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将计就计 “王局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和嫂子应该好好谈谈,你们之间缺乏 沟通。” 没有家庭照顾的王天成衣冠不整、精神萎靡,就像机器不上油,庄稼没肥水, 干巴巴的,半枯半焦的样子。梁晓静的照顾很有限。她是他的同事,两人都忙,不 可能做得太多,况且也不想大刺激尤淡云。关于请苏兰回家的事,她似乎比王天成 还急,再次劝告王天成。 梁晓静是在反贪局车上说上番话的。车行驶在大街上,他们要去调查一个线索。 王天成斜躺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几天来,他实在想不起来苏兰到底 有哪些坏处,尽管亲眼目睹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还是相信她是清白的,不会背 叛他的。他别的没什么要求,只要求苏兰解释一下。这个要求算过分吗?可是苏兰 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似有难言之隐,反倒把问题搞复杂了。 “哟,那不是苏兰嫂子吗?停车!” 苏兰从袁海亮的公司跑出来。她穿一身黑衣服,挎个黑提包,身后还有个男人 在追。梁晓静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了,叫起来。 王天成也看到了,他马上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这让人伤心的一幕。 梁晓静下车迎接苏兰:“这不是嫂子吗?走,回家吧,王局长在车上呢!” 正当苏兰犹豫着上不上车的时候,只听“砰”一声,车门被王天成关上了。车 开走了。 苏兰愣住了。 “哎!哎——” 梁晓静这么叫着,眼看着车远去了。 这一幕,被路过此地的赵建民看了个一清二楚。确切地说,是他一眼盯住了苏 兰身后追来的男人。多年练就的职业本领使他对与犯罪有关的人和物过目不忘。他 就觉得袁海亮这个人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经打听,知道袁海亮最近从南方来, 不是本地人。就到公安局档案室里查,这才发现袁海亮是八年前被通缉的杀人犯, 后来内部有个通知,说这个人死了。原来他没死。与苏兰是恋爱关系。嘿,这下有 戏了。他把这件事火速报知了崔定奇。崔定奇大喜,说: “好哇!袁海亮是王天成的克星、灾星。现在拿袁海亮怎么办?” “如果我现在还是公安局长,我就会马上采取措施。” “我不是说如果。” “那,这就要看你的了。咱们得想办法用袁海亮牵制王天成。” 是个好主意,但是首先得想法拿下袁海亮。使硬招也许能迫使袁海亮就范,可 是把他吓跑了怎么办?崔定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我知道怎么办了。行啊, 你!” 崔定奇拍拍赵建民的肩膀。两人笑。 苏兰离家在外,度日如年。从某种意义上讲,家庭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丈夫王 天成,女儿琳琳,还有客厅里的沙发,卧室里的木床衣柜,厨房里的锅碗瓢勺,都 是她生活的组成部分。离开这些,就像鱼离开了水,树断了根。但她不经天成允许 不敢回去。她不能让天成看见她难受。他不说让她回去,说明他还没有谅解她。 这下可苦了王天成,更苦了琳琳。尽管苏兰总是悄悄给琳琳买些吃的送回来, 但毕竟吃得不滋润,没汤没水的,饥一顿饱一顿的。电视上演健美操,琳琳指着肌 肉丰满的人说: “爸爸快来看,净肉丝。” 王天成笑道:“琳琳,想吃肉了吧?下回爸爸给你买个猪屁股。” “不吃,多臭!”琳琳的小手在鼻前扇着。 星期天,王天成忙,梁晓静过来给琳琳做饭,只见满屋油烟,琳琳踩只小板凳, 正从冒着浓烟的油锅捞什么。 “琳琳,你干什么?”梁晓静忙把琳琳从板凳上抱下来。 “我给爸爸做饭。” 梁晓静又忙把油锅端下来。打开抽油烟机,一会儿才看清油锅里翻腾着一群泥 狗子,黑不溜揪的。琳琳说那是她炸的油条。 平时,琳琳很爱吃方便面。但是顿顿吃天天吃,就令人生厌了。这天早起,又 是方便面。爸爸还煞有介事地说: “琳琳,快吃,爸爸送你,还要上班呢。” “我不嘛!”琳琳把碗摔碎在地上。 王天成勃然大怒,说实话,这样无规无序的生活他也早过够了。无名火腾地就 烧起来了,“啪”地将手中端着的咸菜盘、剩饭碗狠狠地摔碎在地板上,吼道: “不吃了!都不吃了!都等着饿死吧!” 吓得琳琳半天不敢动。她哭了,慢慢走来拉住王天成的手说:“爸爸,你别摔 了,我吃。” 霎时间,王天成的泪水就出来了。他蹲下身来,搂住女儿。我这是怎么了?孩 子才六岁啊! 父女俩哭成一团,然后,一块捡地上的碎碗片。 失去妈妈的孩子似乎成熟的特别快。这一天,王天成接琳琳回家的路上,琳琳 说: “我恨我!” “为什么?”王天成感到挺奇怪的。 “我是爸爸的小麻烦。” 王天成哈哈大笑说:“不!你是爸爸的小尾巴。” “妈妈说,我是她的小心肝儿!” 琳琳不敢在爸爸面前提妈妈。她知道妈妈做错了事,在爸爸面前提妈妈,爸爸 会不高兴的。这次她是说慌嘴了。 尽管苏兰暗地里照顾着琳琳,尽管王天成、梁晓静整日操着心,但还是有不周 的时候。这天晚上,王天成、梁晓静在外地没赶回来,苏兰本来安顿好了琳琳,可 是琳琳没睡着,等妈妈走了以后,她又起来了。她要等爸爸,她要告诉爸爸,让妈 妈回来。她就坐在楼梯上等,邻居要她回家,她斩钉截铁地对人家说: “不,我等爸爸!” 夜深了,楼梯再没人上下,就琳琳一个人安营扎寨地等。 黎明,王天成回来了。他看到,琳琳倒在楼梯上睡着了。他喊了几声“琳琳” 没喊应。一摸头,烫手。他抱起琳琳往楼下跑,截车上了医院。医生说孩子烧昏迷 了。 苏兰很快知道了琳琳住院的消息,不顾一切地赶来,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 哭了半天。 琳琳醒来的时候,一只胳膊搂住爸爸的头,一只胳膊搂住妈妈的头,把他们搂 到一块了。 他们言和了。 琳琳出院时,苏兰跟着回家了。 晚上,当苏兰躺在床上的时候,王天成怎么也躺不上去,脑海中再现那个风雨 之夜的一幕幕,他总觉得那张床上另外有人。 “天成,休息吧。”苏兰主动搭讪。 “你先睡吧。”王天成站在窗前,望着星空。 “我们不要吵了,好吗?”苏兰近乎哀求道。 “谁想吵啊!”王天成克制着自己。 “那你说说话嘛。” “说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是谁?” “你相信我吗?” 王天成点点头。 “那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 家,你永远永远不要再问了,好吗?” “好吧。”王天成答应的有些勉强。他认为,有些事他有权利明白,特别是夫 妻之间的事情。 “你发誓!”苏兰不依不饶地。 “好,我遵守诺言。” 王天成不想难为妻子,为此,他放弃了自己的权利。从此,果然不再提这件事。 王家又天下太平,和好如初了。 吴三出国回来,整天沉迷于酒色之中,发誓要把前半生白活的时光补回来。凡 是他看中的女孩子,谁也别想跑掉,总要设法弄到手。惯用的手法仍然是招女秘书、 女公关、女司机、女保镖,什么文凭、能力统统不予考虑,就要丰乳肥臀、蛇身蜂 腰的。玩腻了就换人。一天,他让女秘书打印一份材料,女秘书却顺手把它填进了 废纸篓。女秘书看透了他的花花肠子,应召而来就是玩他的,花他的,压根没想干 活那档子事。让她干活,简直是对她的污辱。她反过来大兴问罪之师: “什么?让我打印材料?亏你想得出!” 吴三笑着问:“那你干点啥呢?” “我就会干那事,别的都不会——这还不够吗?” 吴三想想也是,他根本没考人家打字如何,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吗?用人当用其 所长,避其所短。哪把壶不开偏掂哪把壶,揭人家的短处,不挨吵才怪哩!于是连 连点头说: “行,行,这就是本事。” 吴三发现,他离不了这个女人,至少暂时离不了。这是一个很会玩男人的女人。 总是玩得吴三四蹄朝天,动弹不得。吴三不服气,非要征服这个女人、挽回男人的 面子不可。而每次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披挂上马,鏖战之后,被抽了筋剔了骨般散 架疲软一败涂地。这种淋漓尽致的酣畅、水一般柔火一般热的肉体厮磨,令吴三灵 魂出窍,别是一番享受。吴三便把她长久地留在了身边。还给她配了女秘书。后来, 这位女秘书的女秘书也掌握了玩男人的本事,吴三便给女秘书的女秘书也配了女秘 书。 吴三的色胆越来越大,开始还背一背雪平,后来嫌麻烦,不背了,索性把女人 领到家里来,说这样可以省包房费。雪平大吵大闹,赶跑了野女人,也赶跑了吴三。 吴三整天不回家。 一天,省城来了赵经理,带着一位十分标致的小姐。说他不小心把小姐的肚子 弄大了,小姐的父母是省城医院的名医,小姐不敢在省城做手术,才来让吴三帮忙。 吴三说: “老弟,你放心走吧。小姐满月以后,完壁归赵,送给你一个白胖细嫩的小姐 就是了。” 送走赵经理,吴三回过头来便把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关门外了,嬉皮笑脸对 小姐说:“小姐,多大了?还真看不出来!有了还杨柳细腰的。要是没有呢?嘻嘻, 那腰呀,细的还不心疼死人!来来来,我摸摸,看几个月了。” 吴三涎着脸皮,动手动脚。 看得出,小姐不是那风流下贱之人,涨红着脸,左躲右闪,哀求道: “吴哥,赵哥哥说你挺义气的。求求你,别……别!” 吴三说:“明天陪你到医院,人家会说这孩子是我的。这样冤枉人,你讲义气 吗?今天只有咱们做了真夫妻,明天到医院我才理直气壮。” 小姐吓哭了,说:“不行,吴哥,赵哥知道了会杀人的。” 吴三显得不耐烦了,说:“装啥假正经,你肚里的孩子哪来的?没人给你立贞 节牌坊!要是不从,明天我就把你送给你爹娘!让肚里的孩子见见姥爷姥姥!再说, 这是啥地方你知道吗?我的新居。没有别的人,你不说,我不说,日破天也没人知 道。” 正在小姐孤立无援万般无奈之际,有人敲门说: “吴哥,开门。” 赵经理的声音!吴三吓得脸色刷地白了。一愣神的工夫,小姐跑去开门,扑在 赵经理怀里,失声痛哭。 赵经理一看这阵势,什么都明白了。不觉怒从心头起。走在路上,他就有些不 放心。对吴三说的“完壁归赵”感到特别不舒服。这是淫棍之言。他是不是把他的 未婚妻当成“野鸡”了?后悔没把事情说清楚,就转身回来了。果然吴三这混小子 下了手。赵经理上前一拳把吴三打倒在地。 吴三跪在地上求饶道:“老弟,老哥混账,老哥混账。” 赵经理揪起吴三,左右开弓抽嘴巴。吴三的脸肿了,鼻子歪了,眼睁不开了, 头拱进桌子底下,求饶道: “老弟,我赔你钱,赔你钱。” 吴三说着一捆一捆地从桌子底下往外扔钱。 赵经理跺着他的屁股说:“老子稀罕你的臭钱!”把吴三拖了出来,骑在他身 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掀开吴三的衣服,在光脊背上蹭了两下刀。吴三吓得塌 了架,身子贴在地上,连声说: “老弟听我说,听我说……” “你现在的话有股骚气。等我把你骗了再说。” “那就杀了我吧。没那东西,活着还有啥意思?” “你当我不敢?”赵经理拿刀在吴三背上蹭。 小姐拽着赵经理的衣服说:“你不怕脏了衣服?咱们走!” 赵经理把刀架在吴三脖子上说:“答应我一个条件!” 吴三的头像鸡啄米,额前磕出了血。虽然他和赵经理是哥儿们,可是赵经理在 省城是个成气候的人物,在黑道也有势力。平常就怕他三分,何况这次被捉了把柄! 他只有惟命是从。 下一个星期天,吴三按照“城下之盟”,早早在“伊甸园”定下房间,摆下一 桌高档宴席。毕恭毕敬地等待着赵经理的到来。赵经理开车从省城赶来践约。吃饱 喝足,就地把吴三打个鼻青脸肿,然后扬长而去。 接着又是一个星期天,又在同样地点,吴三设下酒宴,让赵经理吃了喝了,痛 打一顿后离去。 这样一连过了四个星期,赵经理觉得跑来接人是麻烦了自己,高看了吴三。就 令吴三每逢星期天到省城去接受洗礼。吴三只得忍辱送上门,让人家吃够喝够打够 再开车回来。 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赵经理打腻了。吴三态度也诚恳,一再指天发誓,实在 不知道是弟妹云云。赵经理想想也是,没再动手,反摆盛宴款待吴三,晚上安排一 位小姐陪铺。吴三不觉又感激涕零起来。 日后,提起玩女人,吴三就心有余悸,生出不少感慨来:在中国,自由难。 吴三的收敛,大大宽慰了雪平的心。她以为丈夫回心转意了,更加细心照料丈 夫,苦口婆心地规劝说: “天下美女多的是,爱不完,累死你。看谁心疼你!” 妻子的真诚,令吴三感动;妻子受到伤害极为痛苦的样子,让吴三内疚。他便 毅然决然辞掉了他的女秘书、女秘书的女秘书、女秘书的女秘书的女秘书。就这样, 他们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段婚后最惬意的日子。 但不久,吴三旧病复发。雪平劝说无效,就闹。开始,他躲她让她。闹得多了, 终于引起他的极大反感。他反过来折磨她。他要么不回家,回家也不挨她。让她当 活寡妇。故意气她说: “我叫你好管闲事!我叫你好管闲事!” 气得雪平去自杀。幸被邻居救下。 没几天,吴三又有了新欢。雪平决心去捉狐狸精,重金雇佣了私人侦探,访得 吴三下落。这天傍晚,她堵住了骚窝的门口。当她端开门时,见吴三从那女人身上 慌忙滚下来,那女人一声尖叫,拉被子捂住了头。她气得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吴三一边穿衣一边说:“你来凑什么热闹?” 雪平上下牙打战,浑身筛糠,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听出来人是吴三的女人,便从被窝里钻出来,露着光光的上身,捧着雪 白鼓胀的奶子,笑嘻嘻地说:“三儿,来呀,我喂喂你。” 雪平一阵恶心,扭头跑出屋门,跑出胡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突然,一辆自行车飞速向她驶来。她“啊”了一声,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王天成把雪平送进医院的。 他路过这里,见血泊中倒下一个女人。忙截了辆车,把她送进医院。 医生护士忙作一团。不一会儿,一位年轻护士拿来几张单子,递给王天成说: “取药!” 王天成接过单子,问:“大概多少钱?” “两千。” 王天成没带这么多钱,解释说:“是这么回事,我路过,见她被碰伤了,就送 来了。” “噢,我明白了,学雷锋呀!更好,雷锋同志,快去取药吧!” “很抱歉,我没那么多钱。” 护士冷笑道:“开玩笑!你把病人背来了,成雷锋了,却把包袱甩给我们了, 我们怎么办?治病不要钱,工资怎么发?喝西北风?社会上少一些你们,会少许多 麻烦的。” “那倒也是,各有各的难处。” 在交款处,王天成把工作证押在那儿才取了药。 回到病房他才看清,受害者不但年轻,长得也很秀气,只是由于出血过多,脸 色显得苍白,从那憔怀的面容看,生活似乎有些坎坷。 王天成问医生,说他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医生现出很为难的样子说,你现在走 不妥,最好等病人醒了说明情况。医院曾经多次受骗,有人把受害者拉来了,说是 做好事,放下人跑了。其实他们中有的是肇事者,还有的是受害人家属。等到快把 人治好了,就有人偷偷把病人背跑了。单这样的事,医院就被骗了几十万,工资都 发不下来了,言外之意,你是做好事、还是肇事者、还是受害人家属,有待于病人 醒了“验明正身”,你走了,医院向谁要钱去? 王天成只好等待受害者的“判决”。谁知雪平一直到第二天还昏迷着。这期间, 王天成往家里打了电话,苏兰送来钱,换回工作证,掂来些补养品。 雪平终于睁开眼。 王天成兴奋地说:“你到底醒了!感觉好点吗?” 雪平微微点头。 “昨天晚上的事,你记得吗?你是怎么受伤的?” “自行车撞的。” “谁撞的?那人模样你记得吗?” 雪平一时没有说话。恰在这时,护士来了,说:“拿药!” 王天成还想等病人回答,护士把处方塞给他说:“等着用哩!” 王天成拿药去了。 吴三来了。昨天,雪平搅了他的好事,兴致索然,便和那姑娘一起出来吃饭, 见胡同口一摊血迹,一群人议论说那女人是从胡同出来,被自行车撞上的,送医院 去了。便疑心是雪平。夜里往家打电话,没人接,天明让人到医院打听,证实是雪 平。到底是夫妻,心下不忍,便赶来看她。 雪平扭过脸去,不理吴三。 吴三说:“谁撞的?是不是送你上医院的那个人?” 雪平摇摇头。 “什么?什么?没找到肇事者?这看病,谁出钱?”吴三气哼哼地说。 雪平气得发喘,说:“你能大把花钱玩女人,就不能为我……”她两手抱住头, 说不下去了。 吴三眼珠一转说:“当时,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雪平摇摇头。 吴三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你说,就是他撞的。” “我不能坏那个良心。” “你不是没看清吗?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不是他,他为啥送你上医院?为啥护 理你?给你掏钱?他是你的情人?还是他活得不耐烦了,没虱子找虱子咬?”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他是好人。” “他妈的在你眼里,除了我都是好人。告诉你,你要是不让他给你治病,你就 是死在医院里,我也不来收尸!” “你让小香来。我跟前总得有个人。” “让小香来,让肇事者走?没门!” 雪平哭了,说:“你这个没良心的。” 医生、护士闻声而来,问:“怎么啦?你是谁?” 吴三忙让烟,说:“嘿嘿,我是她男人。她有点头昏。” 医生没接烟,说:“别让她受刺激。” 吴三口气强硬地说:“雪平,医生、护士都在这儿,你说,昨天晚上是不是送 你上医院的那个人撞了你?” 雪平泪流不止。 吴三恶狠狠地说:“快说,让他们作见证。” 护士提醒说:“你男人来了,当心他要溜了。” 雪平慌了,说:“别让他走!” 这次捉奸5;起的车祸,伤透了雪平的心。吴三不管她,也不让娘家侄女小香来 伺候她。如果好心大哥也走了,她就彻底被遗弃了。她多么不想让这位大哥走呀! 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这样关心过她?夜间,她醒来过,感觉输液的胳膊露在外边有 点儿冷,微微动了动,大哥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托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掖进被 子里去了。大哥在身旁轻轻走动,她感到很舒心,便昏沉地睡去。现在,她怎么能 冤枉好心的大哥呢?可是,他如果不是肇事者,又怎么能留下来呢?我现在需要人 照顾。大哥呀大哥,为了我,你就委屈一时吧,日后,我会报答你的。想到这里, 雪平泪流满面,艰难地点点头。 吴三笑了,说:“是嘛,这才像一家人嘛。” 护士感慨地说:“昨天,他还骗我喊他几声雷锋叔叔呢!” 王天成取药回来,病房里只有雪平一人在掉泪。他说:“情绪不要激动,对病 没好处。” 雪平说:“大哥,我对不起你。” 王天成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谁碰上这事也会管的。” “大哥,你就给我治病吧?” 王天成一愣,说:“你要给大家说清楚,车祸是怎么回事?” “病好了,我会报答你的。” “这是什么话?”王天成有点生气了,说,“你应当明确无误地告诉大家,是 不是我撞了你。” 护士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冷嘲热讽地说:“检察官先生,请注意自己的形象, 人家被撞伤,已经够不幸的了,你还要往病人心上再扎一刀,逼人家翻供,解脱你 自己。” 王天成大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是为病人说话。” 王天成加重语气说:“同志,你把水搅浑了。” “我一向同情我的病人,同情弱者。”护士说罢,气昂昂地走了。 王天成冷冷地说:“既然这样,我要走了。” 雪平哀求道:“大哥,你别走,你一走,就没人来看我了。” 王天成说:“我可以来看你,但不能以肇事者的身份。”说罢走去。 吴三在护士值班室与女护士搭讪,见“肇事者”是王天成,不觉暗暗叫苦。本 来他想,凭他的本事,这事不管赖在谁头上,他都得担着。怎么偏偏是他?在检察 院他还审过自己哩!也好,不管是他不是他,送个人情就是了。计策有了,他向病 房走去,恰逢王天成拒绝了雪平往外走。吴三满脸堆笑地说: “王局长,怎么是你?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王天成不明白他的意思,说:“吴经理,什么好了好了的?” “嘿嘿,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伤了的,是你弟妹。一家人,一家人,碰死她也 没事。一切我担着,我担着。” “我不是肇事者!”王天成说着要走。 吴三感到这人情没落下,还想软硬兼施一下,以后遇事好作为筹码讨价还价, 说:“这就走?” “还有事吗?” 吴三不由自主地让出条路来,赔笑道:“走好,走好!” 吴三感到这样太便宜了王天成,可又不敢硬缠,便约出崔定奇,请他拿主意。 崔定奇气愤地说: “反贪局长撞了人还想赖账?太不像话了!” “我不敢在老虎头上蹭痒痒!还是自认倒霉吧。” “是呀,你和他形不成一对矛盾,毕竟不在一个档次上。不过,领导干部有错, 你越是揭得狠,事闹得越大,他越不敢声张,怕人家说他报复。” 吴三笑道:“那好,我就是鸡蛋,也要撞石磙一身黄汤子。”他王天成有什么 可怕的?整了那么长时间赵建民,人家还不照样从监狱里出来了! 吴三对王天成又怕又恨。怕的是王天成一天也没停止案件的调查,凡是他施过 工的单位,王天成都在暗中摸查。恨的是一旦市里各单位知道检察院找他的麻烦, 没人再让他承揽建筑项目。因为抓建筑的不敢从他那里捞油水,也就没人让他施工 了。这就意味着断了他的财路。碰伤雪平这件事本可以利用一下,可王天成不买账。 受了崔定奇的启发,吴三决定撒下弥天大谎。如果把王天成搞臭,威胁就解除了, 还能造成他吴三立得正站得直,检察院也奈何不了的印象,说不定一些施工单位还 会主动找上门来。所以,他请人写了传单,散发到机关里、社会上。大意是反贪局 局长肇事逃逸良心何在受害女遭车祸加人祸严相逼。张新政首先看到桌上的传单。 他打电话问了几个部、委,也都收到了同样的传单。经查,原来市委机关人手一册。 市纪委陈彬书记告诉他: “我也看到了,这事可能事出有因。王天成这人我清楚,决不会做这种事。” 张新政打电话让崔定奇来。说:“定奇,‘大写真’材料看过了吗?” “看过了。” “你有什么看法?” 崔定奇笑笑:“请书记指示。” “我不相信天成会做出这种事。” “新政,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太狂了,这样肆无忌惮地攻击一位处级领导, 影响太不好了。” 张新政把‘大写真”材料扔向一旁:“马上派人收回,一个屋一个屋收。” “新政,这是当事人写的材料,不是什么正式文件。” “欺人大甚嘛!我绝对相信天成的人品,这材料八成是假的。” “是不是让市纪委调查一下?” “为了对同志负责,调查一下也未尝不可。当然喽,如果材料属实,纪律该动 还是要动的。共产党员就要像个共产党员的样子。这里有个形象问题。” 正说着,开发区燕主任诉苦来了,说检察院不经市委同意,突然把开发区的账 抱走了,我这个主任还怎么工作呀? 张新政不知道检察院又在开发区下手了,事情有些突然,心里不大痛快,但是 他知道检察院不会无的放矢的,同时,他对开发区也有看法,所以他说: “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市委并没有罢你的官嘛,检察院查账那是他们的权 力。动你也得市委批准嘛。谁也没有捆你的手脚嘛。不过,工作上有什么闪失,我 可拿你是问。行了,回去吧。” 燕主任走了以后,崔定奇说:“检察院也确实是四处出击,到处点火。” “定奇,现在人们对开发区是有议论的。” 崔定奇主管开发区,出现问题应当说他是负有责任的。张新政对开发区有看法, 实际上是对他有看法,是婉转批评他。 “开发区是块肥肉,大家都盯着呢!” “要是我们的干部不利用手中的权力中饱私囊,那我们还怕什么呢?” “那当然是。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但是现在大家知道,林书记是不会回来 了。你主持工作,大家也在调整心态,想团结在以你为核心的新市委周围。可是大 家刚围上来,咱们新市委就今天整这个明天整那个,大家心寒哪!” “我们这届市委班子是上届班子的继续嘛,又不是什么新政权、新班子。” “可是你与林书记之间毕竟存在着交接问题。客观上这中间要有个和平过渡时 期吧?要不然,人人自危,哪还谈得上凝聚力啊?” 话是对的,可这并不能消除张新政的疑虑。他说:“这个问题,我会考虑的。” “其实,我只是提醒您,主意得你自己拿。” 崔定奇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回到他的办公室,立即给吴三打电话:“吴三,你 先别说话,好好听着,检察院根本没有放弃查赵建民的事。你通知燕主任出来一下, 标的的事你千万不能泄露……好,就这样。” 张新政也给杨长剑打了电话:“长剑同志,你看你怎么搞的?总给我添乱子!” “你说的是开发区的事吧?”杨长剑在电话里说,“我正要向你汇报,这件事 是省检察院接到举报办理的。” “什么?省检察院插手了?” “对。咱们只是配合。要不我给省检察院高检察长打个电话,让他给你通个电 话?” “算了,不用了,我打吧。” 既然是省检察院插手搞的,那就听天由命吧。谁有意见,我解释一下就行了。 张新政释然了。 “大写真”材料杨长剑也收到一份,他详细听取了王天成叙述了救雪平的全过 程。最后他弹着“大写真”材料说: “那么,天成,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梁晓静也在场,她说:“以我看那是因为我们查开发区的账,触犯了吴三的神 经。所以他狗急跳墙,血口喷人。” 杨长剑点点头:“现在是两军对垒,勇者胜!” “我想给他来个将计就计。”王天成终于开口了。 杨长剑沉思半晌:“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你就成了肇事者喽?” 王天成大笑。 梁晓静嘴一撇:“还笑呢?都身败名裂了!检察长,我们不能等着换整呀?” “办案难免碰到社会上方方面面的问题,”杨长剑说,“法律与权力一旦交手, 那就是一场恶战。我们检察院不可避免地处在这场恶战当中,我们将承受巨大的压 力。但是请相信,最后的胜利属于法律。” 从检察长办公室出来,梁晓静问:“王局长,什么叫将计就计,我怎么不明白?” “你想,吴三暗地里与有些当权者做的这些事,他的妻子雪平不可能不知道。 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做做雪平的工作。” 梁晓静不以为然地说:“这就叫将计就计呀。雪平她可是吴三同床共枕的老婆, 她能出卖她丈夫吗?” “听他人讲,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好。但雪平是个好人。” 梁晓静还是觉得悬,期望夫妻中的一方背叛另一方,投向毫无关系的第三方, 这得需要多大的拉力啊! 给雪平治病取了五千元,很快花光了,还需要再取五千。苏兰真有点心疼: “这钱花的太冤枉了!” 王天成枕着苏兰的胳膊快要睡着了。想起雪平这档子事也窝气。可是眼下有什 么办法呢?在钱上,他不太上心,他不相信雪平能欠他的钱。他担心的是名声。如 果他不承认自己是肇事者,如果雪平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会把他搞得沸沸扬扬的, 不好做人。如果主动承担责任,这样就会堵住他们的嘴。问题是平反昭雪时就只能 仰仗雪平的良心了。 苏兰认为,花了钱,反倒把黑锅背上了,授人以柄,再把解脱的希望寄托在人 家身上,实在是一件不明智的事。 王天成叹口气说:“这个黑锅也许得背一辈子了,弄不好我这个局长也当不成 了。” “记得咱俩刚成家时我就说过,不求你是个当官的,只要跟你能平平安安过日 子就行。再说,你当这个局长也没啥好当的,整天叫人担惊受怕的。” “行了,行了,别再苦自己了。”王天成劝说着苏兰,索性把头枕在苏兰怀里。 这个家大温暖了。自从苏兰离家出走,他对家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对一个丈 夫来说,家在哪里?家在妻子那里。妻子就是家。没有妻子就没有家。苏兰回来了, 他就有家了。苏兰的重要,不但体现在苏兰在的时候,更体现在苏兰不在的时候。 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脆弱的妻子,一定要给她终生的幸福。 赵建民醋意大发离开方红丽。方红丽决定趁机斩断与赵建民的情思。她把赵建 民约到自己车上,说: “这是别墅的钥匙,最近工作忙,我想搬到公司里住。”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眼盯着前方,不敢面对昔日的情人。她怕心一软,旧情霎 时间就会死灰复燃,所有的打算、理智的思考都将成为泡影。 赵建民等着听她解释她与张书记之间的事,万万没有想到方红丽决定“断交”, 处理善后事宜了。他把钥匙扔在车上,气呼呼地说: “送出去的东西,不想再收回来。” “好吧,那我就先替你保存着。” 赵建民两眼一直盯着她,想透过她冷若冰霜的脸探出隐含的温情。但是没有, 看来她是认真的。 “小丽,你就真的这样绝情吗?” “这怎么叫绝情呢?这几年来,我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咱们俩总是 偷偷摸摸在一起,说真的,我怕了。我不想再这么过日子了。我等你不知要等到什 么时候,恐怕花朵成泥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那你要我向你保证什么?” “你没向我保证什么。其实我知道,你爱你的妻子,爱你的家庭。” “我爱你。你说过,你也爱我。” “是的,我说过,而且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这一点。但是当我看到白杰为你 所做的一切的时候,我再也不忍心伤害她,我不愿意去伤害她。我同情她,我觉得 她太可怜,太可怜了。” 赵建民一时无言,是的,他爱妻子,爱女儿,爱家庭,他对她们负有责任。他 也从来没有推脱掉这些责任的企图。可是他同样也爱方红丽,爱她的容颜,爱她的 才华,爱她的热情。他脚踩两只船,就这么一天天混着。是不是到了非要忍痛割爱 的时候了?现在问题的实质,从法律的角度上看,是承担责任与享受权利的问题。 选择白杰,意味着承担责任,承担义务。选择方红丽意味着放弃责任,贪图享受。 他乐于享受但首先想到的是责任。也就是说,他爱方红丽是建立在不得抛舍原有家 庭这个基础之上的,最好的愿望是二者兼而有之。一旦二者必择其一的话,他是会 理智地选择承担责任的。 于是,他下了车,离开方红丽,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如梦如幻的野恋别情难道真的结束了吗?从此天各一方? 同在一个空间和时间里共同呼吸却行同路人? 方红丽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建民远去的身影。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他会 离开她。她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装了几个女人。但是在她心里,她只装了一个男人, 他是第一个闯进她心里,也是惟一闯进她心里的男人,这是让她神魂颠倒、牵肠挂 肚、让她第一次懂得做女人幸福的男人。此时此刻,他真的要离开她了吗?他真的 要走出她的芳心,走出她的生活,走出她的视野吗?他为什么不回头?他的心肠多 硬呀?他只要回过头来,她就迎上去,管他什么花朵成泥不成泥。但是,他没有回 头,他就要走到路的尽头了,就要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她绝望地趴在方向盘上。 “笛——” 汽笛发出刺耳的响声。吓了她一跳。她连忙抬起头来。她发现,赵建民听见汽 笛响时回过头来了,转过身来了,沿着老路向她跑来了。 她情不自禁地跳下车,迎着他跑去……