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天空中阴云密布,太阳被遮蔽得没有了一丝光亮。起风了。 总部会议室里,崔志国、秦全安、许子风、骆战和蓝美琴在一起开会。风吹打 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地嘎嘎声。 崔志国:看来提审的结果不是很理想。 骆战:我们现在没有办法知道炸弹的下落,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蓝美琴:不过我认为,这两个特务还没有拿到炸弹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骆战:可他们,尤其是那个周为民,并没有完全交代,这一点你也是同意的。 蓝美琴:这不要紧,他会交代的,只是时间问题。 骆战: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蓝美琴:我不是肯定,我是判断。 骆战:大概又是女人的直觉? 蓝美琴意识到骆战在和自己抬杠,但她没有理会:我还是认为,即便他要撒谎, 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既然交待了自己的电台,他没有必要隐藏一颗炸弹。 秦全安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老许,你怎么看? 许子风慢吞吞地说:我认为,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炸弹的下落,但是提审的结 果还是相当圆满。 许子风的话音一落,房间里的人都有些惊讶。 崔志国:哦?为什么? 许子风仍然不紧不慢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这两个人不知道炸弹的下落,这不 要紧,我们还可以继续找。他们如果在撒谎,这也没关系,我相信以后再提审他们, 会弄个水落石出的,毕竞他们在我们手里。两个小特务,不足为虑吧。我说结果圆 满,是因为他们目前的招供,已经证实了但戈然的可信度,证实了他的情报的可信 度。我们不仅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而且还找到了他们的定时器。这一切,都证 明但戈然的说法是可信的,证明他这个人是可信的。 蓝美琴专注地看着许子风,欲言又止。 崔志国思考一阵,说:好吧,今天就这样,散会吧。 五个人从会议室出来,在走廊上前前后后走着。崔志国和许子风落到了后边。 他们来到电梯前,等着电梯。电梯门打开,里边已经有了一些人,秦全安、骆战和 蓝美琴走了进去,把电梯里都塞满了。 崔志国拉住了许子风,对秦全安他们说:你们走吧,我们走路算了。 电梯门关上了。 崔志国和许子风走到楼梯处,开始往下走。 崔志国思忖着:老许,你刚才说的提醒了我。但戈然的这个情报,最大的价值 的确不在于抓住了两个小特务,而在于证实了他的情报的真实性。不过这对于但戈 然来说,到底是一种主动证实还是一种被动证实呢,我还没想明白。 许子风点头说:我们都再想想吧。 崔志国问:对研究所那边的监视,已经布置好了? 许子风:马知远已在监视之下了。这件事由骆战负责。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朝楼下走去。 2 机场的职工食堂里,人们正在进午餐。靠近停机坪一边的窗户前,许婉云端着 两份饭菜过来,坐在了桌前。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机场宽阔的跑道。有几架飞机, 停在停机坪上,看样子是在检修。 陆一夫从停机坪上的一架飞机下面钻出来,急匆匆往食堂跑过来。 许婉云看见了他,连忙把自己面前的饭盒放好。 陆一夫进了食堂,环视一周,看见了许婉云,马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许婉云:我帮你打了饭了,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陆一夫揭开了饭盒:你打的饭,我肯定爱吃。 许婉云制止了拿起勺子要吃饭的陆一夫:哎哎,慢点儿,你的手那么脏也不洗 洗呀? 陆一夫笑着说:没关系。 许婉云:什么没关系?你把那些机油吃进去,还不闹肚子? 许婉云掏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陆一夫。 陆一夫:算了,会把你的手绢弄脏的。 许婉云:弄脏了我不知道洗?你要生病了,不就更麻烦? 陆一夫接过手绢,一边擦着手,一边温情地笑:小许,你对我真好。 许婉云:谁对你好了? 陆一夫:我帮你把手绢洗了吧,弄这么脏。 许婉云:别,我自己洗。 陆一夫把手绢还给了许婉云:那太不好意思啦。小许,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 该说不该说。 许婉云:你这人,说话怎么也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陆一夫:我能不能上你家去?我是说,拜访一下你的家里人。 许婉云明知故问:为什么? 陆一夫:你看,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 许婉云一笑: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呀?不就是同事吗? 陆一夫:你总是喜欢和我猜谜语。我们俩的关系,你家里的人会不会反对?我 知道,你们大陆的人对我们这样的海外华侨是有戒心的。 许婉云的表情突然变得黯然:是吗?我可不这样。 陆一夫:那你说呢,我能不能去? 许婉云:我真的不知道。 3 动力研究所下班了。马知远从大楼里出来。他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和几个取 自行车的同事打了招呼,搬出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出了研究所大门。 马知远骑着自行车上了大街,汇人到下班的人流中。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根 本不注意自己身边的人们。 马知远的身后,有一个人也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着他。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 灯亮了,马知远和其他的人都停下来等着。那个跟踪的人也远远地停了下来。 等绿灯亮了之后,大家又开始往前骑。 那个跟踪的人也急忙上车,骑过了十字路口。 跟踪的人是侦察员小李。 几乎也在同一个时间里,侦察员大刚站在红旗宾馆外的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群 中,监视着宾馆的大门。 4 当天晚上,许子风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几乎是半躺在藤椅上,一边 看着几张报纸,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歌曲。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一响,许婉云的头探了进来。 许婉云:爸爸,你在干什么呢? 许子风眼睛没有离开报纸,问道:还能干什么?看报纸、听广播。你不是说今 天不回家吗? 许婉云:爸爸,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许子风:说吧。 许婉云:爸爸,那个印尼华侨,就是陆一夫,他想见见你。 许子风略微一愣:见我?为什么? 许婉云:爸爸,你知道的,他和我,我们已经……我们已经是同事了。 许子风:同事就同事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婉云:爸爸,人家是一番好意,想和你见见面。 许子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放下报纸:婉云,你和这个陆一夫的关系,已经 变成了不是一般的同事关系? 许婉云:就算是吧,你愿不愿意和他见面? 许子风看了女儿半天——这显然大突然了——然后才叹了口气说:你真还长大 了!按说这样的事情,该由你自己做主。可是,我虽然不干涉你们,但是我希望你 不要草率,毕竟,这个人你刚刚认识不久,又是个回国不久的华侨…… 许婉云听得不高兴了:华侨又怎么了?你要不要对他进行一下审查? 许子风:我审查有什么用?我只是想说,和有海外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可能 会给你带来许多烦恼。 许婉云:既然他可以到我们单位工作,就说明组织上已经对他进行了审查,在 政治上他是过了关的。 许子风:我不是说那个人就有问题,我是说这是一种社会舆论,一种政治现实。 你懂吗? 许婉云不高兴地说:我不懂! 许子风脸色一沉:不懂我正在教你嘛!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不过我是没 有时间去和你的同事见什么面。而且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对这件事是反对的。 许婉云:爸爸,你想过没有,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生活,你只关心你自 己的工作,就不想想我的生活?我大了,需要解决个人问题,我总不能这一辈子都 跟你住在一起,你是知道的。 许子风的表情很复杂: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对你的关心,难道你不懂吗? 许婉云有些恼火了:怪不得……妈妈要和你离婚! 这句话狠狠地戳到了许子风的痛处,他站起身来:婉云! 许婉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对不起,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子风压制住自己:婉云……我们都不要冲动。这样吧,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许婉云:那我走了。 许子风诧异地问:走?上哪儿? 许婉云:我回单位宿舍。 许子风:这么晚了…… 许婉云:没事儿。 许婉云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留下许子风呆呆地站在那里。 5 晚上的箭杆胡同。许子风他们的临时办公地点已经没人,只剩下骆战,坐在一 个摆放着监听设备的房间里。 骆战头上戴着耳机,正在监听马知远的电话。 开盘录音机转动着,可以听到马知远正在打电话的声音:好啦好啦,这件事情 就到此为止吧。我可给你打招呼,你不要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和工作混为一谈,我们 还是要讲一点原则。这样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到研究所谈吧…… 骆战有些疲倦,但还是坚持听着马知远那些无关痛痒的话语。 6 第二天下午,箭杆胡同的临时办公地点,蓝美琴和许子风在屋檐下站着。阳光 明媚,院子里似乎也有了些生机。 蓝美琴向许子风询问关于许婉云和陆一夫的情况,许子风情绪并不高,不愿意 讲。于是,蓝美琴只好告诉他说:婉云跟我说过了。我想知道你的态度是什么。 许子风没好气地说:我的态度很明确呀……这孩子,跟我在一起太久了,没有 你那么成熟。我是怕她出事儿。 蓝美琴: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和那个陆一夫见见面,只有好 处,没有坏处呀。婉云也不是小孩了,你别把她当成中学生看。 许子风:你这几年在国外,不知道国内的情况。婉云太天真了,是个重感情的 孩子,我是怕她…… 蓝美琴笑起来:我理解了,是不是做父亲的,总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 个男人把自己的女儿从身边夺走?要是换了我,你是不是就会爽快些? 许子风听了蓝美琴这话,认真地看她一眼,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 儿? 蓝美琴:你可要小心,我是学过心理分析的。 许子风几乎是哈哈大笑了:你那些资产阶级的学问,用在我这无产阶级头上, 可能不管用。 蓝美琴:那倒不一定。我觉得你最好同意和陆一夫见面。你不是怕婉云上当吗? 你亲自审查一下,有什么不好? 许子风:我不是只担心什么上不上当,我是担心,一个海外关系可能会带来、 系列的麻烦!算了,这你是没办法理解的……你是说,我非去见见面不可了? 蓝美琴:对呀,你就是非去不可。 许子风笑了起来: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先共同串通了,然后来对付我! 骆战这时推着自行车进来:这么冷,你们怎么在外面聊天? 许子风:那好,回屋吧。 三个人进屋,各自找了椅子坐下。蓝美琴为骆战倒了一茶缸开水。骆战没什么 表示地接过茶缸。 许子风问骆战:怎么样了? 骆战喝了几口水:我们跟了三天了,没见什么异常。马知远就是平常的上班下 班,回家过日子,电话里也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挺正常的。 蓝美琴:骆战,你不会又觉得这差事枯燥吧? 骆战:哪儿能呢!对周为民他们的审讯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蓝美琴:暂时还没有。 骆战:你不是说他们会交代吗? 蓝美琴笑起来:你又要和我抬杠了? 骆战:我没这意思。我只是关心工作。 蓝美琴:其实你要和我抬杠也没什么,这挺正常的。 骆战:是挺正常的。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抬杠的许子风,这时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挺 正常的,太正常了! 蓝美琴和骆战都被许子风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惊讶地看着他。 许子风看着两个人,微笑了一下:是太正常了。我们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我们想走哪步棋,他们就给我们留下空当。这太正常了。这就是崔局长问过我的那 个问题,到底是主动证实还是被动证实! 骆战摸不着头脑:老许,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主动证实、被动证实的? 蓝美琴没说话,只是盯住许子风。 许子风还是在笑: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要追查的是潜藏在研究所里的间谍,为 什么但戈然在提供了所谓南斯拉夫和法语密码的线索之后,却突然给了我们关于周 为民和郑克信的情报?而周为民和郑克信到目前为止所交代的东西,都只和爆炸行 动有关,和我们真正关心的“专家事件”无关。还有,为什么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 上,但戈然给了我们这样的情报? 蓝美琴:你的意思是说,关于周为民的情报,是但戈然在有意识地为上次的两 条线索增加可信度。 许子风:对,这就是但戈然在为自己搞主动证实。那么他的意图呢?就可能是 用真的掩盖假的! 蓝美琴点头赞同:从几次提审的情况看,我相信周为民和郑克信所知道的东西 不会太多,说穿了,他们两个实际上是一对木偶。也许,他们的出现是表演性的。 许子风:不是木偶,是棋子,是两个可以抛弃的棋子!他们的作用,是为了掩 护另外的棋子! 骆战:等等,我不明白,你们是说,这两个特务无关紧要? 许子风:不是无关紧要,而是非常重要!想想看,但戈然在这个时候把他们两 人抛出来,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我们?是我们对“专家事件”的追查工作?显然 不是!我们无非是知道了有这样一个春节期间针对北京的破坏计划,知道了有周为 民和郑克信这两个小特务。 蓝美琴:我想,最大的受益者是但戈然本人。他用这两个人证实了自己,证实 了他的情报的可信度。 许子风:对!我们得到了但戈然这条线索,我们当然需要他提供情报来挖出 “专家事件”的根源,他的情报可不可信,成了我们突破的一个关键。如果他的情 报可信,那么我们对马知远的怀疑就能顺利地得到了证实,甚至可以把马知远控制 起来。但是,如果他的情报不可信…… 蓝美琴:那我们就会犹豫不决。 许子风:所以,他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周为民和郑克信的情报。他想要给我们传 递的信息是什么?他想要让我们相信,他是可信的,他是一个真正的投诚者,他指 控的马知远,就是我们要寻找的间谍! 骆战惊讶了:就是说,这个但戈然,还有台湾,是在耍我们?但戈然的投诚是 假的,说马知远是间谍是假的,这两个家伙爆炸行动也是假的? 许子风:周为民他们的爆炸行动也许不是假的,只是台湾为了达到目的,采取 了丢卒保车的策略,才把他们当做牺牲品抛了出来。更何况在这之前,铸件厂保卫 科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异常,还找他们谈过话,台湾方面应该知道周为民他们已经成 不了什么大事了。好吧,让我再进一步分析。为了“512 项目”,“四号专家”决 定回国了。但是,精心策划的回国路线和时间表却出现了问题。取道香港的专家险 些被暗杀。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内部有人泄密了。接下 来,我们就必然会采取行动寻找泄密的根源,台湾方面也会千方百计地保护这个提 供了绝密情报的人,也就是我们要找的间谍。 蓝美琴和骆战都专注地听着许子风的分析。 许子风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们需要有确切的情报和线索时,台湾就出现了 投诚者但戈然,他的身份最适合于向我们提供确切的情报。但戈然告诉我们,马知 远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间谍。我们很吃惊,于是我们就迫切需要证实但戈然的情报 的可信度。但戈然紧接着就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周为民和郑克信的情报。我们抓到了 他们,他们也供认了自己的爆炸计划。照理,我们就应该相信,但戈然的投诚是真 实的,他的情报是真实的,有关马知远是间谍的指控也是真实的!这逻辑不错吧? 只是,这太正常了,太符合逻辑了,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骆战:把马知远指控为间谍,其实还是为了掩护真正的间谍,是这样吧? 许子风:正是这样! 骆战:那八月份从南斯拉夫发到台湾的情报怎么解释?用法语发送情报怎么解 释?马知远又确实去过南斯拉夫怎么解释? 许子风: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这份情报的原件,所有的说法都从但戈然一个人嘴 里出来。如果在我们研究所内部真有特务,他也完全可能把马知远的行踪告诉台湾。 骆战: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把马知远排除在外,不用再监视他了? 蓝美琴:不行。 许子风:为什么? 蓝美琴:我认为你的推论很有道理,我基本上同意。但是,这个推论也只是推 论,我们没有办法证实。除非我们有确切的证据,不然,我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刚才说了,所有的说法都是但戈然一个人的说法,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戈然 是假投诚还是真投诚。万一他是真投诚呢?你刚才得出的结论就会被推翻。 许子风沉吟一会:你说得有道理,我们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不知道但戈然的真 正动机。我们必须设法证实他的投诚意图。 蓝美琴: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上。必须尽快想办法了。 骆战:那马知远怎么办? 许子风似乎下定了决心:继续监视。 7 机场空旷的停机坪上,只停着一架印着中国民航字样的老式客机。银灰色的机 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机翼在水泥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许婉云走到飞机前,没有看到陆一夫。她绕过飞机的尾翼,转到飞机的另一边。 陆一夫和郭林站在机翼下,躲着太阳。两人说着什么。 郭林看见了许婉云,连忙招呼:小许! 陆一夫回头:你来了? 许婉云:老郭,你来这儿干什么? 郭林:我来机场办点事儿,正好碰上陆一夫。你们谈吧。我走了。 许婉云:别,我也没什么正事儿。 郭林神秘地一笑:不是工作的事儿,我就更不应该在这里了。 等郭林走后,陆一夫又是满面笑容地说:婉云,有什么事情找我? 许婉云: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来找你? 陆一夫点点头:能,能。 许婉云: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 陆一夫:有啊。 许婉云: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怎么样? 陆一夫:好,我请客。 许婉云:谁要你请客?我爸爸,他同意了。 陆一夫:同意了?同意什么了? 许婉云:你自己要求的事情,怎么忘了? 陆一夫:哦,你爸爸愿意和我见面?太好了! 许婉云:下班以后,好好洗一下,穿干净点儿。我在单位大门等你。 陆一夫:好的好的。我要不要给你爸爸带上一点儿礼物? 许婉云:算了,你别来你们海外那一套。我爸爸这个人,最不喜欢这样。 陆一夫:我真有点紧张。 许婉云:又不是去见领导,你紧张什么? 陆一夫:我就是紧张。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许婉云踌躇了:我爸爸,他在一个机关工作。他是……他是管档案的。 陆一夫:不是领导同志吧? 许婉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陆一夫:要是领导同志,那我真的就更紧张了。 许婉云安慰地笑了:放心,他不是领导,而且是快退休的人了。 8 黄昏的天空中还有一丝晚霞。路灯已经亮了。骆战和王晓京在人行道上走着, 骆战推着自行车,王晓京拎着一只军挎包。 骆战:你这人,怎么就丢三落四的? 王晓京:瞧你,不就陪我回去拿样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骆战:不是,我还有工作。 王晓京:有什么工作?下班了还干不完? 骆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这工作是没有上下班的。 王晓京:你不会是看大门的吧? 骆战调笑:看大门的又怎么啦,你看不起? 王晓京: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呀。你说我这工作,和看大门的有什么两样? 骆战:都是革命工作,别抱怨。 王晓京:我可没你那么高的觉悟。 两人走到了人民餐厅门前。 就在要跨进餐厅大门的那一刹那,骆战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把王晓京拉到大门 的一边,自己躲在了门外。 骆战: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王晓京诧异地问:怎么了你?里面有老虎呀? 骆战:别啰嗦了,去吧。拿了东西就出来,别跟人聊个没完。 王晓京疑惑地进了餐厅。 骆战四下看了看,悄悄地走到餐厅侧面的一扇窗户前,透过有些肮脏的玻璃, 往亮着灯光的餐厅里看去。 餐厅里,许子风、蓝美琴、许婉云和陆一夫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他们面前的饭 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四个人在一起的气氛不是很融洽。看得出来,许子风的情绪 不高。 陆一夫:我父母一开始是坚决反对我回祖国的,现在,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了,好像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 许子风:我觉得,你挺能适应的,连你讲话的方式,都和我们差不多了。 陆一夫:您过奖了。我还要好好学习。 蓝美琴:陆先生,不,我应该叫你陆同志了,你是什么时候下决心要留在北京 的? 陆一夫:我?我本来一直就想回来报效祖国。我的打算是先回来看看。后来, 后来遇上了小许。小许是个非常好的人,对我非常好,我很受感动,所以我就立即 下了决心。我真的很幸运。 许婉云在陆一夫的注视下,羞涩地低下头。 人民餐厅外的骆战还在观察着餐厅里的那四个人,王晓京这时已经拿到了东西, 走到了他身边。骆战意识到王晓京的到来,连忙把视线移开。 王晓京:嘿,你猜我看见谁了? 骆战:谁? 王晓京:和你一起来过的那个老头儿!他们一桌人可真够热闹的。还有一个男 的,说话的腔调真滑稽。 骆战:怎么了? 王晓京:不知道。反正不像我们这儿的人说话。 骆战:他看见你了?你和他打招呼没有? 王晓京:没有。你要不要进去跟他打个招呼? 骆战:别,我们走吧。 王晓京:你怕他看见你? 骆战表情复杂地含糊其辞:就算是吧。 9 箭杆胡同临时办公地的院子里,骆战早早地起来之后,就开始锻炼。他光着膀 子,两手轮换地推举着一个石锁。蓝美琴进院子看见他时,他已经是汗水淋漓。 蓝美琴:你又从哪儿弄了个石锁来呀? 骆战听见问话,把石锁撂在地上,看着她:别人给的。 蓝美琴走近他,看着他那一身很结实的肌肉:别人是谁?是王晓京吧? 骆战笑笑说:就算是又怎么了? 蓝美琴也一笑:不怎么。我看你是有劲儿没处使了。 说完她进了房间。 骆战穿上衣服跟了进去,似乎很随意地说:昨晚上老许请你吃饭了? 蓝美琴有些奇怪地笑了:消息真灵通。你不是在跟踪我吧! 骆战:跟踪你有价值吗? 蓝美琴有些认真的样子了:那就是跟踪老许了? 骆战:看来你也不是随时都有幽默感嘛!认真了? 蓝美琴笑了笑:我有什么好认真的?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出去上饭馆的时候老 是故意躲开你。 骆战:你还没回答我呢。 蓝美琴:昨天晚上我陪老许和他女儿的男朋友见面去了。 骆战问:男朋友?你去当参谋? 蓝美琴:就算是吧。 骆战:民航空姐找的男朋友,很帅吧? 蓝美琴:说不上,是一个从海外回来的华侨。不过也在机场工作,倒是便于互 相了解。 说完这些,蓝美琴突然笑起来,奇怪地看着他:你好像问得太详细了点儿吧? 还想不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呀? 骆战若无其事地说:想啊。 蓝美琴:可我不想告诉你。 骆战笑笑:那我就不知道吧。 蓝美琴开玩笑地问:你不会也看上了许婉云吧? 骆战嘿嘿一笑:就算我有这心,也没这胆儿啊。老许这就够看我不顺眼的了, 我要再勾搭上她女儿…… 蓝美琴瞪他一眼:你说话可够难听的。 许子风这时候进屋来了,见两人都在,便随口问道:说什么呢? 骆战和蓝美琴几乎异口同声:没什么。 这样一种步调一致,倒让许子风不得不好好看看他们了。他看见的是他们两个 人很默契的沉默。 许子风还要问什么,这时电话铃响起来。 骆战过去拿起电话:你好……他在,请等等。 骆战捂着电话对许子风说:是秦副局长找你。 许子风接过电话:是我……好、好。 看见许子风放下电话,骆战问:什么事儿? 许子风:他让你回总部去,向他当面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骆战疑惑地问:什么情况? 蓝美琴说:肯定是监视研究所的情况呗。 许子风笑了,那笑容显然肯定了蓝美琴的说法。 10 骆战离开箭杆胡同不多久,就已经坐在秦全安的办公室里,向他汇报了对马知 远监视的结果。 秦全安在对面看着他,有点失望:任何疑点都没发现? 骆战点点头:没有。 秦全安:一切正常,当然是我们大家最愿意看到的了,谁又愿意看见研究所的 领导是个危险的特务呢? 骆战表示同意地点头。 骆战有些犹豫不决:秦副局长…… 秦全安:怎么了? 骆战说:我昨天发现了一个情况,不过,不是关于马知远的。 秦全安一笑:不会是关于我的吧? 骆战: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琢磨,这事儿虽然看起来有些荒唐,但又觉得我 必须把自己的怀疑向你汇报。 秦全安:说出来听听。 骆战:你认识许子风的女儿许婉云吗? 秦全安:当然认识,怎么了? 骆战:我昨天意外地发现,许婉云有了一个男朋友,而且是个从海外回来的华 侨。 秦全安:是吗?这是好事儿呀。 骆战: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全安又严肃起来:你想说什么? 骆战: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许子风和这个海外华侨一起吃饭有没有问题。他 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 秦全安沉默不语地思考起来。 骆战也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秦全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骆战:不知道。 秦全安:工作单位呢? 骆战:在北京机场。 秦全安:你去了解一下这个人的情况。同时,你也要注意点儿,别疑神疑鬼的 迷失了方向。明白我的意思吗? 骆战:明白了。 11 下午,许子风和蓝美琴从箭杆胡同里走出来,然后又慢慢地朝大街上走去。大 街上没有太多的人。因此他们的交谈可以不受干扰地在行走中进行。 其实他们在一开始并没有说话。许子风在思索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蓝美琴像个陪父亲散步的女儿一样挽着他的胳膊,默默地跟着他。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每串五分!” 路边的树荫下,一个推着白色小车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儿吆喝着。蓝美琴把手从 许子风的胳膊里抽出来,离开他,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然后她小跑几步赶上许子 风,把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 许子风看也不看她一眼地拒绝了。 蓝美琴也不坚持,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说:香港的冰淇淋没这个好吃。 许子风这才看看她,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慈爱。 蓝美琴再次把冰糖葫芦给他。这次,许子风接了过去。 许子风终于在自己的脑子里理出了些头绪,主动开口说话了:美琴啊,你想过 没有,但戈然在香港一露面,就一直把主动权握在了他的手上。 蓝美琴:虽然被动,但我们目前还是别无选择的。 许子风:是啊,这个但戈然愿意给我们什么情报就给我们什么情报。而我们, 却完全没有办法弄清他的真实动机。 蓝美琴:如果朱学峰那边儿能够尽快核实但戈然就好了。 许子风看看她:废话。要是朱学峰能够很快做到这一点,那这问题就不存在了。 蓝美琴笑了:所以,现在的被动是必然的。什么时候我们不感到被动了,那就 接近完成任务了。 许子风似有所动:那我就该选择主动出击来尽快摆脱被动了! 蓝美琴赞同地说:也许是时候了。 许子风问:目标呢? 蓝美琴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马知远。 许子风感兴趣地问:理由呢? 蓝美琴:不管他是不是特务,刺激他一下都会有利于我们作出一种判断。 许子风笑了:我们分两步走:首先对马知远正面出击,看看他的反应;其次, 对范仕成也搞一搞火力侦察。你马上跟局里汇报一下。我说美琴,你还真是长出息 了。 蓝美琴得意地一笑。 许子风:这话那天我也跟你阿姨说过。 蓝美琴扭脸看看他:其实,阿姨也很难的…… 许子风不想让她说下去:我知道。我没有怪她什么的意思。 12 一家电影院门口挂着很大的电影海报,是新上映的《秘密图纸》。这会儿是晚 上七点,正是电影开映的时间。 电影院里,观众并不多。 正在放映的当然就是《秘密图纸》。闪烁不定的光影中,许婉云和陆一夫坐在 周围没人的地方。 银幕上出现的是那部反特影片中一个很著名的段落:一个满脸坑坑洼洼的大个 子男人,正在结结巴巴地说:“火、火、火……” 陆一夫看到这儿,嘿嘿地笑出了声。 许婉云碰碰他的手:小声点儿。 陆一夫听话的样子,不出声了。 电影中的故事在一层一层推进。陆一夫在这个过程中,悄悄伸过手去,抓住了 许婉云的手。许婉云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后来也紧紧地握住了陆一夫的手。两人虽 然眼睛还看着闪闪烁烁的银幕,注意力却全都跑到自己的手上去了。 许婉云和陆一夫看完电影分手后,兴致冲冲地回到家里。 许子风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很厚的一本外文书。收音机里播放的是当天的 国际新闻之类。那时候的新闻听起来并不太像新闻,不怎么客观,很浓烈的意识形 态色彩使任何新闻听上去都像是“社论”或者“评论员文章”。 许子风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许婉云,便问道:回来了? 许婉云进了许子风的房间,笑着问:爸,今天怎么没上夜班呀? 许子风:累了,休息一下。你今天应该下午就飞回来了,怎么才回家? 许婉云:我去看电影了。 许子风放下书:和陆一夫? 许婉云:是啊。 许子风问:这件事,你和你妈说过了吗? 许婉云:没有。 许子风:你要听听你妈的意见。 许婉云为难地说:爸,我怎么跟我妈说呀?我妈可不像你。 许子风笑了:什么意思?我好说话是不是?我告诉你,对这件事,我可是还没 最后表态呢。 许婉云摆出一副撒娇的架势来:要不然,你先跟我妈通通气,让她有个思想准 备,然后我再去找她说。 许子风倒很痛快:可以。 许婉云笑了:爸,你就是好说话。这是你的优点,别不承认了。你本来优点就 不多。 许婉云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洗洗,想早点儿睡觉。 许子风突然问已经出门的女儿:看的什么电影? 许婉云在外面回答:新的反特故事片,《秘密图纸》。挺好看的。 许子风一笑,自言自语:反特? 13 同一天晚上,在家里等了很久才等到儿子回家的范仕成终于气急败坏了。等儿 子一进门,他就开始了连珠炮似的训斥。妻子在一边想调和一下气氛,却欲言又止。 范仕成狠狠地晃动着手里的几张纸:好你个小子!期中考试考成这样,还敢在 外面玩到现在才回来!你怎么能这样? 儿子没好气地说:不就一个期中测验嘛。 范仕成把那几张考试卷子往桌上一摔:期中测验,期中测验也得给我好好地考! 你应该好好反省反省,像你这样的成绩,怎么可能成为一名好学生,怎么可能成为 国家有用的人才?你说话呀! 妻子终于忍不住:算了算了,老范,顺子他知道自己错了,好好在下半学期里 努力努力。好不好? 范仕成的气还没有消:你怎么就不像你姐姐?她什么时候让我们在她的学习和 功课上操过心? 儿子: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没考上大学。 听见这话,范仕成刚刚消了一些的火气又腾地冒出老高,他伸手就给儿子一个 耳光:还敢跟我顶嘴! 妻子叫道:老范! 儿子哭了起来:你打吧!我就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我,从来就看不起我。 妻子连忙把儿子劝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好了好了,别跟你爸爸斗嘴。 范仕成怒气未消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妻子这时从房间里出来,责怪道:你也真是,打孩子干什么?他都是高中生了, 你也真下得了手! 范仕成:我就说是你把他宠坏了,你还不信! 妻子:怎么是我宠他了?你不也一样? 范仕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担心,这小子将来没什么出息。 妻子:老范,听我一句,顺子不是一个坏孩子。他只是不太愿意完全听我们的, 他大了,到了应该有点儿自己主见的年龄了。 范仕成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他要有主见,期中考试就不会是这样。 妻子:就一次期中考试呗,犯不着。老范,你这一阵火气挺大的,是怎么回事 儿?是不是单位上工作不太顺利? 范仕成看了妻子一眼,这才像是消了些气:是啊,压力很大,任务很紧迫,没 想到回家还得受这小子的气。 妻子给他端来一杯水:喝点儿水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把自己搞得压力太 大了。 范仕成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啊。谁叫我干上了这一行呢。对了,小倩那边过 得怎么样? 妻子:好好的,没什么。 范仕成:女儿走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妻子笑笑:嫁出去的女儿没出去的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范仕成也自嘲地笑笑:好吧,不想了。 妻子:老范,想跟你商量件事儿,我想把咱们家的柜子换一下。那天我在西单 看见一个衣柜,特漂亮。女儿走了,我们家的东西也该换换了。 范仕成皱起了眉头:我说,你别一天到晚就想着买这买那的,这样做,别人会 有看法的。 妻子: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偷来抢来的钱。 范仕成:再怎么着,我也是一个领导嘛,这样影响不好。你还是多关心一下顺 子的学习。 妻子不高兴了,但也没说什么。 14 第二天的深夜。 许子风和骆战从总部回家。吉普车上,骆战和许子风都沉默不语。骆战一边开 车,一边看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大街。许子风则半睁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骆战突然想起来:老许,今天有一件事情,我没向你汇报。 许子风:什么事? 骆战:我的一个笔记本丢了。 许子风睁开了眼睛:丢了?!丢哪儿了? 骆战:我回忆了一下,可能在研究所。我上午去过一趟总部,没用过笔记本。 下午到研究所,开完会以后,我就发现笔记本不见了。找了一下,没找着,估计是 丢在研究所什么地方了。 许子风的表情有些严肃起来:笔记本里有什么? 骆战也有点不安:没什么……都是我自己记的一些时间表,工作计划,别人可 能看不懂…… 许子风: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东西丢了呢?干我们这一行,有些东西最好用脑子 记,不能用本子记,你连这也不懂?回忆一下,里边还记了什么东西? 骆战:无关紧要……好像还记了你家的地址什么的。 许子风:骆战呀骆战,我该怎么说你呢!你必须想办法,尽快找到丢失的笔记 本。 骆战:没那么严重吧? 许子风恼怒地看了骆战一眼:你说呢? 骆战回头看了一眼许子风的怒容,不敢再说了。 他暗自想,也许明天早上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动力研究所去,找到这 个该死的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