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剑拔弩张 这是一片杨树林,一棵棵、一行行、一片片直插云天。“哗啦啦——哗啦啦— —”树叶在天顶上喧闹,好像天河奔流的声响。树干上的一个个眼睛,各怀心事, 或流泪,或沉思,或微笑,或横眉立目,或蔑视着什么。俯瞰路上行人,一个个爬 虫似的蠕动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鸟不知在什么地方叫,晨光见缝插针,剑一样的斜扎进来,浮生物不想错过表 现自己的机会,挤进光柱中,群魔乱舞,在树阴灰暗的底片上曝光。 梁晓静一大早跑来写生。她擅长油画,一张白纸上随心所欲地点上些红黄绿蓝, 像个生日蛋糕,慢慢涸开时,轮廓出来了,树于、绿叶、阳光……远处浅,近处深。 由于阳光是从树林深处刺过来的,还带来了一串光环,让人感到有点眩晕。 尽头,出现了一个红点点,飘飘忽忽,闪闪烁烁,慢慢地放天成一个人,一个 女人,上穿红衬衣,下穿米黄色裤,背一个黄色挎包,目不别视,珊珊来迟。近前 可以看清是方红丽。 “请坐。” 梁晓静欠欠身,在石凳上腾出地方来。 方红丽绕在石凳后,注视着画:“想不到检察官还有这种雅兴!” “检察官也是人嘛。” “你让我来,是不是想让我贡献点什么?” “恰恰相反。我要还给你一件东西。” 梁晓静从提包里取出一沓照片。 “原来是这个!”方红丽转到梁晓静正面,接过来,一张张翻着看,全是她与 张新政。崔定奇的合影照。她看得很认真,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 “我想这个对我们来讲没什么用,对你,却非同寻常。是吧?” 梁晓静说罢,撩起画笔,抬眼望着方红丽。方红丽也望着梁晓静。梁晓静的眼 光冷冷的,不大友好,带着挑衅的味道。方红丽知道这种眼光的内涵:一个女人与 权贵们混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方红丽眼光同样是毫不含糊的。但她无法与人计较,毕竟是她与权贵们在一起, 而不是别的,这足以让她有口难辩。 她收回自己对视的眼光,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请等一下。” 方红丽停下脚步。 “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我必须回答吗?” “那倒不必。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感觉。” “好吧,你说吧。” “你觉得一个女人应该不应该对事物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和解决能力。” 这是一个无须回答的问题。任何人面对复杂人生,都必须具备以上能力,否则 无法生存。这位文化修养很高的检察官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因为问题太简单 了,也许就不简单了。也许检察官在人生问题上向她提个醒,也许她自己碰上了什 么麻烦,在这么简单的问题面前迷惑了。 “我觉得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是想不想要的问题。” 梁晓静不动声色: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觉得一个男人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方红丽也曾多次问过自己,赵建民会同时爱他的妻子和情 人吗?她做不出回答。但从她的感受讲,应当说赵建民是爱她的。因为从来没有与 他妻子发生过利益冲突,好像赵建民是全心全意爱她的。所以,这个问题在一段时 间内并不突出,她宁愿不去想,糊涂着自己。检察官把问题提出来了。她是要做回 答的。 “男人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一个女人只会爱上一个男人。” “好吧,谢谢你的回答。” 梁晓静又专心致志画画了。 两个问题。她问方红丽,也在问自己。她在尤淡云与赵燕青的问题上犯糊涂。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未免言过其实。但尤淡云却说,女人没一个坏东西。好像他喜欢 天下所有的女人。让他去照顾一下赵家小姐,就给人家粘上了,池中救美人算是执 行任务吧,可是确实有将计就计、顺手牵羊之嫌。 尤淡云真的会同时脚踩两只船吗? “梁晓静家吗?什么?不在?你让她回来给我打个电话好吗?好,就这样。” 王天成关机,人虽在家,但满脑子单位的事。 “开饭了。” 苏兰永远是个闲不住的人,忙家务,忙丈夫,忙孩子。 琳琳放下手中的笔就去拿筷子。 “琳琳,你还没洗手呢。洗手吃饭。” “爸爸还没洗呢!” “我洗过了。” 王天成坐在饭桌前,就要下手。 苏兰拿眼瞪他。王天成高举双手说: “好,好,我洗,我洗。” 两人都笑了。 吃饭的时候,琳琳问: “爸爸什么时候带我玩?” “你怎么就知道玩?” “你怎么就知道工作?” 王天成笑着问:“你听谁说的!” “我不说。”琳琳看着妈妈。 王天成逗琳琳:“我能猜到是谁说的。” “反正不是我妈说的。” 王天成大笑,饭差点喷出来,用筷子指着琳琳:“我也没说是你妈说的。是我 老婆说的。” “你老婆是谁?” “问你妈。” 苏兰拍王天成一下:“看你!跟孩子逗什么心眼?” “绕不过来了吧?哈哈哈。” 吃罢饭各就各位。苏兰收拾屋子。琳琳做作业。王天成看材料。 王天成翻阅资料,来回踱步,还一支支地吸烟。苏兰情不自禁地为丈夫的焦虑 担忧起来。她很想提醒丈夫说:“吸烟有害健康。”但她不敢,她怕打扰他。就这 么矛盾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丈夫“自杀”,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她忽然想起琳琳 来了,给琳琳一块果汁软糖,示意她给爸爸送去,借以冲掉丈夫的“自杀”。 琳琳跑到客厅,剥开软糖,送进爸爸嘴里说: “甜吗?” 王天成思考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他是为赵建民一案进展不大而苦恼。刚才在反 贪局召开诸葛亮会,让大家献计献策,结果不欢而散。多数人为不能搜查方红丽感 到义愤。刘玉山说: “能住到别墅的女人,准不是好女人,钱从哪来,还用问吗?她的邻居证明, 赵建民是那里的常客。” “我想知道,到底谁在庇护着她?他们之间准不干净。” “方红丽这个人还是不简单的。”尤淡云总喜欢与人唱反调。 “有什么不简单?不就是当代的陈白露嘛。”刘玉山不服气地说。 “陈白露哪个单位的?”尤淡云又不正经起来了。 “你老兄开始怜香惜玉了。”刘玉山挤眉弄眼地说。 “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检察长说了,这只是个策略问题,法律是没有 禁区的。”梁晓静说。 “我们还是谈一谈下一步怎么办吧。”王天成敲着桌子说,他想听听大家的高 见。 “请尤老师说几句好不好?”刘玉山最近跟尤淡云学写诗,尊称老师。 “无可奉告。”尤淡云耸耸肩。 “故作深沉。”梁晓静其实是在激他,想让他发表点意见。每当山重水复疑无 路时,他总能柳暗花明,有时保不准还能来个石破天惊呢! 果然,尤淡云尊口一开,语惊四座。他说: “贪污贿赂犯罪本来是触犯法律的行为,依法制裁就是了。但要真正制裁起来 又不那么容易。为什么?要考虑政治因素。问题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法律和政治搅在 一起。而法律一旦碰在政治这个‘老大’手里。就立刻显得无能为力了。在中国, 自古以来,法律是政治的一部分。法律就是政治。而法律从政治母体里分娩出来是 近些年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法律与政治的分离程度,标志着国家制度的文明程 度。法律与政治的分离越远越清楚,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就越文明,越民主。一旦 法律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政治必须在法律的范围内进行活动,那么,这个国家 就真正地跨人了依法治国。政治民主的现代文明社会。相反,法律从属于政治的程 度越高,国家制度就越落后,一旦法律融为政治的一部分,那这个国家实际上就与 现代文明无缘了。所以,我们的目标应当是政治法律化,而不是法律政治化。” “我说淡云同志,”小马说,“你是不是在做政治诗呀,我怎么听不懂?咱们 要的是下一步怎么办?不要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尤淡云冷笑一声说:“咱们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不是法律让我们怎么办就怎么 办,而是政治让我们怎么办就怎么办。因此,我们的一切所谓讨论都是没有用的。” “你扯得是不是太远了,也太原则了?”王天成不想听这个,“咱们姑且称这 套理论为‘尤氏学说’吧,但它无论多么深刻也是不能够指导我们的实践的。我们 暂且把它束之高阁吧。咱们还是回到现实中来,想一想我们的案件下一步怎么办?” 王天成回到家里仍然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当时大家不冷静,只顾发牢骚,什么 办法也没想出来。他想得很苦,女儿却塞进嘴里一块糖,还问甜不甜,他皱了下眉 头,把思绪拉回现实中来,说: “甜。” “妈妈让给的。” “谢谢你妈妈。” 琳琳往王天成怀里偎。 王天成推开她说:“对不起,爸爸在工作。” “我和爸爸一起工作。” 苏兰在外边唤:“琳琳回来,爸爸忙,啊。” “听话,去吧。” 琳琳撅嘴了,说:“爸爸不喜欢琳琳。” “谁说的?星期天,爸爸带你到公园玩。” 琳琳拉着爸爸的手:“现在就领我去玩。现在就是星期天。” “是吗?”王天成问苏兰。 “今天是星期天。”苏兰笑了,心想看你再怎么滑过去。 王天成拍着自己的头:“对不起,对不起。下个星期天爸爸带你玩好吗?” “你骗人!老师说骗人不是好孩子。” 苏兰过来把琳琳抱走,把客厅的门带上。 琳琳在客厅门口,或踮脚,或俯卧,寻找门上的缝隙:“我看见爸爸了!我看 见爸爸了!” “你稀罕爸爸,爸爸不稀罕你。” 门被挤开了。 “爸爸!”琳琳跑过去。 苏兰说:“你看你让孩子想爸爸想的,我看着心里都不好受。” 琳琳小心翼翼地依偎在爸爸身边,说:“爸爸,我捣乱你了吗?” 王天成明白,这是妻子的计策。她不想自己在苦恼中,便拿孩子来搅和他。他 索性不在想烦人的事,和妻子儿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就笑逐颜开地说:“没有, 爸爸很喜欢。苏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倒没什么,是你太辛苦了,没吃过应时饭,没睡过囫囵觉。我有时真想把 你锁到屋里,把工作、烦恼挡在门外,让你无忧无虑地睡上两天。” “我也想有那么一天,就是半天也行啊。” 说话间,琳琳早已得寸进尺,试着坐到爸爸腿上了。 晚上,梁晓静打电话来,说大家烦闷,都跑到蓝月亮舞厅来了,你也来吧。 王天成赶到舞厅时,尤淡云正在唱《女人是老虎》。 尤淡云庄重的演唱,又添了几分幽默、诙谐和尴尬。有几个男人审视起自己的 舞伴来。女人忙扭过脸去,嗔怪道: “看什么看?” “看看老虎什么样。嘻嘻!” 几个年轻漂亮的“老虎”上台为尤淡云献花,簇拥着他走下台来。 梁晓静脸红彤彤的,但没什么表情,不知是为尤淡云暗暗高兴还是嫉妒。 王天成一边鼓掌,一边对她说: “上!” 梁晓静腾地一下站起来,向乐台的钢琴走去。 她很快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梁晓静也会唱,任何一个新歌曲,只要拿来谱子,她能随弹随唱。原先,她不 能容忍跑调,把旋律唱错变味,后来,她容忍了鬼哭狼嚎,还能听出几分亲切。人 们的情感需要宣泄。宣泄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有的借助于文字,有的借助于美术, 有的借助于乐器,有的借助于歌喉,有的借助于物质的占有,有的借助于异性的肉 体。那些街头歌唱家,尽管唱得不怎么样,但他们通过歌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比 起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沉迷酒色之徒来,实在是一种高尚的选择。但是就弹和唱相 比,她的优势在于弹。所以她全神贯注地演奏起钢琴来。 她姿态高雅,神情庄重,乐声优美,娓娓动听。 乐声迷漫开来,在看得见的空间,在看不见的心田。 有的听出些味道来,好听,就是好听。为什么好听,说不出来。有的一脸的迷 茫,听着听着兴奋了,想起了夜空。一颗颗星像宝石脆泠泠地掉进夜空的盘子里。 有的想起小时候不小心跌跤把碗摔在石头上,这个是粗碗声,那个是细碗声,有时 一个个摔,有时把一摞子碗全掉了。 临桌一位中年人眯缝着眼,手在拨弄着什么,痴痴迷迷的。 他的同桌问中年人:“想起麻将来了吧?” “你听,呼呼啦啦的像翻麻将。这个音符是六万……这个是二条。” 尤淡云想起了十年寒窗。他读书写字,喜欢夜深人静时。夜,静悄悄的,便听 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近窗口,在那里窃笑。他愣愣地望着窗纸,希望看 到一个红红的小香舌,轻轻地舔湿一小片窗纸,纤纤玉指点破那片湿润,一个多情 而调皮的眼睛探进来。这是聊斋中常见的一幕,狐仙变成美貌的女子,寻着灯光来 到书生的窗下,演绎出一个个风流韵事。狐仙啊,你就来吧,为何不把那薄薄的窗 户纸捅破呢?他忍不住了,猛地拉开门,窗外哪有什么仙女!那窃窃低语是春天的 细雨,夏天的流虫,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飞雪!这些大自然的生灵啊,为什么要戏 弄我这个“情种”呢? 王天成想起夏天的小时候,仰躺在院里的铺席上,指着天上的星星,听奶奶讲 牛郎与织女的故事。不知不觉中,耳朵发热了,心里涌起了不可名状的思潮。琴声 传来了纯真的情感、高尚的格调,好像穿过茫茫黑夜向你倾诉衷肠,自己仿佛置身 于静温的树林中,听那夜莺以甜蜜而忧伤的歌儿诉说心中的期待和痛苦。不知怎么 回事,他想到了苏兰。苏兰是个心事很重的人,结婚几年后才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 来。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有着充分的理解,从生活到感情都相互依赖,什么事都 可以做,什么话都可以说,但有一句话她却从来没说过:我爱你。爱不一定用语言 来表达。但语言表达毕竟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有爱的语言不一定有爱的行动。同 样,有爱的行动不一定有爱的情感。就苏兰而言,她的爱的表达是极含蓄的,有时 甚至让你感到迷惘。 吴三色迷迷地盯着梁晓静。曲尽,掌声中,梁晓静翩然踅下舞台。 吴三拍手高叫:“好!真好!真他妈的好!” 一随从产生联想了,说:“叮叮当当像掉银元。” 吴三一挥手,说:“走,咱哥儿们把她包了。” 尤淡云过来问:“包谁?” 吴三嬉笑着说:“弹琴的‘老虎’。” 尤淡云拦住他们说:“知道她是谁吗?” 随从说:“管她是谁!咱们有的是钱。” 尤淡云正色道:“我以朋友的身份奉劝你,不要惹麻烦。” 吴三不以为然地说:“在这个城市里,有人给我找麻烦?笑话!看上她是她的 福分。”吴三携着随从浩浩荡荡向梁晓静开拔过来。当他走到梁晓静几步远的地方, 忽然发现梁晓静身旁的王天成。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便停下进军 脚步,扭回头问,“他们是——” 尤淡云微笑着说:“检察官,交个朋友吧!” 吴三想起来了,反贪局局长,在电视里见过。他像想起一件什么重要事来的样 子,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叫道:“哎哟,你看我——咱们的包厢在哪?” 这时,一声哨子响,循声望去,只见一号包厢口有人向吴三招手。 几乎同时,乐声起。尤淡云指着梁晓静说:“我来介绍一下 吴三惊慌失措地说:“你们跳,你们跳。”一溜烟走了。 尤淡云、梁晓静步入舞池。 梁晓静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尤淡云说:“一个朋友。” “天鹅怎能和鸭子交朋友?” “当他们在一片栖息地的时候。” “大款?” “第十四建筑公司经理。” 梁晓静眉毛一扬说:“噢,吴三。” 坐在一旁的王天成向他们招手。他们走过去。王天成兴奋地说:“刚才检察长 来电话,说有好消息……” 他们匆匆赶回机关,杨长剑和公安局宋局长在检察长办公室正谈得眉飞色舞。 见王天成、梁晓静过去了,杨长剑指着桌子上放着的档案袋子说: “宋局长送来的,你先看看。” 王天成看罢,兴奋地说:“真是太好了,一颗重磅炮弹。” “把我都炸蒙了,没想到有些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最后栽在房子、票子、娘子 ‘三子’上。咳,不管怎么样,这些材料,对你可是好东西呀。” “为了这些材料,今天我请你吃饭。” “好哇,让我也腐化一把。” 宋局长的手机响,接话:“我马上去。”关机,“平阳发生特大凶杀案。”起 身告辞。 “这顿饭你是吃不成了。”王天成说。 “你先留着,饶不了你。”宋局长走出门外,回头,“今后,凡是牵涉机关内 部的人和事,你要人我给人,要车我给车。” 杨长剑笑着说:“得,适可而止吧。要是挖着挖着,挖到你头上可怎么办?” “挖着谁是谁。至于我,我心里有数。要是你们查出我是个大清官来,不就是 宣传我了吗?” 赵建民看电视只看打篮球,没有篮球就看其他球赛。他对篮球情有独钟。他在 打球中打出了竞争意识,打出了做人上人的念头,他把自己由农民打成了大学生, 打成了正处级干部。 “你怎么老看球呀,烦不烦哪?”监视他的刘玉山有点受不了了。 “那看什么呀,电视剧?哭哭啼啼的,那都是老娘们儿看的。” “好,好。我走好吧?你自己看,啊!” “好,好。谢谢。” 尤淡云来了,他大谈打球的人生经验: “你首先得把球抢过来,然后再准确无误地投篮,这就叫竞争,这就叫成功。” “竞争也要有个规则,不然要裁判员干什么?” 尤淡云抢白他一句,他不说话了。但是,尤淡云只要一看电视剧,他就说: “把电视机关了,闹得慌。” 尤淡云看腻了球,两人对立的结果就是关电视机。 “把水杯端来,我吃点药。” 赵建民很容易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时地就把局长的架子端出来了。 尤淡云不大计较这些,像佣人一样伺候他。 “小尤啊,你这呼噜打得太厉害了,自从我和你拧在一起就没睡好觉。” “你怎么不早说?我都不知道。”尤淡云第一次听别人说他有这毛病。 赵建民吃了药,两人铺床,准备休息。 “赵局长,这打呼咯,会不会找到媳妇?” “你做梦娶媳妇吧。”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咚”的一声,尤淡云被惊醒了。只见赵建民两眼翻白, 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尤淡云翻身下床,叫来医生,立刻进行抢救。天明时,尤淡 云给王天成通报了情况。王天成、梁晓静匆匆赶来了。王天成很不冷静地训斥尤淡 云: “怎么搞的?怎么这么突然?你还想不想干了?医生,情况怎么样?” “病情不太稳定,要马上通知病人家属。” 王天成瞪一眼尤淡云:“还不快去!” 尤淡云先打电话,赵家没人接,就骑上摩托车满世界找。终于在街上见到赵燕 青。他绕着赵燕青转一圈,急刹车,说: “上车。” “上哪?” “叫你上车你就上车。还怕我把你卖了!”尤淡云没好气地说。 “哟,我一个女孩子,跟一男人跑,还不得问上哪,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看你爸,这总行了吧?” “我想看我爸就看我爸,那检察院成什么了?”赵燕青蹦上车,学着尤淡云的 腔调说。 摩托车一声吼叫,向前飞去。 “见到你爸,你可什么也不要说。” “那我爸还以为我哑巴了呢。” “我是说,不要说与案情有关的话。”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案情,到时候我不说就是了。” “你个鬼丫头!” “但是我要问我爸,看你对我爸好不好?不好,我就——” “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我算犯你手上了。” 到了医院,赵燕青见到爸爸就吓坏了。 赵建民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扎着输液管、头和四肢缠满了心电图线,医生、 护士忙作一团,好几种机器都在报告和监视着病情。赵燕青俯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爸,这是怎么回事呀?爸,我是燕子。” 赵建民的声音非常微弱:“燕子,是你。” “是我。爸爸。” “爸爸没事。你妈妈呢?” “妈不在家。她常出差。” “告诉你妈,一定要她来一趟。” “我现在就去找我妈。” 赵燕青哭着走了。 杨长剑也赶来了。与医生一起商讨制订抢救方案。直到病情稳定了才离开医院。 崔定奇得知赵建民病危,立即给方红丽打电话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赵建民 犯了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这个都得怨你,爱他不够深,没有一点牺牲精神。 听我的话,他早出来了。对了,我还要给你提个醒,你要再不救他,他早晚死在医 院里!” 他能想象得出,方红丽惊愕的样子。他就是要她难受,要她后悔,要她识时务。 白杰急欲把活动结果告诉赵建民。但是折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给副市长魏宏 伟打电话,请他帮忙,他不在。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崔定奇。在崔家会客厅的沙发上 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 “崔主任,老赵关在哪,麻烦您打听一下。” 自从那次在游泳池里猥亵赵燕青之后,崔定奇一直被火辣辣的欲望炽烤着。本 来,在女人问题上,他不喜欢想象,从来不在想象中逗遛。他的想象连接着现实, 中间没有过渡阶段。就像无花果,没有开花期,发芽就是果。也就是说,他在私欲 方面从来是没有耐心的。不需要好事多磨,钓大鱼也无需放长线。他希望把因果关 系倒过来,先有果后有因。他想女人了,就把女人弄到手。至于为什么?以后再说。 但是在赵燕青的问题上是个例外。他两次失手,并非猎物不肯就范,而是外界于扰 所致。这就使他欲罢不能,越发吊起了胃口,感觉出折磨的滋味来了。所以,白杰 的到来让他产生联想,由联想而失望,由失望而怨恨,由怨恨而厌恶。就懒得理她, 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电视广告。 白杰尴尬地说:“崔主任,你看这事……” “哦。”崔定奇轻轻哼了一声,依然目不转睛。 白杰搭讪道:“这广告确实不错,好极了。” 崔定奇转过头来问:“是吗?好在哪?” “好在……这摩托……” 崔定奇心有所动,启发式地说:“好在马到成功……画龙点睛啊!” 白杰以为他暗示索礼,便说:“崔主任,您忙。” 她起身告辞。在街上取了钱,立即买了辆马到成功摩托车推了来,一副低声下 气的求人样,颇有些气昂昂地:“崔主任,马到成功来了。” 崔定奇见是辆摩托车,真是哭笑不得。不过,这也是件意外收获。何不将错就 错,顺手推舟?所以,一反常态,异常热情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和老赵是战 友,哪兴这个!哟,确实不错……不行不行,现在正搞廉政建设。” “这是发票。” 崔定奇接过发票,笑着说:“你还挺会办事的。当然,以后,你说你买的我也 不承认。” “小意思。再说,你也要付出的。” “是呀,检察院这只老虎是好玩的吗?”崔定奇本来知道赵建民的地址,却装 模作样地打电话让人查,磨蹭一阵子,才告诉了白杰。 白杰说:“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老赵出来了一定登门拜谢。” “到时候,我设宴为赵局长接风。” 白杰花了一万多元买到了赵建民的下落,虽然有点心疼,可也值,她需要马上 把活动结果告知丈夫,这是救丈夫出来的关键。她回家做好准备,正要出门,女儿 回来了。 赵燕青见到妈,非常高兴,喊着说:“妈,你可回来了?” 白杰这一段忙着活动,照顾女儿少了点,这次出差回来还没见女儿,所以见到 女儿也很高兴,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我还要问你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看爸爸去了。” “什么?你知道你爸爸关在哪?” “当然喽!刚才爸爸还问到你呢。走,我领你去看爸爸。” 那一万元白花了!白杰气得脸色霎时白了,半天才回过劲来。感慨地说:“这 世道,人的眼皮儿太薄了。” 赵燕青不知道妈妈脸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苍白,惊慌地问:“妈你怎么啦?” 白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燕青,以后你不要单独找那个姓崔的。” “为什么?” “他是只狼。”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们娘俩赶到医院,兴冲冲上楼来。见尤淡云在走廊口,赵燕青高兴地说: “妈,是他值班……尤哥!”喊着向他跑去。 “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赵燕青把嘴一撅说:“‘又’字是什么意思?烦了?” “哪能呢!欢迎还来不及呢!”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尤哥哥。是他救 了我爸。” 尤淡云说:“我们认识。阿姨好。” 赵燕青诧异地说:“你们认识?哦,到家里搜查那一次。哼,国民党,日本鬼 子。” “胡说什么呀!”白杰认真地审视着尤淡云,看得尤淡云怪不好意思的。 “妈,相亲哪!老盯着人家不放。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杰“哦”一声,收回眼光。 “开开你的后门,妈妈要看爸爸。”赵燕青抓住尤淡云的胳膊晃着说。 尤淡云面露难色,说:“对不起,最新指示,请勿接见。” “你看清楚,是我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 赵燕青不高兴了,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我妈来了不让进,让我好丢人。 我不理你了。” “好吧,请跟我来。” 刚走到病房门口,梁晓静从里边出来了,关上门审视着他们说: “请留步。” 尤淡云尴尬地说:“她们是……” 赵燕青颇为不满地说:“他带我们看爸爸的。” 梁晓静盯着尤淡云,冷冷地说:“这么说,是你带她们来的。请问,你们是什 么关系?” 尤淡云忙解释:“没关系。” 赵燕青气昂昂地说:“有关系。他是我朋友。”扯着尤淡云的衣角,“你说话 呀,怎么老鼠见猫似的,告诉她,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尤淡云否认。 “那就更不能进去了。” 赵燕青不明臼尤哥哥为什么怕她,很不服气地质问梁晓静:“你和他是什么关 系?” 梁晓静感到好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她微笑着回答:“我是他领导。” 赵燕青头一昂,说:“领导有什么了不起的。前几天我爸还是 白杰嗔怪道:“燕青,看你——我们就不过去了。这是他该换的衣裳。” 赵燕青把尤淡云拉向一边,气呼呼地骂道:“胆小鬼。” 尤淡云也有点气了,他觉得梁晓静不近人情:“你就说王局长电话叫她们来的 不就行了嘛!” “要我跟你一样吗?我不能自欺欺人。” 尤淡云背过身去,脸对着墙。梁晓静不是心肠硬,王天成刚给她通了电话,说 白杰这几天活动的差不多了,有可能找赵建民串供,要严密监视,不能让他们接触。 她这才板起面孔,毫不通融,惹得那么多人不高兴。她说: “这样吧,你们在通口看一下,啊。” 白杰表示感谢。赵燕青一点也不领情,还剜了她一眼。 所谓通口,就是门上的玻璃窗。通过通口,她们看到,赵建民似乎没事了,站 在房间里的窗户前,往外看。 他在看什么呢? 他在与楼下的方红丽眉目传情。 自从那次在小树林旁差点出事,方红丽就买了辆新桑塔纳。她会开车,前两年 打工时学的。听崔定奇说赵建民病了,买了些东西,开车来看他。就在楼下向上默 默地望着。护士把东西掂上去说是一个女人送来的,赵建民就隔着窗户向外看,他 看到,方红丽钻进一辆轿车,摇下玻璃,向他张望。他向方红丽挥手。把白杰和赵 燕青看得莫名其妙。 白杰她们走后,梁晓静检查了白杰的提包,在送来的一条裤头的衬布里取出一 张字条,上写: 什么都不要承认,外边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回到反贪局。梁晓静叫来尤淡云,沉着脸说:“你看,这就是你好心的结果。” “不就一张字条嘛,上边也没写什么。” “还没写什么呢!”梁晓静觉得尤淡云的屁股坐得太歪了,在他跟前已经没有 真理了。为什么?为赵家小姐吗? “这好像地下党跟特务一样,嘿嘿。” “严肃点儿。”梁晓静瞪他。 “是。” “给我写份检查。” “是,还有吩咐吗?” “请自重。” “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还有完没完?” 不一会儿,检查写好了: 我的检查 静:我爱你!请不要误会,我有苦衷,以后你会明白的。 尤淡云 梁晓静冷冷地盯着他说:“没听说派谁去执行谈恋爱的任务……以后,以后说 不定我就不想明白了。” 梁晓静不依不饶,尤淡云玩世不恭,躺在沙发上睡大觉,迷糊一阵子,表示了 屈服的意思,说: “玉山,下午你替我到医院看一下赵建民好吗?” “为什么?”正在看书的刘玉山问。 “咳,咱惹不起,总躲得起嘛。” 刘玉山知道他是讽刺谁,眼从书上挪开去瞧梁晓静。 梁晓静沉着脸走了。 刘玉山用书拍了拍尤淡云:“哥儿们,你就言和吧。平常人家对你挺不错的。” “不错又怎么样?没听说过爱情的‘三草’哲学吗?” “什么哲学?讲讲,讲讲。”刘玉山放下书,拿起笔记本作记录状。 “第one,”尤淡云伸出一个手指头,“兔子不吃窝边草。” “第two,”尤淡云伸出两个手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 “第three,”尤淡云伸出三个手指头,“天涯何处无芳草!” 刘玉山大笑:“我说老师呀老师,我看你是老牛想吃嫩草吧?你看中赵家那个 小丫头了吧,啊!” “你说谁老?啊?”尤淡云从沙发上蹦起来。 赵建民犯病了,白杰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活动,要求赵建民保外就医,取保候审, 少不了找魏宏伟、崔定奇,信访办、政法委书记,搞得上下都知道赵建民被整病了。 张新政立即召见杨长剑、王天成,说: “今天我一到市委,就听有人私下说,你们对赵建民逼供,诱发了心脏病。还 有人说,你们对他动了刑。有这事吗?” “这全是诬陷!”王天成气呼呼地说。 “张副书记,整个过程我在现场,没有违法的情况。再说他发病在医院里。” 杨长剑说。 张新政有点听不下去了:“现在省里正在考察咱们的开发区,这关系到五百万 人的切身利益。二位,我拜托你们了,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捅娄子。”说罢竟自 走了。 杨长剑、王天成你看我我看你,挺尴尬的。 王天成摇摇头说:“他倒成宝贝了。” “走,看看他去。” 赵建民看来好多了,已经能到室外散步了。 杨长剑向医生详细询问了赵建民的病情,心里有底数,在医院的林阴道上与赵 建民做了一次交谈。 “身体好些了吗?” “咳,两世为人了。” 杨长剑心想,总要有些感慨了吧? “死了一回,什么事都能想开了。” “是呀,想开就好了。建民那,咱们也共事那么多年了,同行的,你还不知道 吗?有什么就说什么,窝在心里总也不是个事。” 赵建民笑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说,咱们都是同行的,太知道说出来意味 着什么了!所以,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 “听说前几天你妻子和孩子来,没让看你。我批评他们了。今天我让她们来看 你。” 赵建民走神了。 方红丽从一条岔道上向这边走来,微笑着向他招手。 他正想有所表示,但身边有检察长,他只好装作视而不见。答非所问地随便给 检察长搭讪几句,提出: “我想自己散散步。” 杨长剑理解他的心情,他爱人、女儿要来了,现在不是谈工作的时候,就让他 儿女情长去吧。离开赵建民,坐车走了。 赵建民大踏步向方红丽走去。 尤淡云领着白杰、赵燕青从另一条道上向赵建民走来。 赵燕青首先发现了爸爸,跑过来抓住爸爸胳膊蹦着转圈圈: “爸爸,你好了?我们好为你担心呀!让妈妈看看你。上一次妈妈没跟你说上 话,我已经赚妈妈一回了。妈,愣着干什么?你上来呀!” 远处的方红丽定住了脚步,她看到,赵建民的女儿是那么爱她的爸爸,赵建民 虽然向这边扫了一眼,但他很快就沉浸在父爱之中了,他抚摸女儿的一举一动都饱 含着深情,是血肉亲情的自然流露。没有血和肉的联系,没有长期的共同生活,这 样的依恋亲情是不可能有的。还有白杰,她站在一旁,虽然没有像在医院那次一样 扑进赵建民怀里,但她情意缱绻,默默注视,无声却似有声。可她方红丽算什么呢? 她兴冲冲而来,与心上人就那么几步之遥,却相见不能相识。他们中间,没有隔着 千山万水,没有隔着百年沧桑,那些都还是可以跨越的。只隔了白杰和赵燕青。而 这种阻隔恰巧是难以逾越的。望穿秋水是一种折磨,望而却步是一种屈辱。她可以 忍受折磨,但不愿忍受屈辱。 她悄悄走开了。 尤淡云从赵建民瞬间的一瞥中看出了事情的奥妙,循着一瞥的方向望去,他看 见了远去的方红丽,他翻过一道道栏杆,抄近路拦住方红丽的去路。尤淡云说: “方小姐,你别误会,你是不是想见赵建民?说不定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我们见过面了。” “可是你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呀?” “我想有的时候,说什么并不重要。” 这个女人真不可思议。 吴三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感情投资。隔三岔五总要请崔定奇消遣消遣。此时, 他们又躺在游泳池的躺椅上。 吴三依然是戴着重金项链、重金手链和蓝宝石戒指,手里掂一串金黄色钥匙, 说: “这是那幢新房的钥匙,有空你去验收验收,相中那一套,给兄弟说一声,不 出一个月,保证给你装修完。” 崔定奇此时对房子不感兴趣,眼睛盯着戏水的仙女们,心不在焉地说: “你小子不愧是董事长,越来越懂事了。” 吴三谄媚地说:“这还不是你的关照嘛。” “喂——崔叔叔!” 赵燕青在对岸叫起来。 崔定奇不觉心花怒放。 她跑过来,嚷嚷着要崔叔叔帮她把爸爸放出来。崔定奇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找个地方谈。跟吴三打个招呼,带着赵燕青走了。 吴三心中感慨,天下美女爱不完,累死人,崔定奇怎么偏偏喜欢上赵家小姐了? 如果赵建民没有如此劫难,吓死他崔定奇也断然不敢打这样要命的主意。人一旦遭 难,家就不是家了。可怜赵建民一世英雄,栽在女人身上,而自家女儿又遭别人算 计。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他吴三从来不痴心妄想,能得到的就尽其所能地享受,得不到的,决不强求, 不难为自己,也就用不着花费那么大的心思,岂不逍遥自在? 崔定奇走了以后,他要来一位小姐,小姐不过十八九岁,却是老相好的了。他 把小姐的手捧在自己手里,一边抚摸一边说: “宝贝,晚上到哪吃宵夜?” “哪好到哪去呗!” “呀,你又宰我呀?”吴三笑。 “哎呀,你别老模我的手!” “你没听说吗?摸着小姐的手,仿佛回到十八九;摸着情人的手,苦辣酸甜啥 都有;摸着自己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啥感觉都没有。所以呀,我经常摸摸 你的手,永远都是十八九。” 吴三与小姐正在调情,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尤淡云。尤淡云说: “吴三,崔定奇呢?” “哟,这不是大检察官吗?怎么?终于决定弃暗投明了?不过,这时候不行, 崔主任有事,正忙着呢!” 尤淡云找崔定奇是假,找赵燕青是真。有人告诉他,赵燕青找崔定奇去了,而 崔定奇与吴三在游泳池,他就跑来了。尤淡云心里急,顾不得许多,见吴三给他打 滑腔,他不耐烦了,抓住吴三的金项链把他从躺椅上拽起来:“我给你说,老实点 儿!” “怎么?想动手哇?”吴三不温不火地盯着尤淡云说,“告诉你,我可是受法 律保护的合法公民。” 如果尤淡云不是检察官,不是赵建民的朋友,不是崔定奇的座上宾,他是绝对 不能容忍摸他一指头的。打个电话,就会来一帮人收拾他。他给尤淡云留足了面子。 “我不动手!”尤淡云松了手,指着吴三的鼻子说,“你别以为你跟白杰干的 好事我不知道,我一查就查个准!”说罢离去。 “喂,喂,哥儿们,哥儿们。”吴三追上来,笑着说,“有话好好说。” “那你就快说,崔定奇呢?” “他跟赵家小姐到黄帝大厦了。” 尤淡云气得一把将吴三推进池里。这些猪狗们,吃饱喝足以后就会算计女人! 尤淡云发动摩托车,正要走,听得赵燕青一声喊,扭回头看,赵燕青已经站在 他跟前了。 “你不是——” “你怎么了?”尤淡云没骑上,她可骑上了,“还不快走哇?婆婆妈妈的。” 尤淡云上了车:“上哪?” “当然送我回家!”赵燕青笑道,“你呀,有时候就这么黏糊糊的,不像男子 汉。” “我们单位有个女同志,说我是标准的男子汉。” “她真这么说?” “当然。” “那她是爱上你了。” “不至于吧?她该退休了。” “至少是喜欢。” “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你呢?” “找你。” “找我干什么?” “那还用问吗?”尤淡云不知如何回答好,只好含糊其辞,这样反倒留下悬念, 赵燕青以为尤哥想她了。她幸福地遥想,两手抱紧他的腰,头靠在他宽厚的后背上。 刚才,她与崔定奇正要找个地方谈她爸爸的事,崔定奇被市委呼走了。临走前,崔 定奇一再表示他会管他爸的事的。她才有了好心情。 宋局长送来的这些材料真是及时雨,其中一笔是说赵建民在抓市公安局家属楼 建设中收受建筑公司经理吴三送给的一套装修好的价值15万元的住房。他们决定先 从这件事查起。 晚上,他们来到尚未交付使用的家属楼里,按照举报的具体地点,找到了那套 住房。外边看,那是惟一安装了防盗门的;里边,也是惟一装修好了的,且十分豪 华,考究。接着,他们从市城建局档案室里调取一份《市建筑公司简介》材料。上 边记载着每个公司经理的个人情况、公司的技术力量、技术特点、人员状况、固定 资产。建筑项目等等。 王天成兴奋地拍着《简介》说:“当时,赵建民主抓市公安局家属楼建设,12 家建筑公司投标。从简介可以看到,其他11家无论是公司经理情况,还是公司的实 力包括技术、人员、设备、资金等,都比吴三公司强。问题是,为什么吴三中标了? 猫腻就出来了。” 梁晓静说:“除了公安干警的举报材料外,还有吴三建筑公司原来的两名工人 写的举报材料。这两名工人参加了赵建民家的装修工作,花了大约两万元,吴三对 装修工人说,局长不给我钱,我也不给你们钱,算咱们做贡献了。前天,吴三把他 们解雇了,所以他们告发了。” “这中间的交易恐怕还不止这些。”王天成说。 “下一步怎么办?”梁晓静请示。 “把吴三叫过来。” “怎么个叫法?”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依法传唤!”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郊外用汽车“挤”住了骑摩托车的吴三。把他请进了检察 院,问他房子是怎么回事。吴三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 “赵局长买一套房子,没钱,向我借的。”说着掏出一张字条。 借条 今借到吴三现金壹拾伍万元整 白杰 1994年5月30日 王天成拿着借条审视一下,微微一笑说:“墨迹还没散呢。” 吴三做贼心虚,忙打圆场说:“越清楚越好嘛。” 王天成突然收起笑容,厉声喝道:“这条子什么时候写的?” 吴三一个哆咳,说:“记,记不清了。” “这条于写得不出三天。” “怎么会,会呢?都两年了。”吴三结巴了。 尤淡云说:“吴经理,咱们是朋友,本来,我们不是办你的案子,是因为他人 牵扯到你了。你可不要作伪证、串供,引火烧身。到时候,朋友我也帮不了你。” 吴三擦擦汗水说:“这,其实没我什么事。” 王天成微微一笑说:“吴三,为了捞到承建市公安局家属楼的工程,你贿赂有 关人员多少钱?” “没多少钱。”吴三脱口而出,接着改口,“不,不,我没送礼,我是靠中标 得的工程。” 王天成冷笑一声:“这套房于是你白送给赵建民的。” “啊?不是的,我怎么能办那样的傻事?”吴三再次张口结舌了。 梁晓静说:“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我知道。” “那还不快说!” 吴三心虚口软地说:“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声。”王天 成说着往外走。 吴三惊慌了,说:“那可不行。检察官,我在这儿一天,就要少赚好多钱。今 天,还有个工程等着验收哩……我说还不行吗?” “还啰嗦什么,快说!”梁晓静说。 “我说检察官,你们想想,这年头,不送行吗?我不送,人家送。人家把活揽 走了,我赚什么钱?算算一个工程下来能赚不少钱,实际上,得有一半钱去送人。 送了人,出了血,还得说没有送,这算什么事呀?” “那么,这张借据呢?” “当然是假的了。嘿嘿,我服了,这位王局长真神,这字条才写两天。” “这套房子他到底给没给你钱?”王天成追问。 “他要是给钱,也算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吴三不屑地说。 “这几年,你都向谁行贿了?倒个痛快,免得哥儿们之间老是找麻烦。”尤淡 云说。 吴三嘿嘿一笑,说:“那我不能说。咱哥儿们是哥儿们,生意是生意。俗话说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吃饭本事。抢生意揽活也一样,各有各的绝招。这绝 招是能于不能说的。各行各业都要讲个职业道德是不是?说了,以后谁还会把工程 包给你?那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再说,他们都在台上,你们也斗不过他们。” 王天成一听,觉得里边的“猫腻”还真不少,应该多下点功夫,给他挤干挤净。 冷笑一声说:“那你是不相信我们唆?” “我说了,他们整死我。我不说,你们整死我。干脆,别问了,拉出去枪毙我 算了。” “那倒简单了!” 电话响。梁晓静接电话,递给吴三:“你的电话。” “喂,找你姐夫?我姐夫是谁呀?” 吴三高度紧张,不知东南西北了。 有戏!吴三假装镇静,实际上已经乱了阵脚。王天成很快在脑子里形成一个快 刀斩乱麻的方案。正要按部就班搞下去,来了位干警,说检察长要他去一下。王天 成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 “吴经理,你先回去吧。咱们以后再谈。谢谢你的合作。” 梁晓静不解,赶紧把王天成拉出去,说:“再施加点压力,就会有重大突破的。” “他有几个大的工程,有的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工地上不可一日无他。” “又是特殊人物,这案件还办不办了?” “如果不放了他,有些人可能会利用他闹事的。不过你放心,拿不住奸臣不煞 戏,等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哩。” “那好吧。” 吴三有急事,不敢久留,给尤淡云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往外走。这时只听一声断 喝: “吴三,别走!” 吴三吓得连忙收住脚步。 说话的是刘玉山。喝住吴三后,他使个眼色,把尤淡云约出来说: “这小子一次行贿15万元,已经够上犯罪。你知道为什么放他走吗?” 尤淡云耸耸肩说:“也许,是政治原因吧。” “我赞成你的理论。特讨厌那些依仗权势为非作歹的人。今天,咱俩非治治这 样的人不可,杀杀他的威风。他的后台让他走,咱偏不让他走。看他能把咱怎么样。” “邪不压正,任何人只要和这些人较起劲来,他都会怕你三分的。” 两人统一了思想,回过头来给吴三上起了政治课,说受贿是犯罪,行贿照样犯 罪,15万,可以判长刑了……吓得吴三唯唯诺诺,汗透衣背。 这样,事情很快就闹大了。 原来,吴三承包市里的一项大工程,定于今天上午验收。大大小小的官员、技 术人员都到齐了,惟独少了乙方总代表吴三。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都说没见他。 吴三失踪了。 这消息马上传到市委、市政府以及五三工地,不知谁打探到吴三被检察院“弄” 走了,五三工地就乱套了。原来,工人几个月没领到工资,吴三答应今天补发哩。 他不在,领不到工资,工人们不干了,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走哇,向市委要工资去!” “向检察院要工资去!” 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去截汽车。汽车上的水泥被人们随意掀翻在地,撒开来, 漫天飞扬。人们顾不上呛不呛,霎时车厢挤满了人,开往市里。运灰浆的翻斗车不 甘示弱,随便倒了灰浆,“突突突突……”冒着黑烟,跟了去。开吊车的伸着长臂 提溜着一捆楼板在空中胡乱转圈,表示抗议和不满。整个工地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反映到市政府,魏宏伟感到事态严重,马上给杨长剑打了电话说:“五三 工程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新政的一块心病。这事很敏感,你要尽快妥善处理。” 杨长剑放下电话,派人到审讯室一看,吴三果然没走,被困在那里,可把他气 坏了。尤淡云、刘玉山,在那里步步为营,看着节节败退的吴三窘相,倒也畅快, 一点儿也不知道外边间翻了天。待检察长调集院里所有的于警和车辆,火速出发去 做罢工者的工作。他们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