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牛的天堂 李大矿打电话那阵儿,李虎牛正和雪儿发火呢。李虎牛来的时候,抱着两个大 西瓜,手腕上还挂着一袋子儿子爱吃的果冻。李虎牛这是第几次来,他也记不清了。 他每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雪儿回到他们共同的家,带不带儿子都没关系, 只要雪儿回去就行。雪儿老是住在娘家,和娘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开。自 打雪儿娘看出了他和李大矿的亲密关系,一怒之下离开李虎牛的新房子,回到自己 的老房子后,雪儿也抱着儿子跟过来了。雪儿一来就不走了,就和娘住在一起过了。 雪儿常住娘家,李虎牛可是受不了,他从肉体到精神都受不了了。把雪儿娶过来后, 特别是房子翻盖装修一新,弄得屋里冬暖夏凉后,他是隔三差五地就要回来,有时 办事路过村里,哪怕只有一支烟的工夫,他也要钻进屋里,抱起雪儿,在床上、沙 发上、灶台上随便的什么地方享受一番。雪儿如柔水一般的身体、秉性和言语,每 每都能让刚强的李虎牛消化得一塌糊涂。对雪儿有了极强依赖性的李虎牛,一旦离 开雪儿,那是多么难熬啊!所以他就找到雪儿娘家,想在雪儿娘家解决一下问题, 可雪儿娘巡警似的注视着他,他不管走到哪,也不管坐到哪,雪儿娘的目光都紧紧 地跟踪着他,并且那眼神冷冷的、阴阴的、毒毒的,搞得李虎牛浑身不自在。开始 的几次,他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后来便是发着怵进门憋着火而归了。时间越长, 他就越是煎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那天晚上,他憋得实在受不了了, 就开车从窑上跑回来。他买了西瓜,又买了儿子喜欢的果冻。他推开雪儿娘家的院 门时,雪儿抱着儿子正在院子里看电视,黄黄则卧在雪儿脚下呼呼大睡。李虎牛把 西瓜放在地上,把果冻提起来,在儿子面前晃动。儿子一把把果冻抓在手里,李虎 牛顺势捏了一下雪儿的肩膀,说:“儿子好多了啊,能下地了吧?” 雪儿触电似的抖了一下身子,抱着儿子起身就往屋里走。李虎牛拉住雪儿的手, “跟我回去吧,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雪儿边摆脱李虎牛的手,边说:“就在这儿说吧。” 李虎牛说:“这儿咋说呢?” 雪儿还要往里走,李虎牛就从雪儿怀里夺过了儿子,“好儿子,咱回咱家睡觉 去。”李虎牛相信,只要把儿子抱走,雪儿就一定会回去。儿子离不开娘,娘更离 不开儿子,儿子向来都是娘的心头肉。 儿子扑腾着喊叫妈妈,雪儿就转过身,抢夺儿子,说:“孩子还没好利索。” 雪儿的娘也不知怎么觉察到的,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喊着抢人了、抢人了, 就和雪儿一起扑到李虎牛身边抢夺儿子。儿子被夺得疼了,哭了,手里的果冻掉在 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黄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先是看着李虎牛不住地摇尾巴, 这会儿把尾巴夹紧,躲到了一边。雪儿则哭着,说,你想让俺回去也行,你得和李 大矿一刀两断。就在这个时候,李大矿打来了电话,李虎牛一手接着电话,一手夺 着哭闹的儿子。当李大矿再次打来电话时,雪儿娘乘机把外孙夺过去了。夺过外孙 的雪儿娘,不知从哪里突然绰起一把镰,于是雪儿娘就一手抱着外孙,一手举起那 把还算锋利的镰,雕塑一般地怒目而视李虎牛。 雪儿看看要出人命,便忙不迭地喊道:“李虎牛你快走吧,你帮李大矿的事娘 都知道了,你在医院里和李大矿说的话俺也听到了,你快走吧。你要想还要俺,要 孩子,你就别给李大矿做事了。” 李虎牛听清了李大矿的交代,汹汹地走了。上了车,雪儿的话还一直在他的耳 朵里回旋。和李大矿一刀两断,别再给李大矿做事了,行吗?不给李大矿做事,哪 来那么多钱?没有钱,那座旧院子能翻盖了吗?没有钱,家里能用上那么好的家电 吗?你雪儿能穿上那么好的衣服,戴上那么贵的首饰吗?没有钱,雪儿、儿子还有 雪儿娘,能天天吃上那么好的饭菜吗?不给李大矿做事,他能开上这个汽车吗?他 能…… 李虎牛的汗水冒出来了,他把冷风开到了最大,很快,车里就凉飕飕了。他把 身子调整一下,把脖子往后靠了靠,觉得舒服多了;他又随手拿起一瓶冰镇饮料, 咕咚咕咚倒入嘴里,然后,打开了音乐。是他十分爱听的流行歌曲。从里到外的凉 爽,加上那甜蜜的流行歌曲,李虎牛被包裹在了巨大的惬意中。是的,是惬意,那 惬意里尽是舒服、满足和幸福。这些年来,他的舒服和惬意太多了。他家里的房子 翻盖得是那样的舒服,从设计布局、材料选用到装修,怎么看怎么舒服。再和雪儿 住在里面,把雪儿拥在怀里,是那样的惬意;每每看到儿子、雪儿和雪儿娘不愁吃、 不愁穿,特别是儿子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再也不像他小时 候那样发愁受罪时,他就抽着烟,眯着眼,感到是那样的惬意。特别让他感到惬意 的,还是在家外。他可以在当地任何一家饭店和娱乐场所,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当 爷,被人敬重着、被人服侍着;在村里、在窑上,他更是被那么多人敬畏着,有那 么多人求他、怕他、看他的脸色行事。对他来说,这是更深的、更叫他上瘾的一种 惬意……这种种的舒服和惬意,对他构成了一个天堂,他一旦得到了这个天堂,就 不想再失去了。 他当然知道,他的天堂是和李大矿紧密相连的,但那又有什么呢?只要是天堂 就行,管他和谁相连呢!雪儿不懂得这些,雪儿和她娘只知道使性子、耍脾气。光 使性子耍脾气有啥用!那能解决了吃穿问题吗?他是那样的疼爱雪儿,他已经给雪 儿说过,他这辈子要好好呵护雪儿,要让雪儿和雪儿娘过好日子,他觉得好日子刚 刚开始,更好的日子还在后面等着,如果按雪儿说的,和李大矿一刀两断,别再给 他做事了,那他的天堂不但没了,雪儿和雪儿娘的好日子也过不成了,这是李虎牛 万万放弃不得的。还有,如果不给李大矿做事了,没钱了,儿子怎么办?他还打算 让儿子上大学、当大官、发大财呢,他一定要为儿子挣下足够的钱,为儿子娶个好 媳妇!没钱了,这些不但都成了空想,就连儿子现在的伤都无法治好。雪儿和雪儿 娘哪里知道,这回儿子从房上摔下来,他们家沾了他多大的光啊!要不是他开着车, 能及时把儿子送到医院吗?要不是他和医院里熟,人家能接受住院,安排好医生给 做手术吗?要不是他有钱,能负担得起医疗费用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李大 矿的窑上管着事。还有,要不是他在李大矿的窑上管着事,他能那样气粗,李青林 又能那样服软吗?至今,他一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就觉得解气。 那天,把儿子留在医院,由雪儿和雪儿娘照顾后,他就驱车回家了。他回家也 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是想回去。当车开到村口时,他发现了李青林。李青林正从村 里往外走,与他正好迎头。一看到李青林,他忽地想起了他回来的目的。他咬咬牙, 猛然把车挂到最高档,加大油门,直直地向李青林冲去。李青林还算敏捷,一歪身 子,跌倒在道旁。李虎牛打打方向盘,又朝道旁的李青林轧去,李青林没来得及站 起来,只好四肢着地,一边拼命地往一个粪堆上爬,一边回头看着紧咬屁股不放的 庞然大物。李虎牛的汽车抵到粪堆上,愤怒地吼了几声熄火了。李青林则趴在粪堆 的顶端,惊恐地擦着头上的汗水。李虎牛从车里出来了,李虎牛几步就跨到粪堆上, 拽着李青林的一只脚,把他拖了下来。李青林说是你啊李虎牛,我正要去看你的儿 子呢,儿子咋样了?李虎牛说我儿子腿断了,我要你一条腿。李青林摸一摸被李虎 牛拽疼了的腿说,我招工去了,没在家,出了那样的事!那事也不怪我啊,那是你 儿子上房要偷我的彩灯啊!李虎牛说,你不弄那狗操的彩灯,我儿子就能去偷了? 说着就要上前,去折李青林的腿。李青林的腿细细的,哪里经得起李虎牛去折啊, 便撒开腿跑了。李虎牛没去追,知道追也追不上,就喊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狗 操的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见我!李虎牛重新把车发动,退出粪堆,直接就开到了李青 林家门口。李青林没回家,李青林老婆说他在窑哥们乐园呢。李虎牛想了半天,想 起来窑哥们乐园就是李大矿废弃的旧宅子,那旧宅子的门头上,挂着一个牌子,写 着“窑哥们乐园”几个大字,他好像晃过一眼的。他又倒车回头开到了李大矿的旧 宅子旁。门头上果然挂着那个牌子,彩灯在牌子的四周绕了几圈。那就是诱惑李虎 牛儿子的彩灯,儿子就是从那上面摔下来,摔断腿的。李虎牛站在门头下,蹦了几 蹦,把那牌子连同几串彩灯拉下来了,他把牌子和彩灯扔到地上,来到院子里。院 子已经修缮一新,很干净。这时,从东西两个厢房,各出来一个小姐,小姐就和没 穿衣服一样,露着白白的身子,乳房颤颤地就蹭到李虎牛身边,说,大哥,要吃饭 还是要唱歌?李虎牛转着身子看了一圈,南屋的餐厅有一个做饭的人看着他,其他 的屋子里,则都有白白的小姐在晃动。李虎牛问,李青林呢?小姐说他没在。李虎 牛不信,就到各个屋子里找,里面都是暖色调,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小姐们一律 站起来,操着四川或东北的口腔欢迎他。没找到李青林,却使他吸了一肚子的脂粉 香,回到车上,他还一直在回味着那股香气。 这样,车里就坐了两位小姐。叫白云的那位川妹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仍沉 闷着不言语;另一位小姐坐在后座,很活跃,不住地挑逗秦志民,可秦志民躲闪着, 把身体缩到了不能再缩的程度。李虎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白云的脸蛋,就开车转到 了雪儿娘家的门前。此刻,他真的想让雪儿看到,好好气气她,谁叫她不听他的话, 跟他一起回到自己的家呢!可雪儿娘家的大门紧闭,他按了两声喇叭,就把车开走 了。 到了窑上,他给秦志民开了一间房子,捏捏挽着秦志民胳膊的小姐屁股,说: “算你小子有福气!进去吧。”然后,他搂过白云,说:“雪儿,走。” 李虎牛搂着“雪儿”走了,秦志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多亏了挽着他的小姐 聪明,用胖胖的胸部把秦志民顶进了屋里。屋里堆放着蔬菜粮食,有一张床,床上 只一个破凉席,凉席上散落着白白的面粉和黑黑的老鼠屎。小姐撒开秦志民,捂着 鼻子,说,啥味,这么呛人!秦志民也闻到了,那是一种混合着各种酸臭的霉味。 刚从医院出来,这种霉味和这种环境,与病房的洁白和消毒水味形成了太大的反差。 秦志民不想在里面待,就扭头要出来,小姐上前抱住了他,浪浪地说,老公,别走 啊,我不嫌这儿脏,说着,就用手扒拉床上的面粉和老鼠屎。秦志民彻底地傻了, 她说老公?她叫我老公?我不是在做梦吧?小姐已经把床上扒拉干净了,重新搂过 秦志民,老公老公的呻吟。秦志民僵硬着,喃喃地问,谁是你老公?小姐说,你啊。 秦志民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老公,我有老婆。秦志民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心 想,今晚是怎么了?小姐把他错认成了老公,李虎牛也把白云小姐错认成了雪儿, 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他又被小姐抱住了,这回,小姐咯咯地笑着,说,你真傻,说 着你真傻,就在秦志民身上动起手来。手到秦志民的敏感处时,秦志民的脑子已经 一片空白了,小姐又抓着秦志民的手放到自己的双乳上时,秦志民已经化成了云雾, 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恍恍惚惚间,秦志民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汗衫飞走了,裤子飞 走了,最后的裤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恍恍惚惚间,就觉得面前有一对白白的软 物在晃动,那软物压在了他的脸上,压在了他的肚子上,突然间,他又看清了,有 一个女人的脸紧挨着他的脸。他的意识清醒了,这是那个小姐的脸。他猛地推开小 姐,霍地坐起来。这时他已大汗淋漓,他慌张地寻找着自己的衣服,就听小姐说, 你太紧张、太害怕了,这有啥啊!给,给你衣服,你先穿上,咱说会儿话。我叫小 月,是长春人,啥事你也别当真,我只是在做生意……做生意?秦志民马上想到了 自己空空的衣兜,说,那得多少钱?我可啥事都没干!小姐又笑了,说,不用你花 钱,是窑上买单,窑上请的客。不用花钱?秦志民一听不用花钱,心里踏实了一些, 穿衣服的动作稳健了许多。可他穿戴齐了,小姐却仍然光光的,一丝不挂,秦志民 便又羞了,说,我走了啊。小姐说别呀,不用你花钱你为啥不干啊,不干白不干啊! 秦志民想,也是啊,又不用花钱,为啥不干啊,他不禁停下来,重新去打量小姐— —赤身坐在床上的小姐,确实不难看,那挺挺的乳房,那细细的腰身,那白白的皮 肤,叫秦志民滋的一下产生了感觉。小姐用深情的大眼睛勾引着他,他就要移步去 触摸小姐了,这时,另外的一双眼睛突然闪现在他面前。那是老婆的眼睛,老婆也 这样看过他,特别是他每年从家里出来,与老婆最后分离的时候,老婆都是用这样 的眼神,默默地、久久地望着他。老婆现在就在望着他。在老婆那样巴巴的眼神里, 他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老婆在家伺候公婆、抚养孩子,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 多么辛苦啊!老婆日日夜夜盼着他回来,他却在外面干这种对不起老婆的事,这还 算人吗,他?秦志民看着小姐的眼神,想着守家的老婆,便坚定了决心,压下了那 刚才噗噗跃动的火苗。小姐不但用眼神,又加上了身体,加上了语言来勾引他了, 小姐说大哥,俺知道你下窑不容易,俺们那疙瘩也有煤窑,下窑的人那都是一脚在 阳间一脚在阴间的,你说是不是大哥?你说你今儿个把衣裳脱到窑上,明儿就一定 能穿上?没准,谁也说不准,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说没就没了。趁着今儿还活着, 就赶紧乐和乐和,甭太苦了自个,来吧,大哥,上来吧,玩一回赚一回,俺保证伺 候得你喊爹叫娘,就是明儿个死了,也不冤。小姐说着,就下床,把赤条条的白身 子给了秦志民。秦志民触电一般地抖了一下,生气地把小姐搡到一边,虎了脸,说, 你咋这么不要脸?我图了乐和,我老婆咋办!小姐被搡的疼了,也变了脸,愤愤地 穿戴着衣服,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小姐穿戴完毕,问,带走白云的那个大 哥住在哪个屋?秦志民知道她是要寻李虎牛,就到门外指给了她。秦志民在白晃晃 的夏夜里,看着小姐一扭一扭地敲李虎牛的门,不一会儿,李虎牛就开门出来了, 秦志民看到,李虎牛高兴地又把她搂进了屋里。 夜里,秦志民躺在硬板床上,一边驱赶胆大妄为的老鼠,一边拍打肆无忌惮的 蚊子,到天明,也没睡实。太阳爬到肚皮上时,李虎牛在外面喊叫秦志民了,李虎 牛说秦志民,快起来。秦志民走出那个装满霉味的小屋,见门前停着一辆汽车,李 虎牛说上来吧。车里坐着两位小姐。昨天晚上挑逗他的那位小姐与李虎牛浪着,故 意不答理他,那位被李虎牛称作雪儿的小姐,还是木木地待在一边不言不语。李虎 牛满面春风地驾着车,先把两位小姐撂到窑哥们乐园,又拉着秦志民往村外走去。 秦志民不知道李虎牛拉他要去哪里,路上问了几次,李虎牛都说到时候就知道 了。车开到县城,停到了县政府门前。李虎牛说,一会儿上去了,你就把李来福如 何让你到公社窑偷着干,如何发生事故说一说,你不是会写字吗?人家要是让你把 出的事写下来也行。秦志民终于明白了,这是让他来告李来福,就问,要告李来福 吗?李虎牛以为他不愿意,黑一下脸说,这可是李大矿打电话让你去告的啊!我们 救了你一条命,你连这个都不肯做吗?秦志民赶紧说哪里哪里,他这就去。 秦志民跟在李虎牛的屁股后面,拐来拐去,拐到一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一位领 导,领导的一旁竖着一面国旗。秦志民一看那国旗,就紧张起来。李虎牛瞪了他一 眼,他就按李虎牛要求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说的时候非常小心,生怕遗漏 了什么,生怕哪里说的不是实话。说完了,他才发现,后面坐着一个小伙子,已经 把他说的话全部记了下来。小伙子把写得满满的本子递过来,让他签字时,他又看 到小伙子写的字非常好。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