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003年(29) 女朋友斩钉截铁地说,“律师就是爱扯淡。” 牛牛嗯嗯地回答说,“职业病。” 女朋友说,“那要是他做不到怎么办?” 牛牛毫不迟疑,“算工伤。” 他们当我不存在,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然后,一首歌 曲开始了,两个人同时跳了起来,“咱们合唱这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吧。” 他们终于不再议论了,我松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屏幕,心不在焉地等施 刚回来。 41 终于等到小偷的信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我真想让你知道我的生活。 没有回信地址,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42 晚上,牛牛约了他一个哥们儿,叫他骑摩托带我,他自己带着女朋友,再到 环山路上兜两圈。他是上班时间打电话给我的,叫我一定要去,然后,犹豫了半 晌,在挂电话之前,突然说,“我用戒指破过身了。”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破了身,生理非处男了而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说明他还是个心理处男, 或者,半处男。我捏着电话,哑然失笑。真希望他的女朋友的床单没有因此报废。 下班的时候,牛牛在门口等我,说要和我一起吃饭。我们一路走到后门那儿 的一家小店去,点了爆炒腰花和猪肝。牛牛说我太瘦了,需要强补,非要点老母 鸡竹笋汤给我喝。互相关心之余,牛牛一直想找机会跟我谈他破身的经过,都被 我打断了,他再也没试图提起过。 其实以我的娱乐精神,我应该是很感兴趣的。可是,我看着他清秀的脸,突 然就有点难过。我不想听。我觉得无论如何,其实他应该是我的。即使我如此惧 怕和他分享这种生活。我还是觉得,他是我的。 为了阻止这样的难过弥漫,我无聊地问,“牛牛,还打麻将吗?” 他摇摇头,“自从玩车以后,没时间打麻将了。” 我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只是笑笑。 “家里关系还好吗?”我喝完一碗汤的时候,又问他。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就那样子吧。我爸爸反正活不久了。” 我点点头,不再吭声了。 牛牛的父母关系紧张整个大院皆知,他们从年轻吵到年老,天天都忙着吵架, 而且还有经典之语爆出。有一天深夜,这两位武装干部又开始吵架,牛牛妈妈突 然说,“我走了!我受够了,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然后就听到牛牛爸爸, 这个大老婆二十岁的老干部一声怒吼,“别动!动一下我毙了你!”接着,空气 就像凝滞了一样,寂静下来,纹丝不动。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奶瓶的哗哗声打破 了寂静,生活像平常一样开始。 小时候,牛牛常常因为父母吵架哭,坐在楼梯口,一脸小可怜的样子。我常 常陪他到楼下玩,或者,干脆把他领到我家里去。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 直到上学,他再到我家过夜,就睡沙发了。他就像我弟弟那样让我心疼,让我想 占有,想操控。 想到他其实根本不可能属于我,而且,在我的怂恿下,还给另外的女人破了 身,真让我心痛。 我喝了一瓶啤酒,血管在肌肤下突突地跳动。我拉住牛牛的手,说,“咱们 散会儿步吧。就这样,手牵手,像情侣一样。” 牛牛握紧了我的手,把我拽到他肩膀旁,让我靠住他的肩,小声说,“唉。 走一会儿吧,醒醒酒。” 43 我们大概是十一点到环山路的。牛牛的女朋友和哥们儿已经等在那儿了。快 走到那儿时,牛牛突然又握住我的手。我僵硬了一下,随即释然。可是,拐弯看 见那群人时,他立刻放开了手。有些小小的忧伤,我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毫无 来由。 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话,等我坐上他哥们儿的车时,牛牛回头看了我一眼,灯 光很亮,他的脸色在强光的刺激下显得惨白一片。 他身后,他的女朋友脸孔则是一半灰黄,一半惨白。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心脏就在那一刻间沉下去。 车子发动了。牛牛倒退,倒退,再倒退,退出了我的视线。 灯光划过,视觉残留的不过是一道刺目的光影和他模糊一片的花白面孔。 后来,我还是见过牛牛许多次。但都不那么真切,应该是隔了个世界吧。 44 晚上十二点钟,已经绕了山两圈下来,都没看见牛牛的身影。我们两人都有 些不安,缩在一棵大树底下抽了根烟,彼此安慰地说,“等一会儿吧,他应该马 上就到了。他女朋友明天还要上早班呢。” 但是,直到我们脚底下的松针都散发出一股香甜的味道,牛牛都没有来。没 有车子的呼呼声,没有牛牛女友的尖叫声,半山腰上寂静一片。我有点冷了,拿 出自己的毛衣来披上,“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呢?”那哥们儿说着,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我。 我也想起来了。我的天,那座废弃的铁路桥!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我们一起到了桥边。这座桥连接着两座山,曾 经有过铁路运输,但经年不用,已经成废铁一堆了。我和牛牛小的时候,偶尔还 会有人从上面走,但我们长大后,桥中央已经裂出一个大口子,像割腕割出来的 大伤口。我以为,牛牛怎么也不会把车骑到这桥上去的。 到了桥头,我跳下车,看见不远处,牛牛的车安静地躺在那儿,车尾有一块 凹口,黑色的漆在夜色下一点也不显眼,只是偶尔滑过一道细微脆弱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