无可奈何的倒霉样儿。 周为民:台湾已经发来指令了,再次强调春节的活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 有个好消息,这次行动使用的高爆炸弹,很快就会送过来了。 庞艳有些害怕的样子:过去那些往电线杆子上贴个标语、在铁轨上横根木头什 么的,就够吓人的了,这次真要搞爆炸,能行吗?我…… 周为民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再明确一下分工:我和郑克信负 责定时装置和炸弹之类的准备,你到时候负责把炸弹放在选定的地方。这个活儿只 有你们女的容易于,男的去太显眼了。 庞艳:选什么地方好呢? 周为民:你先去四处看看,我想最好是什么大商场、电影院之类人多的地方。 庞艳反对道:那些地方人倒是多,可眼睛也多呀!放个炸弹又不被发现,恐怕 没那么容易。 周为民:你看看再说吧。 周为民看看不说话的郑克信:你,别老像个瘟鸡似的!那定时装置,你到底设 计得怎么样了? 郑克信无精打采地说:图纸已经弄好了。 周为民骂起来:操!这么些日子了,你就光弄了个图纸啊?我告诉你,你别想 跟我要心眼!老老实实给我干活儿吧! 郑克信把脑袋更低地耷拉下去。 庞艳装好人地出来帮郑克信说话了:三哥,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人家克信怎 么了?你以为设计出来容易呀?他都熬了好几个晚上了。 说着,她过去搂住了郑克信。 10 早晨,箭杆胡同临时办公地点的院子里,骆战刚刚起床,正蹲在水龙头跟前端 着个茶缸刷牙。 许子风和蓝美琴一前一后地来了。 蓝美琴看见骆战就笑着说:才起来呀?几天不见怎么养出个睡懒觉的毛病来了? 许子风也凑热闹道:大概是在外面盯梢太辛苦,没怎么睡成觉吧。 骆战不愿应战:好好,你们说什么我都听着,行了吧? 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蓝美琴跑进去接电话了。 许子风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早电话就来了? 骆战问:你说崔局长? 许子风点头。 蓝美琴却已经在里面喊道:骆战,找你的! 骆战急忙进了屋,拿起电话。 蓝美琴退到一边儿,看着他。 许子风也进门了。 骆战拿着电话,一听对方的声音,就一脸的不自然了。 电话里是王晓京的声音: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好几天不露面呀? 骆战:我出差了。 王晓京:那你就不能先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吗? 骆战好像感觉到了许子风和蓝美琴的目光,急忙说了句:现在别说了,我晚上 会去找你的。 看着骆战放下电话,蓝美琴问:是谁? 骆战不说话。 蓝美琴突然很严厉起来: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 骆战还是没说话。 蓝美琴:你疯了吗?怎么能把这个电话告诉别人呢?这点儿起码的纪律难道都 没人教过你? 许子风也目光严厉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对方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骆战:是我告诉她的。那天实在让她逼得没办法了。 许子风突然笑了:就是那个餐厅的同学? 骆战点点头。 许子风:骆战,你这可就有点儿过分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个人问题不能影 响工作。 蓝美琴:这个电话已经不安全了,必须马上更换电话号码。 骆战:她是我的老同学,彼此都很了解,我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蓝美琴生气地说:你能保证谁呢? 11 晚上,许子风家外的胡同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 见车上坐着司机和另一个年轻人。夜晚的寒风在胡同里胡乱冲撞着。 许子风的家里,亮着充满暖意的灯光。 崔志国、秦全安坐在书房里,他们对面是穿着睡衣的许子风。 许子风为他们一人倒了杯白开水,放在面前。然后坐下来。 许子风很随便地笑笑说:两位局长深夜来这儿,也就只有喝白开水的待遇了。 秦全安笑着问:老崔送你那瓶“竹叶青”呢?早喝完了? 许子风:他给的是一瓶,又不是一箱。 崔志国:好了,说正事吧。我们刚刚听完了总部领导的指示,就急着赶到你这 儿来了。总部领导同意我们的初步判断,从但戈然提供的情报,以及我们自己的分 析来看,马知远是研究所里的台湾间谍的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也最符合逻辑。因 为不论是“512 项目”,还是“四号专家”回国的行程和路线,他都一清二楚。同 时,在去南斯拉夫访问的人中间,只有他懂法语。他也有发出这些情报的机会和能 力。 许子风:如果马知远真的有问题,那“512 项目”和“四号专家”的安全,就 会受到直接的威胁。 崔志国:是啊,他既是研究所的领导,也是协调组的实际负责人,他真要再对 项目或者专家本人下手,我们防范的难度就非常大了。 许子风看看他,一笑:我猜总部的意思,现在还不能对马知远采取什么强制性 手段,对不对? 崔志国没有笑:那当然。但戈然提供的情报并不足以构成对马知远采取强制性 手段的证据。总部认为我们要做的,第一,在其他部门配合下,尽快核查但戈然情 报的可信度问题;第二,为保险起见,对马知远实行二十四小时监视监听,掌握他 的一切动向。当然,这项工作必须非常谨慎地进行,不管他有没有问题,都不能惊 动他。 许子风:明白了,我立即安排。 12 第二天下午。研究所机要档案室。 正在档案室查阅材料的许子风,听到档案室人口处的电话间里响起电话铃声, 急忙去接电话。这种电话间有点像现在的电话亭,只不过放在了室内,而且是木制 的。 许子风拿着电话听筒,电话里是蓝美琴的声音。听了一会儿,许子风说:怎么 回事……好吧。这样,你和骆战开车来研究所接我,然后直接去总部! 他放下电话,朝档案室里走去。在两排档案架中间,碰上了李景。 许子风看着李景,犹豫了一下:我说,上次吃饭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是美 琴一手安排的,她也事先没跟我说过…… 李景没表情地说:我知道。 许子风:别怪她,她是一片好意。 李景:我没怪她。 许子风:你们见过几次面了? 李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美琴倒是成熟了许多。 许子风:锻炼出来了,是个好手,也算我们没白费心思。 李景含意不明地说:是啊。可当初我们都不愿意让她干这行。 许子风一笑:也许你现在仍然反对吧?她毕竟跟你更亲一些。 李景淡淡一笑。两人在美琴的身世上似乎找到了一些默契。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言地看了看对方之后,许子风侧身让李景从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李景的背影,许子风叫了声:李景…… 可等李景转过身来的时候,许子风却欲言又止,无奈地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 他匆匆离开了档案室,来到大楼前。刚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骆战就开着吉普 车过来了。许子风上了车,骆战说蓝美琴还在箭杆胡同,许子风便说一起去接她, 局里有了新情况。骆战问是什么情况,许子风说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13 总部会议室里,崔志国和秦全安已经坐在那里。 许子风、蓝美琴和骆战推门进来,崔志国立即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等他们坐下 以后,崔志国把自己面前的几张纸推到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崔志国:今天上午从香港来的。 许子风粗略看了一眼,便把那几张纸交给了骆战:这算是个什么样的情报?但 戈然这人可真有些意思。 崔志国:看来不是个一般的家伙。老许,我们当时的分析是对的,这个但戈然 显得很着急啊。 秦全安显得有些高兴:我倒是觉得,因为但戈然这次的情报,“北京事件”原 来已经断了的线索,现在又可以连起来了。住进红旗宾馆里的那个香港人,以及我 们后来抓到的徐态良,再加上现在但戈然这个情报里提到的周为民,说不定都和他 们的春节破坏活动有关联。另外还有一点,但戈然的情报也证实了我们的分析和他 自己的说法,那就是QSO 现在的确已经和“110 号”合并在一起了。搞破坏的和搞 情报的都在一起,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地弄到这些情报。 许子风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蓝美琴:秦副局长是说,这次在但戈然情报里冒出来的周为民,是所有这些线 索的一个关键点? 秦全安:这倒不一定。但这是否意味着“北京事件”现在又有了点儿头绪? 崔志国:老秦的话是有道理的。前些天,局里收到了一份情况通报,刚好就有 金属铸件厂保卫科提供的周为民、郑克信的可疑情况。看来基层的保卫干部警惕性 很高,早就在注意这两个人的动静了。这倒与但戈然这次的情报相吻合。老许,我 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把这两个人抓起来,一箭双雕。既阻止了他们的破坏计划,又 可以证实但戈然情报的真实性。你们立即行动,决不能放走了他们。抓到以后马上 审讯,弄个水落石出。 从许子风的表情里,似乎看不出他对获得这个情报多么兴奋。他平静地说:在 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情报来得太及时了。 秦全安:我和老崔商量过了,这次行动,还是由骆战来执行。 许子风转头看着骆战,笑了笑:你这下有事儿可做了。 14 黄昏,金属铸件厂车间。 天还没黑尽,车间里已经亮起了灯。周为民和郑克信正在一个工作台前,鼓捣 着一个看起来像闹钟一样的东西。两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周为民:他妈的这样能保险吗? 郑克信:我试验了不知多少遍了,保证没问题! 周为民:我可跟你说过,这次要是出了漏子,你他妈的可就小命难保。 郑克信没好气地说: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敢拿我的脑袋开玩笑? 那个像闹钟的东西上面的指针走到一个刻度,然后装置上面有一个小零件动了 一下,咋地响了一声。 周为民阴险地笑了。 车间外,骆战和他手下的几个侦察员蹲在一个堆满金属件的角落里。骆战拿着 手里的一张图比划着:车间只有两个出口。你们俩从后面包抄过去,我们从前面进 去。注意,不许跑掉一个,也别让一个死掉! 大家都点点头。 骆战把手枪拿出来,子弹上了膛:开始吧。 车间内,郑克信把那个像闹钟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军用挎包。 周为民:把它藏好,别弄坏了。 郑克信: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周为民:等上边儿的指示。 车间外,包抄后门的侦察员大刚脚下不小心,踢着了一个什么东西,当嘟一声 发出金属的撞击声。在已经下班没有人的工厂里,这样的声音显得相当响亮。 大刚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车间内,周为民和郑克信都听到了那个撞击声。 周为民警觉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对郑克信:你先出去。 郑克信有些慌乱: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周为民:没什么,我们分头出去,安全一些。 郑克信看了看周为民,点点头,开始往大门走。周为民四下看了看,然后从操 作台下面抽出了一根铁棍。他轻轻地走到墙边,伸手把车间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关 掉了。 在最后一盏灯被关掉之前,郑克信已经走到了车间的大门口。他拉开大门,刚 刚迈步出去,身后的灯啪地关了。 郑克信战战兢兢地出来。天已经黑了,远处只有厂区的路灯在亮着。 骆战和侦察员小李一左一右地从郑克信身后扑上来,把他扑倒在地上。郑克信 倒地的时候,叫了一声。 骆战伸手捂住了郑克信的嘴巴:别动!动就打死你!还有一个呢?在里边儿? 郑克信惊恐地看着骆战,点点头。 骆战将郑克信交给小李,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了车间门边。 小李十分麻利地把郑克信的手反绑起来,又顺手抓下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塞进 了他的嘴里。 骆战进了车间的大门。 车间内一片昏暗,只有从高高的天窗和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见车间内的 车床和行车等等模糊的轮廓。 骆战在墙边的一个车床边蹲下,利用车床掩护自己,仔细观察。 周为民也藏在一堆金属铸件的后面,手里紧紧握着那根铁棍,观察着,等待着 骆战的行动。 骆战看不到周为民的动静,便开口说:周为民,你自己出来吧,你已经被包围 了! 周为民还是没有动作。骆战的话音在车间里形成了空洞的回响。 骆战从地上捡起一个零件,朝车间的对面扔去。零件击中了某个东西,发出响 亮的当卿一声。然后他看见一个黑影从那堆金属铸件后面跳跃出来,跑到了另一个 障碍物后面。 骆战慢慢朝那个地方移动,一边努力辨认着。 在后门包抄的两个侦察员听到车间里的动静,但却无法打开后门。大刚情急之 中,故意朝大门上狠踢了几脚。 大门发出哐哐的响声。 车间内的周为民听到自己身后的门响,惊恐万状。他猫着腰,开始慢慢朝骆战 的方向摸过去。 骆战也在向周为民藏身的地方移动。他来到了电灯开关处,仔细观察了一下四 周,然后伸手去打开了一盏电灯。 就在电灯亮起来的一刹那,周为民突然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挥舞着铁 棍朝他打来。骆战躲过了周为民的铁棍,举起手枪朝周为民旁边开了一枪。 骆战:不许动! 周为民愣了一下,嚎叫着继续用铁棍向骆战攻击。铁棍击打在车床上,撞出了 火星。 骆战再次躲过周为民的攻击,为了抓活口,他不敢轻易开枪:周为民,你跑不 掉的,投降吧! 周为民把铁棍一扔,转头向大门冲去。骆战迅速举起手枪,一枪击中了周为民 的大腿,周为民倒在了地上。 骆战扑上去,把枪口抵到了周为民的脑门上:妈的,我下一枪就要你的命! 周为民:同志,别杀我! 15 看守所的两间审讯室里,骆战和蓝美琴连夜提审周为民和郑克信。 骆战所在的审讯里,灯光惨白。周为民低着头,坐在一把椅子上。骆战和侦察 员小李坐在他对面。周为民的大腿上还缠着绷带。他神情沮丧。 这时,蓝美琴推门进来了,她手里拎着郑克信的那只军用挎包。 蓝美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把那只军用挎包放到桌子上,打开,拿出了那 个定时装置。 骆战看了看蓝美琴,然后转向周为民:怎么样,你还不想说话? 蓝美琴在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周为民,郑克信可已经全都说了。 周为民:妈的,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孬种! 骆战:到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能? 蓝美琴:周为民,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周为民疑惑地看着蓝美琴。骆战也有些不解地看看蓝美琴,但他眼睛里的怀疑 只是一闪而过。 蓝美琴:你不要低估了我们。告诉你吧,你们的行动其实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 下。 周为民泄气地说:那你们还要我说什么? 骆战:电台在哪里? 周为民:在郊外的一个涵洞里。 蓝美琴:你们这次行动,是要在春节的时候,在北京进行爆炸,对吧? 周为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郑克信那小子真不是东西! 蓝美琴冷笑了一下,拿起那个像闹钟一样的东西:郑克信能知道多少?我看了 你们的定时装置,虽然不是很专业,但也可以用了。能不能告诉我们,炸弹在哪里? 周为民:没有炸弹。 骆战:没有炸弹?你是准备用自己的脑袋去炸? 周为民:真的没有炸弹。上边儿说这次要用一种高能炸弹,让我们等着,他们 会把炸弹送过来。 蓝美琴:郑克信只是你发展的一个临时工。你在北京还和谁联系? 周为民:没有谁。 蓝美琴:不会吧。 周为民:真的没有谁了。我是单独行动,找了郑克信做我的帮手。 蓝美琴:你在撒谎。 骆战:快说,还有谁参与这次行动? 周为民:上边儿说,如果有紧急情况,他们才通知我,我真的不知道。 审讯结束后,已经是深夜。骆战和蓝美琴从看守所出来,坐上了停在门口的吉 普车。骆战发动了车子:我送你回去吧。 蓝美琴看了骆战一眼:你可要绕一大圈儿了。 骆战:没事儿。 汽车启动,转一个弯,开出了总部大门。 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只剩下路灯在孤独地亮着。 骆战:蓝美琴,你怎么看?我觉得,这个周为民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蓝美琴感觉到了骆战的焦躁,但自己仍然很平静:有可能,我也感觉到了。 骆战:他肯定知道炸弹的下落。如果他们还有同伙的话,危险就还没有排除。 蓝美琴:你相信炸弹已经到了他们的手里? 骆战:那会在什么地方?不找到炸弹,这案子等于是没破。 蓝美琴:我倒并不在意炸弹的事儿。我感兴趣的是,周为民说如果有紧急情况, 上边儿会通知他去和谁联络。我想知道这个人可能是谁。 骆战似乎有些嘲弄地说:你总不会认为,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研究所内 部的间谍吧? 蓝美琴:这倒不是。 骆战:那你为什么就一口咬定周为民不知道炸弹的下落呢? 蓝美琴:我没有一口咬定。 骆战:也许,你是要等到和老许交换看法之后吧?昨天开会的时候,我看老许 好像对但戈然的情报不怎么感兴趣。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蓝美琴:不知道。 骆战:你们不是意见一直很统一吗? 蓝美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怎么是我们? 骆战:没什么。 蓝美琴有点关注:你对我有意见? 骆战:没意见。 蓝美琴:没关系,你有意见可以说出来,我们都是为了工作。 骆战显然是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在你们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我会有什么意见?你们什么时候听过我的看法了?我知道你和老许关系特殊,我是 一个新手,我承认,但是我也有我的看法,对不对?这次抓到的这两个人,都是搞 破坏的,我们如果找不到他们的炸弹,就不能排除危险,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你 就看不出来? 蓝美琴听了骆战这番话,沉默了一阵,才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把你 看成是一个新手,也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把你看成一个可靠的同事,一 个能干的同事。你要是这样想,可就太离谱了。老许和我是关系特殊,我几乎就是 他的女儿,但这和我们的工作没有一点儿牵连,我们是我们,工作是工作。我想, 老许对你也没有任何看法,他其实倒是非常喜欢你的。你错怪他了。你也……也错 怪了我。 听了蓝美琴的这番话,骆战反倒笑了起来: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蓝美琴: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了。你在前面停一下,我就在这儿下车。明天我 们一起和老许谈谈,好不好? 骆战:我把你送到家吧。这么晚了。 蓝美琴坚持:停车。让我下去,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 骆战把车停下,看着蓝美琴下车。 蓝美琴头也不回,径直一个人走了。 骆战看着蓝美琴孤独的背影,在路灯下转进了一个胡同,这才启动了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