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势均力敌 五三工地闹事时,省委裴副书记正在和张新政谈话。张新政不让电话打进去, 也不让人到那屋里去。随后裴副书记要到下边看一看,特别提出要到五三工地看一 看。秘书这下慌了,忙把五三工地闹事的消息偷偷告诉张新政。他听了差点气晕过 去,找个房间打电话,要宋局长马上派人截住向市委开过来的几辆上访车。然后气 淋淋地给杨长剑打电话说: “我说长剑同志,你知道你给我戳多大个窟窿吗?半小时之内,你要让五三工 地恢复正常生产秩序……好了,不要说了,我来给你擦屁股吧……今天我有事,明 天听你的汇报。” 杨长剑接了电话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人员做疏导工作,这才发现吴三还被困在 检察院。尤淡云。刘玉山步步为营,正在攻克吴三。他顾不着说什么,拉了吴三就 走。半路上截住上访车,吴三说: “想要工资的马上回工地!” 于是上访车拨转了马头。 回到工地,吴三说:“先干活。工资我一个个给你们送。” 于是各就各位,操起了家伙。 就在这时,裴副书记、张新政等赶来了。工地上生产不但井然有序,而且老板 亲自发工资的场面很让裴副书记感动和赞赏。新闻记者也把这些精彩镜头拍摄下来, 第二天省、市各家报纸、电台、电视台相继作了报道。 王天成感到事情太溪跷了。这不是活见鬼吗?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出这么大的 乱子。 杨长剑说:“这里边肯定有鬼。好在张副书记陪着省委领导,顾不上收拾我们。 我说,你们俩怎么老让我当消防队员那!” 王天成、梁晓静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长剑也笑了。 这场风波,首先吓坏了刘玉山。这“尤氏学说”一旦运用到实践中去,马上就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如果市委追查直接责任人员的责任,处理他们这样两个小人 物,还不是跟踩死个蚂蚁一般容易?一股灭顶之灾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后悔当时不 该为了讨好老师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虽说天下没有后悔药,但戳下的窟窿还是要想 法补上。与其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不如负荆请罪争取主动,也许还可以保住身上这 套检察服。主意已定,来找尤淡云。尤淡云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刘玉山心想,到底 是老师,老奸巨滑,背着他检讨可写上了。近前一看,是一首诗: 我来到花的王国 一朵朵风姿绰约 牡丹说:“请采下我。” 我摇头走过 百合说:“请采下我。” 我浮光掠过 99种花都感到迷惑: “你追求什么呢?那样执著!” 最后是一朵小黄花 开得宁静而羞涩 哦,那不浮躁的静 她是我心灵的预约 …… 他没看完,气得蹦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你的静……嗨,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沉浸在“静”的境界中的尤淡云忽地被人粗鲁地拉回现实中来,很是不满,不 高兴地说:“吵什么?我还以为天塌地陷了!” “我说你呀,已经天塌地陷了,你怎么没感觉?” “现在是朗朗乾坤,你可不要杞人忧天。” 刘玉山急了说:“算我庸人自扰好不好?你瞧,自己的屁股总要自己来擦吧?” “我不明白。” “这,这不是明摆着吗?今天,市委主要领导都围着省委书记转,一旦腾出手 来就宰咱们……” 尤淡云明白了他的话,反问道:“你急什么?” “这话问的……”刘玉山打住了。是呀,我急什么,天塌了高个儿顶着,我算 老几?这么一想,就不急了。可是刚才还在急,一下不急了,不是显得太自私可笑 吗?想到这里,一拍大腿说:“我怎能不急呢?总不能眼看着老师成了瓮中之…… 之鱼吧?”“鳖”到嘴边给憋回去了,换成了鱼。 “我和吴三是朋友,聊了会几天。至于外边鳖翻潭,关我什么事!” 刘玉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就这么简单?” “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往往最简单。” 当杨长剑、王天成把吴三为什么滞留检察院的原因如此汇报给张新政时,在场 的崔定奇冷笑道:“朋友聊天?检察长,你真会开玩笑。上午八点工程验收,一干 人等着,吴三有工夫聊天?” 王天成说:“他们在一起商量给尤淡云出诗集的事,据说还是崔主任您的安排, 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崔定奇尬尴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可太巧了。” 张新政说:“坏事变好事,裴副书记很满意,这事也就过去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王天成心里明白,许多人在盯着他们,稍有闪失,就会揪 着他不放。五三事件无疑是个警钟,要求他们今后要把每一个证据都搞得扎扎实实, 确凿无疑,把每一个案件都办成铁案,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都有可能导致全军覆 没。 案子在吴三那里有重大突破,令王天成欣喜不已。他想,现在的关键是要攻破 赵建民。但是从正面进攻要想拿下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套住房这样的大事,白杰 应当说是知道的。相对来讲,白杰是个薄弱环节。先攻破她! 接到检察院的传唤书,白杰的腿肚子就转筋。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 说,还是不说?不说,态度不老实,要坐牢。大人都被关进去了,女儿怎么办?说, 说不好能把丈夫说死。谁知道建民说了哪些,留了哪些?谁知道检察院掌握了哪些, 还有哪些没掌握?天哪,我该怎么办啊! 到了检察院,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可怕。晓静那姑娘挺和气的,先是让座,后 是倒茶,她紧张得出了一头汗,有风度的晓静拿来湿好的毛巾让她擦,还开了电风 扇。晓静这样一阵忙乎,让白杰很受感动。白杰认识梁晓静。梁晓静是市老领导的 女儿,多年前,她和建民去给“梁老兄”拜年,还接连几年给这位小公主塞过压岁 钱哩。但她死活不要,反过来还要“谢谢叔叔阿姨”,给他们弹钢琴,“祝你新年 快乐”不就得了呗,偏摇头晃脑地唱什么“还配牛叶儿涂油”,那可爱的样子很让 她羡慕,特别是晓静叫过她一声“干妈”,一时喜得她摸不着蚂蚁哪头放屁。领着 燕青来玩,两个小孩子各方面的反差就出来了,燕青淘气,小晓静四五岁,不一会 儿就把这儿的秩序搅乱了。十指张开抓下去,钢琴一声惨叫,“呼啦啦”似大厦倾。 石膏做的女人,不知谁给拧去只胳膊,本来够可怜的,小燕青伸手从玻璃罩里把人 家揪出来,“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头也不知骨碌到哪里去了。小晓静就哭了, 闹着让赔。那维纳斯是晓静心中的神。晓静出生那年,父母给她买下的,据说是熏 陶什么情操。放在玻璃罩下五六年,晓静只是看,从未摸过一下。这里还没劝好小 泪人,燕青那边用彩笔在砖头块厚的美术大辞典上鸡呀狗呀地画开了……从此她再 没敢让燕青去玩,两小姊妹最终没有成为朋友,长大谁也不认识谁了。后来,他们 到梁家去的趟数日渐减少,原因是“梁老兄”太死板太原则,什么事也不给办,认 识他不认识他没什么区别。即使去了,碰上晓静的机会也极少。当“梁老兄”从领 导岗位退下来后,他们从此再不登门。所以,她已经是多年没见过那个摇头晃脑地 给她弹唱“还配牛叶儿涂油”的梁晓静了。想不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她成了这小 姑娘的“阶下囚”。不过,梁晓静还认识她,喊她“阿姨”,给她拉起了家常。她 慢慢地松了戒心,缩短了心理距离,生出一种亲近感。 白杰有着丈夫多年的荣耀,在骨子里形成了一种优越感。虽说丈夫“进去”以 后,她夹起尾巴来了,但是惯性让那尾巴还时不时地露一下,这从闲谈时她表现出 对生活的富有和满足中可以看出来。最微妙的是,有时她走神了,竟乜斜着眼看人, 一脸的轻蔑和怜悯。不过,这样的时刻往往很短。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就惊慌地 收起那惯性的流露,立刻挂出讨好夹杂着无可奈何表情的面孔。梁晓静在她走神, 被优越感支配的一刹那间突然问道: “阿姨,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大概不会借别人的钱过日子吧!” 白杰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家的钱花不完,谁稀罕借别人的钱!” “那好。”梁晓静突然亮出那张借条,单刀直入,“这张借条是怎么回事?” “借条?什么借条?”白杰一时转不过弯来,被问得莫名其妙,看着那张借条, 愣了半天,不知怎么回话。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灰,绝望、 沮丧、求援似的望着梁晓静。这时她大脑的“底板”上映出两个字:完了。 梁晓静抓住时机,颇动感情地说:“阿姨,我想你此时不会不考虑你丈夫的前 途吧?也不会不想燕青吧?” 白杰突然哭了起来:“我丈夫回不了家,我是不是也回不了家了?我那可怜的 小女儿啊!” “作伪证是违法的,问题说清楚了,我们不会难为你。” “房子的事,你们问建民,看他怎么说。” “这张条子是你打的,签着你的名字。” 白杰想,既然借条被抓住了,想必吴三那软骨头已经招供了,况且,一套房子 算什么事!小菜一碟,招就招了吧。她抽泣着说: “那套房子是吴三投标时答应给我们的。原来我们想装修后搬过去,市里布置 了反腐败斗争,我们怕问题暴露,就暂时不搬了。可那套房子是从哪来的,得有个 说法,就写,写了这张借条。” 待供词作了详细记录,梁晓静说:“阿姨,你可以回去了。” 白杰感激梁晓静的通情达理和说话算话。特别是,除了房子,没扯别的,这说 明检察院没掌握别的情况。如果是这样,那就应当快快结束案子,拖得越久,暴露 出来的事情恐怕越多。梁晓静的友好使她产生了回报的冲动,尽快结束案子使她产 生了帮忙的欲望。她诚心诚意地说: “你们去做做老赵的工作,让他赶快承认吧,争取从宽处理。要不,我给他写 封信。你们说我承认了他可能不信,他见了我的条子就信了。” 这当然是梁晓静求之不得的。到此,她大获全胜。 中午吃饭的时候,梁晓静掂来盒饭。刘玉山吵着说快饿死了。梁晓静给他一盒。 刘玉山说谢谢,双手捧住。尤淡云摩拳擦掌,也伸手接,不料,梁晓静没有递给他, 放桌上了,他去接筷,也被梁晓静“啪”地按在饭盒上。 “什么态度?”尤淡云不满地说。 “快点吃,下午接着搞材料。”梁晓静说。 “这个案件还是快结了吧。这样下去我真受不了。越办越来气。开始是方红丽 不让动,后来又是吴三。你说,这两人不让动,我们动谁呢?动老百姓?让他们受 贿,他们也没这个机会,不是吗?”刘玉山一边吃一边说。 “没给你讲吗?这是策略。”尤淡云说。 “策略,什么策略?我弄不明白。” “策略就是政治手段。” “瞎咧咧个啥呀,赶快吃饭,别耽误下午的活。” 王天成不让他们讨论令人烦恼的话题。吃过饭,他和尤淡云匆匆去医院讯问赵 建民。赵建民说: “我没什么考虑的。我说过,以你们调查的为准。我相信你们。” “可是,你自己总该有个态度吧?”王天成说。 “老王啊,你们这一段对我照顾得很好,特别是小尤,我就做点贡献吧。去年 春节,我到省公安厅刘副厅长家拜年,给他两个小孙孙每人五百元,常副书记孩子 上大学,我送路费一千元,魏副市长娶儿媳妇,我送礼五百元,前年我到北京,给 部里一位老领导捎去些特产,一千多元吧,还有……我好好想想,到时候,我给你 列个清单。” “你认为,这属干什么行为?” “你们认为是什么行为就是什么行为。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谁也不能开门朝 天走,不食人间烟火,总要有个三朋四友吧?” “说得不错,不过,这都是往的问题。下边你重点谈一谈来的问题。有来无往 非礼也,有往无来呢?那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吗?” “我确实收过一些烟酒之类的东西。” “那能应付得了这么大的开销吗?一所房子就十五万哩。” “哦,我哪有那么多钱?借的。” “两年前借的,两年后打借条,是怎么回事?”王天成把借条摆在他面前,接 着又拿出他妻子写给他的信,“我再问你,你老婆不会出卖你吧?” 赵建民看到信愣住了,这确实是白杰的亲笔信。 建民: 我把房子的事跟检察院讲了。你也讲了吧。 白杰 赵建民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叫道: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腐败分子那么多,为什么老揪着我不放?市委已 经表态,案件不要往下办了。可你们好大喜功,置人于死地。告诉你们,我老赵也 不是好慧的。你们枪毙不了我,我就枪毙你们!” “真有那么一天,我王天成奉陪到底!” 王天成气呼呼地走了。 赵建民何止是气,更多的是伤心。白杰呀白杰,你真是个女人!有了你承认的 这所房子,我还怎么可能重获自由呀?看着天上飞翔的风筝,他感叹道: “外边自由啊!千金难买自由啊!” 尤淡云说:“恐怕是为了你的自由四处奔走的女人,让人特别留恋吧?” 不利于自己的话,赵建民是绝对不说的,尽管他知道尤淡云对他的私生活已经 了如指掌,他还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 “我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有人敲门说:“赵建民,有人看你来了。” 来人是白杰,是梁晓静带她来做赵建民工作的。白杰剥香蕉给赵建民吃:“建 民,招了吧。吴三招了,我也招了。争取政府宽大吧!咱不就是这件事嘛,招了就 没事了。” 赵建民正没地方出气,白杰来了,还扮演说客,让人家当枪使,不觉勃然大怒。 把白杰按倒在床上,夺过香蕉往她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叫: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梁晓静上前推开赵建民说:“你疯了你!给我住手!她所做的,是出于妻子爱 丈夫的本能,无论从感情的角度还是从理智的角度,你都应当理解。希望你冷静一 点儿。” 赵建民吼道:“我理解什么?她一口给我咬出个逮捕证!再一口就该送我上断 头台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长还不知道!许多嫌疑人都是自己把自己证死的。 叫她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永远别见我!” 梁晓静说:“我看你是病好了,该回拘留所了!” 当法警带赵建民上车回拘留所的时候,方红丽来了。她亲眼目睹了法警押解她 心上人的全过程,心如刀绞,那个风流倜傥的赵建民真的不存在了。再这样下去, 他真的会像崔定奇所说被整死白勺。 检察委员会召开会议研究反贪局提请逮捕赵建民一案。梁晓静汇报了基本案情 后说: “综上所述,赵建民担任县公安局长和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五年期间,经查证属 实的受贿5笔共计23万3千元,还有几笔待查。虽然我们对他采取了刑事拘留的强制 措施,但赵建民关系网极广,保护层极厚,总是通过各种渠道把我们和市委的态度 掌握得一清二楚,致使赵建民气焰十分嚣张,不肯认罪。反贪局认为,只有采取更 为有力的强制措施即依法逮捕,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防止赵建民串供和反侦查。何 况刑事拘留的期限快到了。所以,反贪局特提请检察委员会决定依法逮捕赵建民。” 一委员:“同意反贪局意见,同意逮捕赵建民。但在执行前应向市委和省检察 院汇报。” 陈永兰:“同意逮捕。” 王天成:“同意逮捕。” 杨长剑:“同意大家意见。” 检察委员会一致决定:依法逮捕受贿犯罪嫌疑人赵建民。张新政听了杨长剑的 汇报,说: “逮捕赵建民?你有把握吗?” “错了我辞职,或者撤我的职。” “这样吧,赵建民是市里第一个涉嫌受贿犯罪的处级干部,大家都很关心,想 听一听案情。你们准备下材料,向常委会汇报。” 杨长剑认为张新政的“三不要”总是有些碍手碍脚。想争取一个相对宽松的执 法环境,于是说: “像赵建民这样一个处级干部,受贿在二十多万元以上,案件不办扎实不行。 办扎实不取证不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按照法律办事,按照‘三不要’指示办事。” 张新政说:“‘三不要’要坚持。比如吴三,吴三本人无足轻重。可是千万元 的人民血汗在他手里,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案件,让人民的血汗付之东流。” 杨长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般来讲,下属做出成绩,上级没有不喜欢的。但是检察院的成绩例外,它的 成绩让人感到沉重和难堪。它的成绩越大,说明内部问题越多。虽说问题是客观存 在,但是问题暴露本身总不是愉快的。正像没有人为检查出病来而感到庆幸一样。 所以,在这方面,宁愿信其无,不愿信其有。崔定奇的话不能说没道理。试想,下 边一串串的贪官污吏意味着什么呢? 方红丽有点心力交瘁了。公司搞销售,她搞发明,还要没头苍蝇似的跑赵建民 的事。张新政说得对,他只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关照,她不可能要求一个书 记去做违法的事。这样,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赵建民或沉或浮,那种爱莫能助的无 奈撕扯着她的心。 这一天,她疲惫地处理完公司事务,正要离开时,崔定奇又来了。 “方小姐,我总觉得,你始终对我有成见。其实我这个人是挺愿意成人之美的。” “你有什么事?”方红丽听腻了他的表白,也听腻了他的威胁和诱惑,她不打 算与他讨论任何问题了,所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没什么事,也不敢有什么事。”崔定奇围着她转来转去,“你现在步步高升, 连市委书记都在替你办事。” “有什么事就说吧。” “受人之托,不得不办。”崔定奇从提包里掏出个证件来,“来,给你的,驾 驶执照,恭喜你了。本来他是想亲自送来的。” 方红丽的车买来多日,因为没有驾驶执照,不大敢开。她原本有驾驶执照,只 是去年没有审,作废了。这个新的驾驶执照是雪中送炭。她说: “谢谢崔主任,非常感谢!” “你这张嘴,我很佩服。能把人搞得团团转。这一着够我学几年的。” “我上学时可是没学这些。” “你是在社会大学学的。好吧,任务也完成了。我走了。” 崔定奇走了几步,扭回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而不是轻浮地说: “说真的,我要是有他那个福分就好了。” 方红丽第一次不是应付也不是对付,而是发自内心地说: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方红丽拿了驾驶执照,大大方方地开车来到拘留所门口,停在那里守望。黑漆 大门紧闭着,里边的一切是看不见的,她也不指望看见什么,她走近拘留所是为了 陪陪赵建民。赵建民给她创造了幸福,现在恩人受罪,她不能忘本,每天在这儿陪 他受罪,直到心理上平衡些才离开。 白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赵建民生那么大的气。听说检察院要逮捕他, 她深感不安,夜不能寐。赵燕青几次醒来都见妈妈默默流泪,她晃着妈妈的肩膀说: “妈,你怎么了?” 白杰叹口气说:“你能原谅妈妈吗?这两天,妈憋在心里不好受。” “妈,燕子是大人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嘛。” “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检察院查你爸,我怕查出更大的事,我就说了,我想 最多判个三五年,找找人也就出来了……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见他?” 说罢呜呜咽咽哭起来。 “妈,你别这样,明天我找尤大哥再商量商量。” 娘俩互相劝慰着,一夜无话。 第二天,赵燕青打电话约尤淡云。 尤淡云忙着起草《关于赵建民受贿犯罪嫌疑案的调查报告》,他写一张,梁晓 静审查一张。 电话响时。他说是她的,她说是他的。后来还是梁晓静去接,“喂”了两声把 话筒搁置一旁,用酸溜溜的口气学着电话里的声音说: “找尤大哥!” 尤淡云跑去接:“是我。现在说话不方便,好,老地方见。” 尤淡云放下电话就往外跑。 “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行。” 赵燕青把尤淡云约到公园的湖边来,证实她爸确实要被逮捕时,她抱着树哭了, 哭得是那样悲伤和投入,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哭得尤淡云眼 也红红的,潮潮的,引来不少人的驻足和关注。 尤淡云围着她团团转,哄劝近于哀求,说:“燕青,别哭了好不好,你看,人 们都在看着咱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咱们回家哭好不好…… 再哭,我就走了。” “你走你走,反正我们这个家也完了。我死也不用你管!” 其中一个围观的人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笑说:“小两口,从床头跑到这儿 生气来了。浪漫!新鲜!改革了啊!” 赵燕青杏眼一瞪,骂道:“呸!你才跟他小两口呢!” “哟,怪厉害的!” 围观的人们大笑着一哄而散。 赵燕青这一声骂,愤怒代替了悲伤。脸上由暴雨突然转小雨而后转阴天,转得 尤淡云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绝望的事情来。这下好了。他 掏出手帕擦汗。 “我可怜的爸爸,他亲手逮捕过多少坏人!现在却轮到他……他怎么受得了啊!” 赵燕青说着又要哭。 尤淡云连忙把手帕递过去,说:“你要挺得住,他的心理准备比你充分得多。” 赵燕青点点头说:“也许吧……”她擦了泪,还了手帕,边走边说,“谢谢。 在我最伤心的时候,你来安慰我。也许会耽误你很多事的。” “为你分担忧愁和痛苦是我首先要做的一件事。” 赵燕青情绪渐渐好起来,真诚一笑说:“尤哥,你真会讨女孩子欢心。” 尤淡云很为事情有了明显的转机而高兴,说:“是吗?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男 人。” 不远处。梁晓静戴着耳机,支着画夹画着什么。画笔缠上了耳机线,一挥笔, 耳机插头被扯掉了,录音机突然响了起来,又是锣又是鼓的,吓了近在咫尺的尤淡 云和赵燕青一跳。 尤淡云分外尴尬,吃惊地说:“晓静,你在这儿?” 梁晓静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打扰了。”关掉录音机。 尤淡云摸了下脖梗说:“我来介绍一下——” “不必了,真正的男人。我知道,她是位真正的小姐。” 梁晓静伸出手说,“赵小姐,您好。” 赵燕青和她握了手,说:“听起来真正的好别扭哟。” 尤淡云自嘲道:“生活本来是甜的,就加那么一点醋,整个就变味了。” 赵燕青挽起尤淡云的胳臂,说:“咱们走!” 尤淡云拂去她的胳膊,正色道:“别胡闹。” 赵燕青愕然了,尤淡云怎么一见这个女人就走不动了?听话音,看神态,不仅 仅是上下级关系吧?也难怪,这女人是挺有魅力的。她有一种文静美,或者说是静 态美。上一次在医院她穿着检察服,虽然没动刀没动枪的,却透着一股英气,今天 身穿便装,手拿着画笔,又显得那么文雅俊秀……一股醋意不觉涌上心头。这大概 是她人生第一次吃醋吧?还真酸的耐人寻味。爱、恨、妒是情场上的孪生三姊妹, 血脉相通,她们之间可在瞬间互相转化,通过周期性扫描同时留在了思想的屏幕上。 她感到自己的人生在这一瞬间突然复杂起来,情感突然丰富起来。她用哀怨的眼光 瞪了尤淡云一眼,说: “那你们闹吧。” 她一跺脚走了。不是退却,而是无心恋战。她要回去告诉妈妈,爸爸的情况确 实不妙。 梁晓静讥讽地说:“还不快去送送!真正的男人!” 尤淡云苦笑一下,没做任何解释。这时他才注意到,梁晓静画的是他和赵燕青。 赵燕青是个背影,一只手扶着树,一只手被头挡着,露着架起的胳膊,像是背着观 众抹泪。他是正面的,像是围着赵燕青团团转时刚从树后边转过来的样子,焦急的 脸色,张着嘴,伸着手,望着赵燕青乞求着什么。他指着画中的自己,问: “我还不至于这么下作吧?” “这是艺术。实际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听得赵燕青一声尖叫:“妈妈!” 两人同时望去。只见湖边激起一片浪花,赵燕青跑过去,扑进水里,拼命拍打 着水面,没几下就不露头了。 尤淡云、梁晓静飞奔过去。尤淡云一个猛子下去把赵燕青托出水面。梁晓静把 赵燕青拽上岸。赵燕青吐着水,翻着白眼,面无血色,望着湖面凄惨地叫:“妈妈!” 湖里,那挣扎的地方涌动着水波。尤淡云又一个猛子扎下去,随即白杰也露出 了水面。这时游园的其他人也跑过来,跳入水中多人,七手八脚把白杰抬上岸。白 杰连吐几阵水后,哇地哭出声来,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尤淡云找了辆车,与梁晓静一起把白杰、赵燕青送回家。尤淡云、梁晓静的衣 服脏了,在赵家随便找了几件换上,烧了两碗热汤,让白杰。赵燕青喝。 其实,白杰并非要自杀。当她听说检察院报请逮捕赵建民时,脑中闪现的第一 个念头是:是不是因为我,我给丈夫供出了个逮捕证?如果是这样,今后,我就没 脸见他了。不行,我得去讨个说法。去找梁晓静,人说她到公园写生去了。白杰就 追过去了。在公园的湖边,她一边走一边反反复复想。这难道怪我吗?我不说又能 怎么样?房子在那里明摆着,又不像钱,可以掖可以藏的……可能他态度不好,激 化了矛盾……罪这么大,态度好就能不逮捕吗……怎么偏偏是我招供之后才决定逮 捕他的。如果是他自己招的,就是死,他也不会埋怨我……我是不是太傻了?她在 匆匆地寻找梁晓静。当她看到梁晓静、尤淡云、赵燕青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又犹豫 了。梁晓静能给她满意答案吗?女儿会怎么看自己?她进退两难,脑子里装不下这 么多的犹豫、自责、侥幸、烦恼,神情恍恍惚惚的。就在这时,女儿向她这边走来, 她一慌神掉进湖里去了…… 梁晓静回家把赵家的衣服换下来洗,掏兜时,发现了赵建民写的有关案件当事 人名字和地址的字条。 《关于赵建民受贿犯罪嫌疑案的调查报告》写好了,连同卷宗主要材料一齐让 杨长剑审查。杨长剑一看就火了: “我说过,凡是牵涉领导的事情要另外做记录,你看你!” 梁晓静很惭愧的样子“对不起,我把这事忽略了,我想办法补救。” “来不及了,张副书记等着要材料。以后注意点儿。” “是!” 崔定奇正在精心研究检察院报送市委关于逮捕赵建民的材料。认定受贿有这么 四笔: 1.收受朱强10000元; 2.收受胡亚光等5人共50000元; 3.收受陈卞新电器价值8200元; 4.收受吴三房子一套价值150000元。 也就是说,这四笔如果能够各个击破,赵建民即可化险为夷。 如何各个击破这四个问题,他想让赵建民出个主意。但经多方努力,和赵建民 接不上头。就去找白杰,看她有没有办法。白杰告诉他,前两笔已经解决了。第三 笔,她去找过陈卞新,但效果不理想。崔定奇就给三林区城建局李局长打电话,要 他做一做陈卞新的工作。说市委、市政府要重新调查这个案子,有什么话他都可以 说,包括以前受过的委屈。市委、市政府的决心是有冤必平,有错必究。这是个机 会。 李局长奉命“策反”,不料陈卞新明确表示说:“我不翻案。我感谢检察机关 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李局长把陈卞新的意见转告给崔定奇时。崔定奇说:“算了,我们已经做到 仁至义尽了。根据有关文件规定,受过纪律处理和刑事处理的人是不能担任国家工 作人员的,一个月内把他调离,让他自己找地方走人,如果他不走,就地除名。” 剩下的就是房子了。是最大的一笔,也是最好解决的一笔。不就是发生在赵建 民、白杰和吴三三人中间吗?他们三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可是当他看到吴三的口供时,气得七窍生烟。吴三这个乌龟三八蛋,曾经拍着 长满胸毛的胸口,信誓旦旦地说:“检察院那帮人给我斗心眼!哼,我在娘肚子里 就学会三十六计了!”可从材料上看,他完全是个脓包,谁知道他跟检察院还说了 些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去找吴三。 此时的吴三正在五吹六抡。袁海亮请客,最近公司中标,吴三从中帮了忙。吴 三说: “我不是吹的,在华中市没有我吴三搞不定的事,也没人敢碰老子一指头。” 袁海亮边给吴三斟酒边说:“你的情况怎么样,我可是太清楚了。”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谁跟谁呀!” 就在这时,崔定奇打来电话,吴三让袁海亮稍等,忙去赴约,刚进了一个房间 门,就被崔定奇掐住了脖子。 “材料都送市委了,你还说什么都没说?” 吴三一脸愧色地说:“惭愧惭愧。不是我吴三没有种,是检察院那帮人太厉害 了。” “除了房子,还说什么了?” “我要说一句其他,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崔定奇用不信任的眼光瞅着他。 吴三有点激动了,说:“您老怎么总是不信任我呢?不管怎么说,我吴三也是 闯荡江湖多年的人了,我怎敢忘恩负义啊!小时候,俺家穷,弟兄们多,连条被子 都盖不起。冬天钻麦秸垛。八岁那年,上树掏鸟蛋摔断腿,没钱,烧了一把棉花灰, 裹脚布一缠就算了事,害得我半年站不起来。改革开放那年我16岁,就出外打工, 下煤窑,当搬运工,掂瓦刀,领工,当包工头。在这市里,要不是您老给我揽活, 给我撑腰,哪有我吴三今天啊!我怎么会出卖恩人呢?” 崔定奇并不为之所动,声音不大,但很威严地说:“你不是已经干了出卖的勾 当!” 吴三低下了头,说:“不知怎么啦!本来挺有主意的,到检察院就不由人了。” 崔定奇感兴趣地问:“不由人?怎么不由人?” “我也说不了,一哄就想说,不说不痛快。” 崔定奇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说:“怎么个哄法?这不是诱供嘛。” 吴三实话实说:“也不是诱。” 崔定奇用手敲了一下桌子说:“这就是诱供嘛,本来不想说,他们坚个杆子, 你就顺杆儿爬上去了。” 吴三眼睛一亮说:“对对,就这感觉。他们好像施展了魔术。” 崔定奇摇摇头说:“吴经理,不是魔术问题,是素质问题。” “嗉子问题?”吴三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鸡子才有嗉子,你说的是胃 吧?” 崔定奇摇头叹息:“你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他眯缝起眼来,从眼缝里射出 极端蔑视和嘲讽的光来。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他是什么时候堕落到与这种愚 氓为伍的?好在心里已把这件事盘算好了。吴三,定位在诱供上;白杰不是有一死 吗?当然是逼供所致了!所以,他让吴三写一份材料,这么这么写。再到白杰家去 一趟,这么这么说…… 一切安排停当。他到张新政那里吹起了冷风,说: “这干部当得让人寒心哪。赵建民是个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干部。工作干多了, 毛病也就多了,有人就盯着不放,又是犁又是耙的,直到整得家破人亡。” 张新政说:“罪责自负,不能殃及家小……你代表我,到建民家去一趟,向她 们母女俩表示问候。” “我马上去。”崔定奇走出几步,像想起了什么,说,“听说白杰是被逼自杀 的。” “被逼?”张新政感到意外,不大相信地说:“不会吧?” 崔定奇知道,这时候影响张新政看法的不在主观评价,而在客观事实。主观色 彩反而会使人产生逆反心理,超然物外的角度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 他不在是否被逼自杀的问题上论短长,而是另辟溪径,说出一个无可置疑的一般性 道理,为自己要说的事情作理论上的注脚,从而达到左右一个人看法的目的。他说: “检察机关的整体素质是好的,但也难免鱼龙混杂。” 这就是说,谁也不能打保票说检察院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又怎么样?谁也不能 打保票说好人就不犯错误。既然这样,谁也不能打保票说这里边没有逼供行为。一 个人,不被逼到一定程度,会自杀吗?不信,无缘无故的,你自杀一下试试? 张新政沉默了。 尤淡云掂些礼物来看白杰和赵燕青。赵燕青看来好多了,跑来开门,只是眼睛 红红的,笑得也很勉强,接过礼物说:“是你呀,请进,大恩人!” “不用问,你好多了。伯母呢?也好些吧?” 赵燕青眼里霎时噙上了泪水,哽咽着说:“我妈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你爸要是 因为我被逮捕,我就不活了。我怎么劝都劝不下。” “走,看看去。” 白杰在卧室听见他们过来,连忙擦了擦泪,手帕还没掖好,尤淡云一脚踏进门 里了,说: “伯母,您好。” 白杰慌忙坐起来,下决心要笑一下的,但哭的表情难得退尽,笑和哭便同时挂 在一张脸上,让人看起来非常心酸和凄凉,惨不忍睹。她说: “你来了。快坐下。” 寒暄之后,尤淡云说:“伯母,你不要太责备自己。你做的是对的。有些事, 你不说,事情照样定,还会把你牵扯进去。你说了,态度好,一般来说,检察院就 不会对你采取什么措施了。这样,你是自由的,燕青有人照顾,还可以活动活动赵 叔叔的事。” 一席话令白杰豁然开朗,她来了精神,掀开被于,就要下床。赵燕青忙扶住说: “妈,你想干什么?” 白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燕青,快去买菜,招待客人。” “不,我有任务,得马上走。伯母好好养病。” 赵燕青撅嘴说:“我就不让你走……等着我,啊!”跑出去了。 白杰拉住尤淡云的手说:“坐,坐。你是检察院的。这事,你能不能帮帮忙?” “阿姨,实话说,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冤枉赵叔叔。再说,我不是领导,没有 决定权。” 白杰叹口气说:“现在的人情太薄了。你叔叔得势那些年头,包括魏市长、崔 主任,都是家里的常客。可现在,魏宏伟滑得像泥鳅,崔定奇趁火打劫。天下哪还 有好人哪!” “崔主任怎么个打劫法?”尤淡云问。 白杰像挥苍蝇一样摆摆手说:“不说他了。反正他不是个东西。” 这时,尤淡云的BP机响了。他看了一下说:“伯母,实在对不起,单位有事, 我走了。” 白杰急得一边下床一边说:“怎么说走就走哇。你妹妹买菜还没回来呢!” “告诉她,我有急事。谢谢了!”尤淡云匆匆走出门去。 白杰扶着门框,看着尤淡云出去的背影发呆,喃喃地说:“真是个好小伙啊!” 赵燕青一蹦三跳地跑回来,在院里就喊开了: “妈,菜买回来了!” 赵燕青在屋里踅了一圈,问: “人呢?” “单位把他呼回去了。” 赵燕青气得把菜摔到地上,吼道:“真没用,连个人都看不住!”说着往下掉 泪。 白杰和颜悦色地说:“他是个大活人,我怎么拴得住呢?”来给燕青擦泪。 赵燕青一跺脚说:“我给他打电话。”在客厅气呼呼地拨通电话,不管对方是 不是尤淡云,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自顾骂道,“尤淡云,你没长人心!”“啪” 地放下电话,跑回房间,把自己关起来怄气。 接电话的是梁晓静。骂得她一个愣怔,拿着电话忘了放下,任它在那里“嘟嘟 嘟……”地响个不停。 尤淡云一脚跨进门来。 梁晓静晃晃电话说:“你的电话。” 尤淡云接过去,听了听说:“忙音小姐。”空吻一下,放了电话。 “一位女士打来的。” “谁?” “变腔变调的,听不清。但肯定是位少女。” “说什么来着?” “尤淡云,你没长人心!” “哦!” 赵燕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白杰很不放心,便来敲门,说:“燕青,等会儿我 把他叫过来,总行了吧?” “谁稀罕他!我才不管呢!” 白杰听出女儿没什么大的反常,一唉三叹地走了。 寻求欢乐,是人的本能。这本能,在赵燕青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不一会儿, 她就把自己从烦恼中解脱出来了。是呀,人家有事,谁能拴住他?他能来看她,不 是很说明问题吗?想到这里,开门去找尤淡云掂来的礼物,剥了个香蕉给妈妈,自 己却抱回一堆,摸摸这个,噢噢,掂掂那个,闻闻,都没舍得吃。躺在床上想心事。 自己和尤哥同在一个市里,原来怎么不认识他呢?偏偏是他在整爸爸的时候认识他。 想起爸爸,悲哀又袭上头来。以前,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要想恢复原状, 首要的是解放爸爸。妈妈身体不好,救爸爸于水火之中的任务历史地落在自己身上 了。自己却把心思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好没良心的燕青哟!这时,她仿佛又看到 了爸爸灰白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期盼的目光……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小金龙,用小手帕包好,装进衣兜里。她告诉妈妈说: “妈,我到外边买点东西。” 她来到市政府。正好崔定奇在办公室。她进门就呜咽着说: “崔叔叔,我妈妈有病,躺在床上。爸爸又要受罪了。崔叔叔,你救救我爸爸 吧。” 崔定奇想不到朝思夜想的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喜不自禁,又是倒茶,又 是拿水果,这样忙碌一阵后,坐下来,用极真诚的语气说:“燕青,换上别的事, 要星星,我给你摘一盘子,要月亮,我给掰下半拉来。可你爸的事……不好办哪!” 赵燕青一听就急了,说:“你说过,我爸爸的事包在你身上。” 崔定奇用淫邪的目光盯着赵燕青说:“是呀,为了我的小燕子,我也不能袖手 不管哪。不过,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燕青从衣兜里取出那手帕,解开,露出小金龙,说:“你看。崔叔叔,挺好 玩的。” 崔定奇接过看:“是不错……属龙?” 赵燕青点点头。 “18岁了吧?” “虚岁19了。” 崔定奇点点头说:“已经是大人了。” “这些天,我为爸爸愁,为妈妈愁,我都觉得我要老了。” 崔定奇笑了,说:“是呀,正是鲜花盛开的岁月,可不能白白地浪费掉呀…… 这小金龙,心爱之物?” “我原来发过誓,让她伴随我一辈子的。” “把心爱之物送给我?” “嗯。” “为什么?”崔定奇眯起了眼睛。 “为了爸爸。” 崔定奇摇摇头,说:“你以为这小玩意儿能救爸爸?你还是收起来吧。” 赵燕青又急了,说:“怎么?你不救我爸爸?” “我怎能夺人之爱呢?” “那我怎么报答你呢?” 崔定奇诡秘一笑说:“你会有办法的。这样吧,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地 方谈。” 赵燕青一听有门,高兴地说:“只要能救爸爸,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崔叔 叔,你说上哪?” 崔定奇微微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燕青生怕崔定奇瞧不起她,故意挺了挺胸脯说:“崔叔叔,你看,我真的长 大了。” “好。我就喜欢有责任感的女孩子。” 在市政府门口,崔定奇拦了一辆出租车,和赵燕青一起上了车。 赵燕青感到蹊跷,问:“主任坐出租?” “这不是方便嘛。” 出租车七拐八拐来到一偏僻的小街。 崔定奇让停车。但他发觉后边有摩托车跟踪,又挥了下手: “走!继续往前走!” “咱们这是到哪?”赵燕青问。 崔定奇没有回答她,却反问道:“你来找我,有谁知道吗?” “没有,我谁也没告诉。” 崔定奇看了下反光镜。后边那辆车还在跟踪。他知道有人怀疑上他了,“噢” 一声说: “好。你爸爸的事我一定管。以后咱们再约定时间谈。现在送你回家。” 崔定奇把赵燕青送回家,让车开出一段路后突然拐进一个胡同里,在胡同口停 下。他想看一看是谁在跟踪他。但是,那辆车再也没有露面。 琳琳狼吞虎咽。腮帮子上、眉毛上都是米。 苏兰在厨房忙。电话响的时候,苏兰说: “琳琳接电话。” 琳琳跑过来:“喂,爸爸吗?” “对,是爸爸。” 王天成刚巧推门进来。他是晨练回来的,满头满身的汗水。 “爸爸。”琳琳放下电话跑来迎接爸爸。 王天成笑道:“琳琳,你脸饿了吧,把饭都喂到脸上了。” 琳琳用手一抹,看着爸爸头上的汗,挺认真地对同学说:“你知道爸爸为什么 热——办案办的。” 苏兰端来菜说:“琳琳除了知道你会办案以外,就再也不知道你还会别的什么 了。” 王天成一边擦脸一边说:“为什么吃这么早的饭?” “琳琳学校看电影,七点钟到校。” 苏兰来接电话:“喂,喂。” 电话挂断了。 “怪!” “男的女的?”王天成边洗脸边问。 “没说话,喘气声很粗,像男的。这种电话,真够你受的。” “肯定又是骚扰电话!” “吃饭。”苏兰挥挥手,似乎想把无声电话带来的不愉快挥去。近日来,她已 经接过多次了。 电话是袁海亮打来的。吴三被崔定奇席间约走,他一边独斟独饮,一边给苏兰 打电话,琳琳喊爸爸,以及他们全家人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被迫挂断电话。 卡拉OK演唱着回忆过去甜蜜时光的流行歌曲。袁海亮的心绪渐渐地被拉回到以 往的岁月。 小海亮小苏兰在废弃铁路线上一人沿一条钢轨,比赛谁走得快…… 小苏兰总是从钢轨上掉下来,小海亮就去扶她…… 袁海亮思念如潮,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