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客盈门 夜幕降临了。 “开饭了。”尤淡云端来米饭和炒菜。 赵建民两眼发红,泪水汪汪。他硬着心肠赶走了女儿,女儿的哭声却像刀子扎 在他心上,抹不去,挥不掉。 “对不起,我不吃,没胃口。” “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赵建民长吁短叹:“小尤,今天你不该带她来看我。” “不想见她吗?” “我是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在孩子的心目中,爸爸是英雄。你在毁掉 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尤淡云点头称是。 “……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 “怎么了?” “一个人待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挺难过的。” 难过的不只他一个。女儿赵燕青倒在自己床上不吃饭,不看电视,连最爱好的 跳舞也没了兴趣,只是哭: “我想爸爸——” 白杰当然也很难过。她的难过与女儿不同。女儿难过在事情的表面,爸爸的狼 狈,爸爸的难堪。她难过的是事情的深层。她知道这对于赵建民、对于这个家将意 味着什么。灭顶之灾啊!从此,幸福二字对他们来说,将永远成为过去。可是老这 么哭是不行的。建民有很多老乡、同学、朋友,有的还是市里的重要当权者,他们 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当晚,尤淡云将赵建民送进拘留所。回来在办公室里坐着发愣。梁晓静坐在他 对面,给他倒杯水,他都没反应。梁晓静端着杯子说: “哎,哎,怎么啦?” “小静,我错了。” 梁晓静不说还好,一说,尤淡云的头“咚”地一下砸在桌面上。他痛心疾首地 说: “我不该让燕青见他爸。这样做是不是太残酷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尤淡云是诗人,不多情,诗从哪来? BP机响。 不是尤淡云的。也不是梁晓静的。声音从档案柜里发出。那里放着赵建民的BP 机和手机。 BP机显示一串数字:721123 “快回电话。”梁晓静说。 “不是电话号码。” “可能是约会电话,谁打来的呢?” “看来只有赵建民自己清楚了。” BP机是方红丽打来的。此时她正在酒店里招待客人。抽空给赵建民打来的。 方红丽一桌桌敬酒,当她来到崔定奇桌前时,崔定奇滔滔不绝,大发宏论,说: “方小姐可不是一般的打工妹,重点大学毕业生,学计算机专业的,时代的佼 佼者,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机关当打字员,方小姐不甘埋没,愤然辞职,到了咱们 市,一开始就以咄咄逼人的气势踏上商界。方小姐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是我辖 区九县一市五百万人民的光荣啊。” 客人们鼓掌。 方红丽笑着说:“主任过奖了。” 大家争着敬酒,齐声赞颂。崔定奇蹾了下酒杯。大家安静下来。他说: “在座各位,今天,酒不是白喝的。今后,我们要为方小姐提供更广阔的舞台、 更方便的条件。在此,郑告各位,无论金融、工商。税务、环保、电业还是其他各 有关部门,谁难为方小姐,我就跟谁过不去。” 大家纷纷表示说,能为方小姐这样的巾帼英雄提供服务,三生有幸,保证不折 不扣地贯彻主任的指示云云。 方红丽感动得泪花闪闪,语音发颤地说:“谢谢崔主任,谢谢各位领导。” 她有点飘飘欲仙,但没有醉,她不能醉,还要陪客人跳舞。她只是冲动着一种 欲望,一种强烈的欲望,她要告诉建民,她太满意了,向他说声谢谢,便借故去打 电话。打了半天,不见回音。这多少有点儿扫兴,但不久心情又明朗了。凡是她的 事,他都不抛头露面。他和她的关系隐藏得越深越安全,越安全越持久。很多人偷 情,事情就坏在开始能小心谨慎,渐渐便忘乎所以了。 晚上,舞厅的氛围是迷人的。方红丽作为东家,礼节性的应酬更宽松些,用不 着轮流和每一个客人做舞伴,因为多数人已悄悄将自己的舞伴接来了。他们中有的 配合得非常默契,像天生的一对,有的则忸忸怩怩,没磨合到一块,有的像地下党 接头,跳着跳着没影儿了,鬼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也有几只孤雁,等待着和方红 丽大作之合。方红丽无心恋战,想早早回家和情人幽会。吴三向她发出邀请。她笑 笑说: “我不太喜欢这支曲子。” “我也不太喜欢。” 吴三还没离开。崔定奇过来了。方红丽只好应邀踅入舞池。方红丽说: “崔主任,谢谢您的精心安排。今天,让我出尽了风头。” 崔定奇不动声色地说:“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到府上拜谢。” 崔定奇笑笑说:“那好,我等着。”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怀里揽了揽她。她顺其 自然,若即若离。对这么大个官员,给了她这么大面子的官员,她能怎么办呢? 方红丽的舞跳得优雅而和谐。 “你像学跳舞的,不像学计算机的。”崔主任由衷地赞赏道。 “你舞跳得好。”方红丽回答的也很得体。 包厢里,崔定奇坐在沙发上,端着酒,眼怔怔地盯着方红丽。 方红丽有点毛,不大自然,说:“崔主任,喝酒呀!” 崔定奇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去喝酒,同时欠了欠身子,在沙发上腾出一个小小 的位置,说:“坐,坐。” 方红丽坐在那个小小的位置上。 崔定奇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抚弄着说:“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当然有,比如她想搞电脑开发项目,资金缺口很大。 但她感到眼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摆脱窘迫的困境,她小心翼翼地往回袖手, 但身不由己,她意识到情况的不妙,只好说: “这样怕不好吧?” “这样好,这样好。”崔定奇笑着,两眼火辣辣地盯着她。 方红丽乱了方寸,但语气仍然柔软地说:“这,这是什么意思?” “爱你没商量。”崔定奇搓揉着她的小手,眼光扎进了她身上每一个让他感兴 趣的部位。 方红丽浑身不自在,有气无力地说:“崔主任,您对我是不是无礼了?” “爱,不存在礼貌问题。”崔定奇依然按既定方针办,步步为营,让人感觉到, 他好像没有激情,只是理智地占有。 方红丽几乎绝望了,她不能得罪这位达官贵人,但又不能卖身求荣,只好周旋, 说:“你是副厅级干部,我是一介草民。” “我们都是人。区别在于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我有……意中人。” “我不在乎。” “真没想到……这是不可能的。”方红丽发出梦呓般的呼喊。 “这完全是可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崔定奇说着把方红丽搂在怀里。他以 为,她是因为自卑而不敢高攀。作为男人,应当适时采取主动。 方红丽身陷绝境,孤立无援。但她决不肯屈从就范。灵机一动,诡谲地说: “喂,他来了。” “在哪?”崔定奇松了手。 “在路上。” 崔定奇明白她在耍小聪明,顺势说:“难得你为他一片痴情,也许他被公务缠 住了,不然早该来了。”说着又箍紧了她。 方红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他是个魔鬼,今天早上,他吹了吹枪口说, 谁往他眼里揉沙子,他就……” 崔定奇心有所动,松开手,说:“不至于吧?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您看起来不也挺道貌岸然的吗?” 崔定奇听了很不高兴,这颇有挖苦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他在仕途上一帆 风顺,在情场上也所向无敌。他的逻辑是,他看上一个女人,是那个女人的荣幸。 而被一个女人拒绝则是莫大的耻辱。他不能容忍拒绝,真想一把甩开怀中的这个给 了他耻辱的女人,当场羞辱她一番,出出这口恶气。但这与他的身份很不相称。再 说,他还真的不能得罪她身后的那个人。于是,他转移了话题,说: “是呀,在别人眼里,我是挺神的,上去得快,脑袋瓜聪明,其实,我是个很 平常的人。平常人想干的,我都想于。” 方红丽看不出他的心理变化,一味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区别在于平常 人想干而干不了的,你干得了。” “对。我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主任。” “但是在你的臣民眼里,你首先是主任,其次才是人。” 有人敲门。崔定奇恢复了常态,说:“明天我约你。” “不。” “嗯?”崔定奇严厉地。 方红丽嗫嚅地说:“你到这一步不容易。” 崔定奇冷笑道:“主任比国王怎么样?微不足道吧?阿拉伯有位国王宁要美人, 不要王位。我——就是那位国王。” 门被打开了。白杰拖着哭腔低声喊道: “崔主任——” 崔定奇和方红丽言语不和,很觉乏味,白杰的到来,无疑是一种解脱,正要答 话,白杰身后一个鲜亮美艳的女子夺去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一亮,惊讶地说: “啊,这位小姐是——” 赵燕青大大方方地说:“崔叔叔,我是燕青。” 崔定奇再次惊讶了,说:“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叫我怎么认 得出来呢?” 赵燕青不觉脸红了,越发鲜艳了。崔定奇笑着说: “你看你看,不好意思了!前两年你还是个小刺猖哩。” 赵燕青的到来,使崔定奇心花怒放。她是一朵足可以和方红丽争芳斗艳的鲜花, 不但弥补了从方红丽那里受到的自尊心的伤害,反过来还可以去刺伤方红丽。所以 崔定奇对赵燕青赞不绝口。 方红丽笑笑,转身离去。他想错了,她不嫉妒,她心中有男人,一个可以使她 心满意足的男人,一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乃至救过她全家的男人。每当危急时刻, 都是他救了她。每当她焦渴难忍时,都是他给她以甘露和滋润。男人的一切,他都 给了她,她就不在稀罕别的男人。对于男人世界里所有传递过来的信息,她都无动 于衷,芳心不乱,应付自如。她和赵建民是氢和氧结合成的水分子,最平常,也最 稳定。无论你把它冻成冰、温成水、烧成气,还依然是水分子的出现。电解是可以 的,但要付出代价。付出比索取更大的代价。这就是人们并不企图从水中取氢的道 理所在。处于这种状况的女人,还有什么兴趣去吃别人的醋呢! 崔定奇不甘心这样放走方红丽,召唤说:“方小姐!” 方红丽停住脚步,笑着说:“我怕碍你们的事。” “方小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公安局赵副局长的夫人白杰女士,这 是他们的女儿赵燕青。” 方红丽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盯住了白杰——她的情敌,大概四十岁吧?是个很耐 看的高个女人,年轻时一定很美,她的女儿就是证明,可惜老了点儿,虽然还可以 容忍。相比之下,她对自己更加充满信心,心情莫名其妙地愉快起来。他们好像还 给她说了些什么,她点着头,顺口答曰,跟着走出包厢。白杰说了声: “请留步。” 她笑着说:“不客气。” 到了舞厅门口,白杰似乎皱了下眉头。她猛地醒过神来:我老跟着人家干什么! 停住脚步说:“请走好。”笑盈盈地走开了。一晚上,她都保持着这种愉快的心情。 方红丽一走,白杰的眼泪就出来了,抽抽嗒嗒地语无伦次。还是赵燕青三言两 语把前来搬兵救他爸爸的意图讲述一遍。崔定奇暗暗吃惊,心想自己是市委常委怎 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嘴上却说: “这事我知道,正在想办法,你们回去等我的电话,我再给新政商量一下。” 崔定奇不敢怠慢,在中原宾馆找到张新政。张新政说,这件事已经电话通知了 各常委,你的手机怎么没开呀?崔定奇这才想起来他在舞厅把手机关掉了。张新政 说,总的意思是,希望每一个常委都要支持检察机关依法办案,查办赵建民的问题。 崔定奇说: “当然……”下半句话咽回去了。 “有什么话就说嘛。” 崔定奇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和赵建民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不过, 也谈不上过分亲密。” 张新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是在讲情。对于同事和部下的难处,只要不违反原 则,他都设法解决,即使原则问题,也有灵活处理的可能性。所以,他说: “最后解决问题时,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 这就是说,案件还是要查。事情既然定了,他就不便再说什么了,表态说: “同意你的意见。” 他们又扯了些别的,崔定奇才出来给白杰打电话说,这件事不要操之过急,要 从长计议云云。 其实,崔定奇比谁心里都急,赵建民手里攥着他的把柄,赵建民的生死直接关 系到他的存亡。但他又不急,赵建民心理素质好,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这期间, 想个万全之策,不让查办就是了。现在有些干部的好坏,区别不在于是不是有问题, 而在于是不是让查。一查,准有问题,不查,就是好干部。他相信,凭他的地位和 影响,不让查某个干部,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这件事从另一角度看倒给他提供了一 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看上方红丽由来已久,只是因为赵建民,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障碍消除了,他当长驱直入,取而代之;再说方红丽这个无价之宝成了“无 主财产”,怪可怜的,应当去安慰安慰她。也难怪,怜香惜玉,是男人的天职啊! 方红丽正忙着做菜,一盘盘摆好,拿不定主意喝什么酒,这瓶不行换那瓶,最 后把所有的好酒都掂上桌,然后是试穿一件件衣裳,试戴一件件首饰,打开崔副市 长送给她的盒子,里边是一套齐全的法国名牌化妆品,口红、眉笔、香水、油膏…… 应有尽有,她一阵欣喜,在镜前精心地打扮起来,自我欣赏着、陶醉着,指点着镜 中的情影羞自己。她打开所有的灯,在温馨和浪漫的气氛中等待着。晚上11点,她 沉不住气了,不时地向窗外张望,12点,坐在电话旁打盹,电话响了,她激灵一下 跳起来,抓住电话就叫: “喂,是我!” “亲爱的,还没休息吗?” 方红丽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搞的?骗人!” “哦,宝贝,请听我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我要你马上来。” “还那么馋吗?喂,宝贝,昨天晚上的滋味怎么样?” 方红丽脸红了,幸亏对方看不到。她娇羞地说:“看你,说的什么话!” “对我提供的服务,总要有个评价吧?” 方红丽忸怩作态,说:“怎么说呢?” “像往常那样,打打分。” 是的,每次事过之后,他都要她给打分,昨天晚上怎么偏给忘了呢?忘就忘了 呗,现在还得补上!这世界上的男人真坏!一提起昨天晚上的事,她浑身就发软, 羞得提着领口头往里边缩,喃喃地说: “120分,满意了吧?” 电话声音也很高兴,说:“谢谢,那前天晚上呢?” 方红丽愣住了,嗔怪道:“你喝多了吧?前天晚上根本没节目。” “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是北京烤鸭,前天晚上是狗不理包子。你还不老,怎 么健忘呢,老袁?” 方红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委屈地说:“这哪跟哪呀,我怎么姓圆了?” “那你姓什么?” “我姓方。” “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方红丽扔下电话,又好气又好笑,对着电话唾了一口:“呸!流氓,无聊!” 这时她才觉得,那声音不大像赵建民,苍老多了,都怪自己心切,没来得及分辨, 上这老家伙一当。 这时,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这才是千真万确、货真价实的赵建民!方红丽飞 奔出门,嘴里一连声地说: “来了,来了!” 从车里下来的是崔定奇。 “你?”方红丽大吃一惊,今天晚上怎么了?尽给野男人打交道! 崔定奇也大吃一惊,她今天晚上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笑 着说: “不速之客,欢迎吗?” 方红丽连忙调整了情绪,只是笑得不大自然,说:“主任突然驾到,真让我喜 出望外。只是,假如事先有约定,我会从容些。” “人生是一出戏,意料之外才会出效果……能到屋里谈吗?” “请。” 两人来到客厅。方红丽说:“喝点什么?” “客随主便。”崔定奇环视客厅。 方红丽端来两杯红葡萄酒,递给崔定奇一杯,说:“主任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请指教。”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陪陪你。” “陪我?你是指点江山的人物,有那闲工夫吗?” “我就是英雄,也不可能永远在那里拔山提流,叱咤风云,也要有花前月下、 卿卿我我的时候,你说是吗?” 方红丽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这种时候,根本不适宜谈论这样的话题。她 说: “我是平民百姓,不懂官场上的事。待会儿建民来了你们谈。哦,你等等。” 她上楼掂来一个密码箱: “本来我想登门拜谢,现在,请捎回去吧。” 箱子打开,里边放着钱。 “美人,我不缺钱。”崔定奇推开箱子。 又来了!方红丽的额头上渗出汗水,心想,这个该死的赵建民,怎么还不来! 我该怎样对付这只掌握着我和赵建民生杀予夺大权的色狼呢?这时候不容多想,她 只好再打赵建民这张牌,说: “我明白,你缺乏沟通,寻求理解。可惜我才疏学浅,难得产生共鸣,就是建 民能理解你的十之二三,也就不错了。” “我不喜欢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谈论别的男人。” 方红丽笑笑:“你知道,我只属于他。” 崔定奇的眼光扎在了方红丽身上:“说真的,以前我只是喜欢你的漂亮,现在 我真的爱上你了。” 方红丽:“我很尊重你,是吗?而且,你和建民是朋友,我想你不会做对不起 朋友的事,是吗?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你还不理解我,我是这样一个人:宁教我负天下女,休教天下女负我。” “我不是贞节女,也不立什么贞节牌坊,我是个自由人,也许有一天,我会爱 上你的。不过,那要耐心等待。” “也许有一天我就不再喜欢你了。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 死。”崔定奇冷冷地说。 他玩女人没有耐性,也无需耐性。因为多数是送上门的,他只要不拒绝就行。 当然,也有的是使了些手段的。但对于方红丽来说,由于受种种因素牵制,他只能 这么做,并且感到费的口舌已经太多了,令人生厌了。这时再看她,那娇艳颇有几 分妖气,由于骨子里是农民,便有几分俗气,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力气,实在是劳民 伤财,鬼迷心窍。一旦准备放弃她,他那委屈多时的自尊心立刻便高昂起来,由里 向外透出一股达官显贵独有的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傲气。这个山里的黄花闺女,心 甘情愿做别人的情人,似乎很开放,但毕竟没见过大世面,抓住一根草就把它当宝 贝,拒绝幸福,为一个偶像守节,自以为高尚,实为愚不可及,那就让你为你的偶 像“殉葬”去吧!赵建民大概永远也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你这个臭婊子,守着这座 空房子给自己造牌坊吧!想到这里,他嘴角上挂起不易察觉的嘲讽和快意,说: “我知道,我该走了……你这房子装修得挺漂亮的。”崔定奇走到门口,终是 舍不得走,站住脚,没话找话说。 “这是我和建民一起设计的。” “看不出来,赵建民还有这眼力。”崔定奇的眼光最后还是盯在了方红丽的脸 上。 方红丽很不自在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看着我?” 崔定奇上前抓方红丽的手。 方红丽躲掉了。 崔定奇不再幻想了。心想你不让我舒坦,下边该我让你不舒坦了,说:“对了, 我忘了告诉你,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 方红丽感觉到了他的放弃,同时也感觉到了他的蔑视,出于反抗,她不无自豪 地说:“他会来的,我们约好的,从来都是雷打不动。” 崔定奇笑笑说:“并且,从今天晚上开始直到永远,他都不会来了,他……被 检察院抓起来了。” “什么?”方红丽惊讶地张开嘴巴合不拢,“你说什么?” “他被抓起来了。” 方红丽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崔定奇说:“因为你。因为经济问题。” 方红丽喃喃地说:“我不花他的钱。你知道,在生意上,你们确实给我提供过 很多方便,但是……” 崔定奇说:“提供方便是什么?就是以权谋私。”说着要往外走。 方红丽过来,想拽住崔定奇,又怕生出什么枝节来,两手只好在那里搓着,但 口气分明已有了几分乞求,说:“崔主任,你要救救他呀!” 崔定奇用狠毒的眼光盯着她,笑着说:“那就看你了。” 泪水在方红丽的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她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呀!” 崔定奇从这张近乎哀求的脸上看到的仍是情感的盲区,没有一点儿松动的迹象, 他简直有点不耐烦了,冷冷地说: “你有办法。什么时候想通了,去找我……不过,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的 办法能不能行得通,还难说……” 他说罢,出门,开车走了。 送走客人,方红丽急忙拨电话、打传呼、要手机,这些昔日的热线今天都意外 地保持了沉默。好像树倒猢狲散,有难各自飞了。再看镜中的自己,颇有些孤影自 怜,花为谁开,妆为谁扮?她一点点卸下金银,洗掉粉黛,换成素衣,手捧赵建民 的彩照,泪水汪汪。此时此刻,她才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她有什么办法救他出 来呢?在这个市里,她靠的只有两个人:赵建民和崔定奇。赵建民身陷囹圄,崔定 奇被拒之门外…… 她就这么坐着,从深夜到凌晨,到窗户发白。 她接连度过了两个不眠之夜。第一夜欲仙欲死,第二夜痛不欲生。 机关上班时间到了。方红丽往公安局打电话。平时,她是决不会这么做的。接 电话的是个男的,告诉她赵局长不会来上班了。她转而打赵建民的手机,竟然通了, 她忙不迭地叫道: “喂,建民,建民!” “你是谁?你找谁?”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没再说话,把电话挂断了。 赵建民真的出事了。她不再抱任何幻想了。 接电话的是梁晓静。她感到奇怪,会是谁打给赵建民又这么藏头露尾呢? 她在一张白纸上写满了方红丽。那么,赵建民会把车开到哪里去呢? “开到情人的床头上。”尤淡云说。 “你又没正经了。”梁晓静用眼瞪他。 “我说的是真话。” “我是女人,总是不愿意想象有那个女人被金钱和权势所俘虏。” “方红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她很有抱负和才气。” “你了解她?”梁晓静口气中不乏醋意。 “你更应当了解她,案件当事人嘛。” 梁晓静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了解方红丽当然是应当的,但他似乎有些超前。 她虽然没见过方红丽,可她听说方红丽长得美。一个男人,过分关心一个女人,尤 其是漂亮女人,很难说不另有所图。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言行似乎无可挑剔。 她的警惕和疑虑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反应,一闪即逝。她笑了笑说: “如果让你去调查赵建民的情人怎么样?” “这倒是件美差。” 一天又紧紧张张地过去了。到了晚上。梁晓静给刘玉山一张字条,要他和小马 按照上边的地址暗访一下方红丽。尤淡云叫道: “不是让我去的吗?我都等一天了。” “你呀,还是给我待在这儿吧。” “舍不得我了吧?” 只要梁晓静安排工作,凡是与女人打交道的事,尤淡云休想沾边。 好车都派出去了,小马只好把那辆破吉普发动起来,按照举报材料上的地址, 颠颠簸簸地来到东郊。一座别墅在夜幕下显示出大致的轮廓,只有一楼大厅里有些 灯光,其他地方一片模糊,给人以神秘和阴森的感觉。这大概就是被举报的地方了。 小马将车停在黑暗处,见一人走来,去开别墅相邻的院门,刘玉山忙从车上跳 下来,迎上去,指着别墅说: “同志,请问,这家是不是姓方?” 这是位中年人。见从黑影里跳出两个年轻人,不免有些紧张,说:“哦,对不 起,不晓得。” 刘玉山掏出工作证,打着打火机让那人看:“我们是市检察院反贪局的,希望 得到你的帮助。” “反贪局?”中年人看了看证件,放下心来,“我想这家该有事了。不错,姓 方。”压低声音,“有个穿警服的晚上经常来。开着车。” “是辆黑色轿车吗?” “对。早起有时候天明才走,看得清,是辆黑色的。” “谢谢。” 告别中年人,他们来到别墅院墙外,翻墙入院,透过车库的门缝,看到了那辆 车。小马用闪光灯照相机把现场拍照下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方红丽在客厅里徘徊,捡起一把钥匙,思索片刻,关灯, 走出房门,上锁,打开车库,把车开出院门。 小马欲上前捉赃。刘玉山拉住他说:“跟上她,说不定能钓出条大鱼。” 方红丽锁上院门,开车走了。 随后,小马一跃,翻出院墙。可是刘玉山却怎么也翻不上来了。小马在外边急 得直跺脚,说:“你是怎么翻过去的,还怎么翻过来!” 刘玉山说:“从理论上讲是这么回事,可是,实践却是另外一回事!” 害得小马二次翻上院墙,助他一臂之力,才脱离了窘境。糟糕的是,车只会哼 哼,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走的时候却不会动了。 “吱呀——”一声门响,那位中年人从自家院里出来了,后边跟着一中年妇女, 一老人,一小孩。他们一声不吭,帮着推车来了。 车发动着了,小马他们说了声“谢谢”,急忙向前追去。可是路上灯光穿织, 哪条是方红丽那一线? 小马懊恼地说:“该死,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刘玉山说:“这可不怨我。翻过院墙时,我还看见那辆车来着。” “这个臭丫头,怎么也会开车?” “她给老板当过秘书,司机。” “咱回去怎么交差?” “这是我执行任务最窝囊的一次。”刘玉山沮丧之余,孩子般的突发奇想, “也许,她会把车开到干校的。” 小马“哼”了一声说:“做梦娶媳妇。” “方红丽是位名人,她怕车给她惹出什么麻烦,还不至于打车的主意。” 小马点点头说:“碰碰运气吧。” 当车开往公安干校,远远就看见那辆车果然停在门口。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瞎猫真的碰上死老鼠了? 这时,值班员老固也发现了这辆车,喜得急忙跑到屋里打电话:“喂,喂,检 察院,怎么打不出去……嗨,忘了拨号了。” 当电话终于打到反贪局的时候。梁晓静得知车找到了,高兴地说:“好。谢谢!” 放下电话,喜形于色地对尤淡云说:“车回来了,你能想象谁把车送来了?” “有人送来?不是他们开来的?” “对。” “如果是这样,那么送车的一定是车主的情人。” 梁晓静笑了,说:“弗洛伊德把一切归结为性,你呢,把一切归结为情。” 尤淡云不无得意地说:“所以,有人给我起个绰号‘情种’。” 梁晓静撇撇嘴说:“不害羞!” 尤淡云笑道:“这实在是个雅称呢!” 梁晓静取出一张方红丽的照片让尤淡云看:“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尤淡云啧啧嘴:“还是挺有味的嘛。” 梁晓静“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晚饭后,苏兰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剪裁《检察日报》,文章不外是王天 成画了红圈的反贪污贿赂重大新闻、通讯及法律理论文章。电视正在播放着本市新 闻,一个什么公司成立,她漫不经心地看,就看到了出席庆典大会的袁海亮。他阴 沉沉地盯着她,一步步向她走来……她惊恐地盯着屏幕,心里明白,她的海亮哥已 经死了,电视上的人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很像而已。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不 必大惊小怪。但这仍然不能减轻她的惊恐、不安和内疚。夜里看着方海亮的身份证 发呆。 八年前,一天中午,她到地里剜菜回来,被村里牛支书堵到废弃的火车厢里欲 行不轨,她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是海亮哥一棍将牛支书打死,将她救出魔掌。方 海亮逃走后,她来到方家,尽女儿的孝心。不久,广州来电说方海亮在广州出车祸 死了,让去领骨灰。方母听说儿子死了,当场昏厥于地,从此瘫在床上。她伺候方 母,抽不得身去广州。后来广州寄来了方海亮的这张身份证。再后来,她就……这 样想着,一抬头,海亮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 “我没有死,说好的,我在外边站住脚就来接你们。” 她万分惊慌地说:“可是,可是……” 方海亮沉下脸来,说:“可是什么?你说!你说呀?” 她说:“我说过,我等着。可是,可是……娘!娘……” 她到处找婆婆,想让婆婆说清这件事。可是,婆婆坐在一旁,阴沉着脸,就是 不说话…… 她一下于急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心怦怦狂跳。明知是梦,却这样想:不行, 这件事一定要讲清楚,不然的话,终生不得安宁。便拉开灯,拨通电话,变腔变调 地说: “天成,快回来!快!” 王天成和杨长剑、梁晓静正在研究案件,接到苏兰十万火急的电话,王天成飞 奔回家,忙问什么事。苏兰这时清醒多了,觉得关于她和方海亮的事不宜给丈夫说, 再说,梦就是梦,不是现实。就笑了笑说: “没什么,刚才做了个噩梦,有点怕,现在好多了。” 妻子的大惊小怪,让他有些恼火,他实在太忙了,没空玩这些孩子般的把戏。 审讯碰了壁,搜查无结果,他急欲寻找案件的突破口,内心火烧火燎的,坐卧不安。 但是,他从来没有和妻子发脾气的习惯,只好把不满窝在心里。 待他上了床,苏兰却主动温存起来,这是他们夫妻生活中少见的现象。王天成 非常体贴妻子,做起事来完全不是粗野的、狂风暴雨式的,而是小心翼翼,随风潜 入夜,润物细无声,一滴滴一股股慢慢地蓄满她的心田……这时苏兰心里的阴影荡 涤得无影无踪。 白杰欲救丈夫,先找崔定奇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关系最密切。不料崔定奇来 了个从长计议的推辞话,便到办公室找副市长魏宏伟。他是常务副市长,说话算数, 和赵建民是老乡,但关系比较一般。病急乱投医,顾不得许多了。 魏宏伟正在打电话,他让白杰稍等。 “好,就拨二十万。前天是前天,今天是今天。这可是救灾款,县里这伙人要 是再把它吃了喝了,我让他们的乌纱帽、脑袋一块掉。好,就这样吧。” 白杰把一个装有五千元支票的信封递给魏宏伟,哭咧咧地说: “宏伟兄弟,你大姐有难了。” 魏宏伟把信封还给白杰说:“大姐,你把兄弟看成什么人了?” 白杰讪讪地说:“宏伟兄弟,你不管大姐了?” “你不收起来,我就真的不管了。” “我不能让你白操心。” “可你也不能砸兄弟的饭碗哟。” 白杰感慨地说:“这样也好。我们家建民要是像你这样,也就不至于……”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这就给你问问情况。”魏宏伟打电话。 “我在外边等着。” “咱们谁和谁呀,你坐那听着。”按下免提键,挂通了电话说:“长剑,最近 忙不忙?” 电话是杨长剑的声音:“哦,魏副市长,快来救我。我忙得是焦头烂额呀。” “怪不得最近你没来化斋。” “我正要去掏你的腰包哩,有个案件需要专款外调。” “那就快来吧,我这里可是僧多粥少,晚了就没了。” “我还想吃点儿偏食呢,给我多留点儿,我马上去。” “好。我等着。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赵建民问题大不大?” “我正要向你汇报哩,案件正在调查。” “不查行不行?案件查不查在你,钱批不批在我,可都是咱说了算呀。” “这个案件是公安干警举报、市纪委交办的案件,对上对下总要有个交待吧?” “我总是在预算外给你钱,我该怎么交待呀?” “那你的意思是——” 魏宏伟笑了,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还是那句老话:秤高秤低可以,缺斤 少两不行。缺斤少两是要折秤杆子的。” “就是嘛,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拖我下水哩!再说,最终不还是要听市 委的嘛。” “最终还是要听法律的。你听法律的,市委也要听法律的。” “对。到时候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把宽度用足用够。” 魏宏伟笑道:“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你要是给我要小心眼,小心我卡你的脖 子。” “反正我肥瘦就在你了。” “好,拜托了。”魏宏伟挂断电话说,“白大姐,你都听见了,我也只能这么 说。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施加点影响是可以的,出面干涉就不好讲。当然, 市委书记是完全可以的。不过,他现在外学习,主持工作的是副书记张新政,找他 也行。所以,我看你是不是找找定奇,让他活动活动新政。我这里也和新政过过话。” 从魏宏伟办公室出来,白杰很是感动了一阵子。俗话说,患难见真心。完全不 像崔定奇那个色鬼,只是打官腔。但是,魏宏伟究竞解决什么问题了呢?细想起来, 问题仍然原地踏步走。有这样的领导,当你找他解决问题时,他热情地推你一把, 给你一种起步的动感,好像纳入了解决问题的轨道,结果发觉自己作为一个球已经 被踢出门外。十足的官僚!狗屁的乡党!尽管这样,她还是按照魏宏伟的吩咐去找 崔定奇。崔定奇和张新政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在官场上是公开的秘密。至少在这一 点上,魏宏伟没有误导她。 白杰接受上次在崔定奇那里失败的教训,准备了一份厚礼,两根金条,一台市 场最新流行的VCD机。现在办事,没有礼,只凭人际关系不行。关系归关系,礼品归 礼品。礼品送的不够数,他还认为你小瞧他。吃不够心中的底数不办事。 她掂着礼品叩开了崔府大门。崔定奇听保姆说有个叫白杰的来了,首先想到了 赵燕青,极热情地从卧室出来迎接,一眼看到白杰身后再无人影,心下便灰了,敷 衍着说: “坐,茶。 保姆接走礼品,端来茶水。礼仪都到了。但那不过是有教养人的一种程序、一 种习惯。那从里向外透出的冷淡使她感到如芒在背和彻骨的寒心。 她的赵建民“进去”才一天,就在一天前,谁到她家去不是低眉下眼的?就是 你崔定奇也从来没敢在赵建民面前摆过官架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不 过有一点感觉还是不对:俗话说抬手不打送礼人,他崔定奇这是怎么啦?她哪一点 没做到或者说不到位?找人办事礼为先,这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的惯例。她就是按这 种规矩走的呀!她百思不得其解。当他送她到大门外,他的一句客套话解开了谜底。 他说: “也不一定你亲自来,让你们的女儿来也行。” 女儿已被这只色狼盯上了。世界上每一位母亲都有保护儿女的天性,无论是动 物还是人。所以她毫不客气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 “她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其实,白杰不来找他,他也正在想办法。 赵建民犯在检察院手里,本身就是一道难题。检察长杨长剑是个原则性极强的 人。他从部队转业时才是个副营级,到地方配不上副科级,抽在县纪检会帮忙,办 了几件像样的案子,被选为县纪委书记,抓党风廉政建设政绩显著,当了县委书记, 偏被张新政看中他的牛劲,推荐他到市里当了检察长。反贪局长王天成是个工作狂, 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人们怀疑他长两个大脑,轮换着工作和休息。他办案就像动 物世界中的豹子,一旦咬住猎物,决不松嘴,直到那庞然大物倒下。梁晓静花拳绣 腿的,也有两下子,据说她一边和你说笑,一边办着你的案子。有几个她爸爸的老 部下就是在她“叔叔长叔叔短”的叫声中栽倒在她手里的……崔定奇一直小心翼翼 地避免与检察官们正面接触,他对他们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那么,能够左右检察院的只有张新政了。而能够左右张新政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前几年,张新政竞争市委副书记的岗位时面临几个强有力的对手,岳父是省委 老干部,不帮女婿的忙。巴不得他一败涂地回省城,守在他们身边。他是农民的儿 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工作,遭遇过歧视,决心到下面干出个样子,不想通过 岳父的关系回省城,正在这仕途维艰之时,从省下县挂职副县长锻炼的崔定奇通过 省城的父亲助张新政一臂之力,张新政如愿以偿。不久,崔父免职,对崔定奇爱莫 能助。张新政就把他调进市委任办公室主任,进了常委班子。 他认为,张新政是“看守政府”,需要“和平过渡”,决不会给人留下林书记 一走,他就开始整人,换班子,抢班夺权,不光明正大的印象。 崔定奇对张新政包括市委书记林繁百依百顺,在绝对服从中编织有利于自己生 存的网。官场上,能力和原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关系和服从。渐渐地,他 把张新政这本书看透了。张新政的成功与其说是能力的成功,不如说是性格的成功。 但张新政的弱点也在于他的性格。原则性强难免固执己见,务实而轻务虚,自信有 时自负。如果让他改变主意,不要指望他放弃原则,而要去影响他的性格。这样, 他就会做出强烈反应,以致改变主意。形势分析透了,对策也就有了。 他在几个手脚不大干净而和赵建民关系不错的局长屁股后边放一把火,说赵建 民一案有可能扩大化。他们坐不住了,纷纷向张新政进谏、叫苦、发牢骚,反腐败 是不是要搞运动了?改革开放是不是要收了?摸着石头过河摸错了谁之过,是不是 要卸磨杀驴了?包括上级来检查工作要不要招待?要贷款、争资金送不送礼?引进 外资的中介费算不算回扣,回扣算不算受贿等种种问题一股脑向张新政涌来。张新 政在做这些疏导工作中,渐渐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赵建民一案,搞得人心浮动了, 政局不稳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正当张新政送走省委调查组,打发了一批批来访者,穿插着接了一个个电话, 说得口干舌燥,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时,崔定奇笑嘻嘻地敲门进来了,手里掂个皮箱, 是白杰送给他的那个皮箱。他关心地说: “新政,累了吧,放松放松。” 张新政抬了抬手说:“我刚刚把他们打发走。” “他们满意不?” “个个满面春风。” “还是张书记领导的好!” “这样称呼不好,我是副书记嘛。” “林书记恐怕回不来噗!他还不直接到省委报到吗?去掉副字指日可待。” “话不能这么说。林书记一大不走,就是我们的书记。不过,这一段时间内, 你要多做些工作,也是帮我。” “能在您领导下开展工作,我感到很幸运。” “当前工作千头万绪,你认为关键应当先抓什么?” “抓班子团结。” “这是当前工作的龙头,重中之重。” 崔定奇看看表,说:“新闻要开始了。” 张新政点点头。市电视新闻,张新政是必看的。崔定奇非常了解他的这一习惯。 正在播放省委调查组前来本市调查研究工作情况。 崔定奇打开皮箱,说:“你看,松下电器。”掂出一部录放机,便接通了电视 机开始试机。 张新政批评他说:“你呀,就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儿。” “父亲最近到日本考察,回来时捎的。你知道,我已经有一个了,在家放着尽 占地方,就把包袱甩过来了,顺便做个人情。” 张新政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正要说让崔定奇拿走,电话响了。 张新政拿起电话,脸刷地沉下来。 话筒里是喋喋不休的噪音。 张新政“啪”地放下电话。 崔定奇从张新政的脸色上猜出是怎么回事,推心置腹地说:“嫂子来的?新政, 总这样不行。分居两年了吧?也真是,前一段她那么一闹,差一点把你的职务搞掉。” 张新政摆摆手说:“别提她!”靠在沙发上,微睁着眼,有心无心地看着电视。 屏幕上的男主持人说:“昨天上午,梦真电脑公司举行盛大庆典活动,市委常 委、办公室主任崔定奇出席了庆典活动并剪了彩。亲爱的观众,大概你不会想到吧, 这个拥有百万资产的公司经理,是一位千金小姐,她叫方红丽,本科毕业生,电脑 专家,外地打工妹……” 屏幕上出现方红丽特写的倩影。 张新政眼睛一亮,靠在沙发上的身子前倾起来,盯着屏幕说: “方红丽?就是那个……” 这是一种绝妙的行为语言,绝妙在它透出心灵深处的真实信息,是本能的、不 加掩饰的、被异性吸引的下意识反应。这使崔定奇暗吃一惊,想不到他对方红丽也 感兴趣!再一想,也就释然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方红丽有着农村姑娘的清纯, 文化人的风骚,城市姑娘的高雅,早于涉世的成熟。女人的天真使男人怜惜,女人 的成熟则激起更加成熟的男人的征服欲。清纯而不幼稚,风骚而不轻浮,高雅而不 自负,成熟而不世故,这样的女人,是高层次男人的最佳情人人选。张新政的动心, 当在情理之中。何况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分居多年,张新政几乎是不回家的。对女 人,定然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崔定奇非常乐意引出这样的话题,说: “就是经常向希望工程捐款的那个方红丽,不久前,在全市开展的税法宣传月 中,你还做了批示,授予她‘依法纳税好市民’光荣称号,号召全市人民向她学习 的那个方红丽。” “这么年轻啊!” “何止年轻,才貌双全啊。” “市里多几个这样的好市民,咱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是呀,有一批这样财政支柱,你这个老板就能稳坐钓鱼台了。”崔定奇嘴上 这么说,心里却说,这个老滑头,明明心猿意马了,却把弯子拐到工作上来了,好 像想女人也是工作。 这时,电视播放其他新闻。崔定奇倒片,说: “看看效果怎么样。” 当再现方红丽的特写镜头时,定格。他说: “怎么样?” 他是投其所好,意思是说,我把方红丽给你录了下来,满意不?政治家多是理 智型人物,会用理性把那些有碍于前途和事业的情感过滤掉,张新政能不能理性地 把握自己呢?看看张新政放出什么信号。 “噢,不错不错。”张新政盯着屏幕说。是指机器性能不错,还是情不自禁地 赞叹方红丽?在崔定奇看来,当然是指后者。 张新政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崔定奇趁热打铁,说: “新政,有件事——” 张新政眼光从屏幕上挪过来。 “你是知道的,赵建民这个人,纪委也查过了,不会有多大的事,该保护的还 得保护。” 这已经是第二次讲情了,问题不那么简单了,索性把问题弄清楚。张新政说: “你该不是和赵建民有什么瓜葛吧?” “我和他个人没有什么大事,我是为大局着想。查赵建民,虽然只是一大,已 经是满城风雨了。由此产生的负面效应应当引起市委的高度重视。” 崔定奇扳着手指头数起来: “第一,影响政治安定。今天,你陪着省委领导,我可惨唆,接到几十个电话, 询问赵建民一案是怎么回事,市委。市政府是什么态度。赵建民是开拓型干部,打 倒他势必影响一大批人。官太清没有兵,水太清没有鱼嘛。个别人甚至说,张书记 上台了,是不是该大换班了?” 崔定奇收住话,看张新政有什么反应。 张新政用铅笔轻轻敲着桌子说:“第二呢?” “第二,影响社会稳定。有好几个县的公安局长都坐不住了。他们的工资发不 全,没有办公费,势必要在罚没款项上做点手脚,检察院这么一查,他们只好采取 应急措施,重新建账,建账外账,不但把原有的经济秩序搞得一团糟,而且也无心 去抓什么社会治安。还有的说,谁来查一查检察院的账啊?第三,影响市里形象。 咱们市是省里的先进市,要是抓那么一串贪官污吏,不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抹黑吗? 第四,影响对外开放、发展经济。有几位外商不知怎么看出点动荡的苗头来,认为 需要重新考察我市的投资环境,因而推迟了草签合同的日期。最糟糕的是,林书记 一走,市里就乱了,这,这怎么向省里交待呢?” 看来问题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作为主持工作的实际一把手,保一方平安似乎比 支持办一个案子更重要,搞乱自己更是一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了。可是,他已经表 态让查,该如何自圆其说呢?思忖半晌,张新政说: “这件事在相当程度上引起了误解,确实应当妥善安排。只是,不能失去外商。 这样吧,立即安排时间,咱们一个个宴请他们。 第二天,张新政便率领市里几位主要领导和公检法的主要负责人一一安抚外商, 告诉他们反腐败不是搞运动,市里向他们承诺,公检法为他们保驾护航。回宾馆时 已近半夜。张新政不觉酪配大醉。连声问: “这是哪儿?” 崔定奇告诉他:“宾馆。新政,你喝多了。” 张新政叹口气说:“只要能喝出项目来。” 崔定奇说:“可是,身体是本钱哪。” “我舍得花本钱。”张新政呷了口茶,“我有个想法,正要告诉长剑,案件该 查还要查,干扰司法机关办案是不妥的。但是,只查赵建民一人就行了,特别是在 林书记外出期间,不要扩大案件线索,不要涉及其他人,不要随便到机关、团体调 查取证。明确提出‘三不要’。必要时召开一次稳定会议,以市委的名义打个招呼, 肯定我市县处级以上干部绝大多数是廉洁的,让我们的干部放心工作。另外,告诉 组织人事部门,林书记回来之前,人员流动全部冻结,不能动一兵一卒。林书记回 来后自行解冻。” 崔定奇暗喜,但仍未完全达到目的,进一步将军说:“这当然好,但是我还是 担心,如果允许查办赵建民,局面是否控制得住‘!” “长剑还不至于只听林书记的,不听我的吧?让他办,他办。不让他办,他不 办。检察机关是市委领导下的一个部门嘛。再说,由一个县委书记提拔到市里当检 察长,还是我推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