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推迟逮捕 围在赵燕青身边的男人虽然很多,但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这与她的 气质有关。她太高傲了,太冷艳了,像一只高贵的天鹅。许多男人一到她跟前,就 有了癞蛤蟆的感觉。有自尊的退避三舍,她不去追;无自尊的冲上来,她看不上。 所以,至今她在感情世界里还守着一座空城,没人打得进来。近日却有一位骑士在 她城门外徘徊了。他似乎不打算攻城,而她也没有开门揖盗的意思。但是他在门前 悠闲溜达的样子,已经让她心灵不安了。深究起来,似乎又没什么。他好意保护她, 她却差人打了他,倒是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为了寻求心理上的平衡,她决定摆平这 件事。 也许来早了,也许尤哥下班晚了。赵燕青在检察院门口等得焦急,一会儿看表, 一会儿探头向楼里瞧,特务似的。这个世界有多大?地球那么大。地球有多大?地 理老师上课一只手就把地球拎过去了,不过西瓜那么大。在这个西瓜上,她承认好 多地方没去过,但是凡是她涉足的地方,她还从来没怕过。试想,一个家在公安局 的人,还怕什么呢?如果不是爸爸被检察院抓进来,她早就气昂昂地闯进去了。但 是她现在怕了,怕检察院。何止是怕,简直是恨!又因有了尤哥哥,又恨得不单纯。 她不知道该拿检察院怎么办。 终于尤淡云从楼里出来了。 “尤大哥——” 她跑着迎上去。 尤淡云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 跟随尤大哥出来的还有一个人,但因与她无关,她视而不见。 “又想看你爸?我给你说,有些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大小姐,你想来看你就 看,我们这儿成什么地方了,啊?” “我不是看我爸的,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 尤淡云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人。她是梁晓静。他怕她小心眼。平时她看着他总 像看着贼似的。果然,梁晓静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场面,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说:“你 们慢慢谈,我在门口等你。” “晓静。” 尤淡云欲追梁晓静,被赵燕青拽住了。她说: “哎,我有重要事告诉你。” “那好,我洗耳恭听。” “得找个地方谈。” 尤淡云请示梁晓静。梁晓静沉吟半响,说:“去吧。” 于是,他和赵燕青坐到餐桌上来了。 赵燕青隔着桌子,探起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尤淡云脸上被打肿的地方,柔声地 问:“还疼吗?” 尤淡云躲开她的手,摇摇头说:“你的那帮哥儿们也真够狠的。” “都怪我,我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可不是故意骂你的。我是认认真真地给你赔不是的。” “什么事,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请你吃饭。” 尤淡云站起身,欲走:“这可不行。” 赵燕青生气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尤淡云重新坐下来:“也好。不过,都是男士请女士,我做东。” “打了你,再讹你的饭,我不是太可恶了吗?”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菜一个接一个端上来,已经是第五个了。尤淡云问: “还有人吗?” “还会有谁?你这个傻瓜。” “我可不是酒囊饭袋。”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来,请用。” 赵燕青只催尤淡云,自己却不动筷子。 “你带个头。” “我不饿。” “我知道,你为爸爸难过。”尤淡云放下筷子说,“你爸爸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我很尊敬有能力的人,我只尊敬有能力的人。” 赵燕青感动得泪花闪闪了,说:“谢谢……尤哥。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应吗?” “只要能办到的。” “你要对我爸爸好。” “我向来都把犯人当人。” “我爸不是犯人!”赵燕青叫了起来,惊得四座的人都把眼光投过来。 尤淡云示意她安静下来,说:“好吧,我会好好待他的。” “不许打他。” “当然。” “你要打他,我就派人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这太可怕了!” “你想领教领教吗?” “这个——我已经领教过了。”尤淡云摸着伤眼说。 赵燕青笑起来,很开心,笑着笑着又哭了,哭得很伤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我爸那样子,我特难受。”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爸的。”尤淡云真诚地说。 “谢谢!”赵燕青感激地望着他。 根据反贪局掌握的材料,估计搜查赵建民家和办公室应当大有收获。出人意外, 空空如也。王天成说:扫扫晦气,今天晚上放假,大家换上便装,OKOK去吧。“轰” 走大家,他回了家。家里没人,饭在锅里盖着。他把饭菜一扫光,正要出门,梁晓 静来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王天成说: “怎么,受气了?吃饭没有?” 梁晓静眼里噙了泪水,说:“气饱了!” “你呀,真是个傻丫头……我给你泡点儿方便面。”王天成来到厨房,满眼锅 碗瓢勺却不知怎样去调动它们。家务事他从来没干过,都是苏兰把他伺候的头是头 脚是脚的。记得苏兰一进来,它们就欢蹦乱跳地运作起来,一会儿饭菜就好。他该 怎么办呢?拧得煤气灶开关“叭叭”响,就是没有火。 “做好了吗?”梁晓静过来问。 “快了!快了。”他越发急,煤气灶越不着火。他却要着火了。 “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没气了。”王天成抹着汗。 “我看看。”梁晓静按下旋钮一转,“叭”地打着火了。 王天成只转不按,怪不得打不着。在厨房里他甘拜下风,做了下手,乱翻一阵 说:“方便面在哪?” “该我问你呢!”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做好了。梁晓静只挑了两筷子,就不吃了。王天成说: “味道不好?” “想起赵建民就生气。一上来就讲他以前的丰功伟绩。他不回答我的话,反倒 问起我来了,什么我爸最近干什么,身体还好吧,回去代问老领导好。我把他逼急 了,他就说好男不和女斗!真不知他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 “那好哇。”王天成笑了。 “还好呢,我都气放炮了。”梁晓静拿眼瞪他,放下筷子赌气不吃了。 “你看你看,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我已经受过他一回气了,也该轮到你了。” 想起王天成被气得鼻塌嘴歪的样子,她“扑哧”一下笑了,说:“我把你走麦 城那段给忘了,还以为你只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哩。” “这下心理平衡了吧?还不快吃!” 梁晓静顺从地拿起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不是在撒娇吗?便放下筷子说:“我 真生自己的气!我在你跟前怎么总长不大呢?” “本来就不大嘛。要是和我比大小,小心你找不到婆家哟。” “看你!”她拿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王天成心想,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不管她有多高的职务,立下什么功劳。花木 兰英勇杀敌所向披靡,当领导和战友到家看望她时,还不照样羞答答! 梁晓静对王天成的感觉要复杂点,他是她的上级、同事。她得到他的关怀,而 更多的是呵护。他像仁慈的父亲,宽厚的大哥。她在他面前可以使性子要脾气、调 皮、撒娇、任性,施展女儿的本性。但在尤淡云那里却不能。她在尤淡云面前有时 是领导,有时是恋人,但从来不是小孩子。这样一来,当她寻求愉快和欢乐时就去 找尤淡云,当她寻求安慰和保护时就去找王天成。 梁晓静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吃完饭。王天成说: “走,跳舞去。” “跳舞?”梁晓静像是没听明白,瞪起一双迷惘的眼睛。 “为你压惊呀。怎么,没兴趣?” “天上掉馅饼。” 这一下梁晓静自如了,就像一条调皮的鱼蹦上岸,尴尬一阵后又回到水里。 边下楼王天成边说: “赵建民是什么人?你想一交手就把人家打个落花流水,可能吗?他不是走后 门拉关系上来的干部。他虽是农民的儿子,可他上过大学,当乡长、书记的时候把 一方土地搞得红红火火。当公安局长又是典型。一帆风顺、天天向上的履历养成他 自傲的性格。一时半会儿那头是低不下来的。他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是故意气你的, 你可不要上他的当哟。” 梁晓静说:“我才不呢,反过来,我还要气气他。不像你,让人家给噎个半死。” 两人说笑着走出楼口。迎面碰上苏兰和琳琳。琳琳跑过来,扯住他俩的手,亲 切地叫道: “爸爸,姐姐。” 梁晓静蹲下身,拍着琳琳的肩膀说:“琳琳,我不是说过了,要叫阿姨。” “阿姨姐姐。” 梁晓静笑着摇摇头,感到无可奈何。 王天成说:“你们回去吧,我晚一会儿回来。” 路上。梁晓静说:“琳琳真逗人,有时候叫姐姐,有时候叫阿姨,整个定性不 准。” 王天成说:“那要怪你事实不清。你的知识、修养、风度像阿姨,你的年龄、 容貌、性格像姐姐,你就身兼两职吧。” “亏你说得出,一会儿把我提上去,一会儿把我贬下来,谁受得了?再说,我 到底是你的部下,还是你的女儿?” “什么都行。” “什么什么都行?你行,我不行。”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这几天晚上有事没事王天成总往外跑,苏兰她们娘俩也在家呆不住。说情电话 过年放炮似的响个不停。检察长杨长剑也常到单位熬,像除夕夜守岁似的。他说, 他家电话没那么多,但是门坎给踏破了。王天成说,咱们俩是无家可归了。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极像海亮哥的人之后,苏兰平静的生活从此起了波澜。 她有心打听打听电视上那人的情况,觉得多余,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谁都懂,她 何必多此一举呢?她常自责,常忏悔,常不安。是呀,海亮哥为她而死,她却为人 妻为人母,活得津津有味没心没肺,能心安理得吗?她没心工作,没心料理家务, 甚至辅导女儿学习的事也懈怠了,一到晚上,不是在外流浪,就是躺在床上翻烧饼, 直翻到后半夜,王天成回家了,她还大眼瞪小眼地望天花板。 王天成进屋先到女儿房间看女儿,这已经成为惯例。与女儿脸贴着脸,享受女 儿的爱。女儿对爸爸扎人的胡子已经完全适应了,想爸爸就想爸爸的胡子。这些天, 女儿想爸爸了,因此对爸爸的胡子很敏感,睡梦中感觉爸爸的胡子扎来了,她努起 小嘴亲爸爸。王天成马上意识到自己扮演了捣乱女儿睡觉的角色,连忙轻轻地抽身 引退。 “琳琳醒了?”苏兰问。 “捣乱醒了。这个小嘴亲的,像缎子一样光。”王天成摸着女儿亲的地方,坐 在床边。 苏兰仰卧在床上,半睁着眼,似睡非睡,眼珠一动不动。 王天成的手掌在她眼前晃,问: “想什么呢?” 苏兰摇摇头。 苏兰是个心思较重的人。时间长了,王天成就习惯了。再说妻子没明没夜地等 他回来已是家常便饭。他就更不在意了,在洗脸间简单洗了洗,返回卧室时苏兰已 经将胳膊伸开,他太乏了,头一枕上就没魂了,天塌地陷都不管了,死沉沉进入梦 乡。 苏兰默默地流下泪来。 就在王天成、苏兰上坟的那天晚上,袁海亮驱车200多公里来给父母烧纸。赶到 坟地已近午夜,墨一般黑,四野静悄。选择这种时候回家上坟,是怕被人看见。他 在苏兰、王天成祭奠过的坟前停下来,手电照到坟头时,他大吃一惊,坟添了新土, 坟头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盆状的土块,土块上长着几棵绿油油的孕穗麦和开着小 黄花的草,碑前一片爆竹碎屑和纸灰。他家是单门独户,他是独根苗,不会有别人 来上坟,这说明,苏兰来过了。苏兰没有忘记他的爹娘,没有忘记他。或者说,苏 兰没有忘记他,才没有忘记爹娘。他激动地围着坟来回转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姓方,不姓袁。和苏兰是一个村的。两人青梅竹马,暗定终身。1988年,苏 兰18岁,村支书图谋不轨,他失手一棍将支书打死,只身逃往广州,下车不久,钱 包连同身份证就丢了。流落街头时,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了他的通缉令,吓得连忙 逃到乡下,辗转到了海南。他曾经偷偷回来接过她们母女俩,才知道村里传说他出 车祸死了,苏兰和娘生活艰难,被一个军人接到部队去了。去年,他派人到家乡打 探消息,说苏兰他们转业后,娘死了,他们调到200公里外的华中市去了。他想华中 市远离家乡,保险系数大,就改了姓,跟了来,成立了分公司,一方面拓展他的事 业,一方面想法把苏兰弄回来。要回苏兰要从长计议。他爱苏兰,苏兰也爱他,只 要他召唤一声,苏兰马上就会回到他身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可是,苏兰现在 是反贪局长的太太,这就不能不从多方面进行考虑。他是杀人犯、通缉在案,不能 公开身份,搞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有,小兰已经认定自己死了,能够接受一个 死而复生的人吗?小兰胆小怕事,记得小时候他逮蝈蝈让她拿,刚一倒手,就听小 兰大叫一声,拼命甩手,那蝈蝈咬住她的手打秋千,怎么甩都不掉,她就泪水汪汪 地望着他,向他求救,可怜巴巴地,至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疼。她好像是一个毫无自 卫能力的人,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护卫着才行。要是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 会吓成什么样子呢?不敢想象。所以,他到市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寻到好机会 见她一面。他怕吓着他的小兰。 根据市公安局提供的线索,案情又有了新的发展。 三林区城建分局副局长陈卞新两年前在担任设计科科长期间,采取收入不记账 的手段贪污公款4笔共计一万三千四百元,用其中的八千二百元买了电冰箱、分体空 调、录放机分三次送给了赵建民,赵建民找崔定奇。由崔定奇从中协调,让陈卞新 当上了分局副局长。陈卞新对贪污问题供认不讳,但对贿赂赵建民的问题拒不交待, 赵建民也不承认受贿。为了首先突破陈卞新,然后再攻赵建民,检察长决定,立即 逮捕贪污嫌疑人陈卞新。 逮捕陈卞新遇到一点麻烦。王天成、梁晓静、尤淡云、刘玉山、小马等配合两 名公安干警来到城建分局。局里人说陈卞新今天在家,不来上班。尤淡云知道他家, 便自告奋勇带路,他们的车走大街、串小巷,来到一居民楼前,只见人山人海,一 打听才知道陈卞新今天结婚。梁晓静说: “都当副局长了,怎么还没结婚呢?” 尤淡云说:“他岁数不大,才三十岁。小时候是邻居,我们一块玩过。” “王局长,现在怎么办?”梁晓静问。 “我看今天就算了。”尤淡云说。 王天成说回去不行,现在的关系网太厉害,回去说不定案件就办不成了。显然, 此时此刻抓人也不合适,那就等待时机吧。 他们尾随新郎来到一大酒店前。其中一位民警说: “这里人员混杂,地形生疏,失去目标怎么办?” “淡云,”王天成说,“你不是和他熟吗?给他送点礼,看看有没有机会。” “哎哟,”尤淡云拍拍兜说,“忘带钱了。” 王天成掏出五十元钱,尤淡云说都什么年代了,半个钱拿不出门,梁晓静也兑 了五十元,尤淡云还想化缘。王天成说: “够了,想宰人不是?我可警告你,要是你来个捉放曹,别打算让我像诸葛亮 那样手下留情。” “这仅仅是最低纲领,最高纲领是,不但要盯住他,而且在经济上也不能让那 小子沾便宜,拼了命也要把这一百元钱吃过来。不行,就换个肚子吃。” “你要是把他给我吃跑了,小心我把你的兔子屎捋出来。” “放心吧,我用嘴吃,眼可拴着他哩!” 正午已过,他们几个人缩在车里,又饥又饿,一个个贪婪地透过落地窗遥望酒 店里的灯红酒绿,美味佳肴,为了保持君子风度,嘴上却说,你瞧,那一个个酒囊 饭袋! 王天成要过警察带来的望远镜,向酒店里探望,看到尤淡云大吃大喝的样子, 不由得“咕咕咚咚”咽口水,说: “这家伙是饿死鬼转的,看那没出息样。” 也难怪,自从前几天监视赵建民到现在,已经是几天几夜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 一次好觉。让尤淡云赴宴,那还不是他瞌睡了,给送上个枕头!让他白捡一个便宜! 梁晓静夺过望远镜说:“让我也享受享受。” 这时,正是新郎新娘敬酒。尤淡云不看新郎,却一直在新娘身上扫描。梁晓静 一下子就气饱了,把望远镜丢给王天成,不说话了。 王天成接过来看:“糟了,我派了只狼去看护羊,还是只色狼。” 梁晓静让小马买回些面包、方便面、香肠、饮料。大家在车上吃饱喝足,睡意 便袭上来了,满车人昏昏沉沉的。王天成敲着车门说: “大家振作点儿。每人讲一个笑话怎么样?” 大家齐声响应。王天成说: “说什么呢?讲一段我的经历吧。前年追捕贪污犯李田,那是深秋了,走的时 候,咱们这儿下了罕见的大雪,很冷。我们几个好好武装一番,套上毛衣毛裤,登 上大胶鞋,走在广州大街上,呱叽呱叽,和日本鬼子进中国了一样。仔细一瞧,奇 怪,怎么满街都是裙子衬衫?他们冲咱们乐,咱们冲他们笑。他们看咱们二百五, 咱们看他们不够数。” 大家笑。 “这一天,走得又饥又饿。到一家餐馆一问,乖乖,一碗面条15元!这不是宰 人吗?可扭回头一看,大款们正在吃金丝面,一顿饭三万元。” “吹牛,哪有吃金子的?《红楼梦》的尤二姐吃了,死了!”梁晓静嘴一撇。 “看看,井底青蛙不是!据说吃金子可以长寿,有一批人专门掏这些大款们的 粪便,一夜之间就腰缠万贯了。” “再发展下去,就该吃原子弹了。”梁晓静感慨地说。 “我们几个咽了一阵唾沫,像喊一样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最便宜的地摊, 我说瞎子打孩子,逮住一回不容易,每人二两馄饨,四个人报了八两。谁知一连端 上来十六碗,摆了满满一桌;这下可好了,围来一群人看我们这些饿死鬼。其中有 个小孩吓得直往他妈怀里钻。他妈呢?在那里喊魂儿:宝宝回来了!宝宝回来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梁晓静笑得喘不过气,指着王天成半天说不出话来:“哎哟哎哟……求求你别 说了。” 王天成不笑,一字一板地说:“现在国家就像大火烤红薯,沿海地区是红薯皮 儿,熟了,焦了,可内地还生着哩!” “那倒也是,不过也不至于跑到千里之外去丢人哪!”梁晓静还在笑。 “我的完了。下边谁说?” “我说——”小马看看梁晓静,“不过,黄色的。” “小心掌嘴。”梁晓静警告道。 正闹着,酒店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车也一辆辆地开走了。大厅里,服务小 姐忙着撤席。似乎人都走光了,惟独不见尤淡云和陈卞新。 大家正疑惑着,尤淡云给梁晓静打来手机,呜呜拉拉地说个清,让人感到好像 对方识破了他的奸细身份,把舌头给割掉半截。但是有句话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 就是一口一个女朋友。梁晓静说: “喂,喂!你胡说什么呀?谁是你的女朋友?” 尤淡云笑嘻嘻地说:“你看,你看,不认这壶酒钱了!” 梁晓静生气地关机,给王天成说:“他还清醒着,和陈卞新在一起。” 不一会儿,尤淡云让陈卞新搀扶着出来,钻进一辆轿车走了。反贪局的车跟着 来到居民区,进进出出洞房的人仍然很多。他们一直等到天黑,道喜的人才算稀落 下来。这时,尤淡云靠在陈卞新身上出现在楼道口,嘴上说别送了,手却抓住陈卞 新不松手。陈卞新要司机送他。他感到这是逮捕陈卞新的好机会,大叫道: “人呢?怎么还不过来?” 陈卞新以为他在喊司机,说:“就过来,就过来。” 尤淡云不见同伙,气极败坏地骂道:“他妈的,人呢?都死了?” 陈卞新的司机跑下楼来,说:“来了,来了。”不由分说,拽开尤淡云,塞进 汽车里,走了。 警车内,几个人欲下车,均被王天成拦住,眼睁睁地看着陈卞新走进楼内,尤 淡云被拉走。 一民警恼火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执行过这样的任务!” 王天成笑笑,没说话。 梁晓静感慨地说:“实在没法下手啊!” 车内的人有表示赞同的,有表示反对的,一时乱纷纷。正在这时,尤淡云坐辆 出租车回来了。 梁晓静说:“喝了那么多酒,不回去休息,还来干什么?” 尤淡云气呼呼地说:“我感觉,你们整个被人收买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你吃人家的嘴硬,我们没吃的倒嘴软。什么逻辑!” “我当一回猪。吃了喝了,被人赶上车押走了。要是人家把我宰了,你们都找 不到地方收尸!” “别耍便宜乖了。我都眼气死了。”小马说着嘴里就咽口水。 尤淡云掏出些烟糖散开来,说:“你们虽然见死不救,我可是一人打虎,让众 人吃肉哇。” 大家各抢所好,气氛活跃起来,说:“这嘛,总算没白参加一次婚礼。” 王天成见大家情绪好转,说:“我想跟大家商量商量,陈卞新就在咱们眼皮子 底下,现在逮捕他当然是最省事的。咱们也没有义务等待他去完婚。可是,让咱们 现在去逮捕一个新郎,是不是太残忍了?洞房花烛夜,人生大概只有那么一次。我 想,还是成全他吧!” 梁晓静说:“我同意。我们已经等一天了,为什么不能再等一夜呢?这一天一 夜对我们来说很平常,几天几夜连轴转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对陈卞新就太不一般了。 这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天一夜。我们多吃一些苦,给他一生的幸福,值!” 尤淡云双手抱拳:“那我代表陈老兄谢谢各位了。” 王天成笑道:“怎么好像你结婚?” “嘿——”尤淡云赶紧去看梁晓静。梁晓静笑着扭开脸。 大家吃着喜糖、吸着喜烟随声附和。 “这使我想起一个故事来。”尤淡云喝了酒,异常兴奋,“传说‘文革’中, 一个造反派看守一个走资派。进门就声言厉色地对走资派说:你的问题可严重啊! 走资派连忙点头称是,毕恭毕竟地把烟递了去,点上。那造反派本是炊事员出身, 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说:其实 也没啥。” 大家笑了一阵,小马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们就是被一根烟收买了!” “你想啊,人家在鸳鸯帐里度春宵。咱们呢?在这里猫哭耗子。一群黄鼠狼等 着给鸡拜年。” 王天成作为过来人,另有一番感慨: “看看人家那个结婚场面呀,我就觉得对不起苏兰。我们结婚的时候,两床被 子摆一块,放挂鞭,撒把糖就过去了。” 大家都说,今非昔比,变化太大了。 夜餐仍用香肠、面包、饮料填饱肚子。两人编为一班,开始了漫漫长夜的等待。 后半夜,睡着的人被冻醒了,有人建议开暖气,但怕机器的响声引人注意,没有开。 尤淡云的酒劲下去了,更觉冷。望着那黑洞洞的窗口说: “他们在干什么呢?” “不可想象。”王天成在黑暗中说。 偏尤淡云浮想联翩,还要说什么。梁晓静暗地里拧他一把,他才悬崖勒马,浪 子回头。 就这样,他们一秒秒地等,一分分地熬。直到南北的银河东西流,东方泛起鱼 肚白,清洁工开始了地毯式的大扫除,他们才扣开了陈卞新的洞房门…… 这一夜,病倒了王天成。他打着吊针审讯陈卞新。陈卞新抵触情绪很大: “要杀要剐随便。我陈卞新不能忘恩负义。检察官先生们,对不起了。” 梁晓静说:“看来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想过没有,你对得起我们吗?特 别是对得起王局长吗?昨天上午我们执行逮捕时,正是你迎亲的时候,我们等了你 一天一夜,王局长昨晚受了凉。” “什么?这是真的?” “是真的。”尤淡云接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一遍。 陈卞新大吃一惊:“为了我的婚事,你们……真没想到……”仰天长叹,“人 怕人敬,王局长,对不起,我不得不说了……”遂将贪污的公款八千二百元买几件 电器送给赵建民,由赵建民通过崔定奇给他一顶副局长帽子的事和盘托出。根据陈 卞新的供述,检察机关很快将赵建民这起受贿的有关证据全部搜集在案。 梦真电脑公司生意兴隆,尽管赵建民帮不了方红丽了,但是以前已经有了基础。 她高薪聘请了几个大学同学做售后服务,给用户提供了绝对一流的可靠的技术保障。 几个在联想、北大方正等集团工作的同学还为她经常通报最新的行业信息,使她在 华中市一直处于领潮地位。越来越多的单位和个人争相购买梦真电脑公司的产品。 方红丽整天忙得顾头不顾脚。一时无法打听赵建民的消息。这时,崔定奇不请自到 了。 他对方红丽的拒绝一直耿耿于怀。 方红丽对他的到来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欣喜。因为从他身上可以找到营救赵建 民的希望。她热情接待崔定奇,使崔定奇一时产生了错觉,以为她回心转意了。握 手时抓住她的手不放。方红丽高声叫秘书来一下,他才松开手。 方红丽要秘书去买些水果,顺便把崔主任的司机请上楼来。方红丽亲自为他忙, 问: “崔主任,有什么消息吗?” “什么消息?” “当然是建民的消息。” “消息当然有。” “是好是坏?” “好坏都有。” 崔定奇只在四周打转转,就是不去一语破的。方红丽明白他的意思,含糊其词 地说: “崔主任,如果你能把建民的消息告诉我,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感谢我?怎么个感谢法?要知道,为了赵建民,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这我知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问题还是绕到这里来了。方红丽真不知该怎么说。正好崔定奇的电话来了,紧 接着,她的秘书、他的司机都来了。现场气氛转移,那个敏感的话题无法提起,崔 定奇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走了。 电话是吴三打来的,说他受人之托,请崔定奇吃顿便饭。方红丽那里没什么戏, 崔定奇就答应了。 请崔定奇吃饭的是袁海亮。等待中他抽空往苏兰家打了电话。 苏兰的情绪稍稍安定些,正在用扇子给琳琳凉饭。琳琳的小镜子反着光总喜欢 在妈妈的眼睛上照。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苏兰放下扇子接电话,电话通着,但没 人说话,她“喂喂”两声,拿着话筒发愣。近几天来,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袁海亮极其熟悉苏兰的声音,“喂喂”声使他顿时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嘴唇 不停地颤抖,直到苏兰把话筒放下,他也没斟酌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崔定奇赶来了。袁海亮赶忙调整情绪,全力以赴。 吴三迎上前去,精神饱满,声音洪亮地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市委崔主任…… 这是实力雄厚的袁海亮经理。” “过奖,过奖。”袁海亮连连点头。 他们见过面,在梦真电脑公司成立大会上。崔定奇先伸出手来,袁海亮上前一 步握住,满脸笑容: “感谢崔主任在百忙中光临!” “客气什么?你们这些大老板都是党的经济工作的骄子,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就 是为你们服务的嘛,我不过是你们的公仆嘛。” 崔定奇把架子放到公仆的位置上来,让不熟悉他的袁海亮深受感动。 崔定奇坐在中间,吴三、袁海亮分坐两旁。本来应该小姐倒茶点烟的,为了表 示他们的心情,代替小姐做了。 吴三:“崔主任,袁经理对您可是仰慕已久啊!” 袁海亮连连点头称是。 “吴三,袁经理到咱们市才几天?” 袁海亮接上话说:“崔主任,我到咱们市考察已经两个多月了。好多朋友都说, 咱们市有个崔主任,是个热心肠。” “那是,海亮兄能到咱们市投资,主要是冲着崔主任你来的。” “不敢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崔主任,我袁某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得仰仗两位多多关照。” “那是,那是。崔主任村大根深,连书记都听他的。” “吴三,此话到此为止,不要讲不利于领导之间团结的话嘛。” 吴三笑道:“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酒过三巡,每人脸上都挂了色,气氛更加活跃和融洽。袁海亮说: “有件事不知道崔主任能不能赏脸?” 崔定奇很乐意与企业家交朋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说话也就越发谦恭了: “我再说一遍,你们是社会的佼佼者,我是你们的公仆嘛。” “就是,崔主任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吴三热情地敲边鼓。 “我们公司想聘请崔主任当我们的顾问。” “袁经理一片诚意,崔主任你就虚心接受吧。”吴三差一点做主答应了。 崔定奇含笑不语,取出名片盒,“刷”地将一沓名片扇形摊在桌面上: “你看,这上边的头衔不下一百多个。顾问嘛,就免了吧?” 袁海亮拍掌笑道:“这恰恰说明,大家都愿意跟崔主任交朋友。” 吴三指着一桌名片说:“一百多个头衔,也顶不上袁经理一个。” 崔定奇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袁海亮知道事情该怎么做。说:“顾问的事,改日我到府上拜访。今天主要是 喝酒。” “对,对。喝酒,喝酒。”吴三搀和事十分老练和到家。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把 袁海亮引荐给崔定奇。至于今后会不会演义出什么故事来,跟他就没有关系了。眼 下,他跟着吃、跟着喝、跟着玩就是了。 酒伤身体,在喝了多年之后,人们终于学会克制了。喝死的也就死了。没死的, 前仆后继者少了。 三人喝得恰到好处,去游泳。 这是市里一家最大的现代化游泳池。人造瀑布从天而降,琼浆玉液池中荡漾, 岸上,青草如茵,绿树蔽日,太阳伞、躺椅比比皆是,小桥、流水、滑梯、花丛点 缀四周。这里的人美在体型,美在自然,美在洒脱,美在脱去了伪装。无论你是干 部还是群众,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里统统还原为人。没有草帽布衣,没有西装革 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世间最美的东西是什么?是赤裸裸。文学艺术美在 哪里?美在赤裸裸。美在天然去雕饰。当然并非自然主义就是美。关键是我们的艺 术虚假大多,矫揉造作太多,真东西往往被假东西裹挟着,真的也被看假了。 崔定奇躺在椅子上,要害部位搭了条浴巾,两位小姐,一个捶腿一个捏背,旁 边茶几上放着几种饮料。看得出,崔定奇玩得很开心,市里最好的景点、最高级的 宾馆、最美的丽人、最佳的美味都让他享受遍了。虽然这些他都领教过,但是这么 系统地享受,从一个最到另一个最,浓缩到一天享受完还是不多见的。 吴三,人高马大,胸毛一片黑乎乎,脖子上一串金项链粗的像挂狗链子,手指 上的蓝宝玉钻石戒指猫眼似的幽幽发光,活脱一个暴发户模样。他笑哈哈地给崔定 奇点烟,得意地问: “感觉怎么样?” 崔定奇深深地吸口烟,先吐出一个烟圈,任它在眼前翻卷着升腾着,然后吐出 一根烟棍,直插烟圈。似乎很惬意,完成了一种意念的享受以后,才深有感受地说: “我们的很多领导干部,就是这样被你们这帮人拉下水的。” “嘿嘿,哪能呢?我可没拉过谁,就认准你一个。你是糖衣炮弹怎么打也不倒 的人。如果你倒了,我们这些人靠谁呀?你说是不是?” 崔定奇很受用这句话。有的人听话并不在乎话的真假,就在乎是否顺耳。顺耳 就爱听,也爱说顺耳话的人。逆耳就不爱听,也不爱说逆耳话的人。 崔定奇还有个特点,别人越捧他,他越谦虚。如果无视他的存在,或有意贬低 他,他就该自吹自擂了,借以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面对吹捧,他表现的是谦虚。 说: “你呀,别把我看那么神,啊!” 两人相视大笑。 此时,袁海亮在工艺店正在为他们挑选纪念品。 接着下来到康乐中心接受按摩。色情服务是自选项目,看各自的爱好。 崔定奇有意享受一下,还没进入情况,手机响。手机仿佛是一颗定时炸弹,把 他炸翻了身。他腾地坐起来: “什么?把陈卞新抓进去了?好,我知道了。”他关了机狠狠地骂道,“他妈 的,太不给面子了。”接着他要通了张新政。 张新政听说检察院又在抓人,有点不高兴了。立即召见杨长剑,要他汇报赵建 民一案进展情况,杨长剑向张新政汇报说进展顺利,逮捕了三林区城建局一位副局 长。张新政一听就沉下了脸。杨长剑说,一个副科级干部,不是市管干部,所以没 向市委请示,但已给区委打过招呼了。张新政传达了他的“三不要”意见,即“不 要扩大案件线索,不要涉及其他人,不要随便到机关、团体调查取证。” 杨长剑笑着说: “张书记,你这是考我的本事哩。本来我这个人执法就是半路出家,使出浑身 解数也不一定能搞出个什么名堂,你再给我套上紧箍咒,我就成了瘤子掉到水井里 ——本来不咋的,这下更是有劲使不上了。” “你总得要大家有个安全感吧?从这点出发,画个圈,限制一下,还是有必要 的。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搞,别人还以为又搞什么运动了,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泼 点冷水,我要贴安民告示了,准备召开一个稳定会议,赵建民一案,你要慎之又慎。” 杨长剑为难地说:“我刚把市委支持检察机关依法办案的指示精神传达下去, 人也撒了出去,突然要收网,这很难自圆其说吧。” 张新政耐心地开导说:“市委书记也好,检察长也好,首先,应当是政治家、 革命家,要从政治出发,从全局出发,从稳定出发,有利于稳定的就干,否则就不 干,长剑,你说是不是呀?” 杨长剑也在极力寻找两人的相同点,如果不能沟通,后果不堪设想。他说: “这话说得好。现在,腐败就是威胁政局的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反腐败本身就是维 护政权建设,就是稳定政局的根本措施。张书记,不知道我理解错了没有?” 张新政沉默了。杨长剑说的没有错,但与他的本意不合拍。政权建设是以国家 政权为概念的。他虽有忧国忧民之心,怎奈身居弹丸之地,左右不了大局。而如果 他的脚下不稳,则意味着他的无能。 其实,张新政对腐败现象有着深切的痛恨和担忧。当初,他举荐杨长剑担任检 察长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但是,现在他不希望杨长剑有什么大的动作,至少林 书记出外期间他不希望。反腐败是一项长期的政治任务,暂缓一段时间等林书记回 来再大张旗鼓地搞还是完全可以的。长剑呀长剑,你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呢?他见杨 长剑不以为然,就严肃地说: “今天,我说的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实际问题,你的工作影响不影响市局的稳 定,我这个当书记的感受最深。不错,腐败就像一个人身上的肿瘤,但并不是一发 现肿瘤就切除。有时候反倒要养一养,养好身子,做好切除准备。有时候甚至就不 能切除,切除反而死得快。发现肿瘤,要不要切除,什么时候切除,要由市委来决 定。怎样割,由你执行,你说对不对呀?” 这是个原则问题,实际上是不容讨论的。杨长剑当然不会往这上边撞,便表态 说,他会按市委的指示办事的。张新政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杨长剑离开市委,到市政府找副市长魏宏伟。他拿一份专案经费报告让魏宏伟 签字。魏宏伟提笔就要改动数字,杨长剑吸了一日冷气,他要的这笔钱紧打紧,没 有虚头,不禁脱口说道: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魏宏伟把最前边的2字改为5。杨长剑喜出望外,连连称奇: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几乎所有的请求财政拨款的报告都是要打折扣的,不打折扣是万里求一,而要 的少给的多则绝无仅有。 杨长剑感到欠了魏副市长的情,主动提起赵建民的案件。说:“赵建民的案子 线索太多,我们得一件一件查。” 魏宏伟摆摆手,不让杨长剑再说下去。他说:“老杨啊,案件该怎么查你就怎 么查,我决不干涉。至于那个电话——我是受人之托。” “白杰就在你旁边等着吧?”原来这笔钱没有交易的成分,杨长剑松了口气。 “你们检察院的眼睛真是亮啊!”魏宏伟由衷地赞叹道。 魏宏伟的理解和支持,使杨长剑信心倍增。到单位他问王天成: “赵建民最近怎么样?” “还是抱着葫芦不开瓢。情绪烦躁得很。” 通过陈卞新,王天成看到了赵建民背后隐隐约约的更深更大的背景,那就是市 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崔定奇。赵建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死活不认账的样子,似 乎也能从这里找到答案。这一新发现,使他兴奋,好像在战场上听到进军号响,又 让他担忧,以往有的案件就是碰在看不见的暗礁上才搁浅的。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英 雄,有时候也无可奈何。这倒不是因为怯懦,而是身不由己。试想,当你在冲锋陷 阵的时候,忽然听到收兵的锣鼓声,你能不拨转马头吗?目前,这张网有多大的能 量,案件能不能向深里走,他心里没底。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杨长剑问。 “为了摸清这张网,我想应当给赵建民个活动机会。” 杨长剑原则上同意他的设想,但是还不够。鉴于案件的特殊性,还要辅助使用 些特殊侦查手段。两人商讨了具体的设想和方案,电话召来尤淡云,杨长剑面授机 直说: “小尤,前段工作于得不错。今天交给你个特殊使命,你要经得住各种诱惑的 考验,特别是物质的考验……” 王天成依计而行。到拘留所给赵建民送药,拉家常,问寒问暖: “拘留所的生活,吃得消吗?” “我心里很乱,特别是心脏不好。” “要不要到医院给你找医生?”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生活上,我们会尽量照顾你的。” “谢谢!谢谢!” 赵建民说着就喘起来了。好像病得很厉害。 王天成安排梁晓静随同拘留所的干警到医院给赵建民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怎么样?” 梁晓静刚回到单位,王天成就要结果。 “没什么大问题。可他提出要住院。” 王天成双手击掌:“太好了。让他住!” “这不是放虎出笼吗?”梁晓静很不理解。 “没那么严重吧?” “我不明白,他现在关系网活动得很厉害。我们都应付不过来了。现在又把他 放出去,你是嫌他活动得还不够吗?” “对!我现在是嫌他活动得不够。” “王局长,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那你的意见呢?” “他现在能量很大,反侦查能力更强,我们不能低估他。所以,我认为,应当 采取更强硬的手段——逮捕他。” 王天成摇摇头: “我们现在虽然掌握了很多线索,但如果我们现在把事情做绝了,不给他留想 法,他索性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案件就没法进行下去,这样反倒便宜他了。” “你还指望他交待什么吗?”梁晓静觉得王天成有点天真。 “对!”王天成挥着手说,“从我第一次审问他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让他自 己说出自己的罪行。” “这和住院有什么关系?” “兔子跑起来好打,蛇出洞了才好逮嘛。如果大家都风平浪静,我们怎么去找 目标?” 梁晓静仍然很不理解:“这可是走钢丝,太悬了。” “是呀,是有风险。” “好吧,让他住哪?” “公疗医院,高于病房。” “这太便宜他了。” “是太便宜他了。” 这一举措,正中赵建民下怀。他急欲打通与外界的联系。他明白,他的问题十 分严重。不过,事情往往是,结果的好坏不在问题本身,而在如何解决问题。他相 信,凭他多年织下的关系网和雄厚的财力,事情一定会由大化小,由小化了的。但 他在拘留所被看得很紧,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高干病房的条件正是他需要的,电视、报纸不必说,只电话这一项就够了。此 时他悠哉乐哉地看报纸,看电视,刮胡子时尤淡云就在他身后盯着。 “放心吧。我不会自杀的。”赵建民一边清理刀片上的胡子茬一边说。 尤淡云笑笑:“反正你要自杀了,我的饭碗就砸了。” “小尤,多大了?” “二十八。” “什么级别?” “科员级助理检察员。” “什么?怎么搞的?”赵建民连连摇头,“不合理,不合理。我在报纸上看过 你写的很多文章,写得非常好,是咱们政法机关的才子,在我们那,最少应该是个 科级办公室主任。” “我参加革命工作年限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论资排辈呀!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调你到公安局,让英 雄有用武之地嘛。” “你相信自己能出去?” “能!” “那就多谢赵局长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转行的打算。” 赵建民以为尤淡云拒绝得轻率,年轻人做事凭热情、凭感觉、凭兴趣,这既是 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也许尤淡云认为,他自身难保,还为别人封官许愿, 有点可笑。但他是认真的。有关部门查他的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终他都能 过得了关。这次未必包公再世。因此,小尤大可不必低估他的能量,在官位面前也 大可不必羞羞答答。中国是个官本主义色彩很重的国家,自古以来,做官似乎是人 生惟一的最好出路。迄今为止,就他所接触的人来说,还没听说谁不想当官的。他 说: “小尤,你和我年轻时一样,有抱负,心中永远有热情。这热情,我至今都没 有减退,我有成功的条件,我喜欢成功!小尤,你还年轻啊!” 尤淡云躺在床上说:“我也喜欢成功,但我更喜欢自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但赵建民的主题很明确,那就是想方设法跟尤 淡云套近乎。他说: “小尤,你晚上不回家,老婆没意见吗?” “老婆?还在丈母娘那儿养着呢!” 赵建民吃惊地:“你老弟一表人才,还不至于……挑花眼了吧?以后我给你介 绍一个。我老婆别的不行,当媒人还挺在行的。” 赵建民说着又去抽烟。烟盒空了。他捏扁烟盒说:“小尤,麻烦你给我买包烟 去。” 赵建民给尤淡云一百元钱。尤淡云二话没说就走了。 当尤淡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腾地从床上站起来,急急忙忙用房间的 电话拨通了崔定奇,急切切地说: “喂,崔主任吗?我是建民……我什么都没说,你快想点办法吧?” “我会想办法的。一切会好起来的。不过你要千万记住两点:一,什么都不要 承认;二,不要把我扯进去。”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唇寒齿亡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一切费用都算我的。” “那是后话。好了,不要多说了,我还有事,啊。” “那好,现在就看你的了。” 赵建民又拨通了方红丽。方红丽听出他的声音就叫起来:“建民,你好吗?你 现在哪?” “我挺好的。我在医院。” “建民,你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你别管了,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外边响起了脚步声。赵建民慌忙放下电话,跑过去躺在床上。 尤淡云进屋第一眼就看见电话没压好。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去交差,把烟和零 钱递给赵建民。 “谢谢。” 尤淡云有点热,撩起背心擦汗。 赵建民拿着零钱给尤淡云:“跑腿钱。” “本人不要小费。” “嫌少?” “对。嫌少。”尤淡云笑着给挡回去了。 赵建民递给尤淡云一支烟。尤淡云接住,先给赵建民点上,再给自己点。 “小尤,月工资多少?” “几百块钱吧。” 赵建民摇摇头,为尤淡云抱不平。 尤淡云用个夸张动作,压好电话,说:“以后,请不要随便打,说不定有监听。” 赵建民当了半辈子公安局长,何尝没想到监听?出于万般无奈,他顾不得许多。 之所以在电话上不敢说实质性问题。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关键是尤淡云的提醒, 使他很受感动。小尤本是监视自己的,却处处为自己着想。难得啊!况且是在患难 之时遇知己!他由衷地说: “小尤,你是个好人哪!” “我尊重你的过去。” 作为阶下囚,能够听到一句这么公正且暖人心的话,赵建民的眼睛湿润了。他 有着辉煌的过去,却陷进了现在的泥沼。悔也?愧也?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他灵魂深处确有一席适应腐败滋生的温床。腐败是鸦片,一旦染指便身不由己。唉! 我不配受到年轻人的尊重啊? 方红丽没有从崔定奇那里得到关于赵建民的实质性消息,便雇了私人侦探,不 到半日,侦探完成任务,告诉她,赵建民住公疗医院三○○室。方红丽取出一沓钱 送给侦探。侦探说,小姐,钱已经付过了。方红丽说,请你去包一间临近的房间。 很快,侦探为她包下了三○二房间。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 赵建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起身站在窗前凝望夜空中的明月。自由是什么? 可贵吗?这要看什么人回答。自由人认为自由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贵。没有自由的 人认为自由不可思议,也没什么可贵。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是最知道自由的可贵。自 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幸福。自由固然不是一切。但只有自由才有可能拥有一切! “嗒嗒嗒嗒——” 走廊里响起了清脆的高跟鞋的脚步声。 是不是方红丽? 是不是他昼思夜想梦牵魂绕的情人? 一个黑影,被幽暗的灯光越扯越长,像饭馆的师傅扯烩面。不一会儿,整个走 廊被黑影所笼罩…… “嗒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